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四人,便是近几天江都传的沸沸扬扬的皇上派来驻守江都的四名京官了。宋姓男子即是号称“铁面直谏”的御史中丞宋烽,年长男子是刑部侍郎曾逸群,身材高大的是京城禁军教头兼金吾卫长史李骁,紫衣男子也是其中最年轻的是大理寺少卿夏侯翎。——其中宋烽和曾逸群都是江都出身。两人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衡一琴茶的靳老先生,十五年前,衡一琴茶还没开几年的时候,靳先生为了节省工钱,掌柜,账房,茶博士的的确确都是事必躬亲。活计这么多,每天这么忙,靳先生却总是一张温文可亲的笑脸,让进来的每个食客都如沐春风。当年他们两人还只是江都的地方小官,每次来衡一琴茶,都是靳先生亲自招待。靳先生学识也好,对政事也颇有些见解,初来几人就聊得很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于是靳先生就免了他们当日的账单,还要拿出琴为他们弹一曲。靳先生的琴清微淡远,细细品来,淡中却别有一番真意,一曲弹毕令人回味无穷。此后每次来茶楼里坐,只要想听,靳先生都会弹些曲子给他们,当真是有求必应。后来才知道,靳先生只与性情志趣相投的人弹琴,平日里是从不在人前表演的,确实是称得上是琴逢知己方才弹了。以靳先生的脾性才能,茶楼经营成今日规模,本就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然而,对于他们来说,光顾衡一琴茶最为难忘的记忆,却是由现在的靳老板,也就是靳衡先生的儿子靳徽留下的。那日是靳衡先生相邀,正值端阳节,街上热闹的沸反盈天,楼里却静的连人的呼吸声都能互相听得见。他们不知道白衣少年是何时把琴案搬到大堂里来的,只知道少年修长的双手往弦上一搭,第一个音响起来的时候,楼里的谈话声嬉闹声喝水声统统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他。
弦音起,如同是秋雨潇潇落下,天地一片苍茫,前路邈邈何处寻啊,听来让人心绪难平。几番又转得明快了些,一时间似乎是雨过天晴,斜阳若影,带着听者的心也为之一松。随之而来却是大雪封山,寸步难行,踟蹰徘徊,刹那天寒地冻,无处寄此身。
弦音落,以凄迷哀伤,,孤寂沉郁作结,正是,人各有情,何能已矣,一遇哀怨离愁,无端交集。
懂音律的人都知道,少年弹的是《离骚》,写的正是端阳所纪念的屈子。有道是:一曲《离骚》一杯茶,个中真味更何加。香销烛尽弯穹冷,星斗阑干山月斜。
曲毕,少年看都不看犹自沉浸在曲中没有动作的人们一眼,就抱着琴进了后厅的院落,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待少年雪白的衣袂彻底消失,才迎来如雷般的喝彩和掌声。 盛赞之下追问靳先生那个少年的去向身份时,靳先生的脸上有几分欣慰还有些隐隐的骄傲,嘴上依旧谦恭:“犬子靳徽,让几位大人见笑了。”
靳徽,靳徽,时隔多年,他们都还依然记得那个少年的名字。今日想来,依然只有风华无双四个字才配的上那般人品才貌。
是啊,风华无双呵。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难产出来了,大家多多关照~
☆、第二章
“按你说的方子服了,感觉可好些?依我看,还是请大夫来的稳妥些。”仲五端了几样小菜,一碗清粥放到桌上,转身问卧病在床的青年。
“不碍事。”青年的脸色略显病态的苍白,蹙着眉有些艰难地起身。只着一件单衣,身形瘦削,突兀的肩胛骨锋利的似乎能割破衣服。
仲五赶忙过来扶住,取下旁边随意搁着的外衫给他裹上:〃天越来越凉了,更该注意身子,换件厚些的里衣才是。”
青年略微点点头,一双手瘦的青筋条条都清清楚楚。面前的菜并没动几筷子,只把粥勉强喝完,便放下筷子摇了摇头。
“吃的这样少,也难怪总是生病。”仲五担忧的叹口气:“这些年,你倒是药吃的比饭还多。”
青年嘴角动了动,似乎是要露出一个苦笑来:“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回首过去的二十七年岁月,靳徽大约有将近一半的时间都是在病榻上度过的。靳夫人本就有肺痨在身,又是早产,生下靳徽没多久就过世了。靳徽自打出了娘胎就是医馆的常客,真真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虽说这些年相较儿时已经算是有了些起色,但也是时好时坏没个准头。因此,要如父亲那样全心全意地投身到照顾茶楼的生意里去,对体弱多病的靳徽来讲,根本是天方夜谭一般。
“今天,茶楼还好吗?”靳徽淡淡的问。
“一向不错,你还是该专心养病才是。”仲五仔细为青年掖好被角,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上是毫不矫作的温柔神色。
仲五只是茶楼的一名茶点师傅,没有什么大的身份来头,也算不上英俊挺拔,更谈不上玉树临风,最多勉强称得上端正,是那种放进人群里都不容易找的出来的路人面孔。但是茶楼里没人不亲近他的——因为他最像过世的靳先生,亲和善意的微笑,宽容细致的个性,言语有时还带点幽默戏谑。十成十老实巴交的好人,相识的人无不这么说。
靳徽病的时候,也是他照顾的最多。仲五十九岁进的茶楼,只比靳徽大两岁,如今在茶楼十年,不仅手艺学得精湛,也早已将茶楼当成了家,将靳徽当做了自家亲人。
“那就好,”靳徽垂下眼帘,烛光下,青年疏朗俊逸的眉目因为略显病态更让人有种一触即碎的错觉:“多谢你了。”
仲五似乎有些无措,讷讷道:“言重了。”
〃不,这些年,多亏你照顾。〃靳徽低声道:“人说三十而立,为了茶楼生意,你到现在还没有妻儿相伴。真是对不住。”
回首过往岁月,仲五丝毫不觉得后悔。人说,十年踪迹十心年,然而仲五十年来却只有一心的。仲五是他的本名,只因父亲姓仲,又排行第五,庄家人没什么学问,就称了仲五。他进茶楼的契机依然是不能免俗的,少年家中贫苦,无钱念书又没什么本事,父亲病逝,兄长早就远走他乡不知踪迹,连下葬的钱也无,于是只好卖身葬父,遇到好心靳先生带自己进茶楼做伙计。看自己在烹饪方面又有些天分,便叫自己跟老茶点师傅学手艺,直到自己成为满城闻名,独当一面的茶点师傅。少年早就下定决心,要终身跟随靳家,报答靳先生如同再造的恩情,至死方休。
仲五早就知道,若论起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可以恍若云泥的。比如在自己拮据得连温饱问题都不能解决的时候,却有人能够包下城中最豪华的酒楼为友人接风洗尘。然而那都是在见到名为靳徽的少年之前。
“老爷,老爷,少爷的病更坏了,”梳着丫髻的小童从后院跑出来慌张的说:“中午吃的一点粥全吐了不说,似乎发热也更厉害了。”
“小仲,快去城东济世医馆请林大夫来,要快。”中年人一向平和的脸上也不禁露出焦急的神色:“阿澈阿喻先照顾着前面”说完就疾步迈向后院。
仲五来茶楼有一月了,却从来没有见过靳家的公子,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仲五脑中虽胡思乱想着,脚下却也是一步不停的。靳先生说要快,何况救人如救火,仲五出门叫了辆车就马不停蹄的往城东赶,几乎拉着林大夫就跑,一路由小童领着气喘吁吁地赶到后院东北角的阁楼,林老大夫的一把老骨头都险些给少年颠散架了。
茶楼的后面就是院子,伙计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