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咳咳……”又是一阵猛咳。
“你别激动,我还不会让人对他们怎么样的,”拍拍身旁的人的肩:“老头子说,时限可以延长到正月年后。这些日子,先养养伤吧。”
“嗯。”
“好了,那我走了。”短促的对话后,他站起身,鬼魅一般消失在夜色里。
独自坐在屋顶上的人,吹了半晌冷风,从怀中摸出一支竹笛来。伤还重,气也短,一支曲子吹得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可是仍执着地吹着,在风中传了很远:
薤上露。何易晞,露去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人死一去何时归。
最近江都城里又传来新的消息,一是调来江都的四名京官死了两个,都是出自梅君的手笔,曾府被烧的事更是震惊了整个江都;二是北秦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眼见两个月已攻下了灵州五城十三郡中的一半。最令人胆寒的是,北秦军过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尤其是久攻不下的镜川城破时,为一慰焦躁的北秦军士,大将竟下令屠城!昔日花树繁茂,物产丰饶的镜川十日间就化为一片血海废墟,令人发指。
自打中秋过后,北秦发起攻势以来,人人惶恐,有钱人早就打点好了逃往锦州的一切。加上灵州北部逃难来的难民,江都城一时间鱼龙混杂,混乱非常。不过,作为平头老百姓来讲,多少还是带点侥幸的心理,大多人都不愿背井离乡,放弃祖传的房宅田产,逃走的毕竟还是少数。
但是,镜川的事一发生,逃亡的难民明显多了起来。谁知江都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镜川?况且北秦的残忍嗜血大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抢夺财宝早已司空见惯,甚至有让人以□,滥杀为乐,简直称得上是丧心病狂。战时物资紧缺,趁机涨价大发国难财的人也大有人在,各种生活必需品的价钱都噌噌往上涨,官府的税收却一点也没减轻。人人自危,盗贼横行,江都处处听得见难民的哀嚎,街上一片破败萧条之景。
衡一琴茶的生意自然也受到了影响,国难当头,政府疲敝,不知什么时候也要当难民了,谁还有闲情逸致品茶听曲?落户江都没几年的几个伙计早就收拾铺盖跟着难民大军逃跑了,账房先生三个也走了两个,厨房帮厨的长工更不必说。还好生意不比往日,否则走了这么多人,茶楼里也要忙不过来了。
“公子,我,我是来告辞的,”紫衣女子背着包袱,有些为难地开口。
“嗯,去账房叫阿四支十两银子吧。”靳徽在书桌前写下一张字条递给眼前的女子。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定,茶楼里但凡要有人要离开,靳徽都会开字条支银子。乱世下,这不仅仅是逃生路上的一点盘缠,也是暖人心窝的一份情意。
然而,今日来辞行的不是账房先生也不是伙计长工,而是名动江都的“柳弹霜唱”二人中的柳兰心。她这一走,便意味着“柳弹霜唱”在江都从此绝矣。
靳徽温声道:“兰心,此去可有人同行?”言辞简单,却情深意切。
柳兰心闻言,一双顾盼生姿的眸子顿时水汽氤氲起来:“嗯,广善堂的徐公子就在前厅大堂里等着,我……和他一道去大理。”
“听闻大理景色宜人,钟灵毓秀,是个好地方。”靳徽起身一揖作别:“兰心,一路小心。”
柳兰心来茶楼已有七年。她本是乐坊脱籍的一名乐伎,嫁人没多久丈夫就死了,年纪轻轻除了一手好琵琶外再无谋生的手段,幸亏有靳老先生收留,这些年早已与茶楼里的众人如同亲人一般。要不是战乱,谁舍得走?柳兰心毕竟是至情至性的女子,她深深一福,哽咽道:“公子,保重。”
“嗯,一路平安。”靳徽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似乎柳兰心只是去出游,来日方长一般。
柳兰心咬了咬唇,不再犹豫,转身离开了靳徽所居的阁楼。这一走,便是天各一方了。
“阿徽,阿徽!”一身布衣的青年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火急火燎地,声音传遍了偌大的大堂。
“又怎么了啊你,你还有脸过来!你……”阿喻看清来人,想也不想就忍不住破口大骂。阿喻虽然不大明白靳徽在曾府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从那天两人回来时的脸色来看必定不是好事。何况,经过靳荣的手的,哪里有过好事?
来人正是靳荣,脱了锦衣玉冠,一身粗布百姓的打扮,看样子也是要出城逃难去了。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空荡荡的大堂里,靳徽坐在桌前,心平气和地问道:“什么事?”
“丰泽,丰泽城昨日也破了!阿徽,阿徽你不走吗?北秦就要打过来了!”
堂里的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丰泽城破,便是宣告着灵州的两城七郡尽数落入敌手。而南夏主上昏庸,军队贫弱,战力低下又缺乏指挥有力的将领,以此下去,江都城破不过是早晚的事了。
堂上的人,唯独靳徽依旧一脸恬淡的煮着茶,似乎完全听而不闻,无动于衷。
“阿徽!你不走吗?”靳荣急急地上前几步,声色俱厉。
“阿澈,叫账房的阿四支十两银子给表少爷吧。”
“你……”靳荣额边青筋暴起,怒道:“靳徽,枉我爹做替死鬼救下你们,你竟然……”
靳徽截道:“阿澈,把楼里的所有人都叫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靳徽站起身,整了整已经洗的有些褪色的月白袍子,出乎众人的意料,竟是深深一揖到底。
“公子……”众人有些不明所以,怎的老板忽然就客套起来,行此大礼。
“诸位于衡一琴茶,于靳家,说来都算得上是有深恩的。然而同行千里,终有一别,如今战乱频频,时局动荡,愿意离开的就都去账房领十两银子南下吧。”
半晌,都无一人说得出话来,屋中静的似乎连过堂的风声都听得见。
“那……公子,你呢?”年纪最小的小镜忍不住问。
青年只是微微摇摇头:“我不走。”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就算是只有一个人看,我也会坚持更完的!
☆、第六章
腊月里,江都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曾逸群还是死在了自己的府里。正是那个雪天,这次没有替身,也没有伏兵,他死的很安静。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四肢已经冻僵了,面目泛着微微的青色。同一天发现的,还有曾家大公子的尸体。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江都的酒肆勾栏的老板都惋惜了好一阵,少了一个大主顾啊。
“公子身体还行吗?”阿喻提着刚从上个摊贩那里买到的腊肉,朝空气里呵出几口白气。
靳徽穿着厚厚的棉衣,显得有些臃肿。一张玉白的脸冻得有些红,几乎大半张脸都缩在拉的高高的毛领子里。走在热闹的集市上,嘴角难得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嗯,我没事。”
“阿徽,买一些就早点回去吧,昨天刚下过雪,冷着呢。”裹得同样厚实的仲五朝手心呵了呵气,搓了搓冻僵的手。
这天气,正是腊月里最冷的时候。南方湿气重,冬天那寒意像细细密密的针似的,直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虽然如此,街上人还是不少。眼见新年将近,人们采购年货的热情一天赛过一天。天冷起来之后,北秦人有些适应不了南方的冬天,攻势明显缓了很多。江都人又恢复了往日悠悠闲闲安安逸逸的做派,管他打的赢打不赢呢,年总还是要像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