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饶是叶修也支撑不住,只得脚尖一抻,将那几乎装满三成的千机伞倒挑起来,身形一旋带着那伞在周遭一转,更无一枚落地。他一看这法子虽好,若是一直由着扔下去伞也要满了,自己还累个半死,便笑道:“多谢诸位乡亲!”身形电转,忽地拔地而起;众人但觉眼前一闪,尚未看清楚人在哪里,便见围着的中心露出空地,人却不见了。
叶修却是早身形电转,越过人群,站在外围。有人得见,立刻叫道:“把式的,你可不能得了钱便走。”
叶修掂了掂千机伞,笑道:“那能说走便走。这第一场便到这里,多谢诸位乡亲我得了茶钱,得先吃些喝些,攒足力气才好再来陪大家赌嘛。”
那人群之中,却有一人,既未投钱,也未叫好,单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接着默默转回一旁的巷内;有数人带着斗笠,中央一人覆着蒙面,早等在那儿。
“怎么样?”
“是叶秋没错。”
那蒙面人冷笑一声,道:“真亏他也曾是一教之主,为了几个破钱干得出这等街头卖艺的龌龊勾当,当真丢尽了我教的脸面。”
“陈堂主,他既然如此不着四六,不若我们也趁着他兴头,杀他个措手不及?”
那蒙面人沉吟片刻,道:“这厮诡计多端,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上。”
又一人道:“他再诡计多端,也不过一人;此刻他在明我们在暗,以多打少,还怕他不成?”
再一人开口:“我想此时正是机会。百姓人多,熙熙攘攘,饶是他也分辨不出我们的气息。便把暗器,挟在铜钱之中,即便只打伤他,那也对计划大有助益。”
蒙面人听了,扣着手指,仔细思索了片刻,这才颔首道:“那便试试。”
叶修这边根本没闹得喝两壶茶的间隙,便又被百姓呼喊,要再来两回。叶修这次长了经验,找茶博士讨了一注短香,作为时计;人群唤他做大把式,也丝毫不以为杵,笑嘻嘻地卷着袖子便下了地。这一轮又是铜钱纷飞,大家看得目眩神驰,当即也没几个人当真要赢那十倍利息,都大声喝彩起来。叶修也顽得兴起,倒像回到少年时代,将那伞往头顶一举,伞面倒转,但见数百铜钱噼里啪啦,像雨一般地往下直倒下去;众人惊呼之时,他挥伞陡然一转,那伞骨突地长出一截,猛地将那落地的铜钱又兜入伞面之中。围观者尽皆目眩神驰,掌声不绝;此时香烛燃尽,叶修呵呵一笑,正要收招,突然有数十枚钱,从四个方位猛打过来,暗挟劲风,与那些百姓投掷钱币,全然不同。
此时掌声此起彼伏,要在其间听音辨位,着实极难。但叶修何等人物,那钱币刚进得身遭便单手已出,正是他本门嘉世的绝学“拂云手”,不动声色间攻势已去,倒像是那四枚铜钱滴溜溜转进他手心似的。叶修捏住铜钱,开口道:“既然香烛烧完,那么这一轮上——”他话音未落,这次跟着又是四枚破空,呼啸而来,方位刁钻,正是拣着叶修开口说话真气不纯的的机会补上。这一次四枚暗器货真价实,可不是铜钱之流了。
叶修一见这暗器击打方位,心下暗叹,对手必然是嘉世旧部,趁着他拂云手收招的空当,熟稔无比地拣着破绽而来。叶修捏住那四枚铜钱,突然翻手一掷,铜钱登即飞向四面,但听叮叮数声,后发先至,倒将那四枚暗器全数撞落在地。
那暗器一落入人群,突然猛地炸开,竟是一枚火弹。虽然威力不大,但离得近的,立刻被碎石划了脸孔,流了一脸的血迹,不由得大叫起来;百姓一下子炸了锅去,登时间四下逃散。叶修没料到在这闹市集上竟有人为伤他而在暗器上用火药,登时变色,将那千机伞猛地倒提飞旋,伞面喀地一响,架开四扇细弩,他同时催动内力,动用心法,那数百铜钱便如离弦之箭,猛地向着四个方位打去。
“呜啊!!”
四向人群之中,矮楼之上,暗巷之间,均有人被钱币兜头砸中,那可不是寻常百姓水准,有个不走运的当即被击穿前胸,倒地抽搐不止。
一时间街巷便走了个干净,单留着几个受伤又没人理会的家伙躺在地上挣扎不起,没人敢上前来再拦叶修,只得眼睁睁看他收拾好余下的铜钱,打了个包裹背在背上,又提了千机伞,施施然走过适才暗器伤人却又自讨苦吃的几位,沿着巷子一拐,转进一家铁铺去了。
这的确是全镇最大的一家铺子,由于蓝溪阁就在左近,显然生意不错,门脸做得与别家不同。但铺子里头既不是门庭若市,也并非门可罗雀,气氛反倒冷得吓人,收账的趴在柜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叶修走了进去,单瞥了一眼左手侧坐着的人,大咧咧地直走到柜台上,将随身携带的一刀一剑拍在桌上,又放下千机伞来,要给老板介绍要打制的样式。
那边人终于冷冷地开口道:“叶秋,你手里拿的,不正是刘左使的离恨剑么?”
叶修这才扭头看他,道:“原来叫做离恨剑么,名字不错,放在那小子手里,却可惜了。”
那人道:“你既然看见我,便该知道自己走不脱了。”
叶修奇道:“难不成凭你陈夜辉的本事,已经可以拦下我三招以上了?”
堂堂嘉世门下辉夜堂堂主,此时默默呕出一口老血。陈夜辉捏紧老拳,心道:叶修,我这一回当真要你好看。但他脸上强自维持体面,道:“你早已走火入魔,却妄自不知。我们不得已,只得清理门户。看在多年相交面上,会让你死的体面一些,不至于像当年苏沐秋那般,惹人唾骂。”
叶修瞥他一眼,道:“你若要救刘皓,他现在人在喻文州处,你们行事不当,在人家地盘上横冲直撞,得罪蓝溪阁主,又连个辩解都没法,这才叫惹人唾骂。也亏得是文州修养好,换别人非当面唾你一脸才是。哦,据说他被人捆在蓝溪阁水牢里,每日黄少天都会去耳提面命一番,估计溅上的吐沫星子也差不多了。”说罢也不去管他,一股脑儿将适才卖艺赚得的银钱拍上,自顾地对掌柜说道改刀剑之事。
陈夜辉气极,一声呼啸,登时店内数人纷纷从各处闪出,显然早有埋伏,料得叶修会来铁铺,此时但听号令,便即扑上。这边厢刚缠住叶修,那边立刻有人从柜台下方一跃而起,踹翻掌柜,伸手便要去抢桌上那千机伞。叶修也亏得艺高人胆大,对敌先下,竟然敢将兵器放置一旁,他此时见有人来抢,伸手一扯那桌上垫布,一抖一卷,竟将千机伞卷了回来;跟上一掌劈在对方胸口。对手一抓未果,伸手夺了离恨剑,叶修不敢硬抗,又施展手法,将他持剑手腕止一磕一送,但见剑尖倒转,那细剑锐不可当,一下便透心刺过。
这起手收手,不过一霎眼间,平白谁知其间变故?到底都是嘉世门下子弟,此刻头遭看着昔日教主手刃门人,全都瞠目结舌,不敢置信。陈夜辉反应最快,立刻大叫道:“此人早已心智全失走火入魔,毫无半分同门情谊,你们怎还是不信?此刻若念及旧情不下杀手,将来他便如苏沐秋一般,要我嘉世灭门!”
叶修本是看着同门情谊,又不把这些当回事儿,所以一直不恼不怒,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差距过大,而刚才那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招式,全可谓咎由自取。若一直辱骂叶修,他这十年历经风雨,倒也不当回事,但陈夜辉今日不知着了甚么魔魇,非得字字句句提上苏沐秋,饶是叶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