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妻子出去,王丰收重重一拳砸桌子释放情绪。他现在虽然看着挺受重用的,但如他一般的同僚太多了,他有时候真的争抢不过,如果能到他亲爹麾下,前途必定会更好。现在大家都说,成王殿下赢面很大,再不济也可以自己在北边称帝。成王做皇帝了,底下人不就也能跟着鸡犬升天?他爹现在就已经是将军了,以后难道不能拿一个侯爷国公当当?他是他爹的长子,长子啊!爹成了勇迅将军,多么荣耀啊,为什么就不肯原谅他培养他?以后将王家彻底改换门庭,多好啊!
“老固执,老固执!……”
瑞和大概知道王丰收心中的想法,可他凭什么配合对方?他拼死拼活杀出重围得到今天的地位,为的是让自己后半生过得舒坦一点,有没有继承人都无关紧要。
不过王丰收的行为到底还是让别人看见了,同僚来问瑞和,瑞和都直说父子缘尽,没甚好说的。他手下有一千多兵,数量不算多,却是成王军中唯一的弩箭军。两年前他设计出弩箭,在成王过寿的时候钻营到宴会上,亲自献上作为贺礼,成王大喜,将这个项目交给他,让他负责批量制造。
那时候他不过只是一个小小千户,根本不是成王的心腹,弩箭要紧,成王还派了自己的心腹去做监管。后来瑞和将那人挤出去,将弩箭项目搂在自己身上,不让别人染指。想要出头,实力与心计必不可少,瑞和苦心经营,成功成立了弩箭军,自己是唯一的统领。
靠着弩箭,瑞和终于在成功眼前挂上号,后来也借此立下大功,射中庆王。成王夸他“英勇迅捷,取敌首于千里之外”,将他射向庆王那一箭大夸一番,封他做了勇迅将军。
既然瑞和都怎么说了,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倒是王丰收偷鸡不成蚀把米,他的顶头上司听说了他的瑞和的关系,面上虽没说什么,却不再信任王丰收了。大家都在成王殿下麾下,大家肯定存在着竞争关系,不过现在正是齐力为君上卖力卖命的关键时候,表面上大家的关系自然都是“不错”的,那位将军跟瑞和的关系就是这样。他可以培养一个心腹,却不能培养一个竞争对手的亲生儿子做心腹吧?王老四倒是说不认儿子了,可谁知道是真是假?哪怕是真的,王丰收这么殷勤地想要认爹,这就刺了他的眼,怀疑王丰收的忠心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短时间内王丰收没发现顶头上司的心思,等时间一长就突然了悟了,气得他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他的妻子倒是常去找王冬雪叙旧,王冬雪是头一回做生意,一直在铺里忙着,并没有答应大嫂的请托。
又过了三年,大元朝、静海王与成王三方势力僵持不下,谁也奈何不了谁。静海王直接称帝立国,建立大晟,自称晟元皇帝。成王见三方分不出高低,也无奈放弃,慢一步宣布立国称帝,成立燕国,自称大燕皇帝。大元朝那边无可奈何,三国鼎立之势就此形成。
成王称帝了,一众追随者也被论功行赏,瑞和还得了一个侯爵,称勇毅侯,赐住勇毅侯府,其他赏赐若干。因他在制造上能力卓越,燕帝还将工部给他管理,让他做工部尚书。新官上任三把火,瑞和将三把火烧在工部军需处,他将弩箭再次升级,后来做出玻璃,用玻璃制出望远镜,还改良了旧式大炮等。这几把火烧得实在,燕帝龙心大悦,赏赐了他许多金银,夸奖他是国之栋梁。
直到这个时候,王丰收仍然只是一个千户,他实在不甘心,做了许多努力要往上升,但全都失败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偷偷找上了他,为他点明了他目前的困境。王丰收这才知道,怪不得这两年自己毫无寸进不说,将军对他越发疏远,同僚们对他也只剩下面子情,他总是想不通症结是什么,原来是因为他跟他爹的关系!
“说起来我与勇毅侯是父子,可他并不认我,我一点实惠都拿不到,反倒是葬送了自己的前途!”王丰收又气又怒,早知如此,在知道勇迅将军就是王老四,是他爹之后他就不凑上去了。
“如今,你的困境想要破除很难,除非勇毅侯去世,你与他再无牵连,否则你将一辈子受到你们血缘关系的连累,不会有人愿意信任你培养你。”
听到这话,王丰收咬紧牙关,捏紧拳头。
第748章逃荒路上的父亲
好友见状心中得意,继续将腹稿以一种怜悯可惜的语气说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即使他死了,你的人品也早就被践踏得一文不值,你应该知道,你们父子决裂的原因其实已经传出去了,军中不少人都知道内情。其实在我看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当时那样做,也是情非得已。说起来,那个年月实在难捱,就我知道的,也有不少人为了活下去做出了一些错事,唉,天意弄人啊!现在天下太平了,那些个文人又讲究起什么仁义道德,恭顺孝悌的木头道理来,走错一步路说错一个字,就肆意批判,要我说他们都是吃饱了撑着了!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活在这世上有些事情就得妥协,只是你这事实在难办,其他人虽与你一样也有类似的罪过,但他们不像你,有这么一个有权有势的亲爹,勇毅侯不认你,又放出了风声,这事分明只是小事,传来传去也就成了大事了,你的名声啊,算是彻底坏透了!即便勇毅侯死了,想来你要出头还是难如登天,以你的本事,实在是可惜了!可惜啊可惜,可叹啊可叹!”
新交的好友这番话真真是说进王丰收的心里去了,他第一次这么恨他爹还活着,为什么还能活着呢?不止活着,竟然还混得比他还要好,简直不可思议!
他们三兄弟参军第二年,老二就在战场上被砍了头,他谨慎小心些,勉强保住性命,老三在钱氏死后大概彻底没了念想,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的,反倒是阴差阳错立下军功,跟他一起活了下来。不过老三没心思钻营,现在职位也比他低。
在看见爹之前,王丰收没想到自己的未来会这般黑暗看不见光明。要是爹死在灾荒中,没有成为勇迅将军勇毅侯就好了,他不需要爹的荣耀,他的前程可以自己去争去抢……
这么想着,王丰收便觉得自己已经陷入无解之局,整个人如困兽一般,眼睛都怄红了。
这时,好友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便为王丰收指明了另一条路。
“在燕国,已经没有你发挥的余地了,你的未来已经能一眼望到底,可老话说得好,树挪死人挪活,你本身才能优秀,燕国不能容你,何不到别处寻求生机?”
王丰收浑身一震:“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丰收啊,我们之间是什么交情?是你帮我掩下军饷的事情,这份情我永世难忘,若不是看在这份交情上,今日我也不会与你说这些。”好友将酒一饮而下,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目光灼灼地看着王丰收,“我的祖籍在西延,那里才是我的家乡,有朝一日我必定是会回去的,在我回去的时候,我会带着我的价值,回家乡再谋一番成就!丰收兄,你若是信我,我便带你一道走一条康庄大道!”
王丰收眼神不停闪动。他不是傻子,听得出对方的意思,西延是如今的晟帝、以前的静海王封地下的一个郡,原来一直被他因为至交好友的人,竟然是晟国的细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圣人心有丘壑,目前正求贤若渴,只要能立下功劳,封赏爵位唾手可得。”好友盯着王丰收,“你是否有勇气胆量,与我一道谋那泼天富贵?”这个圣人肯定不是指燕皇了。
王丰收纠结了许久,最后终于沉重点头,应了下来。是了,他在燕国已经没有晋升余地了,不如换一个地方若是晟帝能够一统天下……他的呼吸重了起来,燕国没了,所谓勇毅侯又算得了什么?到时候谁还会拿他与王老四的关系说事?到时候他会高高在上地俯视着王老四,像王老四之前蔑视他那样,这样一想,他就觉得激动得浑身战栗。
好友斟满酒与他碰杯:“如此便说定了,荣华富贵,我与你共享!”
酒杯相碰,酒液洒出来,酒香四溢。
在那之后,两人就开始商量如何窃取到有价值的情报,好与大晟皇帝表忠心。筹谋来筹谋去,他们定下了一条最好的路线,那就是从勇毅侯身上下手,窃取弩箭与望远镜等制作工艺。若是能通过勇毅侯拿到大燕的边境布防图,那就更妙了。
为此,王丰收将脸面卷吧卷吧踩在脚下,再次前往勇毅侯府献殷勤。
大燕立国之后,为了弥补多年战争消耗,便开始大力发展农业,重建商业。瑞和抱负不高,今年他都五十多岁了,有权有名,这日子过起来还算舒坦。他废了许多功夫找到原身的妻子周氏的埋骨地,为其迁坟,老家的田地他也没功夫去打理,干脆全都捐给族里,助王家村重建。
当年跟着他的老村长的儿孙以及王老九等人,多年下来死的死伤的伤,大燕稳定下来之后,他们想要回乡去,瑞和帮他们销掉军籍,给他们钱财助他们返乡。
他在工部十分清净,冷眼看着其他同僚争权夺势,半点不参与。
说句实话,等哪天不需要打战了,现在蹦得越高的人以后死得越快。做帝王的人都这样,战时自然器重依赖你,称兄道弟,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就会看捏着军权的人不顺眼,想要收拢军权实现中央集权。瑞和从来不去参与争夺,等立国后他第一时间以老迈为由卸掉名下军权,他领的兵实在不多,弩箭造价高工艺复杂,现在还无法大批量制造,弩箭军的数量一直维持在两千左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时燕帝大笑,指着他摇头:“你啊你,弩箭为你首创,弩箭军除了你还有谁能统领?”驳回了他的请求。
驳回就驳回吧,反正自己的忠心已经摆给燕帝看了,瑞和便安心地窝在工部,当个聋子瞎子,好似对外头的动静毫无反应,对其他人的拉拢无动于衷。
直到这一天王丰收再一次来勇毅侯府拜访他,再次摆出要与他重续父子亲缘的姿态。瑞和对王丰收也算小有了解了,这个人有野心,以前的种田生活可能限制了他的野心,如今这种环境解放了他的天性,他似乎天生就有钻营的本能。瑞和虽然对外称与王丰收王丰盛早已恩断义绝,但父子血缘关系摆在那里,他还是得关注着王丰收,就怕被牵连。
王丰收再次来求他的原谅,似乎将上一回他的拒绝都忘记了。瑞和对他是有戒心的,琢磨着他是不是又有什么算计?
“帮我盯着他,看他与那些人接触。”瑞和对亲兵说道。
“遵命!”
因藏了试探的心思,瑞和便不再坚决抗拒,十次里有一二次会让王丰收进府,与他见面。王丰收低头小意逢迎,百般示弱千般讨好,瑞和似乎有些松动,开始给他两分好脸色。王丰收欣喜若狂,同时又心生怨怼。如果爹早前能这样不就好了?他也就不用背叛燕国,整日里提心吊胆。
“陛下,臣多年未曾回乡,想告假三个月回乡看看。”瑞和给了王丰收一个绝佳机会,相信等回乡过一回后,他原谅王丰收也就更顺理成章了。他倒要看看,王丰收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燕帝大方地同意了,还下发了不少赏赐。其实称帝之后这些日子里,他过得并不舒服。晟国和大元那边频频骚扰,细作杀也杀不完,他占据的地盘看着大,其实远不比上晟国与大元。在各藩王争斗得最凶的前两年,他的地盘中天素江以北那片地方还在闹旱灾,旱灾太过严重,死的人太多了,土地也无法耕种,无法为战争提供物资支援。这几年倒是恢复生产了,但为了安抚灾民,激励他们重拾生产,还得减负免税,几年下来,空守着大片土地却没有收入,燕帝手头着实有些紧。
“那边已然恢复生产几年了,赋税却一直收不上来,你回去探亲,顺道帮我查一查吧。”燕帝给瑞和发了任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可是个得罪人的工作,要知道立国之后,计相即财政大臣是燕帝的小舅子,孙贵妃的兄长。这孙贵妃便是当年的孙侧妃了,瑞和从当初的图总旗如今的图指挥使手中得到过他们被强征入伍的真相,便是这孙相贪墨了抚恤款,空手套白狼强征难民入伍,又借着名额向当初的成王寻求拨款——当然了,当年图总旗跟瑞和说,这只是他的猜测,后来瑞和有了势力后也专门去调查过,真相八九不离十。让人愤恨的是,那位孙大人靠着裙带关系不停高升,等成王称帝,他竟然也混上了计相的位置。
面对这位孙相,瑞和从未停止过报仇的念头。因着孙相数年前拿道命令,不知道多少难民被逼入伍,伤亡无数。跟着瑞和一起参军的王家村人,也是损失惨重,老村长两个儿子一个孙子,死得只剩下一个儿子,王老九也死了,三个儿子只活下来一个……后来,他也查到了原身好友王秋分一家人的下落,那一年王秋分鼓足勇气带着一家人逃走,后来被抓住,成了被杀鸡儆猴的那群鸡。
本来他们不用死的,哪怕活得艰难些,等到旱灾结束返回家乡,家乡有房有地,苦力奋斗几年,日子就能恢复正轨。
瑞和尽量护佑他们了,可战场上刀枪无眼,谁都无法确保谁的性命。他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眼熟的同乡人,那种失落与悲伤难以形容。在查到真相后,他对孙相的恨意就根植于心。
但他从来没有表露过自己的想法,连去年图指挥使难得回京述职时,两人聚会聊起往事,瑞和都说“应该是误会,孙大人清风朗月,当年的事情应该另有隐情”。他从未放弃过报仇,他的年纪不小了,在他死之前,必定会先拉着孙计相下地狱。
第749章逃荒路上的父亲
等了这几年,瑞和一直没有动手。没办法,孙侧妃当年就受宠,这些年又接连生育,总共生了四子三女。当年的成王妃被她压得直不起腰,所出嫡子又在早前动荡那几年里死于暗杀,成王说嫡子死于大元朝派来的细作,这的确为成王攻讦京城那位皇帝提供了又一依据,但对成王妃来说,儿子的死带走了她所有的期望。好在她娘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在成王追逐霸业的过程中做出了巨大贡献,于是成王称帝后成王妃也坐上了皇后之位。与此同时,孙侧妃成了孙贵妃,她的兄长自然也随着高升。
据说燕帝很宠爱贵妃,对贵妃的兄长也很信任。瑞和虽然只缩在工部,但他耳目不少,对朝廷上的事情了如指掌,比如他就知道财政的问题早就成为皇后一脉攻击贵妃一脉的重要话题,特别是北地的税收,一年年下来只收回那么一点点,都说是孙大人贪墨了。闹来闹去,却不见燕帝处置孙大人,可见他对贵妃的兄长很信任。
在这个时候,燕帝让看似做纯臣的勇毅侯“顺道”去查一查北地的税收,瑞和真的很想说“不顺道”。可是没办法,他只能应下来,然后试探燕帝的想法。经过试探,瑞和听出燕帝的意思,似乎真的只是想“查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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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收拾行李回乡的时候,不少官员前来拜访他,皇后一脉与贵妃一脉的人都有,甚至计相府也派人来了,趾高气昂,非常放肆,说什么“侯爷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瑞和表面上没说什么,客人挨个客气地送走,将懦弱不惹事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出生乡野,目不识丁,只有几分机敏与创意,燕国成立以来,当初的拥簇之臣无一不走上人生巅峰,烈火烹油,只有他每日埋首于工部,与谁都交好,跟哪个同僚都能喝上几杯,却与谁都不深交,与谁都说不上心里话。
——苦心经营多年的人设到此时已经根深蒂固,瑞和猜测自己拿到这个差事的原因离不开自己的人设。也许燕帝是看孙相被弹劾太多,心中不耐烦,便想着让他这个“纯臣”帮忙走一趟,走个过场,带回来孙相没有罪过的证据来堵其他人的嘴。
他的猜测没有错,贵妃宫中,燕帝安慰贵妃:“朕已经让勇毅侯去查了,他这人老实,不结党不营私,必定最为公正。”
贵妃感激涕零,跪地谢恩,被扶起来后又幽幽叹气:“说来都怪我兄长脾气太过耿直,平日里得罪了太多人,妾已经给家中递信,让妾的母亲多多训导兄长,让他收着些。”
“孙卿的性子朕明白,你放心便是。”
孙计相府中收到了来自贵妃的口信,孙计相得意一笑:“都是些跳梁小丑还敢与日月争辉,简直不知所谓!”
依附他的臣子连连赞叹,气氛一派祥和,直到一人有些忧虑地说:“圣人的心自然在相爷这边,可怕就怕那勇毅侯不识抬举。”
“你这是何意?”
那人说:“不知道相爷可否直到勇毅侯的出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就是个泥腿子嘛!”有人不屑地说道。“谁不知道他以前就是个田舍翁,撞大运才有今日的成就。”
这话一出,在场的朝臣中就有一二人脸色不好,孙计相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招揽的人多,虽然文臣数量最多,但在他看来武官的作用同样不可小觑!想要让他的外甥继位,军权是必不可少的支撑。
“胡说八道!”孙计相沉声训诫,“英雄不问出处,我们身处局中,即便立场不同,堂堂正正地一较高低就罢了,也不必要用此等话语去辱骂诋毁对方,你的圣贤书都白读了!”
一同呵斥,将那人训得脸色青白,连连认错。
他们仗势做的事情,其实没有一件称得上“堂堂正正”,但话说出来就是孙相给的安慰和体面,那两个武官赶紧劝和,表示自己不在意,其他人再附和一番,气氛就重新热起来。
等会议结束,孙相喝一口茶:“让陈欢进来。”
陈欢就是方才说话不合时宜的那位,他灰头土脸地进来,孙相好笑地说:“好了,下回开口之前注意场合,我知道你是有口无心。”
一句让陈欢感激涕零:“相爷,您信我就好,我就是一时忘了分寸,以后必定不会再犯了……”
“成了,说说你刚才没说完的话吧,勇毅侯是什么来头?我怎么听你的意思好似有些不同?”
“相爷,我也是才想起来的。”陈欢也有将功补过的意思,赶紧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圣人起事那年,军中兵士耗费极大,圣人将一部分征兵的工作交给您,您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原来你要说的是这样?”孙计相笑了,“我知道勇毅侯就是那年征兵征进来的,你的话原也没错,他之前就是在田间种地的,名字就叫王、王老四吧?他这人也是好笑,现在身份地位远不同以往了,也不想着找人帮他改一个名字,要不然起一个字也成,顶着个王老四的名头,实在是粗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相爷您有所不知,勇毅侯他当年是那一批。”陈欢强调,“就是那一批,不太情愿的那一批。”他没敢说得明白,只挤眉弄眼,隐晦强调。
孙计相的笑容消失了,终于想起往事。在他看来,当年他那手空手套白狼称得上智计无双,兵丁征够了,他还得到一大笔征兵补贴款,那笔钱反手被他拿去南边购买粮草,让孙家在圣人起事的过程中立下大功劳!那笔功劳牢牢刻在圣人的记忆里,只要看见宫中的贵妃娘娘,圣人就不会忘记当年孙家为他鞠躬尽瘁,万般辛劳的忠心。至于那些被牵连的难民,他并没有放在眼里。都是些贱民,活着没多大用处,能帮上他的忙也是他们的福气。
如此高傲,高傲得理所当然。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是郑家的人?”孙相皱眉。郑家那边实在烦人,皇后的儿子死了,他们郑家已经毫无依仗,偏偏还要跟他们孙家斗,整日里找些事情来烦人,前几年郑家就曾经将他强征兵丁的事情掀开,好在当时贵妃娘娘刚生了个小公主,圣人怜惜疼爱,对他也爱屋及乌,没有听信郑家人的谗言。
他当时将事情糊弄出去,称自己为了替圣人分忧的确多征了些兵,补贴款不够,有些兵丁的确没有没有得到应有的补贴,这是他的过错。真假混杂着说,圣人最后相信的还是他。郑家却似乎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咬着这件事不肯松口,手底下还有一个副将,据说当年全家都被强制征兵,全家死绝只剩下他一个人,那个对孙计相恨之入骨,平日里两派相争,就属那人冲得最前。
陈欢摇头:“应该不是,不过难保勇毅侯对相爷您怀恨在心,这一次圣人分派给他的任务与相爷您关系重大,您得防备他啊。”
“昨日我已经派人去警告他了,明思说了,勇毅侯看着胆怯怕事,并不敢反驳拒绝。”
“就怕他背地里藏着坏!”
孙计相的眼神慢慢变了:“你说得对,防人之心不可无。”
瑞和要回乡,王丰收也请假说要一同回去。他已经闲了许久,一请假上头就批准了。王丰盛不愿意回去,他不敢回去。他跟王丰收不同,没有多少野心,其实他也被排挤提防了,但他并不放在心上,反正俸禄照拿,有吃有喝,闲着就闲着吧。这样窝囊,被王丰收怒斥一顿,这才没精没神地说:“那我也回去吧。”
“给娘好好磕头,好让爹原谅咱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了这话,王丰盛的脸色发白,咬着下唇点头。
“你想回就回吧!”瑞和没有拒绝王丰收在,这让他很高兴。
收拾了几天,瑞和带着亲兵和仆从上路了。大燕立国,以镇南府中的镇南城为国都,出镇南府后再越过天素江,就来到了北地。瑞和一路走得很慢,每到一处就要查当地的税赋,每次都要亲自巡查农田,再亲点当地收税部门的税赋登记册,再写折子送到镇南府给燕帝。他按照燕帝的意思,对有问题的账册视而不见,写的折子必定合燕帝的心意。背地里,他又将证据搜集起来,只有最信任的亲信经手,非常隐秘。
就这样,他回到了王家村。
北地灾区重建工作有专门的官员负责,瑞和插不上手,只能派人到王家村去显自己的存在感,让负责的官员不至于太过克扣。
看着与记忆中相差甚大的村子,瑞和叹一口气。
王丰收也感慨:“当年走的时候到处都是荒芜,连那片山林都是光秃秃的,如今再回来,看着到处都绿油油富有生机,儿子心里十分感慨。”
瑞和“嗯”了一声,派人去请族中的长辈过来。
过来的人却都跟原身都是同一个辈分的,当年那场灾难死了很多人,老人孩子死的最多,孩子们有的活了下来,可老人几乎都死绝了,现在王家村的“长辈”已经是原身这一辈的人了,数量也极少,才十来个。
他们都认识王老四,完全想不到王老四竟然成了侯爷,个个都很拘束。瑞和亲切地慰问过他们,很快拉近了距离,又询问王家村的情况,第二天又以王老四与妻子周氏的名义给族里送了两百亩祭田,拨款重修了宗祠,又为村里修了一个学堂,从县城里请老秀才过来教学。
第750章逃荒路上的父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除了王丰收,王丰盛与王冬雪他们也一起回来了,瑞和带着他们给周氏扫墓。迁坟后,瑞和还是第一次回来祭拜。在周氏墓前,王丰收与王丰盛跪下磕头,将额头都磕破了,瑞和似乎被触动了,在那之后对他们的态度越发和缓。之后办差事时,也分了一些活给他们干,俨然有一种培养儿子的意思了。王丰盛对事业没什么追求,他单纯为父亲原谅他而感恩戴德,做事非常尽心。王丰收心里藏着小九九,办事的时候就比较敷衍,干的活少,往瑞和跟前逢迎得多。瑞和冷眼看着,越发肯定王丰收有问题。
调查王丰收的人还没有成果,瑞和耐心等待着,所以一切等到回到镇南府后就会有结论。
这一趟探亲,因接了燕帝的任务,瑞和来回花了四个月,回到镇南府时已经是冬天。燕帝接见了他,赞赏他的工作,慰问他的辛劳,赐下诸多赏赐。用不着几天,燕帝就将他的折子丢给弹劾孙相的朝臣,孙计相下朝时傲气地扫了几眼对家们,嗤笑一声离开了,把其他朝臣气得七窍生烟。
“勇毅侯真是没有骨气,骨头太软了!”
“之前告诫他的话想来他一句都没有听见耳朵里,税赋是国家大事,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勇毅侯也是没办法,我看其中必定有圣人的授意,勇毅侯从来只听圣人的话……”
不管外人怎么批判他指责他,瑞和关上门根本不理会。铲除孙相需要徐徐图之,在孙贵妃与孙相圣眷正浓的时候想要扳倒他们,那是白日做梦!夜深人静时,瑞和整理储物戒指里自己这些年逐渐收集起来的证据,将最新的孙计相贪墨税赋的证据放进去。
他在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可他也知道,光是等待太过被动,有些时候主动制造机会。
很快,瑞和就等到了那次机会。
回到镇南府后,他对王丰收的态度越来越好,王丰收进出勇毅侯府的频率越来越高,仆人们甚至开始称呼他为“大少爷”。
大少爷啊,这个称呼太过美妙,让王丰收有一些飘飘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到瑞和主动提出让他搬进来住时,王丰收几乎要飘起来了!住进来之后,果然畅快舒坦得很,上下出入都有仆人照顾,给足了他面子,满足他虚荣心。他在镇南城的确也置办下房产,但只是一个小二进的宅子,请了两个仆人而已。
富贵安逸让王丰收更加自信,他甚至能够出入书房了。
瑞和的书房里其实没有一点机要秘密,真正重要的东西他都放进储物戒指里随身携带。但为了钓鱼,他还是伪造了一份,王丰收自以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其偷到手,迫不及待地就给誊抄一遍,找机会送了出去。
这一送,瑞和的人终于看准了与王丰收接头的人。
那是一个跟王丰收一样的中级武官,燕帝是用武力打下来的天下,定国后封赏了不知道多少武官,武官一多就显得不值钱了,个个都盼着出头,可立国后打仗明显变少了,三方除了小规模摩擦,心中都卯足了劲要重建经济恢复生产,武官们就没有用武之地,国都镇南城挤满了想要谋求出路的武官,与王丰收联系的那人就是其中之一。
找到人之后,接下来的工作就简单得多了,很快瑞和就知道那人是晟国那边安排的细作。
“王丰收的胆子真大。”瑞和笑着将情报烧掉,“既然他想要一份泼天功劳好过去投诚,那我就送他一份。”
王丰收首战告捷,既激动又得意,也许是霉运终于到头,幸运之神终于开始眷顾他,有一天他在路上得到一个信封,那是一个小乞儿送过来的。他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张地图。王丰收立刻觉出不对来,当即与好友联系。他们努力研究,拼凑出一个地点,立刻前去查探,然后发现那竟然是一座铁矿!
那铁矿有人在开发,地点隐秘得不得了,周围连村庄都没有。若不是有那份藏宝图,他他们也不能在山旮旯里找到这么一个地方,这座矿看起来不像是大燕官方在开采,到底是谁在私采铁矿?又是谁将这个地方送到他面前来?
“不管了!管是谁送来的消息,只要铁矿是真的就行!”
不久之后,孙计相某一天去雅居听小曲,一个美貌的女伶抱着琴进来,很快琴声响起,撩人心弦。没有人知道,孙计相看着女伶递过来的信,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的主子是谁?!”是谁?谁发现了他藏起来的铁矿,还找到他面前来了?!这么大的秘密被人发现,他的心砰砰跳,又惊又怒!
女伶手下动作不停,琴声依旧动听,红唇微启:“大人切勿动怒,妾的主子是带着诚意来的,若是您不嫌弃,七天后夜晚在淮河游船上,妾的主人恭候您的光临。”
这是要谈条件了。
孙计相目光深沉:“好,那就不见不散。”
女伶一曲谈罢,行礼后退出去,刚出门就被被捂住嘴拖了下去。孙计相吩咐:“撬开她的嘴,我要知道她背后的人是谁。”
严刑审问之下,女伶却什么都不说,找了个机会还撞墙自尽了。
“是死士。”孙计相转着扳指,“派人去盯住淮河上的所有游船,背后之人既然敢说出这个地点,此时定是查不到东西的,先把人埋伏进去,七天后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要约见我。”
暗中操控一切的瑞和将所有都看在眼里,上早朝时他看见孙计相脸色比往日更沉,就知道晟国的细作已经跟他联系上了。面对晟国的威胁,孙计相会怎么做?燕帝信任他,多少人弹劾他都不为所动,所以瑞和捏着私藏铁矿这惊天大把柄也不敢用,就怕把自己搭进去。可这把柄如果落到晟国手里呢?如此把柄,不利用起来可就不符合晟国不停往燕国塞细作的风格了。塞多少细作,都抵不上一个正当宠信的计相有用!
照瑞和猜测,晟国必定会借此来威胁孙计相,如果孙计相不接受合作,这把柄就失效,孙计相此人也就没有用了。晟国肯定不介意拿这件事来打脸燕帝,砍断燕国一大重臣,想来对晟国来说也是光荣的成就呢。
若是由晟国揭开这件事,国内自家事牵扯到其他敌对国,敏感度不知道上升多少,到时候燕帝再信任孙计相也会有所动摇。丢脸丢到敌对国那边去,这种耻辱就算有孙贵妃帮忙求情吹枕头风,燕帝也决计忍不下这口气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计相当狠辣,不管晟国那边想怎么做,孙计相私藏私采铁矿的消息传过去,孙计相就甭想全身而退。从拿到铁矿情报后,瑞和就想过许多办法,借他国之手这个办法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但实施起来太危险了。现在王丰收自己撞进来,为他带来了一条干干净净的晟国细作的线索,将这个算计串联起来,瑞和真是松了一口气。
他的人一直盯着孙计相,那是在大燕还未立国时就派出去的人手,早就混进了孙府中,现在高低也是个管事了。虽不是近身伺候孙计相的职位,但好歹能给瑞和传来一些孙府每天的客人名单,谁进了孙相的书房,交谈了多长时间,瑞和都能掌握到。根据孙相这段时间接见的人员名单,瑞和挨个研究那些名单上的人对应的差事,猜测孙相应该是与晟国那边合作了,并且打算坑皇后一脉。
孙计相行事作风太差,得罪的人不少,皇后一脉就恨他入骨,瑞和听过一些风声,皇后生了五个女儿才得了一个儿子,宝贵珍爱得不行,那孩子却遇刺身亡,皇后一脉怀疑嫡子的死与贵妃一脉离不开关系,他们两家的仇恨不死不休。以孙计相的性格,卖一些燕国的消息给晟国时夹带私怨太正常了。也许在孙相看来,他这还不算卖国,是在清除异己呢!
果然,一个月后,皇后一脉的几个官员因为办事不利被参。
“朕不想听解释!朕只想知道好端端的税银怎么会被劫?”燕帝冷笑,“前一阵你们还谈何孙卿在税赋上办事不利,可孙卿负责的运税银工作从未出过这等差错,税银被抢,还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脚,此话你们敢拿来搪塞朕,朕都没脸听!”
将皇后一脉的人骂得灰头土脸。
“行了,原先想着分派一些税赋差事给你们,也好让你们知晓其中的艰辛,既然你们办事不利,那就将差事交还回来,还让孙卿负责吧!”
孙计相躬身领命,对燕帝的信任感激涕零。
瑞和冷眼瞧着孙计相意气风发的模样,除他之心更加浓烈。这样自私不忠不义的人,日后肯定会是大燕的一大蛀虫。瑞和安心等着拿孙计相通敌卖国的证据,在此期间王丰收仍然热心地往他书房里钻营,并没有发现瑞和看他的视线越发冰冷。
第751章逃荒路上的父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有了一桩大功劳后,王丰收竟然没有死心,仍然想从瑞和这边拿到更多机密。瑞和找了个机会,借前朝某个故事告诫他,王丰收僵硬地笑:“爹、爹最近还读了史书啊,真厉害。”
“是啊,我的差事轻省,空闲的时候多,只能多读些书了。”瑞和盯着他,“这个故事是翰林大学士给我讲的,我觉得很有道理,你觉得呢?”
王丰收强笑着:“儿子也觉得有道理。”
“那我考考你,你觉得道理在哪里?”
“道理、道理……”王丰收暗自咬牙,“做臣子要忠诚忠义,不、不能背信弃义,背叛君主……”
瑞和缓缓点头:“你总结出来的道理还可以。”他露出笑容,“我一辈子都没有读过书,临到老了才来摸书本已经有些迟了,你还年轻着,要是有心的话就多读些书吧,书中自有教你乖的好道理。”
王丰收脸色很难看,但还是挤出笑容:“爹说得对,儿子会试着去读书的。”
“好。”瑞和似乎饶有深意地看着他,在王丰收心跳如鼓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的时候收回视线。
离开书房的时候,王丰收差一点同手同脚。他迫不及待地去跟好友说自己的焦虑:“我爹好似知道了些什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王丰收的话吓得好友差点跳起来,仔细询问一番后才松了一口气:“你的胆子也太小了些,我看他对你说的话并不奇怪,你爹啊是泥腿子出身,朝中一些读书出身的臣子都看不起他们这些武官出身的人,他们这些人为了洗掉自己身上的土渣味,就喜欢读些书附庸风雅,显得自己好像也有文化一样,我看啊,他就是故意在你面前显摆!”说着哈哈两声,“我着实被你吓到了,你胆子尽管大一点,下次莫要再这样一惊一乍了。”
王丰收觉得有道理,后来又仔细观察了两天,这才彻底打消心中疑虑,看来爹真的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见王丰收没有悔改,继续打探工部的消息,瑞和叹气,对王丰收起了杀心。其实从知道王丰收想要通过他窃取工部机密时,瑞和就将他当做敌人了,等他将铁矿的消息送到王丰收手边时,更是将他看做是死人。
通敌叛国,这是无法饶恕的死罪,祸连九族。为了自己,为了王氏族人,瑞和也不会让王丰收再活着了。
不久之后,王丰收就病了,瑞和为他延医诊治,大夫说是风寒,给开了药单。瑞和大手一挥,上等的好药材从库房里挑出来送进大少爷院子里,体贴细心的婢女围着王丰收转,各种呵护。王丰收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去了,是啊,如果爹真的发现他的行为,早就打死他了,如何能这么照顾自己?且这一病,他觉得自己在这侯府里的待遇直线上升,他甚至还不着边际地想:如果早知道爹心疼自己,早些时候自己就装病来讨爹心软了!唉,这是失策!
王丰收舒舒坦坦地养病,他的好友也来看他,两人在房间里又密议一番,皆觉得此事之后,王丰收这侯府大少爷的地位更稳固了。
“你试试看能不能说服你爹,让他立你为世子。勇毅侯还是勇迅将军,手里有两千多弩箭军呢!你要是成为世子,就名正言顺接近弩箭军呢,要是能将弩箭军弄到手就好了,这份功劳多大你自己掂量。”
病中的王丰收眼神倦怠,但仍透出野心来:“我明白,你放心吧,既然我已经走了这条路就不会后悔。”
两人眼神对上,能看到彼此眼中对权势的欲望与野心。
可惜的是,王丰收的病情总是反复,今日刚好了,过两日就又起了低烧,人懒洋洋的没有精神。瑞和去求燕帝,从宫中请来了一位太医,太医的诊断也是风寒,还说是风邪未曾尽数驱散,王丰收又再着风,所以才病情缠绵。太医出手,当晚王丰收的烧就退下去了,但隔天早上就又烧了起来,反反复复的,王丰收的身体素质如江水一泻千里,变得越发虚弱。瑞和再次进宫求医,求来了太医正,可这也无法挽救王丰收的生命。短短半个月,他就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死的时候眼眶深陷,面目狰狞。
瑞和满脸哀戚地为他操办了丧事,让下人妥帖地照顾大儿媳妇和几个孩子。来吊唁的人不少,其中就有那位晟国细作,瑞和叹气:“我记得你与丰收交情甚好,我听他说过与你意气相投,他英年早逝,留下了许多遗憾,你以后若是遇到困难就告诉我,能帮的我会帮你的,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细作有一点怀疑王丰收的死另有隐情,还怀疑是勇毅侯动的手,但这一次见面与交谈他就放下怀疑,勇毅侯脸上的悲痛与伤感不是假的。
王丰收死后,瑞和松了一口气,然后加快脚步实施自己的计划。功夫不负用心,他还查到了孙计相豢养私兵的证据,就在某个无人山谷里,有至少一万私兵在活动。
有了这个证据,瑞和就不想再等了。
不久,皇后一脉就得到消息,抓到了孙计相的一个惊天大把柄!他们倒是稳得住气,散出大量人手去探明真伪,有瑞和的人手在隐蔽地引路,孙计相与晟国细作的来往被郑家人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许是老天爷保佑,他们还拿到了孙计相截留税款的确凿证据。
郑家人如何激动狂喜瑞和就不知道了,他做这种事情驾轻就熟,度也掌握得好。引路结束后也不贪心,立刻撤回人手清扫痕迹,不再干涉。
郑家果然死死咬住这个机会,怕一次搞不死孙计相,还自断臂膀送去给孙计相“出卖”。最狠的是,他们还拐了七八个弯儿,将燕帝正在修建的陵墓也扯了进来。陵墓一夜之间被炸,消息送到宫里时,燕帝气得眼冒金星,险些呕出血来。
“查!给朕查!”到底是谁敢对他的陵墓动手?是晟国还是大元?还是大元故意往大燕投放的邪教徒?
查来查去,查到了晟国细作上,燕帝勃然大怒。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搜集到足够多的罪证,确保孙计相所作所为将会让圣人无法容忍的郑家人出手了,在燕帝面前揭开了真相。燕帝难以置信,看着证据却又不得不信。对孙计相的信任在这一刻轰然崩塌,被背叛的愤恨让燕帝不听贵妃与皇子们的求情,决绝地将孙计相投入天牢。
孙家的势力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领头人就怎么倒下,因此百般钻营捞人,宫中贵妃与皇子皇女也在不停求情。
郑家人为了这一天忍了许久,连自己的核心权力即军权都舍得拿出来做诱饵,就是为了今日将孙计相彻底钉死。燕帝将那些证据看了又看,再让最心腹最信任的臣子去查,结果证明那些证据都是真的。
计相孙承贺真的与晟国勾结,将大燕的机密源源不断地输送出去,那一批被粮草就是因为孙计相将路线与护卫等机密送给晟国,才被晟国细作劫走的。粮草之事只是一个开始,在那之后,郑家一派的势力不停遭到打压与破坏,武器盔甲等装备也常被拦截,边境驻地也总是遭到不明袭击,不管边防图怎么改,敌国似乎总能提前预测,每次都能棒打七寸,将边境军骚扰得火气丛生。燕帝之前还生气郑家人领兵水平下降,还在孙计相不经意的话语中起了撤换郑家军的念头,此时知道那些失利全都是因为孙计相出卖国内边防情报,登时又恼又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孙承贺这是将他当傻子耍弄!
等看到孙承贺私藏铁矿私铸兵器,私吞税赋豢养私兵,且他的陵墓被炸同样也是孙承贺所为,是孙承贺给晟国提供了陵墓守卫值班换班的机密消息,燕帝彻底炸了。
“孙承贺。”他念着这个名字,这些年对孙承贺的所有感情与信任全然溃败,愤怒与恼怒在他心中翻腾涌动,全都尽数压下,只有深深的杀意浮上来。
昔日的孙计相孙国舅,一夜之间变成阶下囚,结果三方会审后罪名定下来,有以权谋私、结党营私、不忠君主以及贪污受贿,私吞税赋等等罪名,最后被判了斩立决。
“圣人还是顾念贵妃与皇子皇女,并没有以通敌叛国之罪惩处他。”瑞和收到消息后淡淡地笑,他早就有所预料,因此并不觉得遗憾。孙承贺一死,贵妃一派就失去领头羊,郑氏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
“侯爷,我们成功了!”心腹含泪对瑞和说道,然后伏地痛苦,“爹!大哥!三弟四弟五弟!我为你们报仇了,报仇了啊!孙承贺那个恶人即将伏法,我为你们报仇了啊!”
瑞和叹气,将他扶起来,轻轻地拍他的肩膀,等他情绪缓和下来才说:“这件事我们筹谋了许多年,只差临门一脚了,千万不要松懈,以致功亏一篑。孙承贺不可能引颈就死,我们得提防他以替身假死遁走。”
心腹擦眼泪:“属下明白,一定会死死盯着天牢那边的。”
第752章逃荒路上的父亲
孙承贺果然不想死,他的权势坍塌得太突然也太快了!被投入天牢时,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冷静下来后,他猜测自己倒霉跟晟国细作离不开关系,那些人虽然已经与他达成合作协议,但未必不能中场反悔,反咬他一口将他卖了。不然的话,谁会知道他与晟国细作有来往,还将证据列得那么详细呢?要知道,他被晟国细作威胁这件事,他连最最信任的心腹手下都没有告诉!
晟国细作办事不讲道义,孙承贺也不想再帮他们捂着,将他查出来的三处晟国细作的联络点供出来,以此来向燕帝求情:“陛下,晟国细作找上我没错,可我与他们虚与委蛇,也只是想更深入地打入内部,掌握更多线索再将他们一网打尽啊!臣对大燕的忠心,对陛下您的忠诚早就刻入骨血,这些年兢兢业业未敢懈怠,陛下!圣人!您要信臣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燕帝目光沉沉:“晟国细作的确威胁你了,可你敢说他们拿什么威胁你吗?铁矿!你竟然私藏私采铁矿,你与朕说说,这些也是你对朕的忠诚?那些你藏起来的兵器朕已经派人挖出来了,那藏着那些兵器是想做什么?还有私兵,整整两万私兵,都是你用截留的税赋养着的,怎么着,你养着私兵藏着铁器是想做什么!还有朕的陵墓,哈!你倒是真的委屈极了,为了打入晟国细作内部,你连朕的陵墓都敢拿出来做做筹码,你还跟朕说忠心,谈忠诚?”
这三桩罪,是燕帝最无法容忍,也是他对孙承贺起杀心的起源。
孙承贺对郑氏一派的借机打压,利用晟国细作压制郑氏,其实以燕帝对孙承贺的信任依赖,哪怕牵扯到了边境军,再生气再失望,也不至于想要杀了他。他知道孙家与郑家的矛盾与死结,也乐于看他们对掐,他们掐得越起劲,他这个皇帝就能作壁上观,轻描淡写地掌控着臣子们之间的平衡。他能够理解所有基于野心而做出来的所有动作,但一切理解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对他的忠心!
铁矿私兵与税赋让他怀疑孙家的忠心。陵墓,让他质疑孙家对他的敬畏。
一个臣子不忠不义,那还留着做什么?
孙承贺直呼冤枉,陵墓的事情真的不是他干的!他有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怎么会去触碰陵墓这种敏感要命的地方?可其他事情都证据确凿,面对这一桩塞进来的虚假罪名,孙承贺百嘴莫辩。
得不到燕皇的宽恕,他的死就成了定局。
他经营多年,将孙家从一个落魄家族经营成现在的顶级豪门,烈火烹油繁花锦簇,如何能甘愿赴死?他的手下势力果然倾尽所有为他打点,找了一个身形样貌都与他相似的人过来将他换走。郑家人盯得紧,为了做成这件事,孙家不知道折进去多少人多少资源,终于从粪桶里钻出来时,孙承贺已经顾不上愤怒了,他大口喘气,口鼻间都是粪臭味,呕得他空荡荡的胃里不停泛酸水,最后还是忍不住干呕起来。
缓解了恶心感后他抬头,指挥道:“扶我起来,船准备好没有,我——”
载粪车的老头没有理会他,躬身退到一边。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从偏僻巷子里的树影下走出来,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孙承贺大吃一惊:“勇毅侯?!竟然是你!”他的脑子转得很快,他看了看不说话的老头,再看看身侧一片死寂的巷子,“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人手呢?接应的人手呢?!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以前陈欢曾说过的一件事,勇毅侯王老四是被强征入伍的,可能会对他心怀恨意。
他的确也提防过,勇毅侯回老家时接了圣人的令查税赋,他也派人沿途跟着。可是勇毅侯老实得很,特别好糊弄。那回之后,他就将勇毅侯的威胁彻底抛到脑后了。他还想:即使当初被强制征兵去打战,可最后勇毅侯不是还搏出一份功业来了么?这可比在地里刨食体面光耀得多。自己其实是帮了王老四的啊。
孙承贺再也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见到勇毅侯,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中惊怒不已。
瑞和笑了:“孙相——哦不对,你已经被撤爵罢官,喊你孙相不合适了,我比你大几岁,就厚着脸皮喊你一声孙老弟吧!”
这话语中的嘲讽实在明显,孙承贺无法侥幸,以为勇毅侯是过来与他叙旧送别的。他警惕地盯着瑞和:“你到底想干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知晓孙老弟今晚要乘船远走,心中不舍得,特地过来送行的。”瑞和说着拔出长剑,“毕竟你这一走,我们就永世不得再相见了。”
“你!”孙承贺看着剑,脸色煞白,他是一个文臣,本身并不会武艺,这一个多月来又一直被关着,身心受到极大的磋磨,整个人面黄肌瘦,颓丧憔悴,对着这剑,他就心脏狂跳,惊骇欲死。“你想干什么?我们平日里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无冤无仇?”瑞和淡笑,“这话你自己说着都觉得不可信吧?若是觉得与我无冤无仇,为何往我身边放细作,还打听我当年入军时的详情?依我看,你心中是有数的,不过当初你自认高高在上,我这从田野间爬起来的莽夫,没什么权势没什么人脉,又有什么能入得了你的眼呢?”他将长剑横在孙承贺脖子上,“我也不怕告诉你,今天你落到这个地步,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手刃你,为当年被你一己私利害死的难民们报仇是我的心愿,今天我终于等到了。”
孙承贺听了这话目眦尽裂:“是你?是你!你是怎——”
长剑轻轻一划,动脉血管被划开,血液瞬间喷溅出来。孙承贺捂着脖子,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瑞和:“你、你……”可是血液流失太快太猛了,他很快就觉得浑身发冷,眼前发黑。没说完的话,没有得到解答的疑惑,全都化为无法解除的执念,最后拉着他沉入黑暗,陷往深渊,临死之前也不得解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瑞和掏出一条手帕将剑身上的血迹擦了擦,然后将剑插回剑鞘里。
他垂眸看着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孙承贺,低声说:“砍掉他的头,剁掉他的四肢,他不是想坐船走吗?将他的尸体丢到河里去。”被他强征入伍的人客死他乡,许多人的尸体散落在战场上,根本收不回全尸。王老九就是看见儿子的残尸后大受打击,精神恍惚之下才在下一场攻城战中被滚石砸中头部而死的。罪魁祸首的孙承贺凭什么能躯体完整地安眠于地下?
“是。”老头应下来,将孙承贺的尸体重新塞到粪桶里,然后掏出斧头开始动作。
数声钝响后,老头闷声说:“侯爷,办好了。”
“好,去吧。”
粪车嘎吱嘎吱地离开了这处小巷,然后绕着小路来到河边的无人之处,那里停着一叶扁舟。老头耐心地划着小舟,到一个地方就丢一截躯干,直到将孙承贺的尸体散落在这宽大长河里,再无踪迹可循。
这条河的某个角落里,等待孙承贺等到心焦如火的孙家人还不愿意离去。燕帝愤怒之下判了孙承贺斩立决,孙家也被抄家流放。他们怎么愿意去流放呢?所以计划着今晚劫出孙承贺后一家人走水路,渡过天素江北上,逃离镇南府。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孙夫人抱着小女儿,满脸惊惶。
她的担忧很快就成了真,黑暗中突然出现火光,没等死士前去探明,数不清的流光就飞射而来,那竟是带着火的箭矢!
在惊呼声中,箭矢带着火烈烈而来,不一会儿功夫就将船烧了起来。船上的人赶紧跳江逃亡,却不知道寒冷的江水之下也有利刃的寒光正翘首以盼,下来一个人就收割一条性命。
很快,这一片江水就蔓延着炽热的气息与血腥的味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郑家人远远地用望远镜看着江面,直到江面上动静全消,船被烧成灰烬沉入江水里,尸体尸体浮起来,在然后被一具一具地拖上岸堆叠起来。
望远镜被收起来,郑家人沉声说:“都烧了吧。”
一大捆一大捆的柴火堆起来,火油哗啦啦地往里倒,大火迅速燃起,这二十年来年随着孙氏进入成王府而给郑家带来的威胁伤痛与阴影,终于全部消散了。
随着孙家的覆灭,大燕朝中的势力也经历了一次大洗牌。燕帝到底是一位皇帝,他在发泄怒火后很快发现,现在朝中的局势其实不容乐观,孙家倒了,郑家再没有可掣肘的对象,俨然要成为朝中第一大势力。为防郑家成为一言堂,燕皇开始大力扶持其他势力,作为燕皇心中“纯臣”代表之一的瑞和也借此机会得到露脸机会。他原先就掌管着工部与弩箭军,燕皇又将镇南城护军指挥使的职位给了他。
镇南城是大燕的国都,护军指挥使原先掌握在孙承贺手中。孙承贺倒台后,郑家对之这指挥使的职位虎视眈眈,可郑家本就握着边境军了,燕帝怎么可能再将镇南城护军交到郑家?郑家那是想上天?!挑来挑去,挑中了瑞和。
第753章逃荒路上的父亲
在燕帝看来,勇毅侯够老实够忠心,妻子死了,长子死了,仅剩的儿子没什么出息,与他也不亲近。倒是有一个女儿,打听来的消息说也是个贤良妇人,现在正带着丈夫经营着勇毅侯给置办的铺子。怎么看,都是做纯臣孤臣的好苗子,年纪也不小,快六十岁的人了,够稳重,也不怕他霸着位置不肯挪。等勇毅侯到岁数老死,自己也该培养出继任指挥使的人手,此时让勇毅侯做镇南城护军指挥使最合适了。
瑞和也没想到自己能吃到这口天降的馅饼,一番表忠心后就走马上阵了。他将弩箭军也编入镇南城护军里,加强了镇南城的安防。
又过了五年,燕皇对不停逼迫他立太子的郑家忍无可忍,他虽处死了孙承贺,流放了孙氏一族,贵妃也被牵连被贬为庶人,但他对孙庶人是真爱,对二人的孩子也满腔慈父之心。郑家不放过孙庶人及其孩子,步步紧逼,燕皇觉得自己的威信被不停挑衅,终于对郑氏下手了,削弱郑家兵权。郑家起了反心,将宫中的皇后偷了出来,又偷走了宫中一个才出生不久的皇子,称是郑皇后所出中宫嫡子,要拥护那个孩子做太子,做皇帝。
大燕内战自此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又是数年内乱,晟国与大元趁机而动,边境冲突骤增。内忧外患之下,大燕有些支撑不住,同年国内邪教也爆发起义,更是雪上加霜。燕帝身体不好,为了稳定民心,立了孙庶人即昔日孙贵妃的长子为太子,但这更加剧了郑家的反扑,郑家对孙贵妃的恨从未减轻过,眼见着孙氏之子成为太子,怒火更旺,再次发檄文称“通敌叛国罪人之嫡亲外甥不堪为太子”,“孙氏血脉不忠不义,低贱卑微”,又说燕皇为美色所误,轻忽国家大事,不堪为大燕皇帝。
多年动乱中,瑞和趁乱揽权,军权不停扩张。可这也没有什么用,晟国与大元联合越境攻打燕国,郑氏开门相迎,联军一路打进镇南府,连下几城逼近镇南城,瑞和奉燕皇出逃,越过天素江往北而去。
渡江之时,燕皇受惊且被江风所伤,得了风寒,一路高烧不止。仓皇出逃,太医院的太医也只带了几个,太医正都没跟上,说是病重起不来,如今还在镇南府中。几个太医轮番诊治,斟酌着开了药方,几剂药下去,燕皇的病情只稍微减轻,等渡江来到地面上,从大船换成马车,一路颠簸着燕皇的病情更严重了。
“朕、朕大概要不行了。”燕皇呼出的气都是灼热的,两颊有两团烧红,眼睛红润憔悴,他看着跪在身前的心腹重臣,口述遗诏,令太子继位为帝,几位重臣为辅政大臣。“太子,以后便托付给你们了。”
遗诏写好,燕皇虚弱地按下玉玺,然后朝着身侧招手。
跪在一侧一直在无声落泪的孙庶人跪行过来,哀恸呼唤:“圣人!”
燕皇握住她的手:“立孙氏为皇后。”
孙庶人瞪大双眼,眼泪哗啦啦地掉,她感动极了:“圣人您、您到现在竟还挂念着妾,妾舍不得您啊圣人!”
燕皇嘴角微微扬起:“那你便跟我一起走吧。”他看向托孤重臣们,“让皇后给朕殉葬。”
孙庶人脸上含泪悲伤的神情瞬间凝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管孙皇后再如何不情愿,她也只做了三天口头上的皇后,没有册封大典没有皇后金印,忐忑心悸,惶惶不可终日。等燕帝驾崩的钟声响起,她颓然跌坐到地上,她看着这简陋的临时行宫,莫说比不上她当年的贵妃宫,连当年她刚进成王府做侍妾时居住的屋子都不如。
当初哥哥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哥哥说,孙家衰败了,如果她能够得到成王的宠爱,那么孙家能够东山再起。
“有正妃了又如何?你莫要看你现在只是个侍妾,来日必定能成为夫人,成为侧妃!”她成功成为了侧妃,成王为了追逐帝业举旗反了,那时大哥的眼睛像亮着两簇火。
“以成王对你的喜爱和外甥他们,等他称帝你最少能得个贵妃!你信大哥,大哥还会让你做皇后!”
“皇后啊皇后,皇后……”她呢喃着,露出苦笑,然后定定地看着房梁。
等报信的宫女含着泪急速奔来,喊着“皇后娘娘”推开门,迎面看到的就是一双挂在半空中半旧不新的绣花鞋。
“皇后娘娘!”
太子在北地登基,一应流程都简化又简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北地只有一座修建到一半的行宫,还是数年前的孙承贺负责建的,等他死了,这行宫修到半途也就中断了。此番北上,也只有这座行宫能勉强接驾。
新皇匆匆登基,战事失利的消息就不停传回来,几道防线都陆续失守,敌军已经逼近天素江,渡江之日就在眼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瑞和成了辅政大臣,手中又捏着近一半的军权,在几位辅政大臣中话语权不少。
是夜,几位大臣秉烛夜谈,探讨今后的路。
说实话,情况不容客观。
“先皇对郑家的打压……错了。”瑞和开了个头,定下基调。
这话燕皇在世时没有人敢对他说,可谁不这么想呢?若不是大燕内乱,彻底将郑氏推到对立面,大燕还不至于落到如此四面楚歌的地步。
于是沉默片刻,其他大臣也搭话了。
“的确不太合适,要是想发作郑氏,大可先削弱他们,再等统一全国后再做打算。”是,这么做是有些卸磨杀驴,可帝王之术不就是这样吗?哪怕他们也是臣子,但既为人臣就得忠君之事,他们也是站在燕皇这边考虑的。
“是啊,闹得如今……即便渡江北上了,可是等晟国大元的联军也渡江而来,我们就无处可逃了。”
“兵丁粮草的情况都不容乐观……”
会议开头,众人就觉得未来无望。燕皇病重时,大家都不敢在他面前说这些坏消息,怕他一口气被气死。但不可否认的是,众臣都觉得那是一步臭棋,将大燕拉入无法回转的深渊。
“也不必如此悲观,我们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夫就是拼了命也要将他们打出去!”
瑞和摸着扳指垂眸不语听他们议论,听到这句话才说:“一战之力在哪里呢?”
“大晟大元联军有五十万,我们现在的兵力不到十万。”
那人看着瑞和:“国公爷总说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我看你的心似乎已经不在此处。先皇多么信任看重你,你就回报这样的忠心吗?”
“忠义一词为我辈毕生追求,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请恕我不敢赞同国公爷的话。”
瑞和笑了:“我都一把年纪了,心还能往何处去?我不过是可怜燕国百姓,这才安稳了多少年呢就又要过这种刀剑火海的苦日子,我们为臣为将,为的不就是匡扶天下,让百姓过上安稳的好日子吗?我是种田出身,比不上在座各位出身书香门第,豪门世族,读过许多书,懂得许多道理,我只知道,这场战大燕是打不赢的,既然打不赢,为何要硬着头皮去打?将士们的命不是命吗?被战争牵连的平民百姓的命不是命吗?”他放缓了语速,“是,我这样说你们肯定嫌我软骨头,没有骨气,说我不忠心,对不住先皇的依托,但我还是得说出我的心里话。”
“勇毅国公……”
“你这话实在是——你既知道你这番话不合适,又为何非要说出来呢?现在是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话是在动摇军心啊!”
“这话我不说,难道你们心里就不嘀咕吗?”瑞和环视着他们,“我知道你们的心思,哪怕是死也要死守,成全你们的一片丹心,于史书上留下清名,这是你们的追求,我也敬佩你们的忠义。忠义与流传于世的美名的确重要,可我不在意那些,若是你们都同意的话,我可以去承担骂名,我怕可以做叛国者,恶名都给我来担也没有关系。”
“这、这……”
“等那两国联军渡江过来就太迟了。”瑞和说,“我去递降书吧。我已经这把岁数了,也活不了几年了,只是希望到时候所有罪过都只在我身上结束,不要牵连到我的族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几番商议后,随着两国联军已经渡江而来的消息传来,其他辅政大臣们终于同意。瑞和已经将身后事都安排好了,无牵无挂地持着降书到前线上去。
晟国与大元的将领将他扣下,传消息回国,寻求各自君王的意思。不出瑞和所料,这两国只是短暂联盟,合作并不紧密,他们也害怕燕国军队殊死抵抗,这样的话他们也会有所折损。既然愿意投降,他们自然乐意。
投降的事情定下,该怎么处理燕国皇室以及早先投诚的郑氏人就成了议论的焦点。按照郑氏之前投敌提出的条件,他们想要封异姓王,以后仍镇守这片土地。瑞和献上的投书里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为燕皇封王,同时前往大元国都居住,要求有赐住的王府。还在战争时,郑氏的请求晟国与大元都轻易答应了下来,可到了此时,他们都觉得还是新燕皇有眼色一些。
善后的工作瑞和就没有参与了,新燕皇恨他入骨,哪怕知晓事情已无转机,但他仍然将所有不甘与怒火都洒在瑞和身上。
第754章逃荒路上的父亲
瑞和并不惧怕新燕皇的报复,他的寿命即将走到尽头,死亦有何惧?原身辛劳半生,后来遇上旱灾,身体在逃荒过程中损坏了,哪怕后来他服用了塑骨强筋药剂与基因改良药剂,也无法将一个走向衰败的身体拉回来。参军那几年,他又透支了自己的身体健康,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他已经快七十岁了,这在古代已经算是高龄,他感觉到自己快要死去了。
但在死去之前,他已经安排好所有,在新燕皇派来的人抵达之前,他将虎符交给了心腹,笑着说:“以后就要靠你了。”
心腹哽咽着应下,跪下给瑞和磕了三个头,然后从窗户离开。
瑞和拿出一个玉瓶,揭开盖子将里面的药一饮而尽。
“罪人王老四,圣人有旨意。”
“罪人王老四,快些开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来人不耐烦了,又怕如今日渐暴戾的皇帝拿他们问罪,便一脚踹开门冲进去。进到里间才看见有一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探鼻息——
“死了!”
“这是药瓶,应该服毒自尽,快去报与圣人。”
新燕皇大怒,怒火无处可撒,下令将王老四的尸体曝尸三个月,就吊在菜市口,不止如此还下令要诛王老四九族,结果别说王老四的亲生儿子亲生女儿不见踪影,王家村也早就空了。他这样迁怒暴虐,其他辅政大臣看着都心寒,大燕大势已去,已到陌路之途,王老四自己揽下所有骂名,他们其实是感谢他敬佩他的。这是舍下自身声名荣誉,为了国家和人民大义的无私牺牲啊!因此即使新燕皇让他们去追查王家村人的踪影,他们脸上应得好好的,压根就没有去找。现在大军都要打过来了,哪里还有人手去为皇帝泄愤而浪费?
“就是他,那是卖国贼子,呸!”
“大燕降了,降书就是这个人写的,他是卖国贼!”
“呸!丢他!”
菜市口里,几个穿着普通短打衣物的男人目光沉沉地看着那具尸体,最后含恨离去。大人说了,不必理会他的身后事,他愿意成为他人吸引民愤的火力。
“你们都好好活着吧!”
好好活着,如何能算好好活着?
他们不愿意浑浑噩噩,一直偷偷藏藏如同水沟下老鼠一样活着,他们是大燕第一支也是唯一一支弩箭军,他们手上有着最厉害的弩箭与改良火炮工艺,面对大晟与大元两国联军,他们无法改变战局,但他们相信,他们会是潜在暗处的一柄最锋利的箭,只要给他们时间,他们一定能够找到机会射中敌人的心脏,绝地翻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此他们立下心中志向,定下前进道路,他们会跟随自己的心意活着,以后也像大人一样无悔无愧此生!
激愤的人群中,一个年轻妇人听着其他人指着那具尸体骂着“卖国贼”“死有余辜”等话,匆匆戴上兜帽,抱着怀中的孩子低头离去。等到了僻静处,她才流下眼泪,喊着:“四爷爷”。
眼泪掉个不停,她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怀抱,将孩子抱回了家。
家中有一个老婆子在做家事,见她回来露出一个笑容。
“我去看四爷爷了。”年轻妇人将兜帽放下,露出一张秀丽的脸。
老婆子的笑容僵住,叹道:“你不该去的,小心被人看出来——”
“谁能看出来?”年轻妇人反问,“谁知道我与四爷爷认识?四爷爷帮了我们母女那么多,临死之前也还记得我这个小丫头,给我留了钱财傍身,这份恩情我如何能忘?”
老婆子不说话了。
“娘,我不能忘恩负义。”
原来这年轻妇人是妞妞,当年瑞和从一个男人手上将两三岁的她抢回来,让她逃离了被饥饿的人杀害食用的命运。后来瑞和参军去,她就被老村长抚养,后来老村长生了病,只好将她送到慈幼院。等瑞和有能力之后派人去找她,当时她在一个富商家做婢女,过得很辛苦。被找回来后,妞妞回到王家村,勇迅将军捐助资金给族内孤寡老幼,她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后来,她娘也千辛万苦返回王家村,那年她差点被饿得发晕的公公丈夫杀害,她趁乱逃了出去,后来辗转着做过乞丐奴仆小妾,回乡的过程也是曲折难堪,那些遭遇让她比妞妞更冷静。
“我知道你觉得是我狠心,是我忘恩负义。”周氏咬着唇,“可是我能怎么办?圣人在抓王家村的人,让别人知道我们的情况就死定了!你红着眼睛一路回来,被人看见了可如何是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有分寸,没有人看见的。不能为四爷爷收敛,也不能祭拜,我就远远看一眼,就一眼……”没有人知道,其实她记事很早,两三岁时候一些印象深刻的事情,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她记得灾荒那一年娘总是抱着她哭,她一直都很饿,也记得后来抱着她的粗糙怀抱,那是四爷爷。前几年四爷爷回乡探亲,还召她过去亲切地跟她说话呢。她要成亲了,试着给四爷爷送信,做大官的四爷爷也还记得她,派人给她添妆。她爹对她不好,听同乡人说也被强征入伍,后来似乎没从战场上活下来。她生命中对父亲这一角色的认知以及对父爱的需求都来自老四叔。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四爷爷对她的好比亲祖父亲爹还要多,亲祖父亲爹嫌弃她的女孩子,从来没有抱过她,她记得灾荒那年祖父偶尔看她的目光,那目光让小小的她忍不住在娘亲怀里瑟瑟发抖。
周氏无法理解女儿对老四叔感情如此深厚的原因,只能叹气这是天生的缘分。
“好好,那我不说你了,你自己有分寸就好,孩子给我抱吧。”她抱过外孙女,“可怜的孩子,和你一样小小就没了爹……”
妞妞抓着自己的手,心里的不甘心却没有消散。她是一颗野草,她生来平凡,人生也平凡,她从来不抱怨,哪怕守寡了也没有哀伤自苦,可在这一刻她突然怨恨起自己的无能来。四爷爷是多么好多么好的人啊!他就这么死了,死得不光彩,那么多人都在骂他,可他们都知道什么?!他们知道四爷爷是什么人吗?
一个月后,前大燕皇帝被大元封为顺王,即将被迎入大元国都。顺王离开时,有不少老百姓哭泣相送,其中有一个老妇人哭倒在路上,哭哭哀求再见皇帝一面。
“民妇不懂大道理,只知晓自己是大燕人,您才是我们的君上啊!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啊!”说着砰砰磕头
被老妇人带动,其他百姓也跟着跪下来,口呼万岁万万岁。
年轻的顺王被触动了,他才登基就被废黜,其实一日都没有享受过当皇帝的荣耀。他也不愿意投降,可是不投降他就得死,他不想死。此时见一个目不识丁的普通村妇这么敬仰他爱戴他,不由得从车驾上下来,亲自来扶那个老妇人。
老妇人激动得手都在发抖:“圣人,民妇何德何能啊!”
顺王柔声说:“老太太,本王知道你的心意,你——”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顺王松开手跌坐到地上。
老妇人跟着扑上去,再次压住插在顺王心脏处的匕首,她的眼睛还是红的,但所有敬仰崇敬全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孤注一掷的狠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爷!”
“快护驾!”
发现变故时已经太迟了,侍卫冲上来将老妇人压制住,可那把匕首已经深深插进顺王的胸口,顺王口吐鲜血,几息之间就已经露出死气。
周围的人也被吓到了,刚才还在高呼着万岁,此刻个个噤若寒蝉。
“刺、刺客——”顺王指着老妇人。
老妇人哈哈大笑:“叔,我为您报仇了,您当年的救命之恩我陈瑛娘从未忘却!”说完往侍卫的长剑上一扑,长剑划断她的咽喉,她被踹倒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笑了,然后闭上眼睛生机断绝。
“王爷!王爷!”
随行的太医从车队后面赶来,还未赶到就听见侍卫们哀痛的哭声,他冲过去,看见顺王在侍卫怀中歪头不再动弹,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王爷殁了!”
人群中,妞妞认出了那位老妇人,那分明是陈寡妇陈婶婶!当年逃荒时,陈婶婶和两个女儿也在,两个姐姐都抱过她呢。陈婶竟然、竟然做出了这等事——她为四爷爷报仇了!这个皇帝自己无能,却撒气到四爷爷身上,让四爷爷的尸体在菜市口曝尸不让入土为安,还说要诛九族,这是个坏皇帝,她以为那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可是陈婶杀了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妞妞心中极受震撼,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顺王遇刺身亡的消息迅速传开,凶手是谁指使的成为了讨论热点,大元认为是晟国人动的手,晟国人觉得是郑氏的人指使的,前大燕的臣子们也各有想法,前燕国这片才安静下来的土地再次躁动起来。
但大燕灭国的事实无法更改,顺王已死,大元那边重新封了顺王的一个弟弟为恭王,让其带着其他前大燕皇室人前往大元做质子。之后数年,为了分割大燕这片土地,大晟与大元短暂的合作关系迅速破裂,且三足鼎立互相制衡最为稳定,现在大燕灭了,两国自然也争个高低,抢个第一。
瑞和的手下看到机会,浑水摸鱼,后来摸进了大元军中,慢慢地开始经营势力。因缘巧合之下,他们与妞妞联系上了,妞妞认出了奉四爷爷的命令来给她送过财物的将士。两人在大元国都相逢,彼此都很吃惊。知晓妞妞的打算后,那位将士帮了她一把。
某一天,大元朝国都的一个秀丽的年轻妇人,钻营走路子进了内务府,做了某个小皇子的奶娘之一。后来被大元皇帝偶然遇见,不知道为何竟看上了那奶娘,纳奶娘入后宫做了个小小才人。
灭掉大燕后,晟国与大元的合作立刻分崩离析,这几年摩擦不断,常有武力对抗。在这宏观大格局之下,没有人会去注意大元后宫中有一个才人连升数级,因生下龙子晋升为静嫔。后宫中,没有人看得上这位嫔娘娘,一个平民寡妇进宫做奶娘,还爬上龙床,只出身这一项就注定她无法出头。
可让人意外的是,静嫔的兄长投军了,还立下功劳——前大燕勇毅国公死去后,他所掌管的弩箭军就失踪了,弩箭与望远镜等勇毅国公的发明图纸也随着消失不见。静嫔兄长抓到了一个前大燕的弩箭军士兵,顺藤摸瓜缴获了一批埋在地下的弩箭。
大元皇帝龙心大悦,在弩箭被护送到国都后,还携后宫一道前去观赏。
“静嫔,你的兄长智勇无双,堪当大用,日后等他回京,朕一定给他大大的封赏!”高兴之际,大元皇帝也说起大直白的话。静嫔抿唇柔柔地笑,温婉真挚:“圣人太过夸奖了,妾嫁给了圣人,哥哥自然将圣人当自家人,都是自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呢!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其他嫔妃听了这话,无一不翻白眼。大元皇帝就喜欢静嫔这种接地气的气质,听了就笑了,拉住静嫔的手轻轻地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回到自己的宫殿时,静嫔看过儿子后就开始写信,将信交给心腹送出去后,她推开窗户看向外面,这四方天地中的景色真的比不上外面大气美丽,可是这里有着这世上最醉人的权柄与富贵荣华。
权势之下,尸骨累累。
这一次她想要站在高台之上,成为掌控自己命运的那个人。
她想起了那位老人宽和淡然的眼神,好似不管人生际遇如何变幻,他都一如从前。她只接触到一点点四爷爷留下的人手,但毫无疑问,那些人都十分出色,可见培养出他们的四爷爷该更加优秀。如果四爷爷能年轻二十岁就好了,她总觉得四爷爷那样的人物,肯定不应该只止步于此。她现在有的一切,离不开四爷爷的遗泽。
“我会成功的。”等到那一天,她会为四爷爷平反,给四爷爷应该有的荣耀。
后来,静嫔当上了妃。她培养的儿子很出色,其他宫妃不是没想过要害她跟儿子,但她明明是平民出身,明明毫无根基却在宫中安安稳稳地活着。静妃的兄长在军中立下功劳,不停晋升,后来还被封侯。某一年,大元大皇帝的太子谋反夺位,正好回京述职的静妃兄长平西侯领兵护驾,太子被诛杀,动乱中成年皇子皆有损伤,平息侯逼迫年迈的大元皇帝立静妃之子为太子,诏书下发后不过十天,大元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封静妃为圣母皇太后,封平西侯为护国公,将军权全数托付。
隔年,护国公牵头为前大燕勇毅国公平反,年幼的皇帝点了头,追封王老四为忠义仁武大将军,配享太庙。
第755章赘婿
这一次瑞和是在扑鼻香味中醒来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于古代背景下的厨房,眼前是冒着滚滚热气的一锅粥,旁边几个灶台也燃着火,上面摆放着蒸笼陶罐,各种香味不停溢出,整个厨房充满着热腾腾的香气。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他下意识地用手中的长柄勺子继续搅拌瓦罐里的粥,虾仁、瘦肉、瑶柱等食材在勺子搅拌中显现,这大概是一锅海鲜粥了。这一次附身的身份是一位厨师吗?瑞和看了看自己的打扮,简单利落的短衫,头上还绑着布巾将头发全部收起来。
“是厨师没错了。”
厨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瑞和便一边搅拌粥一边接收记忆。
这具身体的名字叫做周耀祖,生于大牛村,家中兄弟加上他有七个,他排行第二。别人家生七个女儿,能被外人调笑着说一句“七仙女”,周家生了七个儿子,得来的也不全是羡慕——这么多儿子,以后怎么起屋子?哪里来那么多地哦!再说了,半大小子吃穷爹,七个儿子呢,以后可不得把当爹妈的给压榨干净?
周耀祖出生得早,赶上了“光宗耀祖”的趟,得了一个“耀祖”做名字,后头的弟弟取名就没有头两个儿子这么讲究了,什么大全大顺大福大贵大宝。周耀祖也没有浪费这么一个好名字,八九岁就到县城里的酒楼做学徒,一学就是七八年,他很机灵,将酒楼大师傅哄得满意,后来收了他做徒弟。做大师傅的徒弟既是福气也得受罪,他不怕吃苦,就怕吃不饱穿不暖,低眉顺眼老老实实地学着,大师傅也越来越满意他。
后来酒楼东家的独女要招女婿,招来招去没找到合适的,姑娘一眨眼就二十二岁了,还是大师傅跟东家提起周耀祖,说“这不就是现成的人选么?”
东家一琢磨,还真是灯下黑!早些年女儿招女婿的时候,周耀祖才十一二岁,在后厨里还不起眼呢!今年周耀祖也十七岁了,身高窜了一大截,看着就是个男人了。
周家儿子多,想来不会拒绝送一个儿子来入赘。周耀祖模样不算多俊俏,但也眉目方正,身材高挑挺拔。最要紧的是,他想找一个会厨艺的女婿,日后继承这家酒楼,也好将祖辈的生意继续传下去。周耀祖的厨艺不错,又是他家重金聘请的大师傅的徒弟,今年正好出师,酒楼里一些简单的菜式都能上手了,要是再精心培养几年,肯定能挑大梁。
比女儿小五岁倒也没什么,小几岁也好,女儿长几岁能拿捏住丈夫。
几下一衡量,东家就心动了,直接找周耀祖谈话。
周耀祖有心机,别看大师傅以为是自己牵线做媒,其实都是周耀祖平日里委婉暗示得来的结果,不然的话大师傅也没法注意到自己徒弟十七岁了还没有亲事呢?东家的姑娘二十二岁了,乍一看跟徒弟也配不上啊,谁都没往那处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得回家问问我爹娘。”面对东家的询问,周耀祖挠挠头,做足了羞涩不安的姿态。等回了一趟家三言两语就将父母说服了,因东家女儿已经二十二了,不好再拖,月底两人就订婚,隔月成婚,隔年中秋过后,妻子李元娘就给周耀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可把东家高兴坏了。
可惜的是李元娘在生长子的时候伤到底子无法再生育,身体也变得孱弱,周耀祖对李元娘从不怠慢,更加没有纳妾。东家冷眼看了几年,这才对女婿彻底放下下来。见女婿能干可靠,更是托以重任,在自己身体不好无法主事之后,就将酒楼交给女婿掌管。几年后,岳父因病去世,周耀祖就成了酒楼的东家。
从一个普通的农家小子变成县城里酒楼的老板,真正称得上改变人生,堪称人生赢家。周耀祖的人生经历被村里人津津乐道,成为名副其实“有出息”“值得学习”的人生榜样。周家也因为周耀祖而变得富裕起来,下面最小两个弟弟甚至还能去读书了,最小的弟弟读书天分最好,还考取了进士,让周家彻底改换门庭,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光宗耀祖”。
可惜的是,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过很久,在周耀祖三十五岁生日那天,他死于醉酒,溺死在自己的呕吐物里,第二天发现时人都硬了。
妻子哭得死去活来,从村子里匆匆赶来的周家人见到周耀祖的尸身,也悲伤至极。周耀祖的母亲活活哭死过去,醒来时中风偏瘫,嘴巴都歪了。
周耀祖死得太突然,可是葬礼过后,还活着的人还是得继续活下去。好在他的长子也十七岁了,在读书上颇有天分,已然是个童生,未来科举有望,必定能支应门庭。至于酒楼也暂且不用担心,原身教导的大弟子柱子已经出师了,手艺虽然比不上师傅,但也算可以了,勉强能继续支撑酒楼。
——周家人就是这么想的,相熟的亲友也是这么想的。
但事实是,在周耀祖死后不到一个月,酒楼就被卖掉了,周耀祖的遗孀带着儿子离开了这个县城,只留下一句话,说是要离开这个伤心地,到别处开铺子。
简直莫名其妙!这家酒楼开了五六十年了,老字号,在当地名声响亮,怎么能说卖就卖?若不是舍不得酒楼,当年的东家也不会给独女招赘婿,就为了酒楼传承。再是伤心,也不能把祖业卖了呀?
周家人怎么想都想不通,找也找不到,只能给远在京城做官的小儿子去信。小儿子回信说尊重二嫂的选择,让家中不要过于执念,让二哥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周家父母对二儿子是有亏欠的,家里因为二儿子提供的钱财改换门庭,他们夫妻俩也过上了“老爷老太太”的好日子,可好好的儿子入赘到别人家,虽然赚大钱了有地位了,村里人似乎都在夸,但背地里不也是在笑话儿子吃软饭,没有骨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现在儿子英年早逝,儿媳妇带着孩子也远走他乡,以儿子对儿媳妇和孩子的感情,必定也会理解儿媳妇的做法的。他们要是执着要找,逼得儿媳妇痛苦,儿子肯定也会难受。
算了算了,那就不找了!
原身死得憋屈,挂念着家里人,回魂夜回来看家人时,却发现家里在收拾行李,而妻子面无伤情。这让原身很心寒,他承认自己当年用了手段才当上李家的女婿,可这些年对妻子关爱体贴,从来不做半点惹她伤心难过的事情,百依百顺,他知道妻子对他冷淡生疏,可十几年过去了,就是块石头都焐热了!他人已经亡故,妻子难道一滴眼泪都不愿意为他流吗?
他停留在家里,看着妻子带着伺候的小丫头整理好行囊,还将酒楼盘了出去。他听妻子对买家说要去投奔亲戚,太过奇怪了!李家哪里还有什么亲戚可以投奔?李氏族人都在这个邰单县里,李家就是最富有的的了,这几年来过来扫秋风的亲戚不知道有多少,妻子他们还能去投奔谁?再说了,家里有产业有土地,哪里需要投奔别人?
他眼睁睁看着家中产业被悉数卖掉,折现成一张张银票被妻子收起来,然后轻车简行,一家人离开了县城。
巨大的疑云涌上心头,让周耀祖死也不得安宁。
这一次瑞和接到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是查清楚自己的死因,如果自己的死有问题,那就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二是查清楚妻子的秘密,还自己一个明白,三是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酒楼。
瑞和停下搅拌粥的勺子,转头看向窗外,外面夜色厚重,能看到街道上其他店铺门口亮着的红灯笼。
夜色深了,李家酒楼还在营业,现在厨房里煮的就是夜宵的粥食与点心。这座县城非常繁华,没有宵禁,李家酒楼所处的地理位置也相当好,就在县城最繁华的街道里,哪怕到了晚上,人流量都相当可观。
他朝外面喊了一声,原身收的徒弟柱子就进来了。
“粥可以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哎!我这就给客人盛上去。”
“今晚我不太舒服,除了已经进来的客人就不再接待新客人了,你将打烊的牌子先挂出去吧。”
柱子立刻点头,关心地问:“师傅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看大夫?”
“嗯,等会儿收店我就去。”
收店后,瑞和果然去了药铺。这具身体很康健,瑞和就让大夫给他开了一些滋补的药,拎着药他没有回店里而是回了家。
家里静悄悄的,原身跟李元娘是分房睡的,因原身收店回家时太晚了,总会吵到李元娘,她身体不好,经不住吵闹。他是店里的掌厨,一整天都很忙,每天早上天还没亮还要亲自去采购食材,其实已经住在店里有五年了,偶尔才会回家一趟。
李家的宅子有一个老仆人在守门,他轻手轻脚地进宅子,洗漱后没有提灯,悄悄地进了李元娘的房间。小丫头睡在了外间,李元娘在床上睡得正香,瑞和进去后摸黑在两人身上的穴位按了一下,确保她们不会中途醒来,然后才点灯开始查探李元娘的房间。
周耀祖对李元娘的了解太少太少了,他们说是夫妻,其实非常生疏。李元娘是听从父亲的话才跟周耀祖成亲的,两人相差五岁,外表上看不出那么大差异,但他们的心离得很远。
新婚第二个月,李元娘就查出身孕,后来儿子出生,李元娘就以身体不好为由拒绝周耀祖的亲近了。周耀祖婚后得到岳父的大力支持,不止要继续向老师傅学习厨艺,岳父大人也将家中的菜谱慢慢教给他,教导他经营酒楼的道理。忙于事业,对事业野心勃勃的周耀祖自然就不在意妻子的冷淡了。
这一忙碌,就是十来年。等经历的事情多了,眼界变宽了,周耀祖自然看得出妻子对他的疏远与不喜。对此,他也无可奈何,好在两人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他既然靠着李家出人头地,成为了体面的酒楼东家,肯定要照顾好李家的女儿。他有心计,也有良心。
在原身记忆里,他的确喝醉酒了,可绝对不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地步。在晕过去之前,他觉得心脏疼痛,然后一阵麻痹,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仔细想来,这一次他生日,妻子竟然破天荒地亲自给他做长寿面,这根本就很奇怪。那碗面他一丝不剩全吃完了,到濒死的时候,原身脑子里只剩下那碗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刚才瑞和去看病,大夫说他身体康健,什么毛病都没有,更加没有心脏上的问题。
瑞和合理怀疑,原身是中毒了。三天后就是原身的生日,如果李元娘真的是凶手,现在房间里应该能搜出些什么。
灯点上,瑞和查找的第一站就是梳妆台,第二站是箱笼,没有找到任何奇怪的东西。最后他将灯放到床前,灯光照着李元娘秀美的脸,睡着的李元娘似乎在做梦,嘴角还有笑意。瑞和将其抱起来放到地上,开始搜床,被子枕头都不放过,他在枕头里捏到了东西,拿出来是一枚玉佩,玉质普通,上面刻着竹子和梅花,一看就是男子用的,还是读书的男子。
继续找,瑞和将被褥抱走,在床板下发现一个暗格,打开发现了一个匣子。
匣子上锁,瑞和是做足准备来的,拿出针一阵拨弄将匣子打开。
里面放着一叠厚厚的信,从信封来看有新有旧,但全都没有署名。他将信封一一打开查阅信件,大概是因为李元娘时常翻看,信件并不是按照时间顺序摆放的,但全部看完之后,他还是能够整理出脉络。
信件是一个叫做“朗”的男子写来的,每封信的落款都是一个“朗”字。第一封信来自二十三年前,当时李元娘十六岁。信件持续了四年,很明显两人当时是恋爱关系,朗在书院读书,两人只能靠着鸿雁传书抒发想念与情谊。信件有三十几封,最近的一封信是十八年前,这封信与上一封信相隔了一年,从前信可以看出,朗上京赶考去了,而李元娘等了他一年,最后只等来了这一封分手信。
朗在信中痛苦地说,他已经考中进士,未来要在翰林院办差。他们袁家只有他一个儿子,且他有功名了,不可能入赘到商户人家。他在信中与李元娘分手,信纸老旧了,上面有好几处墨迹晕开的地方,应该是李元娘当年落下的泪造成的。
瑞和看了看落款时间,是原身与李元娘定亲结婚前两个月。
第756章赘婿
至此瑞和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元娘从十六岁就开始议亲,却足足六年都没有成婚,硬是拖到了二十二岁。李元娘父亲的要求是高了些,要求找一个人品可靠又有厨艺天分的倒插门女婿,人家要是真有厨艺天分,做什么不能自力更生?所以这入赘的对象是难找了些,可县城这么大,下面的村子也很多,再怎么挑剔也该找到了。在这个时代,女子十八九岁成婚都算迟了,到二十二岁真的算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现在看来,根子应该在李元娘身上,她心有所属,情牵朗,根本不愿意听从父亲的安排。后来朗跟她分手,也许她死心了,这才跟周耀祖成亲。但这份婚姻是父亲安排的,她生下儿子后大概是自觉完成了任务,就不再愿意跟原身亲近。
看完信之后,许多事情都有了解释,但李元娘是否跟原身的死亡有关,还无法验证。上辈子原身死后,李元娘卖掉祖业离开县城,到底是去哪里了?
第二天李元娘醒来,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她揉了揉眉心,觉得这一觉睡得真的太沉了。小丫头端水进来:“太太您醒来啦?早膳已经送来了,有您喜欢的灌汤包子。”
“嗯。”
“夫人,昨夜老爷回来了,包子就是老爷亲自买的呢!老爷说等您醒来一起用早膳——”
李元娘睨了她一眼,这一眼带着说不出的威严,小丫头就不敢说话了。她轻手轻脚地放下盆,服侍李元娘洗漱。
“不用了,我自己梳吧。”梳头的时候李元娘摆手,自己给自己梳了个垂云髻。
“夫人,您的头发梳得真好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发髻呢!”小丫头忍不住赞叹,“这个发髻比上次在街上看见的县令夫人的发髻还要好看呢!”
李元娘终于笑了:“没见识。”她扶了扶发髻,站起来,“走吧。”
于是瑞和见到了李元娘。周耀祖对李元娘的印象很单一,是个美人,但性子冷淡,身体不好常年病歪歪的。了解得最深的也许就是李元娘的口味吧,自家就是酒楼,每天三餐周耀祖都会亲自准备,让徒弟跑腿给师娘送过去。每次李元娘过生日,周耀祖就会做一大桌她喜欢的菜给她庆祝。
两人说是夫妻,其实跟“合作伙伴”差不多,周耀祖借着她得到财富与地位,李元娘借着他终止父亲的逼婚,生下李家的“继承人”,传承了家族香火,尽了李氏守灶女的责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瑞和的目的很明确,他要查出来这场心照不宣的合作,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破裂,以合作一方的死亡而宣告结束。
“元娘。”瑞和露出与原身平时面对李元娘时一般无二的笑容,客气居多,亲近不足。
李元娘冷淡地点头:“耀祖。”手拢一拢裙子,优雅地坐了下来。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瑞和就看出不对劲了。他笑着将装着灌汤包的屉子移过去:“刚买的,还热乎着呢,你尝尝吧。”
李元娘道了句谢,两人开始吃早膳。
“过两天你过生辰,我已经给君年去信,他大概明天就能到家了。”李元娘吃过一只包子后,说出了与上辈子一样的话。
瑞和笑了,欢喜地说:“君年读书重要,我又不是过整生,不必这么麻烦。”
“不麻烦,带时候你安排好酒楼的活,晚上就回家来吃饭吧。”
“哎!好!”
上辈子这个时候,周耀祖为妻子难得的体贴与关怀而欢喜,压根没想到生日那天就是他的死期。
瑞和觉得李元娘有些奇怪,就故意找话题来聊,继而观察她说话的声音和脸上的表情。李元娘对他很是不耐烦,见他说个没完,有几次露出很明显的厌恶烦闷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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