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徽垂下头,似乎在思考,有几分心动,也有几分犹豫。琴人自有琴人的骄傲,不畏权贵,不慕名利,不贪钱财,曲调只为知音和,弦弦写吾心。这样朝中权贵的寿宴,自是有许多官场中人来祝寿的,以自己的身份家世,本不该去掺和的。但是,这样孤高地只躲在阁楼里日日只对着自己的影子来弹,不是太寂寞些了吗……何况……
“去吧,阿徽……”靳荣捕捉住青年眼中的犹豫之色,进一步加紧了攻势;“曾家的大公子说寿宴办在江都的曾家府第,只有江都与曾大人交好的故人前来,不用担心太多人会为难。到那天会有曾府的马车接送,一切都会安排妥当的。”
“是……曾家公子请你来的吗?”靳徽听到这里不禁问道。
“嗯……曾大人向他们提起过你,大公子当年也随父亲一起到茶楼听过你的琴音,一直念念不忘……所以……”靳荣解释道。
靳徽想了很久很久,久到靳荣的耐心都快要耗尽了,才似乎从一场天人交战中缓过劲来,沉沉的说:“好吧。”
靳荣闻此言,一直蹙着的眉头似一阵春风吹过,倏地就开了,忍不住抚掌而笑:“好,那天要穿的鲜亮些,我同曾家的马车一道来接你。”
黑暗的不透一丝光的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昏黄暗淡的油灯,连坐在桌旁的两人的脸都照不清楚,半明半晦的隐在令人感到窒息的昏暗里。两个人只是静静地坐着,却无端地散发出凌厉冷酷的气息来,像是蛰伏中伺机而动的野兽。
“梅君,”说话的人似乎是有些上了年纪了,声音浑厚而沙哑,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威势和压力。
“学生在,”冷锐干净的声线,是年轻人的声音。
“新近派到江都来的几个朝中命官,似乎不只是为了加强江都的守卫而来。不知是不是有消息指向“寒衣组”的本部可能在江都,来的几个人都在朝中担任命案调查和城中守卫的要职。这几日我就着手安排转移本部的位置。因此,下手要快,计划也要更周密。派“蓝衣部”的人协助你,去吧。”
“是,学生告退。”年轻人无声无息的退去,似乎早就与黑暗融为一体。
“禀告大人,这是验尸报告,请您过目。”
“大人,京城送来的急件!”
“大人……”
夏侯翎坐在桌案旁,一件接一件地接过属下递来的各种急件,忙的焦头烂额,从昨晚到现在正是正午,竟是连眼都没合过。
——而一切的缘由是,与他一道被派来江都驻守的金吾卫长史李骁,昨夜死在了自己的房间。一刀毙命,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下手的人干脆利落至极。
最重要的是,浓烈的血腥气中混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梅花香气,清幽淡雅得格格不入。尸体旁的地上,是用血绘着一朵红梅,鲜艳而妖冶。
是“梅兰竹菊”中的梅君无疑。
虽然是同僚,但是有些消息算得上是大理寺内的机要,夏侯翎亦不会透漏给宋烽曾逸群等人。经调查,肆虐的刺客组织名为“寒衣组”,几乎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暗杀高手。刺杀对象有朝廷官员,地方大户,富商镖师,不一而足,但是几乎都是对南夏有些许影响力人物。组织以小组为单位,玄紫蓝青赤五个分部,从搜集情报到制定计划再到暗杀行动甚至是善后事宜都有井井有条的安排。其中的翘楚即是“玄衣”部的“梅兰竹菊”四人了,独自行动,不受他人干涉,下手无比干净,一击必杀,全身而退。只有尸体旁以血绘就的植物图样表明自己的身份,无一画工不精致,几笔尽显风韵,是宣告,也是挑衅。
之所以能得到如此多的情报,是因为前几日抓住了一个“寒衣组”失手的刺客。动作快,没能让他顺利自杀,严刑拷打将近一个月,才问出这么一点东西来。
还有,“寒衣组”的本部在江都。梅君,在江都。
夏侯翎眼中露出几分跃跃欲试的表情来,他倒要看看,这样一个狠戾而又不失风雅的暗杀天才,能否逃得过这次的天罗地网。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的交代内容完毕,基本从本章开始,进入正篇了~
☆、第四章
有钱人尤其是朝中显贵世家大族的寿宴,自然是一番奢华气象,大家风范远非常人可比。虽然曾逸群再三表示要从简,然而今日曾府无论是门前宝马雕车香满路派头气势,还是玉盘珍羞直万钱的奢华铺张,那都是江都其他人家拍马也赶不上的水平。何况主人家满门儒士,寿宴自然也要体现出读书人的风雅精神来。宴席选在一方水阁,阁中墙上点着壁灯,映着窗外的水波盈盈,月色朗朗,直似仙境一般。水阁正对着前方的戏台,有人依依呀呀的唱着曲儿,袅袅娜娜的跳着舞,吹着曲笛,拨着琵琶,众人就在这仙乐中饮酒赋诗,主客尽欢,一派其乐融融的富丽之景。
今日的寿星曾大人穿一身深红色的茱萸云纹的软瑞锦袍,腰间悬着一块玉玦,一看便知价值连城。脸上端肃威严中带着几分笑意,气度十足不凡。
靳徽自打进了水阁,就坐在自己在角落里的位置,喝一点淡酒,吃几筷子菜,一言不发地看着,听着。周围的人见他眼生,也不招他,吃着平日吃不到的山珍海味,喝着平日不能喝的琼浆玉液,倒也自得其乐。
待祝寿酒喝过几轮,主客兴致渐浓之时,坐在曾逸群下首的曾家三子中的大哥曾释黎抱拳起身,朗声道:“今日是家父生辰,这里释黎再次谢过各位赏光。我们为人子的无论送什么寿礼都难以回报父亲的养育教导之恩,唯愿耕读传家,为国效力,方能够不负父亲的一片苦心。”说罢,再次拉着两个弟弟拜在父亲跟前,一派长子忠孝的风范。
“孩儿不才,常听起父亲夸赞衡一琴茶靳家的折人高义与绝世琴艺,知道父亲喜欢,今日便是请来了衡一琴茶的靳老板来为父亲贺寿一曲,略表孝心。”
一语落下,众人的眼睛随之在偌大水阁中逡巡。江都人没有不知道衡一琴茶的,然而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