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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再遇:折翼少年与「异地」画师(1 / 2)

一富商模样的男子到张道玄摊前,瞧见只摆了三幅画,先是皱眉,又随手一指,问:「五百文钱,卖不卖?」

张道玄一听,笑道:「贵客您真有品味,中间这幅是难得的上品,乃唐代画师所画,少说也值十万钱。瞧您识货,卖您六万钱就得了。」他内心嗤鄙,这人不懂画又不惜画,将画给他也是浪费。

男子睨了他一眼,啐道:「呿!这画哪有百年前的唐人风骨,我告诉你,我可有好几幅唐代画圣吴道子的画,想骗我,门儿都没有。我看你就是个卖假画的骗子,大家可别被骗罗。」男子故意大声说完,朝张道玄挤眉弄眼一番,哈哈大笑便走了。

张道玄暗自冷笑,这人被诓了钱还不知情,画圣的真迹要有这麽好得,自己也不用费尽心机只求一见了。

一时间,往来人群都朝张道玄指指点点,他却毫不在意,刚想坐下,眼角余光见到那人也在看这里,张道玄装着没注意到他,让他继续看。第一个上门的客人虽晦气,却引来那人注意,倒算因祸得福了。

不一会儿,一鹤发老妇走来,她目光刚落在三幅画上,便立刻抬头看张道玄,诧异地问:「这些都是你画的?」

张道玄点头称是。

「这画极好,有唐人风格。我想买,但怕是付不起价。」

张道玄没有应话,认为这妇人装着懂画,又说付不起钱,可能想藉此压价。

「小师父的画技可b画圣吴道子,看这衣袂飘飘,佛像灵动,便知是师法百年前的吴风。」

张道玄眼底闪过一抹惊异,随即收起,道:「婆婆过誉,我怎能与吴圣相b。您是懂画的人,要是不嫌弃,便拿走一幅吧,您出多少价都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妇人闻言一惊,连忙两手摆摆。「这怎麽成?正因我懂画,才更不应贱了价,否则岂不让小师父委屈了。」

妇人之言深得张道玄的心,故而他沉思片刻,提议:「您看这样如何?我今後天天来此摆画,您每日供我一顿午食便可。您要同意,便先挑走画吧。」

老妇人不傻,一顿饭顶多三、四文钱,就算供三年饭食,也难与画的价钱相抵。在她迟迟不答应时,一男子走来问画,张道玄道:「一幅一千文钱。」这价十分低廉,但他眼下只是个不知名的画师,有人愿意买画已是万幸。

老妇蹙紧眉头,这画起码值四千文钱,奈何这少年画师却贱价出售。可那男子已掏出一两银子给张道玄,将中间那画取走了。

妇人赶紧说:「我答应你了,把观音像给我吧。」妇人接过画轴後,怒道:「我马上煮饭去,免得你卖画卖到饿Si路边。瞧我气得都乱说话了,真是罪过罪过。」

张道玄当没听到,目送妇人离去时,又瞥见那人在瞧他,於是低头,假意整理衣襟,而後转身坐下。

眼下只剩一幅文殊像了,张道玄心里盘算,等会将赚得的银两拿去买些好的画材。他想,妇人的叨念有理,Ai画成痴的自己若非受太子赏识,入了g0ng,光靠卖画的确是会穷途潦倒的,说不定这会儿已出家作僧人画师了。他这时才想到说不定那人曾遭遇了什麽,才沦落至此,这样一想,对那人乞食的厌恶之情倒减轻许多。

他悄悄看向那人所在,却惊觉那人不在那地了,他连忙起身张望四周,却都不见那人踪迹,内心有些奇怪,莫非他已经回去了?

那人作风与一般乞丐差异甚大,让张道玄m0不着头绪。

文殊菩萨像一直未被买去。午时过不久,老妇人便端来一木盘,张道玄遂将画收进包袱内。妇人将饭菜挪到桌上,不只有粟米饭、腌菜、野菜豆腐汤,甚至有一碟子盛着一颗煎蛋。他惊讶地抬头看向妇人,曾为平民的他,知道J蛋是贵重的食材,油更是稀缺。

「我和我官人茹素多年,吃得简便。但小师父你还年轻,是以特地用茶油煎了颗蛋,给你补补气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道玄感激言谢,边吃边赞妇人饭菜颇有滋味。

妇人一笑,问:「小师父,你那画的毘卢佛和雨铜观音都是崇法寺所供,那麽那幅狮子吼文殊莫非是妙觉寺里的菩萨像?」

「是啊。婆婆也去过妙觉寺?」

那妇人叹了口气,指着一地,开口:「是啊。方才你可瞧见那里坐着一个乞儿?」老妇人所指,正是那人所坐的地方。

张道玄顿了下,说:「见着了。婆婆认识他?」

老妇轻吁一口气。「我和我官人久闻崇法寺盛名,去年为潜心修法搬到此地。每早来往兴宁坊,路遇乞食者我都会布施,是以认识那乞儿。唉,他实在可怜,俊脸被刺了字,两掌也废了,许是如此才乞讨营生。虽如此,可他仍有坚持,只收食物不收银钱,得了食物就会立马离开。」

张道玄静静听完,内心疑惑,莫非他没吃那些果子,否则今日怎会出来讨食?

妇人继续道:「前些日子,有几个无赖欺负一盲nV,抢走她的杖子,那少年倒马上上前阻止,可他身板那麽瘦弱,自是被打倒在地,那些无赖还踹他几脚泄愤。过後,我去扶他,问他要不要紧,他却一声不吭地离开。如此刚烈正直的人却似被折羽的鸟,想飞不能再飞,往後余生该多挫折难熬啊。」

张道玄听着妇人的话,嘴里嚼着的饭菜突然没了滋味,心里涌上一GU别样的情绪,却并非纯然的同情或怜悯。

老妇人又问:「小师父,听你的口音,应也是外地来的汉人。我今日又第一次见你在此卖画,你怎麽也知道妙觉寺呢?」

张道玄随口敷衍:「我昨日恰好路过那里,便入内参拜。我也在那遇见那乞儿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吗?这可是缘分啊。要是小师父也见过他,那婆婆希望你帮个忙去劝劝他,你和他一般年纪,他兴许听得进你的话。」

张道玄应承:「若是婆婆吩咐,我自然得去帮帮他。」

他虽已饱腹,还是努力将饭菜吃完。

後来,妇人主动说了自己本姓卢,官人姓李,两人原住在单城。随後又问张道玄的名姓、籍贯。

张道玄一愣,低眉时恰看到文殊画轴,便道:「晚生姓张,名文昇,字进武。本是戎州人,父母皆已离世,为了习画才来到此地。」张道玄胡诌一通,内心有种「独在故乡为异客」的感受——明明是泰和城出生长大,却隐姓埋名,还因口音被认为是外地汉人。

张道玄又想起一事,开口问:「李婆婆,您习过画吗?」

「未曾习过。」

张道玄奇道:「那为何您认得出我的画风近似吴圣呢?」

「这说来话长。」李氏说完,收拾碗筷便走了。

张道玄想着还得去买画材,於是收拾包袱,离去前想起那卖花少nV,便走去找她买了几枝茶花。两人聊了会儿,张道玄才知少nV名叫朵纳,小名阿朵,刚满十三,之前都是陪着阿娘一起卖花,如今摊贩都认识她了,她娘便让她自己来。

张道玄默默听着,不加置喙,要走时,朵纳很是热情地挥手与他道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路遇一家快收摊的饼舖,他用两文钱便买到了四块菜饼。

他一路快步走到妙觉寺,一入内便见那人盘腿坐在蒲团上,正对门口,见张道玄来也不招呼,还闭上双眼。

张道玄看了眼香案,果见昨日的供品都还在原来的地方,便问:「这果子你都没吃吗?再不吃,便要坏了。」

那人回道:「你只让我处理,等菩萨享用完,我自会清理的。」

张道玄没想到自己有天会被气笑,还是被一个和自己一般模样的人给气的。原来这人倔起来如此强词夺理,也难怪妇人拿他没辙。

张道玄倒觉有趣。

那人一听到张道玄的笑声,便睁眼看他,像在看一怪人,过後又别开脸去。

张道玄动手将昨日供品移到边角,又奉上刚买的茶花、野菜饼。

参拜完後,张道玄自言自语:「对了,这幅没卖出去的画不如供在菩萨这里,顺便祈求今後生意昌隆。」说完,他便将画轴摆到案上,再次闭眼祈福。

那人在这时往案上画轴看去,良久都未移开视线。

拜完,张道玄自己找了个蒲团,将灰拍拍放到地上,坐了上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人却毫无反应,像是当他不存在。

张道玄不管他漠然的态度,开口问:「我买了四个菜饼敬拜菩萨,等等,我带走两个,留下两个给你吃,可好?」既然拐弯抹角对他不管用,张道玄只好道明白了。

那人闻言看着张道玄,冷冷道:「你有何目的?我只是个乞丐,对我好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你误会了。我只是方才吃太饱,吃不下这麽多,才让你帮忙吃个饼。」

那人听完却不应声,表情犹有戒备。

「佛典上说:不得弃余食。我在戎州长大,听先父说割据时,饿Si的人多,甚至有人相食的事发生,是以从不扔弃吃食。」张道玄的父亲张武在戎州出生,成年才移居泰和城,张武常对年幼的张道玄讲这些往事,让他懂得珍惜食粮。

那人闻言眉眼低垂,沉默良久,开口说:「那你将果子拿去分给别人吧,那两块饼给我就行了。」

张道玄一听,眉目舒展,笑道:「好。」

他起身将果子收进包袱,拿了两块饼,便和那人道了再见。

那人见张道玄走远,才起身走到香案边,却不是去拿饼,他走到了画轴前,伸出蜷曲的右手想去碰触,但到中途便收住了手,眼眶却已发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接着几日,可能祈福有用,在李氏送饭来之前,画便都能卖完。他藉着还愿,每日都到妙觉寺,分吃食给那人。

他发现婆婆所言不假,只要食粮尚足,那人隔日便不会出门乞讨。看着那人所在此时空荡无人,他不觉微微扬起嘴角。

朵纳发觉张道玄近日心情不错,问了原因,只说是画卖得顺利。

其实,有件事让他隐隐心焦——那人戒心重,是以他希望那人能先主动询问他的名姓,之後他便能顺势问出那人的身分来历。可事与愿违,那人没问过他,也没看香案上的画,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

本以为情况已经够糟,哪知有更糟的事在後头等着他。

这日午後,他照样带吃食去找那人。张道玄走入妙觉寺向他问好时,他如往常没有回应,甚至当场别开脸,张道玄内心疑惑,却先去参拜菩萨。

拜完後,他笑着对那人道:「我带了糯米甜糕,听说是泰和有名的小吃,是以多买了些,等会儿也留些给你。」糯米甜糕是张道玄自小最Ai吃的糕点,後来入g0ng八年没什麽机会吃到,甚是怀念。既然是自己Ai吃的,他料想那人应也Ai吃,所以特意买来。

那人看都不看他,只冷冷说:「你拿去分给别人吧,我不吃。」

他的态度变得太过突然,张道玄愣了一下,才回道:「在这里,我最和你认识,不分你吃,又拿去分谁呢?」

那人斜睨张道玄一眼,又别过头去,语调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冷y地说:「就算我是乞丐,也不需你可怜。李婆婆上午来过,我才知道你压根不是来拜佛的,是受了她的嘱托来找我。」

张道玄这才恍然大悟,心叹婆婆真是坏了好事。X情孤高的他怎麽能忍受被人怜悯?这下可好,之前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现在反倒离得更远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人果然立刻开口:「你今後别来了,你是个连在菩萨面前都敢撒谎的骗子,我不见你这种人,也不吃你送的东西。」说话时,那人仍将头向右倾,双手也藏在身後。纵然他料到张道玄可能从妇人那里知道了他有张残脸和一双烂手,但不将它们露出来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後一点尊严。

见他此举,之前那种像是怜悯同情的奇特情绪又涌入张道玄的心头,他内心酸涩,张口为自己辩白:「我来见你,与李婆婆的请托无关。不瞒你说,我确实知道你的情况了,可我并非可怜你,才来找你。如果你毕生都要因为这样,阻止他人亲近,我也无话可说。前几日,我和你讲过自己没有朋友,你可还记得?我从未向人提起这事,却说与你听了,我想我应是将你当成知己了。」

那人闻言抬头看他,似有些动摇,却又立刻低下头来。

张道玄见状,转头看向香案上的画轴,沉声道:「既然我把你视为知己,如若你真不愿见我,我也不会再来打扰你。但我不愿你误会我对你好,只是受人请托或是因为同情。」说完,他刻意把糯米甜糕留了一半下来,才转身离开。

张道玄不知自己的做法能否起效,若是无用,便是彻底完了。他难得地在作画时分神想着那人。早早就寝,却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次日起了大雾,那雾像是笼罩住张道玄的心头,他内心沉郁。到了摊子上,他不时注意那人来了没有,到午时,都未见那人身影。一想到他可能吃了甜糕,张道玄不禁转忧为喜。

午饭过後,天转为大晴,张道玄内心朗然,赶紧收拾摊子,想去见见那人。

朵纳将花交到张道玄手上时,见他嘴角上扬,便笑问:「张大哥,看你春风满面,难道是要去见意中人?」

张道玄闻言,收歛嘴角,道:「阿朵,你胡说什麽?」

朵纳不服气地喊:「阿朵才没有胡说呢。张大哥方才嘴角都提到鬓边了,不是在想心上人,谁信啊?」

张道玄沉默了,心想阿朵这小姑娘胡闹,自己何须理会。自己欣喜只因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只因自己还需要那人的帮助,并非因为在意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走进寺内时,那人正躺在草堆上,身T却不寻常地起伏着,还有粗喘的声音传来。张道玄见情况不对,疾走过去,一瞧才发现那人全身发颤,衣服被汗水全浸成深灰sE,发白的嘴嗫嚅着:「好、好冷,我好冷......」

张道玄一惊,忙将手背贴到他额上,顿时被烫得收回手。那人发高热的虚弱模样,让张道玄联想到了张武,他慌得随手将东西一放,疾走到街上,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医馆,赶忙入内。

老大夫跟他走着,途中想歇息一会儿,可张道玄一思及那人的样子,急喊:「停不得,大夫,人命关天啊。」

他将大夫连拖带拉带到妙觉寺里。那人正双眼紧闭,牙关不住打颤,蜷缩成团似极冷,脸却赤红如霞。老大夫见状,便先撑开他的眼皮查看,又打开他的嘴,观察完後,才开始诊脉。

「双眼无光,舌上发h,脉象如cHa0高升,这是疟热发作之徵。可尚未明是何种疟症。」疟疾可分为每日、隔一日或隔三日发热一次,用药因之不同。老大夫先在合谷x施针,那人的喘息才平缓下来。

「这样吧,我先开几服柴胡桂枝汤给这少年发发汗,等他明天清醒,再来问诊。」

张道玄忙道谢,大夫却审视寺内,直言:「此处屋瓦破败,挡不住寒风,地上更是寒凉,不适合养病。小子,亏得你好心,你可有让他养病的地方?」

「有的。我可以将他带回我住的客栈。」

老大夫满意地点头,又吩咐:「对了,小子,除了让他按时服汤药,这几日他都只能食温热的清粥,忌味甘辛的冷食。另外,绝不能让他吹风受冷,否则转为久疟,就难医了。备好热水、巾布,每当他发汗发热都要立即为他擦汗并换上乾洁的衣物。」

张道玄连声道好,便以袖口为那人擦汗,又脱下大袖衫披在那人身上,才跟大夫去取药。听完煎药、服药的规矩後,方回寺中将那人抱回客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将他置於榻上,张道玄吩咐小二拿热水、巾布来,先为那人擦拭全身,给他换上自己的襦袴,盖好衾被後,他才去灶房煎药,顺道请小二多买几件衣物。

听大夫的吩咐,取用七升水以文火将药材慢慢熬至三升,半个时辰後,他提着装药的陶罐回房,先舀一碗汤药,等药微温,才走去将那人搀起倚在帐柱上,又端来药碗放在榻边。

为方便喂药,张道玄坐到那人身後,让他头靠在自己x前,维持仰头的姿势,再将他的嘴打开。他端起药碗,以芦苇杆取少许药汁,滴入那人舌根处,让他慢慢服取,直到整碗汤药用尽。

他又去提热水。回来时,见那人汗水淋漓,赶紧上前用热布巾擦拭他的身T。方才擦拭时,他终於第一次看清那人双掌的模样,发现他两掌不只关节变形,掌心更受过烙刑,一团疙瘩似的坑疤,引人惊心。或许正因手心被烙过,那人的手指才会蜷缩成鸟爪形。不只如此,那人後背也有遭受鞭打的痕迹,一条条数不尽的鞭痕在他嶙峋的背上白得刺眼,抚过时能感受伤疤微凸。张道玄强自镇定,快速擦完,又为他换上乾爽的衣袴。

天已微暗,他点灯坐下,将买的粥吃了。大夫嘱咐,疟症发作迅急,需时刻关注,张道玄便打算搁置卖画一事。起身将那人换下的衣物都放到床足旁一桶内,他想着明日一早得先去涤衣,否则很快便会没有可供更换的衣物了。此时,张道玄突然看了一眼榻上正昏迷不醒的人,而後走至床尾,将手伸进褥中,一叠绯sE绸布、一银布包和腰带被他cH0U了出来,正是张道玄藏起来的官饰。

当中还有一蛇纹石制成的玉镯,颜sE深绿,质地粗糙。那是张武给张道玄赠别所送,他从不离身。

可如今那人在这养病,张道玄想,不如趁明日濯衣时,找个合适的地方将这些东西藏好。

将东西收回褥下後,他走去看那人酣眠的睡脸,伸手理开他落在颊上的青丝,又将他身上衾被覆得密些。张道玄坐回案边,双眼却始终注视那人,就这样照看到三更,才又取了碗药,喂那人喝下,过後仍是替他拭汗更衣,忙完才趴在案上睡下。

这晚,张道玄久违地梦到张武,梦中年幼的他开心跑回家里,到了榻边,却见一白布盖在榻上,他疑惑地过去掀开,才看到张武双目半睁,眼珠混浊,面sE发黑,他吓得放声尖叫。惊醒过来,他喘着大气,浑身是汗,看向榻上那人,那人静静躺着,没有动静。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张道玄不免担心起来,忙去查看,确认那人只是睡着,才踱到窗边。皎皎明月映窗,也照在张道玄的忧容上,照料那人让他忆起病逝的张武。

他再无睡意,五更时,便戴上面具,提着装满衣物的木盆以及借来的草木灰、皂角,前往弥珥海。

弥珥海虽名为海,却是个大湖,落在崇法寺後方,供给泰和城人一切灌溉与日常需度,湖里还有弓鱼、黑鱼等鱼鲜,过去张武便在此打渔,张道玄自然相当熟悉此地。他在一处少有人迹的林子找到一块松软的地,用手和捣衣杵挖了一深坑後,把东西放入再掩起,确认坑面看起来无异他处,才提木盆,到湖边一石台濯衣。

回来後,他先到内院天井晾晒好衣物,赶回房内,却见榻上那人已清醒过来。

张道玄过去扶起那人。「你醒啦,应该饿了吧?我先喂你喝药,等等再吩咐小二煮碗热粥来。」

他将罐内最後一服药盛到碗内,本想拿芦苇杆,却想到那人可以自己服药了,於是带着调羹。

见那人双手无力垂在两侧,便舀了一勺药汁,送到那人嘴边,那人张了嘴,却不喝药,只说:

「谢谢你救我一命。」

「先别说话,把药饮了,等下好食粥。」

那人喝了口药,却因药味蹙起眉头,许久才将药咽下。张道玄见状,道:「良药苦口。等病好了,便不用再服药了,现在你先忍着,把药喝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人点点头,一匙一匙将药喝尽。

过後,张道玄告诉那人自己要去提热水,便下楼。回来後,他告诉那人要为他擦拭,那人点头後,他才开始擦他的脸、颈,又解开他上身的中衣,帮他擦拭x腹、後背与双臂。

过程中那人身子不时轻颤,咬唇忍耐却仍偶尔逸出SHeNY1N。张道玄只觉平常,替他擦完,再给他换上衣衫,而後便要褪下他的袴,那人却突然开口:「下身我自己擦就好。」

张道玄不解,看一眼那人异常红润的脸,又看向他的下着,才发现袴中央有一团突起,登时局促地别开眼,将澡巾搓洗、绞乾後递给那人,低哑地道:「那便让你自己擦了。」

他狼狈地走到门前立着,双眼直盯门板却能听到那人吃力地褪去下着的动静,他脸热烫起来,不久,又传来他着袴的声音。

等那人说擦好了,张道玄才去接过澡巾。

小二刚好送来清粥,张道玄便让小二进来,那小二将粥放到案上时,瞄了一眼床上的人才走。

张道玄想先让那人吃粥,自己再下楼煎药,於是端粥到榻前,舀起一勺粥吹凉,递到那人嘴边。

「你今日不去卖画吗?」

张道玄含糊回应:「今日不卖画,大夫等等要来给你问诊。你快食了粥,凉了就不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人还是不吃,只道:「多谢你救我一命,还费心照料。你是我的恩人,我那日却那样待你,我该向你道歉。」

「要说道歉,我才该道歉。大夫说了疟热不宜食生冷甘味,那日我却买了甜糕给你,许是这样你才发作的。别说了,先喝了粥吧。」

那人就着调羹喝了口粥,趁张道玄将粥吹凉时,又开口:「要不是有你来看我,我早Si在那了。那日你说的对,其实我知道你和婆婆是为我好,只是我放不下面子。」

那人停顿下来,又说:「我姓张,名道玄,字道子,在泰和长大。敢问恩人贵姓大名,我定当没齿不忘,时刻为您祈福。」

听到他的名姓,张道玄内心悚然,原来自己想得不错,眼前的人确实是自己——这个世界的自己,而这里也非自己原先待的地方了。

他震撼到忘了要去回话。

张道玄见他没有回应,淡笑道:「恩公不便告诉我也不打紧,我仍会向佛祈祷恩公时刻平安。」

他回过神来,才道:「你别恩公、恩人的叫,我担不起这称呼。我也姓张......我们可算同姓兄弟。我名文昇,字进武。今年刚过二十,正月十九生的,敢问兄弟今年贵庚?」张文昇选了脱险那日作为自己新的生辰,往後便要以新的身分活下去了。

「张兄b我略长,小弟过了二月,便也二十了。」

张文昇趁此试探:「原来张弟和我年纪相仿,那怎地年纪尚轻就......」他话未竟,只看向张道玄的脸和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道玄自然知道他在问什麽,他低下眉眼,娓娓诉道:「我过去也是位画师,十二岁那年偶然被北昭太子选入g0ng为皇族作画。g0ng里年月顺遂,只要作画便有赏赐,就在我以为往後也是此般光景时,怎知一切在我十六岁那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六岁......张文昇突觉口乾,嘶哑地开口:「张弟十六岁那年出了何事?」

张道玄陡地目光如刃,恨道:「十六岁那年我已是图画供奉,圣上特命我为太后大寿献画。可就在那时权臣郑贾世找上我,让我在祝寿图里掺入毒物。太子有恩於我,我怎能做出这种不忠之事?我当即回绝了那J人,没想到後来却遭他报复,我受了刑又被流放出g0ng,是以沦为乞儿。」

张文昇听着才明白了,为何眼前这个人和自己有截然不同的境遇——因为自己被郑贾世收买了,而後在新朝还当上内教博士。可是眼前这个张道玄,他拒绝了利诱,可这代价之大......张文昇看着那人的手,郑贾世竟如此Y毒,毁了他作画的右手不够,竟连左手也不放过。

张道玄见张文昇失神看着他的手,强作豁达:「事过境迁,那害我的J人早已Si了。虽然我如今不能再作画,可起码我无愧於心,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张文昇闻言,内心倏地一阵刺痛。却不露声sE,笑道:「瞧我,光顾着听张弟说话,都忘了喂你喝粥了。现在粥都凉了,不如我再去把粥热了。」

张道玄一听,便抬手去确认温度,指尖却恰好触到张文昇细滑的手,张道玄不禁心神一荡,忙收手。「张兄,不用了,这粥还热着呢,我喝完这碗便是。」

等粥喝完,张文昇拿布巾帮张道玄拭嘴,说要去把大夫请来问诊,张道玄应声好,张文昇才离开。

张文昇出了门才想起李婆婆会送来午膳,於是先去了崇法寺。

朵纳又在那大菩提树下休憩,一看见张文昇,立马向他跑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大哥,你终於来啦,今早都没见你出现,害我好挂心。张大哥,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张文昇笑了下,回道:「我没事,只是这几日要事在身,暂时不会来了。」

「你这几日不出来卖画了?这几日具T是多久啊?」朵纳一直想不明白,汉人说话怎如此扭捏,什麽几日?什麽要事?真让人越听越糊涂。

「具T多久我还不确定呢。总之,最近我cH0U不开身。」张道玄的病不知何时能好,张文昇也只能这样答覆了。

「那张大哥跑来这里,是有事找阿朵吗?」朵纳鬼灵JiNg怪,早猜到张文昇是有事找她才来的。

「是啊,张大哥有事托你帮忙。阿朵,你可认识平常给我送午膳的李婆婆?」

「认得啊,李婆婆每天都买我的花去拜佛,今早也来买了呢。」

「那麻烦你代我传个话。等会儿李婆婆来了,你帮我告诉她,让她把午膳送到附近的福安客栈,可好?」

「喔,当然好啊。」

「阿朵,多谢你。」张文昇看向远处树下的竹篮,问:「今日有山茶花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朵纳点点头,说:「有啊,现时二月,茶花正好,等三月天转热後,花bA0就不长了。」

张文昇便说:「那给我三十文钱的茶花。」他想着茶花能安神,放在榻旁,张道玄闻着看着也能宁心静神。

这大手笔让朵纳咋舌,心想张大哥果然是因为佳人才不得空,真看不出来张大哥是如此多情的人。但难得贵客上门,朵纳自然不敢多加调侃,只是跑去挑花,随後将花交予张文昇,便向他道别了。

到了医馆,老大夫见张文昇进来,瞥了一眼花。

「小子你来啦,那少年可好?」

「嗯,好多了,他今早方醒,刚服过药,我才过来请您去看看。」

「嗯。」大夫沉Y一声,便提着医囊跟着到了客栈。

张道玄正躺在榻上休憩,张文昇将花放到案上,走去榻边,俯身轻唤:「张弟,张弟,大夫来了。」

张道玄缓缓醒转,看到张文昇此刻靠近的脸,不觉微怔,而後才歛下眼,让张文昇将他搀起。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张文昇下楼拿了陶瓶,将红白斑sE山茶cHa入瓶中,回来时大夫还在问诊。

「如此便是间日疟,每隔一日寒热才会发作。烦请张公子将手伸出,让老夫把把脉象。」

张道玄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张文昇在旁看到那疙瘩,抿紧了唇。

「公子脉搏略快,是正气虚损之象。我先在肝俞、脾俞等x施针,以泻寒Sh之气。」

老大夫说完,吩咐张文昇去拿热水布巾,才开始用针。

等张文昇提水回来,张道玄光lU0的背上已是密密的汗。

「小子,快来替他擦汗更衣,弄完到外头找我,我有事吩咐。」老大夫说完,便走出房间。

张文昇赶紧上前为张道玄拭去汗珠,上身擦完後,张道玄又窘迫地开口说要自己擦拭下身,张文昇已明白其中缘故,将澡巾交给张道玄後,便先出了房门。

大夫一见他出来,便道:「依老夫看,张公子的病还须十来日才得以康复。小子,这些时日你可得悉心照料。」

张文昇脸sE凝重起来,当即应道:「那是自然。」

「那张公子和你无亲无故,你怎如此好心要照料他呢?」张道玄看着就是个乞儿,老大夫观察两人互动,发现也是止於礼分的生疏,故有此一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文昇不知怎麽回答,只道:「缘分凑巧让我遇到张弟,我自然不能丢下他不管。」

老大夫行医多年看遍人情冷暖,自然不会取信这种说辞,但张文昇宁愿说谎也想说服自己,或许也正表示他确实想照顾那少年。

「你和老夫取药去吧。张公子寒热不作时,需服青蒿鳖甲汤。等会儿我再告诉你怎麽煎制。」

张文昇随大夫取药回来後,一开房门,发现李氏已在里头。

「张小师父回来啦。」

「是啊,我去医馆拿药。」他提起药包,yu放到案上,却见上头除了午膳,还有一卷画轴。

「这画是......?」

李氏笑道:「张小师父,你可愿到崇法寺帮忙画经幡?」

「婆婆怎有此一问?」

「今早我巧遇寂照禅师,他说王爷将亲临观音会祈福,是以幡旗要增至千五百幅,他们急需人手。我一听便想到你,方才带了你画的观音图到寺中,他们一见很是喜欢,让我来问你愿不愿帮忙,这差事有薪俸,事成後g0ng里的赏赐也有你一份呢。」

李氏口中的王爷,是杨乾贞唯一的弟弟,潞琞王杨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观音会则是每年二月十九观音圣诞时,连着九日在泰和城内的盛大庆典,届时兴宁坊到夕灯初上,都是鼓乐不绝,热闹非常的景况。

听了李氏的话,张文昇没有应允,张道玄的病还未好,此时不能无人照应。

张文昇转头看张道玄,他却低着头,对此漠不关心。

「婆婆,这番好意我心领了,张弟病T正是需要人照料的时候,我实在是cH0U不开身,去完成禅师的请托。」

张道玄听着,抬起头看向张文昇,开口yu言,李氏却先一步说:「我能照料,反正老身清闲,也习惯照顾人了。」

李氏接着道:「阿玄,你方才不也看了小师父的画吗?他这般天资不去画经幡实在可惜。你说,让婆婆替他照料你可好?」

张文昇没想到张道玄已经看了自己的画,震惊地看向张道玄。

张道玄却没看他,只对李氏道:「婆婆愿意照顾,阿玄当然万分感谢。」

张文昇总觉张道玄的态度又见几分疏离,忙道:「这小室之内,何况还要帮忙擦身,婆婆您一个妇人家实在不宜照料啊。」

这话有理,李婆婆倒无话可说了。可张道玄此时开了口:「大夫说了我的疟热每隔一日才发作,张兄可在我不作之日去帮助禅师,我自己照料自己便可。」

李婆婆乐得马上应和:「如此可太好了。每两日作画一日,我想寂照禅师也会欣然同意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文昇只能先点头应允,他看着此刻低头不知在想什麽的张道玄,心里略觉烦闷。

张文昇告诉李氏他得先去灶房熬药,才能用膳,便先送走了李氏。

张文昇手拿搧火扇搧火熬药时,满脑子却想着张道玄看了画一事。他想到方才张道玄极力促成他去帮忙,知道他是好心,却也不安起来。

滤去药渣後,他端着药罐回房,张道玄背对他躺着。等药凉时,张文昇打算先吃点饭,才吃了几口,张道玄却开口了。

「张兄,你画得真好,想必是多年习而不辍才练成的画功。」看了张文昇的观音图,张道玄才知何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没想到另有他人远师百年前的吴风,还较自己画得好上许多,无论是写物造T,还是设sE描态,他都挑不出半点瑕疵,只在观看时被深深撼动。

张文昇微怔,放下筷子,道:「多谢美赞,张弟真如我的知音一般。我确实是昼夜不辍才有如今的画艺,别人却都只道我天资不凡。」

张道玄沉默一阵子,才缓缓问:「张兄也心慕唐代的吴圣吗?」

「是啊,道子先生是我心中不二的画圣,我总盼着有天能画出与他一样独步古今的画。」张文昇佯装不知,问:「难道张弟过去也习过吴风吗?」

张道玄不语,半晌後才淡淡道:「是啊,我阿爹阿娘依着吴圣的名字给我取了名,从小便让我从佛画本效仿吴风。是故小弟方才见了张兄的画,更是自愧不如。」

「张弟......你定当还想再作画吧。不如我明日请大夫来给你看看手。」

张道玄又沉默良久,才开口:「不劳张兄了,我知道这双手就算治了也不会好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文昇倒了汤药,,走过去轻声说:「张弟,药放凉了,可以服用了。」

张道玄嗯了一声,张文昇才去将他搀起,用调羹把药喂给张道玄。期间两人皆不言语。药碗一空,张文昇便说去备热水,不等张道玄回应,逃亡似地离开房间——那人是另一个张道玄,不能再作画会让他多绝望,他都明白。是以他无谓的样子,让张文昇有如被刨出心一般难受。

他提着热水回房,还未替他擦身,张道玄就说这次让他自己处理,张文昇便下楼吩咐小二煮粥去了。

约两刻钟後,张文昇端了碗菜粥上楼,进门前和张道玄确认可以进房了,他才进去。

他照样想坐在床沿,喂张道玄吃粥,怎知张道玄让他去吃李氏端来的饭菜,他自己食粥就行。

知道张道玄在逞强,却不能拒绝他的请求。「张弟,我先把粥吹凉,再给你吧。」

他细心确认粥不烫了,就算打翻也不致烫伤,才将粥递给张道玄。

然後,便在桌边坐下,重新吃起饭来,他边注意着张道玄,却见他端碗的手不住颤抖,光要将碗举高都有困难。

「张弟,今日还是让我喂你吧,等过两日你身T恢复些,再自己吃。」

张道玄颇有些窘然。张文昇拿过碗,慢慢喂张道玄,直到他吃完,张文昇才问:「张弟方才看了我的画,可有何指教?我想听听你的高见。」他很想知道这个张道玄对他的画,会有什麽看法。

张道玄只想了一下,便道:「张兄所画之像形神兼备,分布疏密有致,工笔更是JiNg妙,小弟叹服不已,只是有一点微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弟,直说无妨。」

「观音後方山水用的是赭石与蓝草交叠产生的绿sE,r0U眼可见那绿更像黯苔sE,而非碧sE。」张道玄感慨一笑,接着说:「可这并非张兄造成的缺憾,毕竟要有碧sE山水,就非得有石绿才行,但此颜料除了崇法寺和皇g0ng两处,便无从得到了。」

听得这话,张文昇突灵光乍现,激动地将手搭在张道玄手背上,问:「张弟,你来做我的画工徒可好?」张文昇感到眼前的人将帮助自己呈现出最好的那幅画来。

其实,打探到张道玄的过往後,他便兴起回g0ng的念头,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的张道玄与杨乾贞并无恩怨。他想回g0ng,又不愿让张道玄独自在g0ng外,那麽上上之策便是让他做他的画工徒了,如此,他便能同他一并入g0ng。

张道玄睁大眼看两人交叠的手,心头一颤,却说:「小弟行动不俐落,如何给张兄足够的助力,张兄若真想找工徒,应有更多合适的人选。」

张文昇却摇头,道:「不,我的画工徒非你不可。」他嘴角一扬,继续说:「你可知工徒们不及你之所见。况且就算你双手不俐落,也还是能帮我调墨打格。当然,做我的工徒是让张弟屈才了。」张文昇并非夸张,就算是曾经的得力弟子段和,顶多从旁辅助,对他的布局设sE却难以给予建议。

张道玄听完,却问:「张兄为何需要工徒?」除非是壁画或大型画卷,否则一般绢画通常是独力完工居多。换言之,如果张文昇只想卖绢画,是不需要徒弟的。

「既然你本是泰和人,想必知道吴圣曾来过崇法寺,并留下了一幅与长安城壁画相同的绢画吧。」

张道玄闻言,瞳孔扩大,沉声问:「张兄说的可是《地狱变相图》?」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正是。我自小听闻吴圣的壁画犹如真境,这《地狱变相图》更让长安百姓睹之毛戴,观後惧罪修善。虽然都说这壁画没有摹本,原画在景云寺上的真迹又早毁於安禄山兵入长安之时。可传言吴圣曾为了弘扬佛法游历各地,到益州後,来了崇法寺,听说回程之际他赠予当时的禅师阎摩罗《地狱变相图》的绢本,後来这画又被转赠给当时北昭国的圣上,至今保存在泰和g0ng内。」

提到《地狱变相图》,张文昇情难自已,异常激动,但这毫不奇怪,《地狱变相图》为吴道子晚期大成之作,是以凡画师者流,无不梦寐能一睹此画。

「张弟,既然你曾到过g0ng内做画师,那你可曾见过那幅画?」

张道玄闻言,望了张文昇一眼,却不理他激动之情,淡淡道:「我也听过此传闻,入g0ng後我曾想一睹吴圣真迹。可即使後来我当上图画供奉,也从未见过那画,更未曾听得有人提过。张兄若是为此想入g0ng,小弟劝你还是打消念头。」

张文昇一听摇头,似不认同。「吴圣游历各古刹、道观皆有留下画作,当年在此留下《地狱变相图》一事,应当不只是传闻而已。张弟,你其实也认为画是存在的,对吧?」

张道玄yu言又止,轻叹一声,才道:「纵然此画真在g0ng中,也不值得张兄冒险犯难,g0ng里人心险恶,况且眼下时局也仍不安定,不要有此妄念才可安生。张兄也见着我的样子了,难道就一点也不怕吗?」

「我怕,但见此画是我毕生所愿。我不仅想见到这画,还想有朝一日亲手画出另一幅不输吴圣的《地狱变相图》。」

张文昇语调平缓却透着坚决,惹得张道玄心头一颤——他从来只听王公命令作画,未曾有过自己想画的作品,张文昇却有所追求,看来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定了。

眼下他没有立场劝阻,於是,张道玄只好道:「这事小弟需思虑後,再答覆张兄。」他双手被毁後,早将生Si置之度外,但他怕张文昇因此决定受害。

张道玄没道出当年郑贾世便是知道他一心想见那画,才以此利诱。历经劫难,张道玄才懂,人的痴心妄念是一种要害,尤其在乱世中,是以,他後来行乞时,都只求一饱,不曾贪图其他。

张文昇自然不知他的心思,只应着:「那是自然。料你应当困了,就先别想了。我扶你躺下休息吧。」张道玄点头,让张文昇扶着他躺到榻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过程中,他望着张文昇脸上的焰纹乌金面具,内心茫然,这人和过去的自己可说是十分相像,却更傲然自信,意气风发。张道玄不得不承认自己被眼前谜一般的男子给x1引了,张文昇突然出现,却好似与自己相交甚久,每每带来的都是自己所喜之物,又习得吴风。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奇妙感觉,让张道玄如止水的心起了涟漪,他忙阖上双眼,想驱除这种感觉。

另一头,张文昇凝视着张道玄的睡脸,内心满是歉然。

等一切忙完,张文昇看张道玄睡下,才下楼烧水、净身。回房灭灯後,他将脸上的面具取下,黑暗中,他双眸灿如星子,趴到案上注视榻上张道玄徐缓起伏的身子,缓缓睡去。

夜半,张文昇被吵醒过来,发现张道玄正不断叫唤,他没听清,只是忙点起油灯,跑去查看,发现张道玄面sEcHa0红,汗如雨下,衾被被他扭动不止的身子推落到地上,张文昇拿起被子为他盖好,又到桌上倒了碗汤药,给张道玄慢慢服用下。他又下楼烧了热水,提了上来,赶紧为他擦拭发汗的身子。

过程中,张道玄未曾转醒,喃喃呓语:「阿爹,阿元不入g0ng了,阿元就在这里陪你,阿元哪都不去了。」说完,张道玄脸上两道清泪落下,张文昇眉头一皱,赶忙提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握住张道玄的手,道:「张弟别怕,从今而後有我陪你,你不会再孤身无依了。」过後,他倍加小心照料着喂药、擦身、更衣。

虽大夫说不能与病人共寝,否则可能会被传染疟症,可张文昇怕张道玄又发寒热,加上此时衾布被汗水浸Sh,保暖变差。思索片刻後,他便去取了面具戴上,上榻入衾,抱着张道玄替他取暖,後便睡去了。

张道玄是在一团热意中醒过来的,他原想挣开被子,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热得不行是以睁开眼,眼前却是张文昇戴着乌金面具的脸。张道玄眨眨眼睛,惊觉并非作梦——张文昇正与他共枕同衾,而且四肢将他缠搂得相当紧。

原来方才挣不开的竟是张兄,张道玄想着,更感浑身滚烫起来,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与他人如此亲密,他甚至感到两人下T贴合无间,彼此的y热相抵。

他赧然开口轻唤:「张兄,你醒醒。」

张文昇却未醒来,张道玄看着面具下方他挺直的鼻梁呼x1轻匀,一线丹唇周正地摆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很是好看。他又往下,这才瞧见张文昇脖子近左肩骨处也有一颗青痣,若非此时他侧身躺着,深衣微微下落敞开,张道玄定然看不见。张道玄诧异地想,世上竟有这等巧合?张兄身上也有青痣,甚至长在与自己相同的位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又抬头看张文昇的面具,不禁好奇他面具下的模样。忍住揭开来看的想法,张道玄再次唤道:「张兄、张兄醒醒。」

张文昇这才缓缓睁眼,目光迷茫地看着张道玄的脸,而後,蓦地清醒过来,他手脚赶忙松开,起身下榻,脸已胀得通红。「张弟,你别误会,我不是趁机轻薄你的,我是怕你半夜发冷,那衾被又不够暖和,故而我才抱着......」

张道玄轻笑出声,张文昇听着,愣愣看他的笑脸,顿时忘了言语。张道玄看着难得无措的张文昇,开口道:「张兄,你别惊慌,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浮荡的男子。」

张文昇知道适才反应过度了,羞窘道:「张弟没误会我,那便好。」

张文昇心里却很讶异,自己素来易醒,不知为何今日却睡得极沉,他身T四肢仍残存着抱着张道玄入睡时的感觉,是他未曾感受过的舒心安适。

「张兄,小弟斗胆一问,你何故睡着时也戴着面具?」

张文昇看着张道玄的脸,双唇一抿,才开口:「我面容丑怪,怕半夜吓着你,是以昨晚戴着面具,平日睡前是会摘下的。」

「原来如此。」他能理解张文昇的想法,毕竟他也长年藏着自己丑恶的地方。张道玄又想到今在张文昇面前,他早忘了要隐去身上的缺陷,他却待他如常,於是道:「小弟也长得丑恶,张兄却不曾弃嫌,若是哪日张兄愿以真面目示我,小弟定也不会因此厌弃张兄的。」

张文昇动容,却想自己的真面目是断不能让张道玄见到的,於是敷衍道:「再说吧。或许哪天我会摘下面具给张弟看的。我先下去提桶水让张弟洗漱,顺便吩咐人煮碗清粥。」

张道玄点了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能是夜半服了药,一上午张道玄都清醒着。张文昇仍十分小心,他边与张道玄闲谈画理,边不时起身查看张道玄有无发热。

午时,李氏带饭菜过来,顺便传达禅师的意思,告诉张文昇明日辰时过後到寺内金刚殿旁的讲堂。

张文昇还要给张道玄喂药擦身,才能吃饭,於是他先送李氏下楼离开。看着两人离去,张道玄想明日张文昇便要去寺内作画,内心不免一阵空落。方才与张文昇讲论画理时,他便发觉他确实对绘画有更JiNg深的理解,赞服的同时也起了作画的心思。望着自己的手,他又思虑起张文昇让他做工徒一事。

这日,到睡前服了汤药,张道玄都未再发寒热。

张文昇灭了灯,坐到案边,继续守着,榻上的张道玄却突然开口喊:「张兄,我冷。」张文昇忙过去,伸手触碰张道玄的额头、侧脸,觉得并无异状,可张道玄没理由说谎,於是他问:「今晚我也与你一并睡,这样会暖和些。你说可好?」张道玄轻声答允,挪出位置,张文昇便上了榻去,躺在张道玄旁,拉高衾被後,张文昇低声道:「睡吧,张弟。」

张道玄在黑暗中轻轻点头,心却扑通急跳。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说谎,好在一片漆黑中,张文昇无法看清自己的神sE。

他只是希望张兄能离他近些,别无其他心思,这样的谎应无碍吧?

看着衾被下张文昇隐约起伏的x膛,他想,他可能已入睡了。几日下来,张文昇为了照料自己应累坏了,可他从没怨过,待自己有如待亲弟弟般好,思及此他心口又突生一阵闷痛。他抚着x口想,下次问诊定要问问大夫为何突发x闷。

就这样,他望着张文昇直到最後眼皮沉得闭上,才睡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天未亮,张文昇便醒过来,惊觉自己竟又搂着张道玄睡。

眼前的张道玄睡态安然,他轻轻移开手,确认他没发热後,方下楼洗漱,又去煎煮汤药。

端药罐子回房时,天才微亮,榻上的人还未醒,他将汤药盛到碗中放凉,想起今日要见的寂照禅师。

在先前的世界,他与禅师偶有往来。就算他当时身负骂名,禅师待他仍温和有礼,或许是因为与他一样历侍三朝。那些当权者无不是杀人来掠夺王位的,寂照禅师却仍需为他们祈福诵经,以维持崇法寺与泰和之安宁。

思及此,张文昇不禁叹息。

「张兄,因何叹气?」

张文昇转头发现张道玄醒来,表情关切地看着他。

「无事,我只是感叹这世间人人都不容易,但愿之後的观音法会能施福给百姓长久的太平。」

张文昇喂张道玄服完药,张道玄却蓦地抬头朝他一笑:「张兄毋须挂心,我想观音见了你画的经幡,必定会赐予海内昇平的。」

见张道玄澹然温和的笑脸,张文昇怔忡片刻,才扬起嘴角,回道:「多谢张弟良言,但愿如此。」

如世人不再g心斗角,那何处不是净土?只是就连泰和城这样的佛门圣地,也逃不过恶人的贪毒侵略。

张文昇离去前又嘱咐小二——每过一个时辰便去确认张道玄有无不适,午时记得端粥给他,如有状况则去仁和堂找大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来到崇法寺,他远远就看到朵纳在寺门前,朵纳似乎早料到他今日会来,看到他便朝他挥手,朗声道:「张大哥,两日没见,阿朵好想你啊!」

张文昇走过去,见她提着满篮子的花,笑着说:「我得先去寺内,过午用膳,如有闲暇再来跟你买花。」

朵纳被看穿,淘气一笑,道:「好啊,那你可一定出来,我这有新开的李花、杏花,香气怡人,你往病榻一摆,包准花到病除。」

张文昇闻言,眼底露出一抹惊诧,却立马收住,只和朵纳微笑道好,便转身步入寺中。他明白是李氏说与朵纳知道的,多事口碎之人他尤为警惕,张文昇想今後还是得提防李氏,以免滋生事端。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山门,此时心境却如晴空万里。他穿过前殿、正殿与罗汉殿,才来到金刚殿旁的讲堂,僧人们尚在早课,堂内只站着十数名同他一般被请来协助的画师。他过去道好後,便与他们一同等待禅师到来。

约莫一刻钟後,寂照禅师才进来,身後跟着五位僧人。禅师先介绍自己,才一一问过他们名姓。最後轮到张文昇时,禅师却望着他停住数秒,後来方觉自己失礼,才淡笑道:「阿弥陀佛,敢问这位画师贵姓大名。」

张文昇总觉禅师眼神有异,但他道完姓名後,寂照禅师只是点头。接着,向他们介绍身後的僧人:「这五位是此次的主画僧,各司十一面观音、千手千眼观音、圣观音、阿嵯耶观音和负石观音之设样与立意,诸位则是来协助绘佛僧将g线的佛画施彩的。」

张文昇并不意外,但凡佛寺的绘画多由僧人决定图样,除非是g0ng廷指派的画师,否则绝无亲手设样的可能。

五位僧人先前已见过在场所有画师的画,於是当即点名挑人。擅长工笔的张文昇自然被选去绘制最繁复的千手千眼观音,另有其余两名画师与他一起。

随後,禅师让他们各自随主画僧去绘制处,张文昇和另两位画师及其工徒,便跟主画僧法常到另一处讲堂。

入室前,法常让他们保持清寂,又道:「绘制分为佛身像、背景与装饰三区,三位画师一伍,各择所司。如无疑问,请随贫僧进来。」

法常引他们到讲堂最前方,一幅大型经幡与三份画具都摆在案上了。讲堂前挂有几幅已完成的经幡作为上sE之参照。法常接着说两旁小僧都可供差遣,如需清洗画具、更换清水都可交代他们去办。另外,画至午时有用斋,他们可一同到斋堂用素斋,也可到寺外用膳,未时回来作画即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人纷纷点头,法常便施礼而退,去自己作画的堂室了。

张文昇低头看一眼经幡,发现只有立於莲台上的观音图样繁琐,背景和装饰倒是简单。於是他主动道:「小弟设sE快,不如佛身像就由我来绘制吧。」

观音会所挂经幡是一般经幡的几倍许,中央的佛像占去全幡之半,是最关要也是最难画好的部分。另两位画师本就是冲着免费食宿才来帮忙,一听张文昇愿负责最难的部分,都欣然同意了。

千手千眼除了中央一张正脸,左右各一侧脸外,其正脸上方尚有八张脸,共十一面。两对结印的手置於上身前方,左右身则各有廿一只手,每只手的手心处皆开有一眼,手上持有各式法器,如羂索、如意珠、金刚杵、宝塔等,张文昇将绘制法器与冠饰的工作交予负责装饰的画师,其余则仍由他上彩。

他手持大排笔在绢上均匀刷了一层矾水後,便以赭石与铅白调出肤sE,他细笔沾彩以双钩技法在墨线内侧描涂肤sE後,再用大斗笔将内部平涂,瞬间便将肌肤绘制完成。待其略乾,为立起像之形骨,他手提中染笔叠合渲染,观音便立即多了肌理与Y影。

随後,他提小染笔沾取朱砂涂上唇部及颈上璎珞,才拿大染笔蘸石青给裟衣敷彩,又持小染笔於袈裟皱褶处叠sE,增强Y影,创造出袈衣轻软之质。

紧接着,张文昇手提细笔沾墨加强原有墨线之线条,以增加佛像之生动感。

再来,到了细处,珠链璎珞都再次用上朱砂、石绿与石青等叠加颜sE,使珠宝圆润分明。前以细笔沾取朱砂罩染两颊红晕,後以金粉装饰配饰,如此才算完成设sE。

崇法寺的画材与g0ng廷所用同为上品,张文昇因此较之前作画都要迅疾,行云流水之态让一旁工徒和沙弥都感到惊奇。僧人作画自是谨微认真,张文昇却设sE得更JiNg美,速度也较之快上许多。

张文昇未感旁人眼光,他沉浸其中,享受作画之乐,不觉时间飞逝,已至午时。

见僧人都去用膳,一旁的画师才开口邀张文昇一同去斋堂。张文昇回过神来,才说自己尚有要事,婉拒了两人。後便到寺外向朵纳买了香气淡雅的李花、茶花,又快步返回客栈。

张道玄见张文昇出现,小嘴惊讶地微张,张文昇见他神情微憨,笑着走到榻前,才将藏在背後的花,伸至面前,道:「午时得闲,特意买了花回来给贤弟,贤弟可喜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面对眼前一捧李花,张道玄自然心头一荡,却见张文昇袖摆沾上颜料,手上也是金粉粼粼,知他作画辛苦,便说:「说好今日是小弟自己照料自己,张兄又这般奔波,岂非让小弟歉疚?」

张道玄说着,拉住张文昇的衣摆,让他俯身靠近,接着伸出自己的袖子为张文昇拭去额上的汗珠。

张文昇看着张道玄专注为他拭汗的神态,闻着他身上淡淡药香与鲜花交织出的芳香,心底微微悸动。他发觉张道玄对自己态度日渐亲昵。

开口言谢後,张文昇将花摆入瓶中。小二这时送了粥进来。张道玄坚持自己吃,并让张文昇下楼去点些吃食。张文昇点点头,刚想下楼,李氏却来了,原是送清粥来给张道玄的,她看到张文昇便喊他一道吃。

张文昇边吃饭,边主动和李氏搭话,说今日情况云云,李氏听得津津有味。张道玄则在一旁静静吃粥。

等张道玄开口说吃完,张文昇便也放下筷子,说自己吃饱,该回崇法寺了,提议送李氏一程。张文昇和李氏一同下楼後,便问她住在哪条街上,发现不远,就送她回去,他没有入门打扰,立即走了。

一下午,张文昇又为第二幅经幡上sE,他状态几近入魔,旁人或觉他有画神附身,只他一人清楚他是为快意而画,可远远不够,如果不是那幅画,画再多他都只觉空虚。

酉时未到,第二幅便也画完,他们将设sE完的经幡交到前头僧人手里,让他们去切金与写上经文,如此经幡才告成。

张文昇想到明日自己不能来,便告知另两位画师,让他们先画自己的部分,将佛身的部分空下,他会再行补上,两名画师点头说好,毕竟他们今日看着张文昇绘制,也知道那佛身有多难画,如果他们自己来,明日可能要完成一幅经幡都难。

晚上与张道玄一同用膳时,张文昇特意叮嘱张道玄不要告诉李氏太多事情,尤其是过往经历。

张道玄一听,先是一愣,才点头道好。张文昇虽与自己年纪相仿,可明显练达许多,他内心不免对其过往有了好奇。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又隔一日,张文昇提早去作画,恰好听到画师们喜谈昨日王爷来寺内的事。他默默听着,才知王爷是来省视经幡进度的,离去前大加赏赐,似很满意。

张文昇午时赶着画,并未回去,晚上与张道玄用完膳,看他歇下後,便作起画来。他全神贯注,未觉张道玄醒来。张文昇运笔成风的姿态,让张道玄暗暗吃惊,很少有画师能像张文昇那样一笔成画,未有半刻停滞,彷若他心念所感,笔即随成,这般神工化境,若非天资加上专志,实难有成。

张道玄静观良久,都没有出声打扰。张文昇终於完成画作,长舒一口气,将画笔投入木桶中,弯下身子提起木桶时,方看见张道玄望着他。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迎面撞上,张道玄此次却没有回避,他抵不住好奇,便问:「张兄如此专注,所画为何?」

张道玄直率的眼神与问话让张文昇愣住,他忙直起身子,转头看案上的画,才对张道玄说:「我画了幅观音像。等墨乾了,就让张弟过目,给我指教。」

张文昇神情认真并非说笑,似将自己视为与他齐平的画师,此举让张道玄内心一颤,轻点了头表示同意,张文昇便下楼清洗画具去了。

「张弟你看如何?」回来後,张文昇在榻前双手展开画纸,问道。

张道玄看着眼前的画,画中观音头戴白纱,面容祥和,内穿红sE僧迦,外搭白sE田相裟衣,右手执柳,左手提瓶,跣足踏莲。上方则有飞天童子倾盆散花,仙桃散布四际,画面吉祥可喜。

张道玄看了,不解地问:「不知张兄何故画此白衣观音?」

张文昇沉默半晌,才讲出今日所闻,又说:「此次或能透过禅师举荐,有机会面见王爷。这是我打算赠给王爷的观音图。」

张道玄点了点头,他和朵纳等人相同,也当张文昇是初来泰和的汉人。白衣观音虽起於敦煌,但後来在中原汉人间广为盛行,张文昇画了白衣观音像更让张道玄深信他是外来的汉人。张道玄便提了自己的想法:「这幅画墨描曲劲匀滑,张兄笔力令小弟折服。画中观音与小童神采各别,却都鲜活有情,此画布势也自然匀当。只是,这图多着白、红两sE,sE调简单,白衣观音之造型也较素朴。小弟斗胆一言,以张兄的工笔浓彩,或许画崇法寺的十一面观音或千手观音会更合适。」张道玄根据之前看过的雨铜观音图,认为张文昇能胜任更繁复重彩的作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文昇赞同地点了点头,开口道:「是啊,张弟所言极是。我方才也如此想过,但那两尊既是崇法寺的观音,不就代表泰和人已司空见惯了吗?再者,虽白衣观音身着淡简,却反倒能凸显其风姿神态。我想这白衣观音是把吴风特sE尽显的不二之选。」

张道玄闻言一顿,不得不佩服张文昇心细如发,他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些,於是道:「是小弟粗心,当今圣上和王爷俩兄弟出生泰和,想必b之崇法寺诸观音,白衣观音更能引起他们的注目。」佛像画一贯以传神鲜活为要,繁华富丽占次,这也是吴道子的图在百年後仍炙手可热的原因,当年他有幸受太子赏识也是与此有关。

张道玄想,以张文昇的画艺,只要王爷看到他的画,那入g0ng便是囊中之事了。他今日之举,显见他为了那画入g0ng的决心。可这两日,张文昇却都没再问他工徒一事考虑得如何,想必自己拒绝後,他仍会选择只身入g0ng。

这样想着,张道玄心里难受起来,短短几日,他竟已对张文昇有了不舍之情,这是他第二次面临别离感到依依难舍,第一次便是和阿爹的生离与Si别。

张道玄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望着张文昇,道:「张兄,我答应做你的工徒了。到时如若张兄真受荐入g0ng,小弟也愿陪你同去。」

「张弟,此话当真?」张文昇原想张道玄不可能同意这事,是以缄默不谈。没想到,张道玄竟同意了。

「嗯。我的命乃张兄所救,既然张兄所愿在g0ng廷之内,我也应竭力助你才是。」

张道玄淡淡一句话,却让张文昇大为动容,他从未想过有人愿助他完成念想,长久孤寂的心如有春风轻拂而过,x中似有物蠢动yu出,却不知是何情感。他开口道谢,凝视张道玄白玉微瑕的俊颜时,心生怜惜,是以提议:「张弟既与我同姓,又有如此深厚的缘分,你我何不结拜为同姓兄弟?今後我俩便如亲兄弟般相济互助,可好?」

张道玄闻言,心霎时闷痛一下,他只道是疟病造成,笑着回张文昇:「张兄肯与我结为兄弟,是小弟三生之幸。」

张文昇嘴角一扬,喜道:「那太好了,等张弟病T康复,我俩便挑个吉日良辰结义。」

张道玄笑着点头,却突然眉心蹙起,开口:「我愿与张兄入g0ng,可我戴罪之身,恐会拖累张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文昇一听便知其顾虑,张道玄脸上黥了「囚」字,让人一望便知他系囹圄,一般人尚且提防有罪之人,何况是戒备森严的g0ng廷。

张文昇听後,只淡淡道:「张弟不用挂心,到时我自有办法。」说完,他便转身将画收入绢袋中。

接下来几日,张文昇都晨出暮归,努力赶着落後的进度,也尽心照料着张道玄。张道玄的疟热反覆发作了三回,接着连两日都没有再发热,於是张文昇那日提早回来,请大夫来看看。

诊过脉象後,大夫笑道:「恭喜张公子病根已除。」

张道玄未及反应,张文昇却已喜道:「太好了,张弟,今後你便能与我一同到崇法寺作画了。」

老大夫却摇摇头,说:「张公子身子仍虚,需服几帖补气的药,等服完才可出门。」

张文昇收敛喜sE,点头称是,内心却不住可惜。观音会再过几日就要开始,看来张弟此次是赶不及参与作画了。

随大夫到医馆取药时,张文昇顺便问了张道玄的手伤。

大夫听完,叹道:「若是新伤,还有得治,拖到现在已是痼疾,我想医也难。」

「真治不好吗?」

「唉。这罐油膏给你,早晚抹在他关节上,至少可免去疼痛折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疼痛?」张文昇心里一沉,吃惊地问。

「是啊,你以为那手被折腾成那样,还能有好?他的骨节碎折在筋r0U里,天冷时,恐怕疼得不能入睡,你早晚先用热巾布敷他的双掌,过後再抹油膏,明白没有?」

「明白了,多谢大夫。」茫然应着,张文昇取了药便走,内心却冷黯如夜。他本以为张道玄的痛在四年前便止,哪知那痛竟时刻跟随着他;更别提大夫说那手已久病难瘥,张文昇听得心有如被剜去了般疼。

他重定心神,走入房内,与张道玄四目相对那刻,他嘴角扬起一抹堪称无瑕的笑容,道:「大夫给了专治手疾的油膏,让我睡前为你按r0u指节。」

张道玄惊愣,小嘴微开,却不知该说什麽,片刻才道:「多谢张兄,让你破费了。」

张文昇鼻头一酸,却笑得更开怀,道:「这有什麽,我们亲如兄弟,这是应该的。等睡前,我再给你抹油膏。」

张道玄看着他,感激地轻「嗯」了声。

张文昇继续道:「方才我问了大夫,他说你现在能吃些有滋味的食物了,我们今晚大吃一顿,为你康复庆贺一番。」

张道玄又点头,自己病癒一事张文昇较他欢喜得多,还如此关注他的旧伤和吃食,他内心彷佛有道暖流淌过。

两人终於能有滋有味吃一顿,张文昇便点了盐煮羊r0U、野菌炒r0U,他是依自己口味点的,自然张道玄也欣喜吃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过後,张文昇才去煎药,让张道玄服下,又提来热水,为张道玄热敷双掌,一刻钟後才替他涂抹油膏。

「张弟,我一会儿若是按得你疼了,告诉我一声。」张文昇说完,便捧起张道玄的手,开始为他r0u按指掌、推展关节,动作之间无不是小心翼翼。张道玄的手伤及神经,手指蜷缩僵y,张文昇缓缓替他一指一指地按摩,他眼神专注可b作画之时,让张道玄觉得自己是他眼中的珍宝,不由心动。

前几日,他问了大夫自己为何不时x闷,大夫叹气暗示那是心病造成,他还不懂,後来,大夫才讲明这病他不能医,让他去找他张大哥医治,张道玄才明白过来,当即面红耳赤。

「疟症本就让会人脉搏浮快发热,你对他生情也有可原,或许病好了,你也不x闷了。」

老大夫最後的语重心长似在让自己别将这情思看得太重,张道玄却感觉自己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一株无人理会的路边孤花,受了某人的露水之恩,怎能不将那人视为朝晖清月?

那日张文昇从床上跳起,澄清自己不是想轻薄他的模样,张道玄想过说不定他与自己一样有龙yAn之好。可就算如此,他也清楚张文昇是将他当成亲人在照料,并无其他心思。

张文昇此时抬起头来,看到张道玄正怔怔看着他,紧张地问:「张弟怎地面sE发白,可是我按得疼了?」

张道玄才回过神来,笑着摇头,张文昇提起的心才放松下来,继续r0u按。

见张文昇如此关心自己,张道玄转念一想,便觉只是兄弟情谊倒也无妨,至少眼下自己是他最系念之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方才所提五位画师,是王爷想召见的,观音会後隔日,到崇法寺来,并带上你们要献给王爷的画。」潞琞王杨昭的亲随代传了旨意,当中便有张文昇的名字。

他向推举自己的法常道了谢,又回去告诉张道玄这大好消息。张道玄替他高兴之余,内心亦有忧虑,他听闻骁勇善战的杨乾贞脾X若大黑天,狂暴无常,其弟杨昭却不曾听过是何X情。

十九日,天未亮,张文昇便得去布置经幡。张道玄醒来,想与他道别,正要下榻,张文昇却走来,轻抚他脸旁的发丝,与他说:「祝贤弟华诞康乐。等我回来,再带你到兴宁坊逛逛。」说完,便走了,剩他一脸呆愣在房内。

张道玄许久才回过神来,抬手将张文昇刚抚过的青丝理好,心却乱如飞花——张兄怎知自己生辰就在观音圣诞这日?

他在客栈等着,不时忆起今早的事,不知不觉酉时都过了,张文昇还未回来,张道玄担心得打算去趟崇法寺时,张文昇终於出现。

「让贤弟久等了。我去取样东西,是以回来晚了。」说完,他将一布巾包着的物什递给张道玄。

张道玄在其示意下打开,发现里头竟是一件白sE绮罗织衣,上头用银线绣了宝相花纹。细细一看,这花纹不同一般,竟是莲花、茶花与忍冬的三重瓣叠合成的,宝相花寓意吉祥,根据里头的花又有不同的祝福,这三种花分别象徵高洁、坚忍、健康长寿。

张道玄轻轻抚过JiNg美的绣样,对其中巧思,更是不胜喜Ai。

「天要转热了,我一直想给贤弟做件夏衣,便去订了衣裳。这宝相花是织匠按我画的图样缝制的,可能近日做衣衫的人多,傍晚去时,衣裳还没织成,我便在那等着。」

张文昇讲得云淡风轻,为了这罗衣所花的心力却在不言中,尤其那图样还是他亲手设样。

「谢谢张兄。」此前,张道玄不敢想会有人待自己这般好,不由得语调哽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文昇见状,只催促他:「贤弟穿了肯定好看,快换上给为兄瞧瞧,我到房外等你。」

过没多久,张道玄出来,一袭素衣的他如白莲无暇,与他设计的宝相花纹交相辉映,竟颇有他所画的白衣观音之风采。他不禁失神望着,直到张道玄轻唤,才回过神来,赞道:「好看,真好看。这衣衬得你有如天仙。」

张道玄闻言,低眉赧道:「好看的是这衣裳,小弟是沾了光罢了。」

「是你好看,只是你现在过於清瘦了。」那时,张文昇抱着生病的张道玄,才惊觉他轻於鸿毛,只吃清粥养病後又更消瘦了几分。

张文昇进房取了自己的青sE袖衫让张道玄添上。

「走,我们到街市买些好吃的。」

「嗯。」

张文昇极自然地牵起张道玄的手,只因他知道街市上人头攒动,一不当心便会走散。张道玄心慌起来,故作镇定摆摆两人牵着的手,孩童般的举动,让两人都笑了。

他们沿路嚐了甜糯糕、烤羊r0U串和油菜馅的饆饠,张文昇想买一簪子给张道玄,两人便在一卖配饰的摊前停下,他让张道玄自己挑,张道玄拣起一雕药师佛种子音的木簪,说这个好,张文昇虽觉玉簪子更合适,仍顺其意买了。他帮着张道玄将木簪簪到头上,觉得木簪也是好看,只是不b金玉夺眼,但张道玄觉着好那便是好的。

两人继续走马看花,到崇法寺附近,突闻有人叫唤。

「张大哥你来啦!」朵纳提着花篮走来,见张文昇一旁的张道玄,窃笑一下,调侃:「张大哥带佳人来游市,怪不得阿朵远远就见一对璧人走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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