第五章天使魔鬼3
晏岭沉默片刻:“是我唐突。”他站起身,“你们好好过日子吧,常回家看看。我去那边让雪明回来。”
靳夜也站起来折身说:“很抱歉让您失望了,但我只想忠于本心。”
“你是个好孩子,当年受委屈了。”
晏岭说完,便缓步离开了。
靳夜立在原地,陡然觉得鼻尖一酸。
晏岭的唏嘘并不能给她带来实质性的安慰,可他是晏雪平的父亲。对靳夜来说,她曾经最无法释怀的一点就是,晏雪平是因为与她换班才会死的,他是替她赴死。即使晏雪明推测真凶的目标原本就是晏雪平,她依然无法解脱。
“怎么了?牛排都凉了。”
晏雪明在片刻后回来,一手拢在她肩膀上,俯身用额头贴了贴她的额头。
“也没发烧。嘴唇怎么那么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嘴唇间呵出了淡淡的酒气,漂亮狭长的丹凤眼离她咫尺之遥。
靳夜还不习惯这样的亲昵,他甫一靠近,心跳得便有些快,下意识地伸手抵在他的胸口,低声说:“我没事,坐下吃饭吧。”
晏雪明松开手,招手让服务生再换一份。
“下周回了秋实,方便的话查查朱阳。”
“他说了什么?”
晏雪明正在替她剥虾,随口说:“他暗示我秦孟冬有问题。他自己是学化工出身,在秋华总部有后台,管的是厂里的产品线。这样一个地头蛇,若真觉得秦孟冬有问题,还有必要借我的手?秋实化工厂的总经理位置之争已经白热化,朱阳和秦孟冬斗得越厉害,对我们越有利。”
靳夜发自内心地感叹:“真累。”
晏雪明的手非常漂亮,因为常年在外而显出一种极其健康的肤色,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剪得干干净净,剥起虾来轻快灵巧,仿佛在制造艺术品。
等到新的牛排送上餐桌,靳夜的面前已经有了一碟满满的虾肉。
晏雪明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指上的汤汁,缓缓说:“吃完了我们下午出去一趟。朱阳让我改变了想法,我们不找麻烦,麻烦会自己找上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靳夜问:“去哪儿?”
晏雪明微微一笑:“去找陈复今。你还记得吧?那个录音里让我哥哥去检查阀门的人。我原本想把他留在最后一个,不轻易打草惊蛇,但是现在看来,蛇已经出窝,再不去抓就要溜走了。”
靳夜欲言又止,连带着食欲也丧失了许多。
她犹豫了半晌,才问:“距离你说的案件重启,还会有多久?”
只有真正让政府机关重启案件调查,才有可能有真相大白的机会,他们这样在黑暗中的摸索无异于飞蛾扑火,无济于事。
晏雪明抬起头,注视着她,目光清亮且坚定。
“我们只有拿出证据,才能让法律站在我们这一边。没有证据,就是诬陷和猜疑,甚至是寻衅滋事,破坏社会稳定。换句话说,你怎么向别人证明,我们不是因为失去亲人朋友而丧失理智胡乱攀咬?所以,这取决于我们什么时候能证明自己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他苦笑了一下,“有时候时间长了,连我自己都要怀疑,这是不是我的空想了。”
“不能把录音和陈复今当做证据吗?”
“如果这条线索就断在陈复今这里呢?他把一切都扛下来,说与我哥有私人恩怨,你能反驳吗?还有别的证据吗?当年他们能在明面上把真相掩藏好,我们就只能靠暗地里查缺补漏了。这很艰难,我知道。”
靳夜定定地看着他:“艰难的一直都是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晏雪明低头笑了一声,没说话,埋头匆匆扒了几口饭。
靳夜按住他的手。
“不急在一时,你好好吃饭。两年都等了,这一时半刻我等得起。”
晏雪明低着头,将饭菜咽下去,轻声说:“真奇妙啊,在不久之前,这句话是我对你说的。”
靳夜蓦然想起当时她走偏的关注点,目光慢慢移动到晏雪明的手上,那里曾戴着一枚象征不婚的戒指,而现在干干净净、毫无痕迹。
“你的戒指呢?”
晏雪明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结婚了就不戴了啊。”
靳夜渐渐摸熟了晏雪明的套路。
这个反应多么眼熟啊,当时他说起偷看她录像时也是这个表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既然你是不婚主义,我们下午就先去民……”
晏雪明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我说!”
靳夜拨开他的手,清了清嗓子,一副高岭之花的严肃神态:“你说。”
晏雪明心虚地放下筷子,慢吞吞地说:“其实那个戒指有好几个用途……首先,那是我哥锁在抽屉里的戒指,内圈刻了他的生日日期,我戴着是为了提醒自己。其次,是为了给我爸心理暗示,从不婚到和你结婚,后面那个结果他更能接受。最后……”
靳夜挑挑眉:“最后,是给我下套呢?”
“不能这么说……”晏雪明一脸正色,“如果你没答应我去领证,它就代表了我的感情归属。”
如果对象不是靳夜,他确实有不婚的打算。
靳夜微怔:“为什么?”
晏雪明不以为然:“有伴侣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我不能保证自己时刻会留在父母对我期待的正轨上,随时可能邋遢地窝到山间或者树林里好几个月,我喜欢自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靳夜:“可我……”
“可你不一样。”晏雪明粲然一笑,“是我心甘情愿把自由交到你手上。”
他从一开始在晏雪平口中就知道,她是个一板一眼的学霸少女,眼里只有产品和实验,能扑在实验室里一个星期不出门。慢慢地,他对与自己人生轨迹截然不同的小姑娘产生了好奇,他看过她的照片,读过她的实验笔记,听过她的演讲报告,最终却在晏雪平死后才在视频里见到鲜活的,却抱着头挨打的她。
多心疼啊,他默默喜欢、未曾谋面的姑娘,被人冤枉,被人欺凌,被人辱骂,却连一句解释都无法替她说出口。
而当她在傍晚如瀑的霞色里走来,他第一次认知到,哪怕他们从未真正见过面,但只要一眼,他就清晰且真实地知晓,这是他记忆里那个冷淡却善良、古板却聪明的靳夜。
能够见到活生生的她,真好啊,哪怕她眉目含着冰雪,神情带着防备。
那一刻,他这只风筝就把自由的线放在了她手心里,无论她要不要,都是她的。
靳夜抿了抿唇,食不知味地将他剥好的虾放进口中,咀嚼,咽下,然后低声说:“知道了。”
一片淡然的神情之下,晏雪明分明看到了她耳根处微微的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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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复今住在旧巷子里,房子是稍显褪色的粉墙黛瓦。
顺着斑驳的墙根往上看,低矮的电线杆上还停驻着零星几只灰麻雀。
靳夜独自站在陈复今住所的门牌号前,犹豫半晌后敲响了房门。
“谁?”
门内传来一声不耐烦的问话,声色却很稚嫩。
靳夜深吸口气:“请问陈复今在吗?我是秋实化工厂的会计,陈工之前办了内退手续,现在有笔福利费要发,单据上需要他签个字。”
“什么福利费?”
一声嘟囔后,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一个半大的少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哈欠连天地靠在门口说:“把单据给我,我拿进去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应该是陈复今那个卖了手机的侄子。
靳夜镇定地回答:“这需要本人面签,否则我就不用自己来了。”
“烦死了。”少年骂了一声,转身进去踢开房门,“进去吧。有别的客人在,你赶紧签完就走。”
靳夜握紧了手里的笔和纸,随着他进了房子。
门又“砰”地一声关上了。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物品摆放杂乱无章,门窗紧闭,空气里有一股隐约的霉味,原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格外拥挤和肮脏。
不远处的客厅里,陈复今和晏雪明相对坐着。
少年口中的客人正是晏雪明。
这是他与靳夜谈好的策略,同样是一种简单的心理暗示。
他们联袂而来,对陈复今来说只是一次回顾,分别前来,却是两次无形的压力施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复今闻声抬头,看到靳夜的时候,他整个人愣住了。
靳夜也愣住了。
资料上显示,陈复今今年刚过而立之年,三十出头,可如今头发稀疏,面皮松弛,身形枯瘦,看起来竟像是五十多岁的人。
这是时隔两年后,靳夜第一次见到陈复今。过去在工厂,她也曾见过这位工人,但因为职位悬殊,并无过多交往。可那也不是如今这个模样。
晏雪明清越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陈工今天还有别的客人?”
他说起话来语调清晰,声色灵润,极其悦耳。相比见到靳夜时的恐惧,晏雪明循循善诱的语气让陈复今无形中对他拉近了一丝距离。
“没有。”他说,“我不认识。建国,这位小姐走错了,带她出去。”
名叫建国的少年大喇喇地站在门口喊:“她说是你们厂里的人,有福利费,要面签什么单据。”
靳夜直挺挺地站着,重复了一遍:“对,我代厂里来签福利费的单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第一次做骗人的勾当,紧张得喉咙发涩。
听到“福利费”三个字,陈复今的表情有些犹豫。
他警惕地发问:“你已经被解聘了,怎么会代厂里来签字?”
靳夜按照晏雪明想好的说辞,一字不落地复述:“像我这样的高级人才,复聘也很正常。”
……这句话让她觉得很羞耻,满满的自大,完全是晏雪明的风格。
陈复今半信半疑。
靳夜面不改色地拿出以假乱真的签收单据,并着笔递到桌子上。
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晏雪明握拳抵在唇边,别开头无声地笑。
靳夜瞪他一眼。
陈复今飞快地低头签完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钱呢?”
靳夜张了张口,还是觉得说不出口,默默地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现金支票,放在桌子上。
陈复今飞快地抢过,仔细核对金额。
眼看着钱砸出去了,半句收获也没有。
晏雪明抬了抬眼帘,快速做了个唇语:红、外、相、机。
……这支票的金额值多少红外相机?
靳夜无言地望了望他,深吸一口气,说:“陈工,你还记得爆炸当天上工时的事吗?”
音量极大,一气呵成。
陈复今的手一抖,连支票也没拿住,薄薄的一张纸直接飘到了地上。
他的嘴唇忍不住上下抖动起来,半晌才憋出一句:“不记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你……”
“出去!”他猛然拍桌子,“建国,叫她出去!建国!”
靳夜盯住他的眼睛:“你如果不记得就不用心虚。”
“建国!”
陈建国蹬蹬地跑进来,去拉靳夜的手臂:“行了行了,签完字就出去,走走走。”
晏雪明的目光落在陈建国抓住靳夜手臂的手上,及时开口:“我想靳小姐应当会自己走,任何一位绅士都不会这样对待女士。”
听起来像是逐客令。
靳夜一瞬明白了他的暗示。
“我自己会走。”她冷着脸说。
陈建国在晏雪明充满压迫力的目光下立即松手,竟用带着讨好的语气说:“晏先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靳夜说:“陈工如果想起了什么,可以随时来厂里找我。”
她目不斜视地大步走出去。
陈建国没去送她,忙不迭半弯下腰,向着晏雪明笑:“晏先生晚上想吃什么?”
“不打扰你们了,我还有公务。”晏雪明温文尔雅地笑,“我只是来看望一下陈工,不知道病情近来是否有好转?医药费还够用吗?若是不够,集团的救助基金份额今年还有多余。”
陈建国眼神一亮:“那自然多多益善。”他嬉皮笑脸地说,“晏先生真是善心人,我叔这几年的医药费都是您出的,真是……”
晏雪明说:“能用钱解决的事,都是小事。只是近日,我的公司邮箱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里面有个视频我想请陈工看一下。”
他自公文包里拿出一支款式陈旧的手机,放在桌上。
陈建国的脸色登时变了,一把抢过来。
是那只他偷偷背着陈复今卖到二手市场的手机。
陈复今说:“什么东西,拿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诺基亚6,用了大约不到一年,五成新。”晏雪明轻敲了敲桌子,“我收到视频后,找技术部的人还原了数据,从二手市场买到了这部手机。陈工还认识吗?”
陈复今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冲着陈建国喊:“拿出来!”说完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陈建国不情不愿地拿出来,屏幕上已经点开了视频,他顺手就点了播放键。
“我,我卖的时候没看到什么视频,不关我的事。这什么视频啊,黑漆漆的……”
——“怎么了?”
——“晏老师,劳烦您进去查查,味儿好像不大对。”
——“嗯?我刚才查了阀门,是关着的。难道哪里的管道出了问题,稍等,我去拿仪器勘测下。”
——“哎,好,我先进去查一圈儿。”
——“你跟他说了?”
——“说了。他说来看,你赶紧麻利点儿,收拾下,别给人看出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放心。”
陈复今脸上的肌肉轻颤着,沉默地端坐着。
晏雪明从呆若木鸡的陈建国手里抽回手机,放进包里,淡淡地说:“我想问陈工,这视频是真的吗?在我向你寄托对于我哥哥思念之情的两年里,在恒远负担你近百万医药费的两年里,你一个字都没有向我提过。”
陈建国急慌慌地说:“这事和我没关系啊,晏先生,这肯定是误会……”
陈复今的医药费有一半落在他手里挥霍,晏雪明要是让他们吐出来,砸锅卖铁都还不起。
陈复今没有说话。
晏雪明喊了他一句:“陈工?”
他的目光游移在门外。
靳夜还没走。
陈建国方才反锁了门,她正在低头研究怎么开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视频播放的声音再度将她吸引过来,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静待结果。
“是不是真的,无可奉告。我是将死之人,该受的报应都受了。”他慢慢地说,“既然受了,就让我把秘密带进坟墓里去吧。你不满意,可以把钱收回去。这两年每个月你都要来我这里惺惺作态,忍到现在才把视频拿出来,很辛苦吧?”
晏雪明忽然笑了,像是粼粼水波上倒映的冷意。
“我受的辛苦,旁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陈复今嗬嗬一笑,没接他的话,反而盯着靳夜的背影,幽幽地说:“靳老师,你对晏雪平的感情可真深啊,事隔两年还愿意为一个死人奔波。”
靳夜僵了一下。
陈建国骂骂咧咧地上前开锁。
她缓慢地转过头,一双眼睛泠泠地看向陈复今。
“是啊。”她轻声说,“我不替他奔波,真怕他半夜来敲门。你说,凶手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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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复今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神采,脸颊两侧的肌肉也轻微发颤。他撑着桌子站起来:“反正都是要死的,没什么可怕的。”又转头同晏雪明说,“晏先生,我想靳小姐对于您来说不会陌生。任何一个与那件事有关联的人,都不会忘记她。”
晏雪明说:“是。”
“你能查到我身上,就能查到她身上。既然都是来问事的,何必做戏呢?”
晏雪明嗤地一声笑:“那么,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对一个同样可疑的人怀抱信任,与她演戏?”他头也不回地说,“建国,请靳小姐出去,接下来的谈话我不希望有其它人听到。”
“不。”陈复今说,“我现在愿意与靳小姐谈一谈了。”
“为什么?”
“有人憎恶,有人记得,我才会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你活着的成本还真是低廉。”晏雪明语气谈谈,却不容置喙,“让她出去,你能活多久,是我决定的。”
陈复今置若罔闻,半掀着眼皮倚在桌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靳小姐不是说想起了什么就能联系你吗?我现在可以说,我想起来了。和案子没什么关系,和晏雪平有关系……”
晏雪明直接截断了他的话,回首盯着靳夜:“出去。”
“和案子没关系,和晏雪平有关系”,这句话让他感受不到丝毫的善意。
这不是线索,而是攻击。
靳夜纹丝不动地站着,移开视线:“我有权留下。”
“有个东西,靳小姐可能感兴趣……”陈复今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进了衣服口袋里。
靳夜正要走过来,晏雪明却陡然站起来,闪电般地攥住了陈复今的手腕。
靳夜被他吓了一跳。
“别怕,不是什么危险物品,我没那个能耐搞到那种东西。”
陈复今自嘲地笑了笑,张开手指,露出手掌里一个小布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靳夜的视线完全被晏雪明遮挡住了,她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衣襟里掏东西这个动作,蕴藏着多大的危机。因为那可能是一把枪、一柄刀,甚至是一小杯腐蚀液体,而晏雪明在刚才那一瞬,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晏雪明没有松开手,居高临下地问:“打开。”
陈复今慢慢揭开露出里面一枚有些发暗的戒指。
“爆炸后清理现场,我在地上摸到了这个。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在晏雪平的抽屉里见过,他平时从来不戴,为什么要在抽屉里放对戒?这是女戒,它的主人是谁,男戒在哪儿?靳老师不好奇吗?万一,它的主人是你呢?”
靳夜一怔。
陈复今声音嘶哑地蛊惑她:“你试试这是不是你的尺寸不就知道了?”
靳夜白皙的面庞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苍白,她犹豫了一瞬,张手去接。
晏雪明蓦地劈手夺过戒指,冷声对陈复今说:“我哥哥的遗物,我收下了。现在,我也想和靳小姐谈一谈了。我下次再来看陈先生。”
这次不是陈工,而是陈先生了。
陈复今笑出了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有下次?那我等着你下一笔转来的钱。”他说,“晏雪明,我突然觉得你很可怜,明明怀疑我,憎恨我,但只要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你就得顺应我的心意,给我钱,替我找医生。虽然我命不久矣,但我活得爽快,你能有我这样的爽快吗?实在忍不了,不如拿刀杀了我啊。”
晏雪明静静地看着他,随即漫不经心地一笑:“看来,你很想死啊?”
靳夜有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她眼睁睁地看着晏雪明真的从公文包里摸出了一把狭长的水果刀,掐住陈复今的脖子,将他摁到了墙上。
“杀人很容易,一念之间而已。”
晏雪明比陈复今高了太多,他低着头,唇角含笑在说话。
“可是,我更想让你好好享受化疗的感觉。你真想死的话,今晚就可以开煤气,或者跳门口那条河,不用激我。没有哪一个死人会还留恋钱,所以……”
他拍了拍陈复今的脸。
“你好好想想,现在是谁求谁,谁更希望你死。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陈复今那一张青白的脸映在灯光下,格外难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晏雪明松开手,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子,说:“靳小姐,接下来,就是我们之间的事了。”他像对待陌生人那样冷冰冰地笑,“有那个荣幸请你共进晚餐吗?”
他的状态转变得太快,靳夜对他这个真实且陌生的形象还未消化,言语比大脑反应更直接。
她配合他的演出,漠然说:“去哪儿?”
“出去说。”
陈建国被他拔水果刀的动作吓懵了,愣愣地给两个人开了门。
晏雪明不紧不慢、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
踏出巷子,靳夜就停下脚步,向晏雪明伸手:“戒指给我。”
晏雪明一言不发地僵立了片刻,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戒指,放到了靳夜的手心。
“不是你的尺寸。”他说。
靳夜心情复杂地转了转这枚戒指,又抬头去看晏雪明那张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刚才有那么一秒,她竟然有些担心晏雪明的心情,不敢直接将戒指套在手指上。
可他的神情依然平淡坦然得像一汪毫无波澜的湖水。
靳夜飞快地将情绪里残留的一丝失落掩藏下去,毫不犹豫地将戒指在十根手指上都套了一遍。
果然不是她的尺寸。
她轻抒出一口气,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为自己无疾而终的暗恋,也为晏雪平戛然而止的人生。
晏雪平在死之前,应当有一个他深深爱着的女孩儿吧,否则也不会买对戒。可他绚烂的人生还来不及展开,就连带着这份隐秘的爱深埋进了黄土。
人生最大的遗憾并不是得到或是失去,而是来不及。
来不及爱,来不及被爱,来不及享受人生,来不及追逐与拥有。
“你准备戴多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晏雪明冷不防开口。
靳夜如梦初醒,忙将戒指从手上取下来,重新包好,还给他。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猜的。”
“为什么不让我当面戴给陈复今看,反驳他?”
晏雪明双手插在口袋里,低头踢了踢路上的石子,说:“那很无聊。”
无聊?这是什么形容?
她忽然想起晏雪明下午说的话。
“等等,你把戒指再给我一下。你不是说你的那枚内圈刻着生日吗?”
“这枚上没有,也可能被人用工具抹掉了。不管是哪一种,它都不可能是你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靳夜愣了一下。
“……哦。”
虽然她没有抱着任何成为戒指主人的希望,但晏雪明说得这么直接,仿佛她始终在痴心妄想,这让人很难堪。
“如果另一枚戒指可能是你的,我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靳夜蓦然仰起头,盯着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
靳夜抱肘站着,上下打量他:“把你的头抬起来。”
晏雪明应声抬头,薄唇抿成一条线,漂亮的丹凤眼并没有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他的表情看起来哪里都正常,又哪里都不正常。
“算了。”靳夜兴趣索然,“回家再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晏雪明愣了愣:“说什么?”
“不是兵分两路试探他吗?还能说什么?交流结果。”
“哦。”
晏雪明复又低下头,一声不吭。
他这两年始终都在紧盯陈复今,以温和天真的弟弟身份,让陈复今相信,他将一腔对亡兄的追忆寄托自己这个幸存者身上。
因为长期在辐射车间工作,陈复今身上多处癌细胞扩散,晏雪明毫不犹豫地以恒源集团的名义为他的医药费买单。陈氏叔侄有他们自己的相处模式,陈复今的医药费大部分被侄子拿去挥霍,所以陈建国将晏雪明视为待宰肥羊。
靳夜唱红脸,晏雪明唱白脸,总有一个人能让濒临死亡的陈复今开口。
可他却说要将秘密带进坟墓里去。
进展并不顺利。
最后拿出的那枚戒指也叫人心烦意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晏雪明?”
他应声抬头,眼神游离:“什么?”
靳夜皱眉:“我喊了你好几遍。少音打电话约我去吃饭,你自己回去,行吗?”
“等一下。”
靳夜询问他的意见:“你要一起去吗?”
“不用。”晏雪明一听到程少音的名字,停滞的思维就立即飞快地运作起来,几乎不假思索地说,“你见程少音的时候,能假装和我在冷战吗?试探一下她的反应。”
他是想说这个。
靳夜忽然觉得像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
“可以。”她说,“你要是想逼真一点,我可以真的和你冷战一下。”
晏雪明沉默片刻,说:“如果你需要的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靳夜冷冷地截住了他的话:“我需要。”
“……那好吧。”
靳夜抿了抿唇,意兴阑珊地转头就走。
晏雪明后知后觉地及时牵住了她的手。
靳夜冷着脸:“干什么?”
晏雪明从另一边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的丝绒盒子,默默地送到靳夜面前。
她没有接,挺直了背站着,说:“你先说这是什么。”
晏雪明低垂下的眉眼显得很温柔,声音也很低:“听说闺蜜之间会比较,结婚了都没有婚戒不太好看,你先拿着。”
……难怪他知道她的戒指尺寸,可哪有人是这样送婚戒的?
反正靳夜没见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下颌微昂:“晚上再说吧。”
说完就直接跑了。
晏雪明杵在巷子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眉眼之间第一次浮现出烦躁之色。
他从口袋里摸了一支烟,刚含进嘴里准备点火,却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一手夹着烟,一手持着点火机。
晏雪明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蓦然低头笑了一声,胸腔里一颗心大起大落。
——靳夜带走了戒指,所以他两手空空。
她接受了。
哪怕还带着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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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夜回到家的时候,晏雪明正一个人盘膝坐在宽大的落地窗前,一动不动。
客厅里没有开灯,高楼下满城灯火辉煌透过玻璃折射出熹微的光,勾勒出一个淡淡的轮廓。
在无边昏暗的夜色里,他的身影孤独得像一座塔。
靳夜站在干净光滑的桌边,狐疑地问:“你吃晚饭了吗?”
晏雪明“嗯”了一声。
他用手撑着地面,站起,开灯,从黑暗一步跨进了光明。
“今晚过得还愉快吗?”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五十六分,距离第二天还有四分钟。
靳夜踟蹰了一下,实话实说:“也没有很愉快。”
晏雪明娴熟自然地给她倒了杯温水,目送她喝下去,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一起骂我还不够解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完全是。”
靳夜当时沉着一张脸赴约。尽管她有些生晏雪明的气,但还是顾全大局在程少音面前半真半假地抱怨起来。当然,她尽可能用了符合她性格的抱怨方式,比如模棱两可地回答,这让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上产生的可怕变化——她变得越来越善于欺骗,且这个欺骗对象是她视为挚友的少音。
程少音为自己当时在机场的失言感到后悔,她小心翼翼地问靳夜:“那你还喜欢晏师兄吗?”
这也不是个愉快的问题。
靳夜说:“我不知道。”
程少音复又踟蹰:“那你喜欢晏雪明吗?”
靳夜并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我们已经结婚了。”
程少音一瞬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这句话的未尽之意太多了。或是靳夜与晏雪明结婚另有目的,或是晏雪明只是晏雪平的替身,不管程少音的理解是哪一种,晏雪明所希望靳夜达到的效果已经完全实现。
夫妻离心之后,程少音会作何动作,耐心开解还是添油加醋,真心还是假意,很快就能一目了然。
只消听完这两句问答,靳夜的整个晚上就没有白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晏雪明笑了一下:“你比我想象中更擅长说谎。”
靳夜对这样的形容感到并不愉快。
她将自己从与程少音约见时的虚伪面具中剥离出来,便觉得不寒而栗。手心里握着的玻璃水杯,温热的水波静静流淌着,她低头饮下数口,方才感到血液重新在身体里流转起来。
晏雪明蹲下身拢住她的手,将那双纤长且微凉的手合在手心间。
“你还在生气吗?”他问。
靳夜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很累。”
这种累,并不单单只是因为陈复今的话,抑或是晏雪明突出起来的情绪,而是她对自己不得不做出改变感到悲哀。
如果所有探寻公正和道义的路途,都必须要用谎言和伪装来行进,那该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
晏雪明欲言又止,最终仍只是顺从地说:“那你先休息吧,剩下的事,我们明天再谈。”
靳夜抬起眼帘看他。
在忙碌之后独自坐在黑暗中的晏雪明是那样阴郁,但只要回到靳夜面前,便仿佛走进了光明。他笑起来整张面庞都是神采奕奕如穆清风,眼睛里藏着亮闪闪的星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这样一双笑眼的注视下,是很难板着面孔生气的。
只是,靳夜确实身心俱疲。
她自晏雪明的手掌中将手抽出,起身,走出几步,旋即又顿住,说:“你也早些休息。”
白月轻叫一声,从门缝里溜出来,蹭到她脚边。
晏雪明在短暂的沉默后,说:“好,晚安。”
“晚安。”
靳夜睡得并不安稳,爆炸案之后,她一贯浅眠。
但是这一次,梦里隐约有一丝悠扬的小提琴声从四肢百骸穿进梦里,萦绕在她耳边。
靳夜睁开眼睛,掀了被子下床。
声音从客厅传来,时高时低,迂回婉转,轻柔又低沉。
但靳夜没有欣赏的兴致,作为一个单细胞的理工科人士,她只觉得被打断了睡眠极其烦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不用睡觉吗?”
靳夜拉开门,克制住脾气问。
她知道晏雪明内心的挣扎和不痛快,努力调整了语气。
立在客厅里的身影一瞬间回转过身,音乐也顿住了。
“你听到了我的邀请。”晏雪明的语气竟然有一丝愉快。
靳夜冷着脸,抱肘站在门口,说:“扰人清梦。”
“天快亮了。”晏雪明歪了歪头,含笑说,“我在叫你起床。”
靳夜扫了一眼悬挂的木钟,指针指向了五点,清晨的霞光已经从背后的玻璃透出来。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转眼之间竟已夜尽天明。
“叫我起床做什么?”靳夜倚在门口,“我要去洗漱了。”
晏雪明大步自落地窗前走过来,熹微的光映出他在昏暗与光明之间的脸。
“我反省了自己的表达方式,总觉得该补给你一些仪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
晏雪明倏地抓住她的手,单膝跪下来,另一只手的掌心里躺着一枚闪闪发亮、不容忽视的指环。
靳夜睁大眼睛,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可晏雪明攥着她的手,惯性反倒使她更往前倾了一些。
靳夜的目光落下来,有一种楚楚的丽色,可更多的,是意味不明的复杂。
她傍晚负气离去,手上还攥着晏雪明的那个丝绒小盒子。
在程少音揶揄的眼神下,她打开了盒子。然而当盒盖完全撑开,喋喋不休的程少音瞬间噤声了。
那是一枚太阳形状的戒指,主体是一颗椭圆形的红蓝鸳鸯宝石,血红与深蓝交相辉映,周侧的碎钻折射出难以忽视的亮色。
这一刻,程少音看向靳夜的眼神有些难以言喻了。
鸳鸯宝石本身便是举世罕见的奇迹,这一颗目测至少在二十克拉以上的宝石可以称得上价值连城。
晏家是很有钱,但晏雪明愿意将巨额的财务押在靳夜身上,足以说明他的感情归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懂珠宝,但我知道这一定很昂贵。”靳夜看着晏雪明依然明亮且温柔的眼睛,她的手背上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随着自己的开口,靳夜分明感受到,晏雪明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下。
“你要退还给我吗?”他问。
靳夜亦摇摇头:“我会当做你寄存了巨额的财富在我这里。如果我们最终能有一个好的结局,我会将它占为己有;而如果……”
“没有如果。”
晏雪明微微一笑:“你现在就可以占为己有。”
靳夜说:“那会让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无理的强盗。”
“爱都是无理的。”
晏雪明娓娓说着。他低头轻轻吻了下靳夜的手背,狡黠而笃定地说:“但是我觉得,夫人,你已经动摇了。”
靳夜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
晏雪明将戒指取出来,在背后流曳的灯火下,套进了她的手指。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这枚戒指吗?在犹太人的认知里,红宝石是不死鸟的化身,拥有化敌为友的魔力。而这一枚,它曾是英国前约克公爵夫人的收藏至宝,于多个拍卖会场辗转,最终在我的手里尘埃落定。我认为,它和你十分相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凝视着面前有些怔忡的妻子,目光温柔,但竟有一丝悲伤。
——我希望你能有如不死鸟般的活力和生机,亦盼望未来能以此披荆斩棘,乘风破浪。
靳夜的手被晏雪明牢牢握住,她只能选择低下头去看戴着戒指的手。
鸽血红的光芒在黑暗之中熠熠生辉,一如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神。
靳夜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叹息:“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我总想为不爱而致歉。”
“我爱的人无需道歉,更无需为她不爱我而道歉。在我心里,她永远是对的。”
靳夜失笑:“晏雪明,你的化学可能不及格,但情话考试一定是满分。”
晏雪明微笑:“那你是主考官吗?”
靳夜眸光流转,看向远处的即将升起的朝阳,天青的黎明之色映照出两个相对站立的身影。
她悠悠地说:“如你所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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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仪器未在规定时间内关闭,十分钟内经办人员通过至少三次以上未发现问题。”
“液压器阀门闭合不严,当值工程师未发现异常。”
“本月内氨气发生泄漏高达五次。”
……
靳夜面无表情地对着秦孟冬一条一条列举秋实目前存在的问题。
实在是太糟心了!
万万没想到,仅仅是在两年之后,秋实的安全漏洞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靳夜敢说,如果再这样恶化下去,不消两年,更大的事故都有可能发生。
五味杂陈的愤怒几乎要从她心底破土而出。
晏雪平一行九个人的性命都未能让这些尸位素餐的生产者有丝毫的重视和警惕,哪怕只是一丝丝失误,都有可能葬送另外九个,乃至九十个、九百个人的性命。
更让她无法言说的是,对这些危险首当其冲的工人们同样对漏洞不以为意,而他们背后那些岌岌可危的温馨小家却要为此提心吊胆,一如她过往为晏雪平。
读书时候,她很难对历史产生过多的共鸣,而此刻,她深切地感知到“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愤怒,更为活生生葬送在这些粗心大意里的生命感到不值得。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是否晏雪平的死也仅仅是因为某一个小小的误差,或者某一分钟的失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靳夜深吸一口气,努力抚平心神,问:“秦总,整改的问题我列了三十六条,全部在这里。在我的职业生涯里,我从未见过有哪一家化工厂存在如此之多的漏洞,而且还是一家发生过重大爆炸事故的化工厂,后果如何,请您三思。”
秦孟冬神情的尴尬一如当日听说有气体泄漏一般。
他坐在皮质的办公椅上,摁灭了即将烧尽的烟头,微微皱眉说:“靳老师,这些问题可大可小,我心中有数。但你是秋实的老人,有些事我也不妨直。产品线的管理,我有心无力,不是我分内之事。我身在管理之职,理应担负管理之责,但是……”他抬手指了指背后,“那一位不让我管,你也知道。”
他说的是朱阳。
朱阳管扎扎实实的生产,而他是主管行政。
晏雪明说过,秋实的总经理之争非常激烈,秦孟冬和朱阳同为副总,若想上位,就必须先把对方拉下马。
朱阳是化学出身,他不可能不知道什么是隐患什么是危机,尤其是在事故刚刚平息的头两年。
秦孟冬把这个皮球借由靳夜的手,踢回给了朱阳。
靳夜不屑于这些弯弯绕绕,径直起身说:“既然这样,我不为难秦总,我去朱总办公室一趟。如果无法妥善解决,我也只能写进检查报告。”
不等秦孟冬开口挽留,她就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转身就往隔壁走。
朱阳正在看这一季度的生产报表,靳夜推门进来,他应声抬头。
这位正值而立之年的主管看起来十分具有攻击性。这种攻击性是相比秦孟冬而言的,秦孟冬文质彬彬,一副金丝框眼镜背后,眼神温和且谦逊。而朱阳则是锐利的,他在望向你的时候,便仿佛有一柄尖刀剖开你藏在眼神里的秘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朱阳的长相却十分英俊,而且是那种极其阳刚的英俊,他扯了扯领子,向靳夜微笑致意,荷尔蒙气息便扑面而来。
“靳老师,请坐。”
在朱阳身上,上位者的积威极重,哪怕是面对靳夜这样下派检查的工程师。
靳夜不与他过多叙旧,将检查单放在他桌上,伸手按住,一字一顿地说:“朱总,这份检查单今天早上我已发到您的邮箱,希望您尽快解决。”
朱阳颔首:“我看到了。”他回答得很爽快,“近来我疏于管理产品线,让你见笑了。”
“如果这只是一家普通的人力公司,有再多的漏洞我也能按而不发,但这里是工厂,分毫不能差,朱总是专业人士,这个道理不用我强调。”靳夜点了点最上面的三条问题,“我不想以这些问题来要挟或是逞威风,我只希望‘安全生产,平安回家’这样朴素的一句话不会成为任何一个家庭的空想。”
“三天之内,我保证整改完成。”
朱阳不似秦孟冬那样时刻带着笑,他承诺起来面容是端正的严肃,很能教人信服。
“只不过……”
他挑了挑眉。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靳夜皱眉:“你们不能把内部管理的分歧带到生产上,这是一种不负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朱阳意味深长地说:“我比谁都想把事情做好,毕竟生产线是我管的,出了问题都是我的责任,靳老师,您说对吗?”
朱阳的言下之意是,秦孟冬并不希望生产线安全无虞,是为了打击他?
直至下班回到家中,靳夜仍在思考,朱阳的话或许不仅仅是在暗示她这一次的检查,还有当年的事故。
晏雪明下班后,靳夜将原话复述给他。
晏雪明只是冷笑着说:“狗咬狗,一嘴毛,让他们继续吵。”
谁都想在靳夜面前表现得大公无私,也更想与当年的事故撇清关系,他们分别暗示自己的清白以及对方的可疑,恰恰是在说明,他们两个人都干净不了。
靳夜有些食不下咽:“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晏雪明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她碗里,淡淡地说:“给他们一点催化剂。”
靳夜微懵:“催化剂?什么?”
晏雪明的喉咙里压出低沉悦耳却仿佛不带情感的声音。
“我哥的生日,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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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夜有一瞬的恍惚,她只记得晏雪平的忌日,而早已淡忘了他的生日。
死比生的分量更重。
“每个做了亏心事的人都会有弱点。在特殊的日子里,这种弱点就会无限放大。”晏雪明慢条斯理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晚饭,“下午,我给秦孟冬寄了邀请函,我要给我哥哥办个生日会。”
“你疯了?”靳夜不敢置信,“谁会来死人的生日会?”
“我以我的生日为名义,邀请了很多人。但我只会让特别的人知道这到底是谁的生日。”晏雪明垂下眼帘,“这很疯狂,我知道。”
靳夜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不希望你在真凶还没崩溃之前,自己先崩溃了。”
晏雪明喜欢不按常理出牌,可这样的剑走偏锋能够带来触目惊心的真相的同时,更可能给他自己造成更多的伤害。
她并不希望,晏雪明为了晏雪平,把自己无限可能的未来一起葬送。
他不仅仅是有些疯狂,甚至令人感到害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晏雪明望着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真的不是。”他伸手抚摸了下靳夜微凉的面庞,“我才刚刚娶到了媳妇,我很珍惜我的人生。”
靳夜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别浑水摸鱼。”
晏雪明低声笑:“我说了,活着的人更重要。你看,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你比过去有活力多了。”
这种活力,是晏雪明在初见靳夜时,她身上所不曾具有的。
那个疲惫了一天一夜从隔离间走出来的,带着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沉郁,而现在,她会生气,或者说会撒娇,会同他说话,会同他微笑。
哪怕是怒气,他也觉得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事实上,靳夜已经开始认真思考晏雪明的建议。
晏雪明只邀请了秦孟冬,而没有朱阳,这意味着在他心目中,文质彬彬的秦孟冬嫌疑更重。可是什么底气让秦孟冬一个门外汉,能够在朱阳这样精明警惕的专业人士面前动手脚呢?朱阳不会发现吗?他怎么能骗过全国的化学专家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秦孟冬如果有关联,他不仅仅只是一个人,他还有合作伙伴。
可是晏家是秋华集团的上游企业,秦孟冬有什么必要害死晏雪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靳夜闭了闭眼睛,有些头疼。
太阳穴上突然有一丝温热的触感。
晏雪明温暖干燥的食指在她额头轻轻按着,他依旧用神采奕奕的声音笑着说:“动脑子的事,交给我就够了。”
靳夜从懵懵然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你的意思是我的脑子不够用?”
晏雪明笑:“不敢,不敢。我还要仰仗老婆的智商。”
靳夜斜睨了他一眼不作声。
晏雪明识趣地起身收拾锅碗瓢盆,动作娴熟得如同行云流水。
“对了。”他一边忙碌一边随意地说,“我还邀请了程少音。”
靳夜微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想,她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靳夜有不好的预感。
“你知道了什么?”
晏雪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含笑说:“有些秘密,提前知道就不好玩了。你不擅长演戏,临场反应才是最真实而不起疑的。”
靳夜饮了一大口水,压低声音说:“那你只能事后自求多福了。”
她从晏雪明的语气中捕捉到,这绝对不是一桩好事。
晏雪明摸了摸鼻子,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只是,当靳夜真的在那一天看到程少音款款而来时,内心的震惊已不啻于一道惊雷从天而降。
程少音的面容上是她熟悉的甜美的笑意。
甚至在她拉住靳夜的手,微微撒娇时,靳夜都觉得整个人都是虚无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直到晏雪明过来握住了她的手,用力勾住了她的肩膀。
靳夜才感觉到四肢百骸的血液重新流转过来。
她听到程少音同她说:“亭亭,这是我的未婚夫,朱阳。”
靳夜在这一刻才明白,晏雪明为什么只给秦孟冬寄出了邀请函,因为他分明知道,无论他邀请与否,朱阳都会出现在这里。
在这一瞬间,她原本清晰的思路又刹那变得模糊,仿佛所有想到的一切又都被重新打回原点。
朱阳成为了程少音的未婚夫,那他就对程少音的生活行踪了如指掌,引开靳夜易如反掌。
靳夜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晏雪明。
这个言笑晏晏、谈笑风生的年轻人面容上丝毫没有异色,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红酒杯,浅尝辄止的时候,才贴着靳夜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别怕。”
别怕,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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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阳是什么时候和少音在一起的?”
在晚宴的休息室里,这是靳夜问晏雪明的第一个问题。事实上,这也是这场博弈游戏最关键的问题。
晏雪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她:“你希望是什么时候?”
靳夜毫不犹豫地说:“爆炸之后。”
至少,这能说明程少音与此事无关——哪怕这是她的自欺欺人。
晏雪明笑了一下:“如你所愿。但是……”他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望了靳夜一眼。
他未尽之话并未说出口,可靳夜听懂了。
晏雪明的意思是,即便程少音与朱阳相识在后,她也撇不清在爆炸案中的关系。她的存在或许就像某个时间节点上,一只蝴蝶扇动的翅膀,不是致命因素,却是其中关键一环。
靳夜支手撑着额头,靠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原本不是这样多愁善感的人,如今却分明感到那颗曾经以为是钢铁的内心一次次地被扣动心弦。
这种柔软是她所陌生的、亦是害怕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晏雪明屈身在她面前蹲下来,握住她的手,脸上带着她熟悉的、温和的、明亮的笑。
“我先出去了,你休息一会儿。”
靳夜忽然开口叫住他:“晏雪明。”
他应声回首。
靳夜凝视着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晏雪明下意识地微侧了一下脸。
“总是精力充沛,游刃有余。”靳夜指了指他的脸,“总是带着笑。”
晏雪明的笑容一滞,随即娓娓说:“那是因为有你在。”他的目光在靳夜的戒指上微微一顿,又最终回转到她的脸上。
“我的太阳在这里。”他说,“前路已经这样坎坷,我只想让她看到生活里最美好的部分。”
靳夜原本的话语慢慢咽回喉咙,化作无可奈何的一笑:“你总是拿这些话搪塞我。”
用这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来让她忘记原本的黑暗阴霾。
可这些话却像真正有一种魔力,慢慢抚平了她心里无端出现的焦虑与烦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直到此刻,靳夜才有了女主人的踏实感。
她甚少穿这些晚礼服,今夜一袭黑色抹胸长裙令她浑身不自在,仿佛同这个衣香鬓影的场合格格不入。更不消说,程少音和朱阳的联袂出现,给她带来的打击更胜以往——纵使晏雪明百般剖析,她内心深处依然保有着对童年挚友的深深信任,而这信任如今已摇摇欲坠。
“没有搪塞你。”晏雪明说,“动听的语言本身便是为了疗伤而存在。言行举止,先言后行,语言与行为从来都是不可分割。我们为什么能从旁人的语言中捕捉到蛛丝马迹,从而窥视到对方的情感?那是因为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情感。”
这是他对于她的情感,亦是对于过往的悲伤。这笑容既是武器,也是盔甲。
靳夜深吸一口气:“你听我说,我方才突然有一个想法。”
“嗯?”
“既然要扮演疯子,那总要逼真些。”她自沙发上站起来,理了理裙尾,一向冷如冰雪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我想带秦孟冬去一个地方。”
晏雪明天生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他歪了歪头看向靳夜,饶有兴致地说:“很巧,我也想带秦孟冬去一个地方。”
靳夜说:“你想给他刺激,那只有最直观的刺激才最有效。”
晏雪明脸上的笑意愈深:“我有预感,我们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靳夜抿了抿唇,问他:“你会怕吗?”
晏雪明说:“不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靳夜望了他一眼:“我也不会。”
“心中有鬼的人才会怕。”
晏雪明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我想请他见见心里的鬼。”
靳夜看向即将打开的休息室大门,恍惚间竟觉得客厅里影影绰绰俱是牛鬼蛇神,而他们便要在这些带着假面的人中找出真正的恶鬼。
人心是什么?人心便是在危机中愈加冷静,在冷静里却夹杂着疯狂。
靳夜将手放置在晏雪明的掌心,努力像他一般营造出一个得体而虚伪的笑,这是她唯一也是竭力所能做到的最简单的事。
然而在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她依然为即将到来的计划感到克制不住的战栗与期待,或许她血液里早已流淌着冒险的气息,这紧张的气氛并未使她有丝毫的胆怯。
她在内心对一个早已消失的人说:
——晏雪平,我要来看你了。
——时隔两年,在这寂静之夜。
——带着可能还是你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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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雪明与靳夜出去的时候,程少音正挽着朱阳的手同秦孟冬寒暄。
她仿佛从不知两人的隔阂,时而倚在朱阳的肩膀上直笑。
程少音与朱阳外表上看,确真十分相配,她的长相与靳夜的冷清不同,是一种明艳且骄傲的美。当她立在朱阳身边时,那种张扬之美与朱阳极具压迫性的气质相得益彰,极易便成为了满场的焦点。
晏雪明从容自如地走过去,手指勾着半杯红酒,与两人轻碰了碰杯,笑说:“在聊什么?我刚陪太太去补妆。”
靳夜的目光回转过来。
晏雪明走进人群,便如同一滴水珠融入了大海。可他比朱阳更有魔力,从他走进去的那一刻,靳夜便觉得她的目光只会落在晏雪明身上。这个年轻人身上所具有的难以忽视的活力和清澈气质,他在山林里、湖海边的风与雨之间,出落成了一棵峻拔的青松。而这一份鹤立鸡群的气质,便像是天生的闪光点,让人不由自主地瞩目。
就像……
靳夜在脑海中思考。
就像黑暗里投射出的一道光。
于是,她向着这道光缓缓走过去。
无须言语,晏雪明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含笑对秦孟冬说:“秦总,晚些时候,我和太太想请您去一个地方,方便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孟冬从来不会再人前失了风度,他在微怔之后,如春风般笑了:“这是我的荣幸。”
“我也去,我也去!”程少音叫起来。
她像一只快活的小鸟,满眼都是闪闪的光。
可这光落在靳夜眼里,不由有些刺目。
有时候,某一幕或是某一句话,都会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转折点。譬如程少音与靳夜,在今晚之前,她们依然是可以同睡一床夜话的好姐妹,而今夜之后,程少音的一切落在靳夜眼里都带着不合时宜的味道。
她在思念晏雪平,而程少音在欢笑。
她在筹谋小秘密,而程少音形影不离。
原本的闺蜜情深,如今真的变成了塑料花般的脆弱,一戳就破。
靳夜眼神里的温度倏地冷下来。
晏雪明敏感地捕捉到了她情绪上的变化,不动声色地隔开了程少音试图挽住靳夜的手,说:“这是我们夫妻与秦总的秘密,怎么能打扰程小姐的二人世界?”
程少音笑吟吟地说:“我和亭亭,好得就像一个人。”
——那你也不是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晏雪明在心中忍不住反驳。
靳夜终于开口了:“少音,你先回去休息。”
程少音的眼睛有一瞬睁大,语气里带着委屈,抱怨说:“亭亭,你现在都不带我玩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朱阳截住了未婚妻的话,“你别凑热闹。”
朱阳的话显然对程少音来说非常有用。她虽然不情愿,却还是没出声反驳,只是用那双漂亮又明媚的眼睛望着靳夜,仿佛在控诉她的背弃。
靳夜有些自嘲地想:若有背弃,那恐怕也是你先。
朱阳大约是真的非常有求生欲,不等晚宴结束,便携着程少音匆匆离去。离开时,他脚步踉跄,似有醉意,可无论是靳夜还是晏雪明都心知肚明,他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危机,想要及时逃离。
晏雪明在目送朱阳离开后,才转身向着秦孟冬微微一笑,带着恍如魔鬼的灿烂笑意说:“秦总,要耽误您一点时间了。”
秦孟冬在此刻才觉得笑容僵硬起来。
他主管行政人事,不可能不知道晏雪平这位上级特派调度员的生平履历。
晏雪明与晏雪平并非孪生兄弟,同月同日生的概率实在太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事实上,从他接到请柬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感觉到有一种不寒而栗的阴冷在周身萦绕。晏雪明从来不仅仅是一只狡黠的狐狸,愤怒和仇恨从未在他身上流于外表,而是深深埋藏在灵魂之中化作一条沉睡的毒蛇。
他的随性所欲和不受控制令人无从防备,而他还能让靳夜这样冷静古板的人跟着他一起发疯,那才是真正可怕的。
秦孟冬到此时才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鬼神,而是能蛊惑对方的人心。
“不知道两位想去哪里?”他保持着一贯的君子风度,镇定地问着。
晏雪明同靳夜相视一眼,方才幽幽地说:“给真正该过生日的人,庆祝个生日。”
秦孟冬的脸色隐约透出白来:“怎么庆祝?”
晏雪明却仿佛听到天方夜谭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面庆祝。”
在他的语气里,晏雪平好像还是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
秦孟冬在这一刻,整个人的精神都下意识地绷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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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我哥的生日。”晏雪明开门见山地只说了,“我想请秦总一同去叙叙旧。”
秦孟冬问:“去哪儿?”
“我哥哥的房间始终保存完好,如果秦总不介意……”晏雪明神态自若地说着。
靳夜突然就打断了他的话,说:“凤凰公墓。”
无论是秦孟冬还是晏雪明,都一瞬间怔住了。
晏雪明到此时突然明白,他与靳夜所想到的,并不是同一个地方。
靳夜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神情冷淡且平静,甚至还静静地看了晏雪明一眼——她从来都以为晏雪明是这个意思。
“夜深了,去打扰逝者不太合适。”秦孟冬沉吟片刻,“倘若二位得空,明天可以到我办公室找我。”
“那没有意义。”靳夜说,“有些话,你在办公室永远不会说。”
秦孟冬对于到晏雪平墓前探视相当抵触,无论他是否亏心,靳夜从眼神里都能读出来他对自己的想法: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也很想去看一看晏师兄。两年了,我都没有勇气去看一眼墓碑。只能劳烦老朋友陪我一起去了。”
秦孟冬盯着她平静的眼睛,说:“如果我说不去呢?”
靳夜看向了站在她身边的晏雪明。
晏雪明的目光包容且沉静,他只是礼貌地笑了一下,说:“秦总觉得呢?”
他高且挺拔,站在秦孟冬旁边,某种程度上不比朱阳的压迫感弱,甚至更甚。
秦孟冬大约觉得自己是逃不过这一趟诡异的行程了,有些认命地说:“那走吧。”
晏雪平的墓与当时事故遇难的八位普通工人一样,被安置在凤凰公墓的右山腰上。这一片群山连绵秀丽,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宝地,若是白天来,还能看到面向峡谷,背靠高峰,极其美丽。
人死如灯灭。
这样美丽的景色,对于安眠在这里的逝者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秦孟冬坐上了晏雪明那辆维修完毕的阿斯顿马丁,靳夜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言不发。秦孟冬经过了最开始的震惊与失措后,状态出奇地平静。
他还与晏雪明交谈:“晏董这辆车是新买的?味道还没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晏雪明骨节分明的手打了一下方向盘,车子飞快地拐过了一个弯。他转得急,秦孟冬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
等到秦孟冬有些狼狈地坐稳后,晏雪明才愉快地含笑说:“不巧,刚维修过,我把座椅都换了。”
秦孟冬恍然大悟:“哦,事故处理完了吗?我有熟悉的朋友在处理中心,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随时帮忙联系。”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隐约的殷勤。
有一种问法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
晏雪明笑了笑说:“已经处理完了。对方技术太差,想必损失更重。”
没有得到有用的讯息才是最大的损失。
这一次,靳夜听懂了晏雪明话里的机锋,直来直往的她不准备给秦孟冬面子,径直问:“秦总怎么知道是出了事故?”
秦孟冬一怔,随即神态自如地说:“抱歉,我只是随口一猜,没有冒犯的意思。”
“猜得很准。”靳夜不无讽刺地说。
“人之常情,小靳老师不用介怀。”
靳夜淡淡地说:“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冒犯的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孟冬被她用相同的话噎了一噎,识趣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靳夜很少这样主动出击试探别人,这同她平时的淡漠冷静大相径庭。而这种不同寻常,无异于是在向晏雪明昭示,哪怕人前她强撑着疯狂,她也还是在紧张和害怕。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晏雪明堂而皇之地伸出手,握住了靳夜放在膝盖上有些微凉的手指。
靳夜没有挣扎,只是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微扯了扯嘴角,做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
晏雪明的目光动了动,眼神里有一种难言的触动。
他很清楚靳夜这个不算好看的微笑是何含义,因为在这个不一样的夜晚,他才亲口说过:“前路已经这样坎坷,我只想让她看到生活里最美好的部分。”
而这一刻,靳夜已经在用下意识的举动向他回馈了这一份微小的心意。
哪怕只是一点点小小的改变,对晏雪明来说,也弥足珍贵。
他像是在一座坚冰的高塔上,用一颗真心悄悄挖开了一个口子,将心底深处的炽烈火焰去融化出这些寒冰,打开窗与门,然后慢慢走进去。
他的希望仿佛已经出现,哪怕今夜的目的地是亡者之地,依然令人感到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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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的山林分外寂静,风从树枝的间隙里穿过,仿佛喃喃私语。
晏雪明的神情很平静,仿佛对于夜晚穿梭在群山峻岭之间习以为常,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唯一能让他内心微起波澜的,只能是因为这里埋葬着晏雪平。
他独自一人锲而不舍地追索了两年多,来凤凰公墓的次数亦不算少,却甚少在晏雪平的墓碑前停留。
面对这里,他有一种同靳夜相似的近乡情怯。
夏末的夜风里夹杂了一丝凉意,这凉意因为身在墓地而多了几分不寒而栗。
晏雪明握住了靳夜的手。
她的手在夏末闷热的夜里一片冰凉。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抒了口气。
秦孟冬说:“这里我来的次数比你们多。”他甚至在夜色里还笑了一下,“但从未在晚上来过。”
他的游刃有余与先前刚得知消息时判若两人。
靳夜不得不怀疑,秦孟冬一个小时前的惊慌失措仅仅是逢场作戏,正如他面对每一个人交谈时所做的那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晏雪明微微一笑:“但愿秦总能宾至如归。”
秦孟冬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晏雪明总能一击必中。
面对他人的死亡尚且还能无动于衷,可面对自己即将面对的死神,没有人不会动容。哪怕这只是一句戏谑的随口之言。
没有哪一个爱权爱财之人会不爱惜性命。
任何贪念的滋生尽都源于求生——想要活着,想要好好活着,想要万人之上地活着。
而为了这种贪念,却要旁人不能活着,这才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心念电转之间,靳夜已经走到了晏雪平的墓碑前。
墓碑上的照片选的是晏雪平博士生毕业晚宴上的照片,穿着一身挺拔的西服,手里抱着的是四四方方的毕业证书,笑起来温文尔雅,眉梢眼角都是靳夜熟悉的温和善意。
靳夜久久地凝视着这张熟悉至极又仿佛陌生至极的面庞,一时无以成言。
秦孟冬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才缓缓说:“你们想要我来,我已经来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不急。”晏雪明蹲下身轻轻拂开晏雪平墓前落下的松针,从刚才就提着的拎袋里取出一个小盒,打开放置在空地上,俨然是一角提拉米苏蛋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想问秦总一个问题。”晏雪明有条不紊地拆开纸盒,在蛋糕上插好蜡烛,悠悠地说,“两年前,也就是爆炸案发生的三个月后,秋实的账面上有一百七十多万原料采购费用,收款人是陈建国。据我所知,这位收款人在当年还未成年,那么这笔费用事实上是什么用途?”
靳夜分明感受到了秦孟冬的呼吸瞬间一窒。
路途中的放松并代表晏雪明毫无把握,恰恰相反的是,他在令秦孟冬有一个错觉——他们并无底气的错觉。
“封口费?”晏雪明笑了笑,“谁的口?”
秦孟冬从一刹那的失措中清醒过来,冷静又不失风度地说:“年纪小不代表不能经商。原料好,我不介意卖家是未成年人。”
晏雪明已经点亮了蜡烛,幽幽的烛火在忽隐忽现的夜风里摇摇晃晃。这一星点火光,照出他如画的眉目里隐约的凌厉。
“据我所知,秋实的原材料都是定点采购。”他淡淡地说,“如果要从个体商户处购买化学用的原材料,那是有很大的风险的。这就要求必须要有严密的审核,总部才会允许分厂购买从私人手中购买原料。我想,这些审核材料档案室里应该有。”
她脑海中的弦猛然一绷,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也是我们这一次检查范围内的东西,我疏忽了。”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着痕迹的账目,就连靳夜这样醉心科研、不问世事的人都知晓。
秦孟冬忽而笑了:“晏董是来查我私账的?”他莞尔,“从私人企业买原料我当然有提成,我想爱财不是错事,只要材料没问题,这并不影响工厂发展。”
晏雪明蓦然抬起头,他的目光凝视着晏雪平那张温和的笑脸,内心一瞬间涌起了难以克制的恨意。
当一个人始终在坚持坚强,仍然有一瞬间被击破防备的柔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这一击,是秦孟冬随口一言所给予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晏雪明一字一顿地说,“你的爱财,却要了九条人命。”
秦孟冬还来不及开口,晏雪明已然不容置喙地说完了他的话。
“陈建国的叔叔名叫陈复今,如今内退在家,他历年的化疗费用全由我司承担。而你知道爱财,旁人也知道。我敢请你来这里,就有送你进地狱的底气。”他笑起来仿佛从深渊里苏醒的魔鬼,“我有个录音想请你听一听,然后……”
晏雪明“啪”地一声弹出手里的打火机。
“爆炸和焚烧的感觉,哪一个更痛一点?”
靳夜蓦然回首看他,试图从他宛如面具的笑意里找出一丝玩笑或是圈套的踪影,却分毫未见。
可她竟然是不怕的。
哪怕晏雪明在这一刻尽职地扮演着一个濒临崩溃的疯子。
因为她知道,晏雪明不会让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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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孟冬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说:“晏雪明,你是不是疯了?”他先前彬彬有礼的风度终于开始退却,又忙不迭说,“我没有杀你哥哥,跟我没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给陈复今封口费?”
“那不是封口费!”
秦孟冬强调了一遍:“那不是封口费。”
晏雪明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语气沉着且冷静:“那是什么?买命钱?”
秦孟冬有些烦躁地踱了几步,又不自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晏雪平的遗照,音量微微提高:“我说了,人命和我没关系。”
晏雪明挑了挑眉毛。
“你应该去找朱阳。”秦孟冬说,“我一个门外汉怎么可能害得了晏雪平这样的专家?你觉得可能吗?”
他转头看着靳夜:“靳老师,你觉得可能吗?”
靳夜皱了皱眉:“我只相信事实。”
她从来不擅长谈判和诱导,秦孟冬无疑是不愿面对晏雪明。
晏雪明淡淡地说:“你说的话,与废话无异。我耐心有限,只想知道,第一,钱是用来做什么的?第二,为什么会给陈复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孟冬喉间一梗,转身踱了几步,低头望见蛋糕上的蜡烛即将熄灭,不由愈加有些焦虑。
晏雪明顺着他的目光一顿,幽幽地说:“老人们说,墓地上的烛火是通往阴间的照明灯,蜡烛灭了,逝去的人便听不到人世间的话语了。秦总如果有什么话,还请抓紧点说。”
“爆炸案跟我没关系。”秦孟冬紧抿着嘴唇,“我给陈复今钱是因为我想让他指证朱阳。”
“那你为什么害怕解释?”
“因为我知道他居心不良。”秦孟冬深吸了一口气,“他想弄出大事情,好把我扳倒。”
晏雪明看似漫不经心地插了一句:“你知道是爆炸之前还是爆炸之后?”
“……之前。”
靳夜猛然抬头:“你在爆炸之前就知道事故要发生?”
她的目光亮得惊人,也冷得惊人。
这一刻,靳夜才终于知道,为什么秦孟冬明明与爆炸案没有直接的关联,却自始至终不愿提及,甚至避重就轻地回避、忽视。
他不是杀人凶手,却无疑是个帮凶。
秦孟冬从未见过靳夜如此冰冷的眼神,这同晏雪明轻描淡写下的暴戾不同,她蕴藏在一汪平静湖水下的暗潮汹涌才显得更令人动容。
没人能知道靳夜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多少过往。爆炸案之后最难熬的那一段岁月,她只要一想到那些无辜葬身在事故里的生命,那些家属憎恨得通红的眼睛,以及那一双双砸在她身上的拳头,便觉得心里比曾经身体上的疼痛,要疼得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是个意外。”秦孟冬在她几乎凶狠的目光下败阵,声音也随之低下来,“我只知道他想弄一点小事故,让总部认为我管理不力。最后的结果是个意外,如果我知道有人会死,我不会任由他乱来。”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靳夜往前走了一步,抬起头直视着她,“你知不知道,在化工厂里,哪怕一点小剂量的误差,也有可能摧毁整个工厂。你一个非专业出身的人,凭什么判断他想制造的只是小事故?你怎么敢把整个工厂所有人的性命当成一场权力的博弈?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们拿着的棋子。”
“你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决定他们的命运。”
秦孟冬摇头:“我说了,我不知道……”
“无知从来不是犯错的理由,而是掩饰的借口。”晏雪明收起了做戏的打火机,俯身轻轻收起已经熄灭的蜡烛,缓缓说,“刚才的话我已经录音了,我会交给警察作为证据。”
“这个案子已经盖棺定论,没必要去推翻。就算你翻案,又有什么意义?”秦孟冬说,“只要你有办法制约朱阳,他自然不敢不承认。”
靳夜冷冷地看着这个初次见面时温文尔雅的斯文青年,仿佛透过那张伪善的面具看到了他内心对于权力的渴望和追逐。他直到如今也不愿意以摧毁自己前途为代价去揭发那一场真相,哪怕明知这轻而易举。
他不敢揭发朱阳,只是因为害怕牵连到自己,甚至在事后不惜做假账收买陈复今,好让陈复今在集团内部说出朱阳的阴谋。
是了,整个集团也不会说出真相,只会将这些败类、这些阴谋掩盖在一张息事宁人的鉴定结果之下。
这就是人心啊,贪念和欲望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永远都是人心,而不是妖魔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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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从凤凰公墓回去的路上,靳夜异常沉默。晏雪明将秦孟冬送回家后,才从反光镜里窥探她的神情,问了她一句:“有什么想法?”
靳夜只微微侧了侧面颊,没说话。
晏雪明空出一只手轻轻覆住她放在身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温热干燥的手心贴在微凉的手背上,仿佛隔绝了夜风带来的凉意。
晏雪明分明感受到这一瞬间,靳夜整个人都微微松懈下来。
“我们离事实又近了一步。”晏雪明如是说。
靳夜斜睨了他一眼:“可别人都觉得你是个疯子。”
能随时随地拉着人深夜去墓地,掏出打火机来威胁人的危险分子,与平时斯文无害的形象有着强烈的对比。对比越是强烈,这样的晏雪明就越让人觉得害怕。
晏雪明漫不经心地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讯息,只要不对别人有害,我什么都能做。”
靳夜抽回了手:“我不喜欢听你这样说话。几天之前,有人还对我说,活着的人永远比死去的人重要。可是现在呢?”
晏雪明静默片刻,说:“抱歉。”
经此一打岔,靳夜紧绷了一夜的情绪微微松懈下来,她不愿再与晏雪明因为处事方式的事而争执,只是若有所思地说:“我刚才只是在想,我们所做的事是不是徒劳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哪怕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却仿佛所有人都在为真相而掩盖。
让她真正感觉到悲伤的是,无论是事件参与者,还是可能的凶手,在意的都只是会否被发现,而不是去挽回损失,澄清事实。
晏雪明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思索片刻才说:“你知道爸爸并不赞同我们追查真相,当年他问了我几个问题,我现在问一问你。”
靳夜抿着唇:“你问。”
“你准备查多久?查到什么程度?你怎么确定你查到的就是真相?如果根本没有所谓的真相存在呢?”
晏雪明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恍惚之间自己回到了两年前的夏天。
刚刚得知兄长死讯的少年,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愤怒,一遍遍徒劳地翻找浮于表面的报道和照片,最终只能颓然坐在一堆完全看不分明的材料里一言不发。
晏岭的四个问句几乎将他将将建立起的心理防线击溃。
——你准备查多久?
——查到什么程度?
——你怎么确定你查到的就是真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根本没有所谓的真相存在呢?
靳夜在这一刻,听到这四个问句之时,心神亦是一震。
晏岭对晏雪明的制止并非毫无思考,他对唯一还活着的小儿子提出了最大的假设:如果根本没有所谓的真相存在呢?那岂非浪费了宝贵的青春和生命?
如果秦孟冬刚才所说的也不是真话,而只是为了拖朱阳下水胡言乱语呢?
言语是最迷惑人心的东西,无论在何种环境下,花言巧语都是最大的武器。
靳夜沉吟不语。
晏雪明却是一笑:“你猜我是怎么回答的?”
靳夜回首看他。
此时的晏雪明已经褪去了方才的冷峻,重新回复到靳夜记忆里那个仿佛朝阳一样的年轻人,他笑起来明朗而清澈,目光灼灼如同月光。
“我说,即使没有真相,我也愿意以我毕生的时间去证明那一纸公告就是事实。”
“为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断追索和前行,为何我追索的就不能是真相,难道九条人命不值得我追索吗?人活着最大的追求是有意义,我从来不认为财富、权力、地位能够定义一生,能够决定你的一生的,只能是你的心灵。”
在晏雪平过世之前,他的立志也从不在家族企业经营上,山川大河、鱼鸟飞禽才是他的心魂所在,猫科动物雀跃的踪影远比窈窕的少女要更有吸引力。
而现在,他将自己全部的人生都沉浸在了为兄长复仇之上,在这之外,唯一的光火就是靳夜了。
他心无旁骛,只为求一个真相。
即便最终一生可能碌碌无为。
“哪怕真相比善意的谎言更残酷?”
晏雪明毫不迟疑地说:“再善意,那也是谎言。再残酷,那也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事实之所以存在,便是因为它已经发生,无从更改。这与它是否善意并无干系,哪怕是恶意,它也无可挽回了。
靳夜轻抒一口气,闭眼靠在座椅上,长久地沉默过后,才缓缓说了一句话。
“晏雪明,你真的能够蛊惑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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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忽然停了下来。
靳夜只觉得鼻尖有若有若无的轻微呼吸声。
她忍不住睁开眼睛。
晏雪明的脸离她很近,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格外明亮。
他是个长得极好的年轻人,即便不笑时亦有着宛如玉树琼浆的清俊。便如此刻,他的神情分外认真,也分外温柔。
靳夜警惕地说:“你干什么?”
晏雪明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才缓缓开口:“我也在思考一个问题。”
靳夜问:“什么?”
“媳妇儿。”晏雪明忽然一笑,“我只知道,能够被蛊惑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心怀鬼胎的人,还有一种,你猜是什么?”
靳夜总觉得有不太好的预感,但是在这样灼灼的目光下,还是硬着头皮说:“我不知道,是什么?”
晏雪明凑得更近了一点,靳夜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长长的眉睫。
“还有一种,是对我心怀不轨的人。”
他娓娓说着,随即笑起来:“你是哪一种?”
靳夜略睁大了眼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有些懵然地不明白事情怎么从刚才的肃穆沉重一下子跳跃到了如今暧昧旖旎的状态。
“我……”她伸手去推了推晏雪明,“我哪一种都不是,你好好开车。”
晏雪明微扬起眉毛,笑着说:“你先回答问题我才开车。”
靳夜瞪他:“你先开车。”
“你先。”
“你先。”
……
晏雪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说话。
靳夜深吸一口气,败下阵来,没好气地说:“我是心怀鬼胎的人,行了吗?”
晏雪明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戏谑地问:“对我吗?”
他的双手还撑在汽车座椅的两侧,将她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可靳夜却并没有觉得压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不安于室的紧张,这同她面对未知的实验结果的感受不同,更多的是一种不可控的心跳加速。
她微微收紧了手心,抬起眼帘正视面前含笑的年轻人。
依然是这张面庞,却与在电梯里初次见面时不同,他的眼神含情脉脉,并不教人觉得肉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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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眉梢眼角都令她有着莫名其妙的紧张,却并不教人觉得慌张。
或许从他在电梯前把她拦下,拿出那个牵扯出过去的视频开始,她的人生就已经同他的联系在了一起,比从前面对晏雪平甚至还要密切。
在这样的近距离下,靳夜终于看到了兄弟两之间最大的区别。
晏雪平的眼神永远是温和里带着疏离,而晏雪明呢?他却是克制里带着温柔,而这份体贴的情意甚至有时能让她感受到一丝心酸。
一念至此,她伸出手,尝试性地捏了一下晏雪明的脸颊。
“怎么?”晏雪明说,“手感好吗?”
他很明智地选择了不再追问。
可靳夜却预备了给他答案。
她说:“假如我有心怀鬼胎的意向,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然后她看着晏雪明的神情变得紧张,语气便顿了一顿,说,“我现在,好像有一点心有余而力不足。”
晏雪明一怔。
靳夜说完这句话,便清了清嗓子,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晏雪明在短暂的怔忡过后,无法控制地低头笑起来。他松开撑在靳夜身侧的双手,重新回归到自己的座位上,仰头靠着椅背,愉快地笑了半晌,才说:“有心就好,我出力就行。”
靳夜睨他一眼:“赶紧开车回家。”
晏雪明懒洋洋地伸出双手:“是,媳妇儿。”
“谁允许你叫媳妇儿了?”
“你的心允许的。”
“……不要脸。”
“要脸追不到你,我要脸干什么?”
“……”
第二天一早,两人用过早饭,便极早地出发了。
这一次的目的地是不久前才去过的陈复今家。晏雪明同靳夜一起,敲开了陈复今家的大门,他没有再选择伪装,左右上一次已经撕破了面具,也不在乎将所有东西放到明面上来说。
开门的依然是陈建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建国看到联袂而来的二人,神情不由有些错愕。这个半大的少年欲言又止,只能冲着房间里喊了声:“又来了!”
没有指名道姓,但晏雪明知道,陈复今对今天是有准备的,至少,他早就预备了三人的后续见面。
既然陈复今有了准备,那对他们来说,是更好的结果。
陈复今这一次的状态要精神许多,他甚至穿了一件簇新的白衬衫,头发也好好地打理过,一眼望去,并不像一位得了绝症的病人。
晏雪明旁若无人地寒暄:“陈工要出门?”
陈复今看了他一眼:“去化疗。”
“我很高兴看到陈工这么强烈的求生欲。”晏雪明说,“精神不错。”
语带讽刺,陈复今硬生生受了,慢条斯理地说:“还要感谢晏董的钱。”
晏雪明却笑了:“你知道我要的报酬不是感谢,不是吗?”
“你要的我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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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工又怎么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呢?”晏雪明笑了笑,“我今天开车来,方便的话可以捎陈工一程”
他邀请的态度实在良好,陈复今的身体也经不起奔波,于是默不作声地同意了。
既然晏雪明还愿意出钱,那他依然还是陈家上下的财神。秦孟冬只汇过那一次款,他在陈复今身上得不到任何好处,自然不会继续做冤大头。
陈建国对晏雪明的态度依然殷勤:“麻烦晏先生了。”
“你替你叔叔收拾下行李。”晏雪明不慌不忙地说。
陈建国有些愕然:“收拾行李做什么?”
“中秋了,想请你们一起去过个节,机票我已经订好,我们去迪拜。”
陈建国半天没说出话来,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去,去迪拜?”他不敢置信地指了指陈复今,又指了指自己,“我们?”
晏雪明实在太不按常理出牌,前一刻仿佛还剑拔弩张,后一秒就开始商量带着陈家叔侄二人去迪拜度假。
就连把晏雪明看作财神爷和冤大头的陈建国,此时也忍不住在心里说了一句,这是不是有毛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靳夜没有说话。
晏雪明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明确的目标,不达目的绝不放手。他思维跳脱,思考谨慎,出其不意,或许才能攻其不备。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他的计划与步骤,从最初的质疑到如今的信任,她跟随他的步伐一点点地靠近真相。
可不得不说,看着晏雪明威胁秦孟冬的时候,她心里两年来的郁气一朝散尽。
现在,他又用一张无害的笑脸,给面前身为关键人物的陈复今,重新织下了一张待捕的新网。
事实上,靳夜的心情五味杂陈。晏雪明真的是极聪明,如果他的聪明不仅仅用在为兄长找出真相上,而是在这样尴尬又奇怪的气氛里,陈复今问了一句:“为什么?”
晏雪明反问:“难道在陈工眼里,任何事都是别有用心?我过去待你们如何,你心里不清楚吗?”
在他卸下伪装面具之前,从来都是和和气气地扮演着一个失去兄长的弟弟,面对事故的幸存者寄托对兄长的哀思。他对陈复今付出的每一份关心,如今被回忆起来,都再真切不过。
晏雪明又补充说:“想请陈工出去散散心,我们不提不该提的事。不光是感情,其他的事也要心甘情愿,对吗?”
陈复今沉默了半晌,说:“我没什么行李,随你去哪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复今前后态度反差如此之大,不得不令靳夜怀疑秦孟冬在昨夜回去后是否同他进行了联络。因为相比上一次的冷嘲热讽,安分守己的陈复今出奇地配合,尤其是面对晏雪明——这个不久前才刚刚拔刀威胁过他的年轻人。
在化疗室外等候的时候,晏雪明独自一人站在靠窗的地方等待。
靳夜隔着防护的窗看到了陈复今惨白的面色以及额头上因为疼痛而流下来的大滴汗水,仍觉得不忍卒视,选择了退到走廊尽头与晏雪明一起。
“你陪他来过很多次?”靳夜问他。
晏雪明说:“最开始几次,后来就不了。”
靳夜回头看了看相距不远的化疗室,内心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复杂感。她相信晏雪明当初亦有同样的感受。
“我对凶手固然怀着仇恨。”她说,“但是每当我看到他这样痛苦,我便会想到那些死在爆炸里的人,当时会有多痛苦。”
她未说出口的是,那一刻,晏雪平是有多痛苦。
晏雪明蓦然回过头看她,他明亮清澈的眼神里清楚地写着了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摸了摸靳夜的发顶。
靳夜很少见到晏雪平失言的时刻,他是那样能言善道,甚至于可以称得上巧言令色,无论在何种场合、在任何人面前都能谈笑风生,可在见到陈复今——这个或许可能是真凶的人,饱受病痛折磨时,他却无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份隐藏在冷静背后的善良才真正让靳夜感受到了内心的柔软。
晏雪明伸手盖住靳夜的眼睛。
“你想错了,我没有同情陈复今,他也不值得同情。”晏雪明如是说,“他不值得被同情。”
靳夜扯下他的手:“你的强调更像在说服自己,而不是说服我。”
晏雪明无声地挑了挑眉,片刻后只能报以一笑。
靳夜感受到他的心情有些愉快起来,但不明所以。
晏雪明很快就让她知道了原因。
他说:“我很高兴,你越来越了解我了。”
靳夜不由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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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飞往迪拜的航班,晏雪明显得心情极好。陈复今叔侄两被当做易碎品一般供在了头等舱,而靳夜与晏雪明则坐在了商务舱。不过相比陈建国的受宠若惊,在靳夜的观感里,这对叔侄于晏雪明来说,恐怕更像待宰肥羊。
“你在迪拜安排了什么?”她问晏雪明。
晏雪明坦然自若地回答说:“什么也没安排,只安排了我们俩的行程。”
“……我们俩有什么行程?”
靳夜一脸茫然。
晏雪明不是为了带陈复今出来套话的吗?
“我爸说,既然我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度个蜜月。”
“……”
靳夜在一瞬的呆滞之后,忽然想起手头的工作:“可是我对秋实的检查还没结束。秦孟冬和朱阳的那个帐……”
晏雪明笑了笑:“他的帐我早就查完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他现在若是去补,两相比较才是最大的漏洞。”
靳夜由衷感佩晏雪明的心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秦孟冬从来不知道他掩饰或是不掩饰,所作所为都在晏雪明精确的计算之下。
“那你带着这两个人做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晏雪明十分认真地回答:“度假。”
靳夜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带他们来度假?”
“我是真心实意地请我最重要的证人来度假放松的。”晏雪明说,“但是既然是我夫人问了,我就回答一句,等我们回程的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靳夜白他一眼:“等于没说。”
晏雪明笑着握住她的手:“我对你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有安排任何阴谋诡计,就是带他们去大自然的环境里度个假。迪拜的野生动物资源非常丰富,很值得一来。”
可靳夜依然觉得,带着这两个人来度蜜月,怎么看怎么奇怪。
晏雪明补充说:“别想了,放轻松。动保协会在这里有个观察站,这几天我们都会在那里住。但你得有心理准备,虽然迪拜的基础设施世界一流,但与动物相伴,绝对没有所谓的舒适一词。”
靳夜摊了摊手:“事实上,我以为是来打仗的,从未想过舒适。晏雪明,你得知道,我们学化学的,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里,也没有舒适这个词。唯一能让我联想到舒适的,唯有你的家。”
晏雪明精致到苛刻的生活习惯,当时真的令她大开眼界。
这次,轮到晏雪明哑然了,半晌他才找寻到反击的答案:“是物质条件让你感到舒适,还是,我心安处是吾乡?”
靳夜坦然自若地说:“都有。”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这令晏雪明有一种恋爱中势均力敌的快乐。他所喜欢的靳夜,也正是这样一个毫不掩饰,毫无伪装的人,她的性格里甚至有时还会有一种弥足珍贵的天真,也正是这种天真,促使她跟随晏雪明的脚步,踏上了这一条追寻真相的独木舟。
晏雪明的安排非常缜密,一下飞机便有当地的向导前来接机。英语是富二代的另一项专业必备技能,对晏雪明来说,他不需要翻译,靳夜同样亦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这对陈复今叔侄来说,就显得有些不安了。
身处一个陌生的语言环境,这本身就是一种紧张的压力。
晏雪明给陈复今叔侄两预定的酒店在沙漠自然保护区附近,这里临近迪拜的野生动物公园,价格昂贵,风景极好。
当他在前台把两人留下,预备扬长而去的时候,陈建国叫住了他。
“晏先生……”陈建国期期艾艾地说,“这里我们怎么玩啊?要不您把向导留给我。”
晏雪明佯作思考,犹豫了许久才说:“既然这样,那我就把向导留给你们。”他彬彬有礼地笑了笑,“副卡在我给你的随身包里,如果有任何消费都可以刷我的卡,毕竟这次行程是我的邀请,理应付全责。”
这话说得陈建国这个惯常占小便宜的人都脸红了,支支吾吾地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冤大头吗?
陈建国再蠢也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陈复今的状态已经让他有了警惕之心,跟随晏雪明来到迪拜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已经是他迷惘的一步了,接下来可不能被牵着鼻子走。
靳夜不想看到他们这副你来我去的虚伪样子,拉了拉晏雪明的袖子,直截了当地说:“走吧,别废话。”
陈复今的脸色愈加难看,连带着陈建国都像成了打秋风的穷亲戚。
晏雪明强忍着笑意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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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夜若无其事地拉着晏雪明的袖子往前走。
晏雪明懒洋洋地任她牵着,用母语大大方方地说:“很少看到你这么不给人留面子的时候。”
靳夜松了手。
“我给秦孟冬留过面子吗?很抱歉,我不知道面子是什么。”
靳夜对于没有与陈复今居住在一起,并没有表现出有任何的意外,仿佛她天生就知道晏雪明是不愿意与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的。
晏雪明却很想知道原因,于是他侧首问她:“为什么你不问我分道扬镳的原因?”
靳夜老老实实地说:“因为我也不想见到他们出现,只要他们现在这样对你有用就行了。”
陈复今于她而言,与一件证物并无区别,哪怕她并不愿自己如此冷血,可面对这样一个导致九条人命无辜丧生的事故参与者,她无法激起任何的共情心理。
能冷眼旁观同胞赴死而无动于衷的,那已经不配被叫做人,也不配被当做正常人来对待。
晏雪明愉快地说:“你对他们的认知非常准确。”
靳夜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晏雪明有些感慨地说:“人擅长撒谎,而动物比人诚实多了。”
他热爱自然,喜爱动物,能够枕着流淌的溪流声入睡,能够走过云雾缭绕的丛山峻岭,于他而言才是最向往的生活。因为面对自然,他听不到谎言,也看不到虚伪,大自然若想摧毁杀死一个人,只有简单和粗暴,没有掩饰和躲藏。而它若善待一个人,亦是格外的温柔与多情。
面对晏雪明的感性,靳夜冷不丁地问了一句:“那你是什么?”
“我不是……”晏雪明回过神来,在一秒的呆滞后,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我是。”
靳夜如胜利者般微微一笑:“人类是哺乳动物,所以笼统地说,并不是所有的动物都那样诚实。晏雪明,你不仅需要好好学习化学,还该温习一下生物。我的丈夫要是一个文盲的话,那挺丢人的。”
然而晏雪明在这一段嘲讽中只听到了一个词:我的丈夫。
这个词让他感到整个身心都愉悦起来,连同一切的不快都抛之脑后。
有时候恋爱的魔力就在于,哪怕只是一点微小的捕风捉影都能在内心无限放大成狂欢的喜悦。
晏雪明的步子轻快起来,他说:“没关系,只要是你的丈夫就可以了。”
靳夜抿了抿唇笑,无可奈何地说:“走吧,你的蜜月旅行。”
迪拜地处沙漠区,而沙漠并非所有人印象中的死亡之地,相反,沙漠中的野生动物数量可多达一百多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晏雪明便带着靳夜去了临近迪拜野生动物公园的一个生态研究站,这里有世界各地前来的生态环境爱好者、动物保护爱好者,也有来自中国的学会工作人员。
“我们主要还是在马蒙保护区。”这位年轻的工作人员有着同晏雪明相似的神采奕奕的眼睛,以及生命的朝气。
靳夜向他伸出手,礼貌地问好:“你好,我是靳夜。”
“冯南。”对方很快自报家门,“我也是上周刚回迪拜。”
靳夜知道他的名字,曾经在不久之前于晏雪明口中听到过。
“那只华北豹的幼崽……有点遗憾。”她试图找了一个共同话题,“希望总会再有的。”
冯南一下子笑了,这笑意在瞬间显得熟稔许多。
“我们做这行的,固然会感到心痛,但是对此不敢有奢求,只是希望凭借每个人一点微薄的能量,能够潜移默化地改善濒危物种的未来。”
在这个庞大而无情的自然面前,每一个生命的弱小都一览无余。而化学作为一项人类的工程,在过往对自然亦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伤害,可与之并行的是,亦创造了无限的潜力和无法估量的价值。
身为一个化学家,靳夜面对冯南的心情,一如当初面对晏雪明。
她对世界抱有爱,可却未必有这样宽阔的大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晏雪明的手搭在她的肩上,顺口就着冯南的话接了下去:“这次看得到瞪羚吗?”
冯南说:“应该可以,不过你知道的,它们很有领土意识。”
“我知道。”
靳夜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一种非常优雅的羚羊。”晏雪明笑了笑,“在阿拉伯其他沙漠地区已经灭绝。只有在这里才能见到。”
“优雅也可以用来形容动物吗?”
“当然,还有‘迷人’。”晏雪明又很有求生欲地加了一句,“不过相比我的妻子,它们都要相形见绌。”
这是对应靳夜先前的“我的丈夫”。
西方人对于感情的表达都趋向于直率和坦诚,久居于迪拜的冯南并未觉得晏雪明肉麻,相反他只是对能得到晏雪明青睐的靳夜格外好奇。
冯南含笑看了看晏雪明,又看了看靳夜,向着晏雪明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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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拜的酒店基础设施都极好,哪怕仅仅只是踏进登记的前台大厅,都要为这金碧辉煌而目眩神迷。而此刻在工作站,简约的黑白二色将空间切割得恰到好处,每个房间不过方寸大小,靳夜与晏雪明有幸分享了站内唯一的一间双人房间,也至多只有正常旅馆房间二分之一的大小。厨房、浴室、书房都是公用的,干净、简单却不显得陈旧。
相比陈复今叔侄居住的豪华酒店,还是这里的简洁深得靳夜之心。
“明天我们去看看瞪羚,来了这里不去看一眼稀有绝种动物,那会很遗憾。”晏雪明打开背包整理行李,一一摆好衣物和洗漱用品,有条不紊地安排行程,“然后我带你去沙漠里住几天,等到最后一天的时候我们去市中心购物,没有带奢侈品回去不足以令我爸信服我们是来度蜜月的。”
“……”靳夜愣了一下,“为什么?”
“我爸的概念里,男人就该带女人买买买。”
靳夜突然心情复杂了下:“然而你刚才把卡给了两个男人。”
“……”
晏雪明猛然语塞,啼笑皆非地看了靳夜一眼:“怎么,吃醋?”
他半个身体向前倾了倾,靳夜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说:“吃哪门子的醋。”
她有些羞涩的表情可爱极了。
晏雪明转过身,伸手抬起靳夜的下颚,低头亲了一下她柔软的嘴唇,随即飞快地离开。
靳夜整个人僵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晏雪明的嘴唇离开后,至少有十秒的时间,她都是傻傻地看着他不说话。
突袭的效果显然很好,不,是好到出奇。
晏雪明笑着说:“你这个表情是在邀请我再来一次吗?”
靳夜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嘴巴,随即反应过来,瞪了她一眼,只是这瞪的气势委实太弱,丝毫没有威吓的力道。
晏雪明揉了揉她的头发,愉快的笑声自靳夜头顶传来。
“好啦,我知道一天只能吃一次糖,我会好好珍惜的。”
一天吃一次糖是什么?
靳夜懵懵懂懂地再度挥开这只撩拨她心弦的手。
门外传来冯南喊他们用晚餐的声音,晏雪明起身拉开门,与他低语了几句,复又返回了房间。
“去吃晚饭吗?”靳夜翻开迪拜地图的手顿了顿。
“不去。”晏雪明说,“我请他帮忙送到房间里来,我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
“什么准备工作?”
晏雪明用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在我的脑子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靳夜有些不悦:“你每次都把事情存在你的脑子里,我看不到,像是盲人摸象。”
晏雪明饶有兴趣地问她:“那你平时重要的实验记录都是用纸和笔做的见证吗?”
“当然。”靳夜没有迟疑地回答,“实验数据的繁琐远超想象,就算我能记住关键的几组数据,也绝不可能对每个实验的结果倒背如流。”
“我做动物观察的时候,同你是一样的。”晏雪明如是说,“但我们现在所进行的事,只能存在脑子里,纸笔都是有痕迹的,唯有思想是伴随生死只属于个人,没有人能夺走,也没有人能窥探。”
靳夜皱眉,她并不认同晏雪明的观点。
“只要足够了解,就能窥探。”
晏雪明莞尔:“那是对你,我不曾防备。”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形容,解释说,“你小时候有看过哈利波特吗?有一种魔法叫做大脑封闭术。”
“你想说你也是魔法师吗?”
晏雪明摇头:“并不是的,我只是想说,封闭内心是可以通过练习的,为什么有些罪犯即便是测谎仪也测试不出证词的真伪,只要内心足够强大,没有任何人可以窥探。”
靳夜渐渐领会他的意思,说:“你的意思还是在说,我的表演需要修饰?”
晏雪明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笑起来温暖且干净,说:“这么艰难的事,我来做就可以了。我只是向你说明,为什么我要隐瞒你,你是个不喜欢掩饰也不喜欢说谎的人,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一件事故而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模样。我只想你像原来那样,率直又坦诚地活着,做你想做的事,说你想说的话,不需要小心翼翼,不需要勾心斗角,前路披荆斩棘,我替你踏平了。”
他不是想要隐瞒,而是格外珍惜靳夜性格里那些天真与善良的部分。人生的路还很长,而眼前的事或许只是命运里转瞬即过的一瞥,他的生命已然因此而剧烈转折,便不愿心爱的姑娘再受更多的磋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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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夜慢慢挣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晏雪明,你错了。这是你的善意,却不是我要的善意。”
她与晏雪明靠得极近,这一点距离令她清晰地看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可他的神情却是没有变的,依然带着温柔且干净的笑意。
他在靳夜面前,甚至永远是微笑的。
她知道这一份心意的可贵,也知道若有一句话说错便会伤了他的心。于是,作为一个向来直来直去的工科生,靳夜第一次斟酌了自己的词汇。
“这个事故对我来说,所造成的直接影响远胜于你,我不愿身在局中却只是一个废人。我既然选择了与你同行,就已经抛弃了原有的原则。”她伸出双手捧住晏雪明的脸颊,认真地说,“我珍惜你的善意,但是你也要尊重我的决心。”
她忽地一笑:“我在努力进步,你看得到吗?”
靳夜是很少笑的,多数情况下,她一张秀丽的面庞上多数都是冷冷清清的疏离,或是毫无表情。而此时,她笑起来仿佛是冰雪初融,令晏雪明刹那间几乎要将所有不快都遗忘了。
她的眼睛也很清澈,不同于晏雪明的温情脉脉,靳夜的眼神里有一种平和且坚定的力量,那种清澈如同一望无际的冰面,看上去平静安宁,内里却坚硬至极。
晏雪明微扯了下嘴角:“有个句话,很像我对你的期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
晏雪明娓娓地念出来:“你当温柔,且有力量。”
他的声音同样温柔、有力,像是初春的风,虽然轻柔却有吹过野草带来新生的力量。
靳夜失笑:“我不温柔。”
晏雪明握住她的手,轻轻按压在她的心口,低声说:“不,你的温柔在心里,你的心是世界上最柔软的地方。”
靳夜“噗嗤”一笑:“那你说的应该是胸。”
“……”晏雪明条件反射地飞快抽回了手,“什,什么……”
他难得地有些狼狈,耳朵尖都慢慢腾起了嫣红。
靳夜抿了抿唇:“你们学兽医的,不该有一点医学的专业素养吗?这么紧张?”
晏雪明强调:“那是对动物。”他又想到了靳夜的“人是哺乳动物”的解说,马上补充说,“除了人以外的动物,除了你以外的人。”
她是他坚硬盔甲下唯一的软肋,也是风雪过后唯一的停泊之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靳夜微微低下头,伸手撩了下耳朵边的头发。
这个小动作自然又坦然,正如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发现,不管是什么关系,只要足够坦然,任何变化都足以接受。”靳夜淡淡地说,“就比如现在,我已经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并且正在毫无知觉地融入。”
“什么身份?”
靳夜停顿了一下,说:“结婚证上的身份,你的妻子。”
晏雪明听到这个词,几乎感到自己心跳都停顿了一拍。
他苦笑:“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怀疑自己在做梦。”
靳夜说:“我只是说,接受了这个身份,其他的,你自行体会。”
“已经够了,已经够了。”晏雪明笑,“你让我完全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做计划。”
他拉开门,愉快地说:“你等着,我要出去一下,等我回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靳夜还来不及阻止,晏雪明已经快步走了出去,步伐轻快,大步流星,从背影里都能流露出一种喜气洋洋来。
靳夜好气又好笑,但她从来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只是将晏雪明留下的笔记拾起,平心静气地看了起来。
晏雪明的字迹很漂亮,同他的人一样有一种流风回雪的飘逸。晏雪明与晏雪平兄弟两的字相差很大,晏雪平讲究中规中矩,而晏雪明则随性自在。在初次见到晏雪明的时候,靳夜还会习惯性地在他身上寻找晏雪平的影子,而现在,她愈加发现,这对同胞兄弟之间所存在的无法忽视的差别。
这世上没有另一个晏雪平,而同样的,也没有另一个晏雪明。
翻着翻着,靳夜从笔记的中页抽出了一张树叶形的书签,叶脉分明,颜色黄绿,看上去已经有些时间了。
她捏了捏叶柄,却没有在页面上找到有书签制作的痕迹。
这明明只是一张普通的书签,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总觉得仿佛异常熟悉,熟悉到甚至有什么东西就在喉舌之间呼之欲出。
到底是什么呢?
靳夜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这片叶子,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想:如果此时此刻晏雪明刚巧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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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熟吗?当然眼熟。”
晏雪明修长的手指捏住叶脉的长柄,微微地转了一下。
“我哥的书房里有一整套,他说是从伯克利带回来的。”晏雪明问靳夜,“你见过这个树叶吗?”
靳夜迟疑了一下:“我……不太关注这些。”
她仿佛从未认真关注过她的母校,那些一草一木,一花一世界。在她心目中,引以为傲的师兄晏雪平一直是个同她一样醉心科研、沉浸学海的青年,而奇妙的是,在晏雪明的记忆里,他却是个对世界抱以关注和温情的大哥。
“我哥说过,在他住的宿舍外,有一片枫叶林,清晨时分会有小松鼠去叩他的窗,讨要吃食。他有时给一颗放学路上捡来的松果,有时给几粒国内带过去的恰恰瓜子,都很受欢迎。”
晏雪明微微带着笑,语气里含着骄矜:“我们一母同胞,对待动物和自然的爱都是一样的。”
只是晏雪平没有选择人生的机会,而他作为不需要承担责任的弟弟,享受了二十年随心所欲的生活。
如果可以重来,如果他知道晏雪平的生命即将终止在两年前的那一刻,他宁愿与兄长交换人生。
靳夜听到这些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似乎未曾了解过这个曾经在她唯有科研的生命里占据了重要地位的男人。
晏雪平温和、严谨,遇事向来从容不迫,而令靳夜最为钦佩的是,他对实验的掌控能力。每一个步骤、工具都被精确定位得一丝不苟,就像是每一项结果都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做实验的时候,更像是在做一件艺术品,专注、认真,闪闪发光。
靳夜过去所迷恋的,便是这样的晏雪平。
她跟随他的步伐,一步步从伯克利走到秋华集团首席设计师的地位,却从未想过,会因为这座人生灯塔的熄灭而跌落谷底。
靳夜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晏雪明手里的叶脉书签,她缓缓问:“这是什么树的叶子?”
“水杉。”晏雪明反复看了许久,“水杉在美国境内很普遍,易成活,长速快,很适合美国人的价值观。”
这样一枚叶脉书签,实在没有什么格外特别的,唯一的特别大约在于,这是晏雪平遗留下的东西。
靳夜抿唇思索片刻,才说:“不管你信不信,直觉告诉我,这不是师兄的东西。”她整理了思路,“你说得很有逻辑,也没有不对的地方。但是,伯克利没有那样大的枫叶林,至于松鼠?我没有观察过。但我知道,我们最常住的地方是实验楼,不是宿舍。”
她的眉头蹙得厉害,仿佛在说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我总觉得,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晏师兄。”
晏雪明忍不住笑了:“难道还有第二个吗?在不同的人面前有不同的性情,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你眼中的我,和旁人眼中的我,会一样吗?”
靳夜张口想说自己不是旁人,可她又怕会伤到晏雪明。晏雪平学习生涯里至少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与她一同度过的,她与晏雪平从来不是陌生人,相反地,更多时候他们会聊一些人生观、世界观。
“我有一个猜测。”靳夜说,“你还记不记得那枚对戒的主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晏雪明的反应非常快:“你是说,这书签是我哥的心上人送给他的?那他没必要对我说谎。”他忽然倒吸一口气,“难道我哥是求而不得?那去哪里才找得到这个人?或许只是萍水相逢的随手一赠?不对,萍水相逢不会想到去买戒指。”
“我们假设,有这样一个心上人存在。那么,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何我毫不知情?”靳夜沉吟,“我并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但我必须说,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工作以后,我和晏师兄的交集,并不足以使他隐瞒这么重要的个人信息。我更疑惑的是,恋爱中的状态,家人也应当有所察觉。”
“未必,我哥哥他……是个非常克制的人。”晏雪明说,“他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那绝对可以做到。”
“那只有一个可能。”
“除非,这个对象的地位很尴尬。”
地位尴尬,又能隐瞒得天衣无缝……这样的人选实在很有限。
靳夜猛然间抬起头,喃喃说:“晏雪明,我想到了一个人。”
晏雪明挑眉:“这么巧,我也想到了一个人。”
“你说。”靳夜努了努嘴,“我也说。”
两人对视片刻,异口同声地说:“程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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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最开始的震惊之后,靳夜冷静下来。
说出程少音的名字,几乎是她下意识的举动,可此刻静下心来,却有一种心脏跳脱的陌生感。
“为什么?”她问晏雪明。
晏雪明笑了笑:“直觉。你呢?”
“直觉。”
靳夜慢慢地吐出两个字。
事实上,她连关键的地方都没有想好,脑海里就冒出了这个名字。
靳夜始终在思考,如晏雪明所说,如果程少音在爆炸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那为什么会参与其中?仅仅凭借她与朱阳的恋人关系?不,那时候她和朱阳还素不相识。
两年前,作为靳夜闺蜜的程少音并不具备参与事故的前因后果,可如果加上晏雪平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明白。”靳夜的眉头紧紧锁着,“如果晏师兄喜欢少音,那她没有必要明知即将有爆炸发生却瞒而不报。可直觉告诉我,如果晏师兄有喜欢的女孩儿,很可能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