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伯伯那里背书呢,没空陪我玩。”小孩子抬起脸,笑得天真烂漫。
他敛了笑容,欣慰地摸摸小男孩的头,灯火初上的季家大院依旧热闹,孩子们的笑声,下人们的交谈声交织成一片。他看着这几十年都不曾变过的院落,眼前浮现出自己从一个呀呀学语的孩童一路成为太医院首席医官的一生,恍恍惚惚的像是模糊了过往的峥嵘岁月。他看着看着,像是忽然间就老了,半晌才慢慢道:“叫你爹娘跟伯伯伯母来吧,我有话跟他们说。阿徽,你以后要听话。”
“那是我爷爷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青年坐在廊下,望着雪晴后高远的天空:“父亲是嫡出的,伯伯只是小妾的孩子,家里对外人都说只有父亲一个儿子。那天,爷爷坚持要父亲带着我跟六岁的表哥走,伯伯就做了替死鬼。”
“对不起,我……”吴霜有些后悔问起来了,身旁的青年没什么表情,心却一直沉浸在过往里。
“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随父亲辗转好几年,终于是安定在江都了。”靳徽露出点释然的笑容:“小的时候我比阿荣还顽皮,跟阿荣打架总是恶人先告状,有事也总耍赖推给阿荣。阿荣总是让着我,挨打挨骂了也不说,”
吴霜听得睁大了眼睛,印象里,靳荣就是个地道的纨绔子弟,只会在没银子花的时候才会来找他的弟弟。靳先生在世的时候,靳荣也是经常为了银子而死皮赖脸,威逼利诱,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替弟弟挨打的绝世好哥哥。
“那后来……”吴霜忍不住问道。
“后来懂了事,知道伯伯为了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们这些年,总是亏欠着阿荣的。可惜,以他父亲的死救下的嫡系子嗣却是个病秧子,这辈子注定成不了什么大事。”
“乱世之下,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很万幸了。”吴霜劝慰道。
靳徽的记忆里,开始的几年,似乎在马车上度过的时间比在屋子里度过的要长得多,连双脚站在地上的时候,感觉却好像还在颠簸似的。在似乎没有尽头的风餐露宿,颠沛流离中,梦里面亲人们挨个被投入大牢,妇孺的哭声哀嚎回荡在耳边般的清晰。后来等风声过了,才好容易在江都安定下来,便再也不想走了,也累得再也走不动了。
想想功名利禄不过一梦耳,百年后谁又记得谁呢。
他又释然了下来。
“不对,往左贴一点。”
“再往右一点点……”
“还不对……上下不在一条线上啊……”阿红远看近看,总觉得这春联怎么贴都不正。
“还没好啊……”阿喻苦着脸问道,他举着春联左挪右挪,两条胳膊早就酸了。
“阿红,来帮忙啊,仲五一个人忙不过来。”齐叔从后堂走过来,隔着老远就叫。
“哎,这就去!”阿红把手放到围裙上擦擦就小跑走了,留阿喻举着春联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天正是大年三十,最忙的莫过于大厨仲五了。虽说人手不够,但是八凉六热四大件的年夜饭还是一点都不能打折扣的,因此全楼里起的最早的也是仲五。后来拉了齐叔,靳徽过来洗菜打下手,还是忙不过来,这才叫阿红过来。
“阿红,去杀鸡。”仲五看了一圈此时厨房里的人,想了半天才招呼道。
“我?”阿红虽自诩泼辣,但是杀鸡倒还从来没做过,平日里也只做些洗菜,切菜,烧火的杂活。此刻却看了看笼里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公鸡,笑得娇憨,连连摆手道:“我还是去切菜吧……”
“齐叔……”
“老头子年事已高恐怕不能胜任。。。。。”不等仲五说完,平时绝不服老的齐叔就忙不迭地摇头。
如此一来,只有靳徽还没问也不用问了,明显更是指望不上。仲五长叹一口气,放下手里刮了一半鱼鳞的鱼,转而拿起杀鸡刀,叫的“咯咯”欢的鸡转眼间就被开膛破肚,拔了毛躺在案板上了,其身手之敏捷迅速下刀之快准狠稳让其余三人看直了眼。
“好了,那么……阿红,去杀猪吧。”仲五又吩咐道,阿红几乎都捕捉到那一瞬仲五脸上戏弄的笑容,可是再一眨眼又是那张善良正直老好人的脸。
“你还是自己去杀吧……阿喻还等着我贴春联福字呢……”还没说完,人就已经早跑没影了。
仲五又叹一声,又拿起了刚才杀鸡的刀奔向猪圈。
仲五的手艺全传自上一辈江都的名厨,那自然不是吹嘘出来的。平日里的茶点做的酥脆得当,甜糯可口就不必赘述了,江都的百姓都有口皆碑。煎炒炖炸煮焖煨也是样样全能,绝不马虎。香飘十里,馋煞万家虽夸张了点,但是每道菜端上来必定是引得饭桌上出筷如风,饿虎扑食,吃的慢的如吴霜,靳徽那是眼见着一盘子菜满满的上来,才吃了没几口就只剩渣子了。
年夜饭除了吃,不可或缺的还有酒。酒是江都百年字号胡家的竹叶青,拍开封泥酒香能传的老远。饭桌上扫过一轮后,大家你敬我敬推杯问盏没过多久就喝光了一小坛,人也都有些飘飘然了。子时祭过祖之后,就是新的一年了。
大年夜那是一定要守岁守到天明的,于是玩猜拳的如阿红,阿喻,吴霜看了一会也加入了战局。输的人罚酒一杯,唱曲一支,吴霜唱的那自是媲美仙乐,相比下已半醉还五音不全的阿喻阿红唱出来的简直是追魂索命调。
而这边厢以靳徽为首,齐叔,阿澈三个人打算打麻将。麻将桌那绝对是守岁阵地的上上之选,几个人温着酒,八只手呼啦呼啦的搓着那麻将块儿,再押点小钱,喊一声“胡了”,一桌的铜板碎银就进了口袋。用不着如下棋那般谋略全局,杀个你死我活,只是亲戚朋友年夜里坐一起消遣消遣,谁输谁赢都是浑不在意的。搓着笑着,连凉凉的麻将块儿似乎都带出点温情来。
“咦,仲五你不来吗?”齐叔用烟斗柄儿挠挠有点败顶的脑门奇怪道。
“……我不会……”仲五的神情难得的窘迫起来,往年楼里人多,凑一桌玩麻将的人多得是,也没人注意到他这个不会的人。今年人少,仲五这点唯一的短处就这么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哈哈哈……”齐叔笑得白胡子都一颤一颤的:“江都这么大,不会玩这个的倒是少见的很啊……”
这一笑,仲五的脸上更挂不住了:“要不我去叫阿喻他们来……”
“不必了,”靳徽望一眼不远处笑作一团的三人,笑道:“我教你,如何?”
“这……”
“放心,学的会。”靳徽的表情格外笃定,一脸教人信赖的模样。仲五不自觉地就点了头。
“嗯,那先说好,输的人罚酒一杯!”仲五眼里,连一向沉稳的阿澈笑得也有点古怪,怎么看怎么像是要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仲五虽有点忐忑,还是坐了下来。
“麻将总共有万子牌,饼子牌,条子牌各三十六张,东西南北的风牌各四张,中白发的箭牌各四张,花牌还有八张,总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