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因为你做得太难吃了,难以下咽。”沈筑拿开她怀里捧着的县志,“屋里这么暗,能看着什么?伤眼睛。”
娆荼道:“闷得慌,想去走走,又怕人看见麻烦。”
“怕什么,戴上帷帽就是了。”
“可是人家会认出你呀,我那位大舅娘见了你的尊容,现在庄上肯定传开了,说沈大人你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家。”
沈筑被气笑了,“你确定传的不是丰神俊朗的活神仙?”
“沈大人,你怎么没点自知之明呢?”
沈筑将她扶起来,“觉得闷就出去走走,被人认出又如何。”
娆荼听了他这话,忽然展颜一笑,“沈郎,咱们去卖橘子吧!”
“嗯?”
“院子里还好多橘子呢,咱们吃不下,放着也是坏了。”
“不去,金陵城那边若知道我沈筑回青州卖橘子,定会笑话。”
“你不去,我去。”娆荼掀被而起,走到门外就去招呼李渔收拾东西。
……
很快,姑射洲的渡口处就挤满人,因为有个神妃仙子在渡口摆摊卖橘子。而一身白玉袍子的沈大人就蹲在那里给仙子打下手。
橘子被疯抢一空,娆荼手捧着几十枚挣来的铜板,一颗一颗地数着,眼神都带着笑,是真的欢喜。
沈大人见她财迷的样子,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根麻绳给她,“将铜板穿成一串,好拿。”
娆荼接过麻绳,穿成一串一共九十八枚。她对沈筑道:“你借我两个铜板,我凑成一百文。”
沈筑皱眉:“我哪有两个铜板?”
娆荼想了想,“也是,沈大人哪有带小钱的习惯。我的三千两银票准备好了么?”
“没有。”
娆荼气鼓鼓地瞪着的沈大人,“小气鬼,我不依,你将我从玉和楼带出来,都没给赎身的银钱。”
沈筑不理会她的胡搅蛮缠,将她扶起来。娆荼哎呦一声,整个人直往下软。
沈筑紧张道:“怎么?”
“我……我腿麻了?”
“坐了许久,让你站起来走走你也不听,现在腿麻了?”沈筑一边斥责,一边蹲下来给她揉腿。
渡口处,一个摆摊卖字的中年儒生笑看向二人,叹道:“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娆荼抬头望去,见他一身青布儒衫,虽然缝了几个补丁,洗的发白,但干净精神,没有丝毫落魄寒酸,反而有股子松柏的傲气。
她扶着沈筑走去一看,见儒生摊子前摆着几本书册,并几幅字画。娆荼看着那些字画,有些吃惊,她虽然于字画功夫上一般,但评鉴的眼光还有的,因指着一幅瘦金文问:“先生此字,多少银钱?”
儒生微笑伸出五个手指:“五十文。”
娆荼沉吟道:“五十文太少了,我出一百文。”说着看向沈筑。
沈筑道:“你看我干什么?”
“掏钱,我身上不够。”
沈筑没奈何,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子送到那位儒生面前,儒生坦然受之,将那卷瘦金字包好送给娆荼。
娆荼接过了字,那儒生又从摊上拿出一本封面无字的小本,“给夫人闲读。”
娆荼接过小本,翻开看了几页,只见里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楷,都是评论时政、匡世治国之句。沈筑从旁边接过那小本,从头翻开到最后。
儒生静静站在摊子前,直到沈筑将那卷本看完,也没多言一句。
沈筑放下卷本,脸色有些凝重,将那小本归还给那儒生,“沈筑不便多言,但愿意指明一地。以先生之才,不如西赴汉中,只说是我沈筑所荐,到时候自会有人视先生为卧龙凤雏。”
儒生神情平静地推开书卷,拱了拱手:“多谢沈大人指路。”说着也不废话,拎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袱,转身上了渡口的船。摊子上书卷字画竟然全都不要了。
娆荼看了看站在船头上的儒生,又看了看摊子上字画,只见落款之处写着“鸣岐居士”四字。
“鸣岐居士?”娆荼喃喃重复,“他是何人?”
沈筑道:“现在默默无名,但是以后,会是个搅弄风云的大人物。”
“你让他去汉中帮五王爷?”
沈筑看向她,微笑道:“你今日赚大了,五年之后,这百文钱的瘦金书会价值千金。”
娆荼看着漫漫一摊子书卷字画,两眼放光:“那这些东西加起来呢?”
沈筑收起书卷字画,赏了她两个字:“贪心!”
娆荼跟在沈大人身边,问道:“今晚我大舅一家摆宴,你去不去?”
“不去。”
“为什么?”
“你恨他们入骨?”
“那倒没有。”
沈筑望向金陵城的方向,轻声道:“既然不想让他们死,现在就别结交了,毕竟金陵城的那些人,一个个都很喜欢秋后算账,动不动就要诛灭九族。”
娆荼微微一惊,细品他这话的意思,竟是觉得有几分厌世之感,一时间无言以对。
沈筑握住她的手,“带你去个地方。”
山鬼租了一条小船,早在渡口处等待。沈筑将娆荼带上了船,小船顺流而下,很快,娆荼就闻到空气中浮动着梅花的清香。江岸上一片鹅黄,是梅花林。
娆荼望着满眼江梅,眸光幽远,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她曾在这片林子里巧笑嫣然,也曾在这里伤心欲绝。
这里有她最美好的回忆,也有最孤独的时光。
小船泊在了岸边,沈筑将娆荼横抱起来,抱上了岸,他看着怀中的女人,低声道:“重了。”
娆荼落下地面,垂眸不语,往林子里走去。林中,一棵枯树杵在那里,她上前细看树枝上,已经抽出了嫩芽,淡绿几近透明,看起来那样脆弱,可是娆荼知道,几度春风后,它们就会绿得鲜活。
老桃树后面的青瓦舍已经不见了,但还能看见残存的低矮墙基。
沈筑看着过于沉默的她,温声道:“阿蘅……”
“我不是阿蘅。”娆荼微微抬头,望着桃树的枝桠,倔强而固执。
沈筑沉默片刻,道:“对,你不是阿蘅,我也不是沈宴冰。阿蘅……在这里待了两千一百三十九天。”
娆荼不语,走到一处墙基边想要坐下。沈筑将她拉入怀中,自己在墙基上坐下,然后将她按在自己的腿上。
他捏着娆荼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你这几日,身上总犯懒。”他道。
娆荼摇头:“我们回去吧。”
沈筑默了片刻,缓缓道:“这个孩子若不想要,我会找最好的大夫帮你滑胎,用最不伤身的办法。”
娆荼惊了一下,下意识捂住小腹,眼神惊惧,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看出端倪的。
他柔声道:“别怕”
娆荼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死死抱住,她惊慌道:“你放开我,是我的孩子,你再也别想把他抢走!”
沈筑浓眉紧锁,“你先别激动,这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我沈筑一生无后,只是……你愿意生下我的孩子么?”
娆荼捂住心口,她哭道:“不是你的,就只是我的,是我腹中的骨肉,与你有什么相干?”
沈筑捧住她的脸,噙住她的唇,带着蚀骨柔情,“阿蘅,阿蘅……此生是我沈筑误了你。”
娆荼泪流满面:“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不得你千刀万剐!如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算什么?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就嫁给府尹的公子,就算给他当小妾,又怎么样?”
沈筑红着眼睛,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任由她倾诉这许多年的委屈,他只要她都宣泄出来,他默默地听着就好。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失去了所有?你知不知道清江的夜里有多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次站船上,只是想让你回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沈筑,你不是人,你没有良心。我等了那么久,等你搂着别的女人回来,等来你的冷落折磨……”
沈筑轻轻晃着她,喃喃道:“我不是东西,我该死一千次一万次,该被你剜了心剥了皮抽了筋……”
娆荼哭得满脸通红,断断续续道:“你不是喜欢青楼女子吗……不是喜欢流连风尘吗?好,我就变成最放荡的女人,我就是要勾引你,要报复你,把你弄得身败名裂,我……我才欢喜……”
沈筑“嗯”了一声,点头道:“是,我甘愿被你折磨,被你报复,我死在你手上是我的造化。省得午夜梦回时想着你的影子,想着你的笑,想着你缝补的衣裳,想着你做的饭菜,想得发疯……”
娆荼抽抽噎噎,感受到自己脸颊上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