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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二胡的人一身深蓝色紧身衫子,身量中等,身形纤挑,听到有人朝她吼,她却不慌,慢条斯理的放下二胡,转而揭开头上的斗笠,向大汉抱拳,微微一笑,“这位大哥有礼了,初到宝地,若有冒犯,请包涵。”
那大汉本是怒气冲冲,别人在他旁边来抢他们生意,依惯例,总要拉着人赔钱,没钱赔,要么拉到戏班子去卖苦力,要么好打一顿。
只是那帽子一揭开,他就如被人使了定根法一般,双眼发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一张明净如玉的脸,秀眉黑眸,唇红面白,说不上有多惊艳,可是只一眼,却就让人再难移开眼睛珠子,就像她身上有一种独特而无形的吸力般。
大汉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脑子也转不过转弯来,好半晌,他才勉强咂了咂嘴,“姑……姑娘刚才说什么?”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苏红茶。
她仍是微微一笑,“我说初到宝地,若有得罪,还请包涵。”
看她一笑,大汉晕乎乎的已经找不着北,咧着一张大嘴连连傻笑道:“包涵,包涵,姑娘拉得很动听,我李大嘴从未听过如此让人动情的调子,姑娘但请在此放心的拉,绝没有人敢来打扰。”
四周的人们在这小镇中何曾见过如此容色,当即都痴呆起来,直到那女子收了二胡进了包子铺,他们才如梦方醒,依依不舍的散了。
苏红茶叫了一笼小笼包,包子铺的大婶赶紧端过来,好言说道:“姑娘,刚才大婶可为你捏了把汗,那李大嘴的戏班到此虽然才三天,又是个外地人,却霸道得很,若有人敢在他前边或旁边唱对台戏,可都是要吃他拳头的。前两天一对小双胞胎打此地经过,想凑点盘缠回家,只打了两套拳,就被李大嘴三两拳打倒在地,可凶得很。”
苏红茶浅笑,“他是班主吗?光天化日之下,也敢打人 ?'…99down'”
包子铺此时没什么生意,看到她一个外地人,那位热心的大婶干脆坐下来一五一十说闲话:“姑娘说得没错,李大嘴偏就是那戏班的班主,官府也不是不管,只要他们不闹事,就随着他们。姑娘不知道,像这种跑江湖的戏班子最难缠,一个地方最多呆不过半月,若谁惹了他们,他们临走时干一票,谁也把他们没折。所以他们才有些嚣张,不过好在并没出过什么大事。”
苏红茶点了点头,一笼包子很快就吃完,她把空笼子推到大婶面前,“再给我来两笼吧,如果有面条,再来一碗面条。”
大婶以为她听错了,“是不要包子来一碗面条吧?”
苏红茶摇头,“是两笼包子一碗面条。”
大婶直咋舌,“姑娘可吃得下?”
苏红茶拍了拍肚子,“大婶放心,我一定全都吃下,一点都不会浪费。”
大婶犹疑着去了,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个白净俊俏的姑娘家,怎么能吃下那么多东西?如果每顿都这么吃,为何一点也不见胖,还苗条得很呢?
等她把两笼包子和一碗面条端来,在她吃惊的目光中,苏红茶果然一点不剩的将东西吃了个干干净净。
苏红茶擦了擦嘴,付了银钱出来,忽然看到门柱上贴着房屋出租的告示,顿了一下,便揭了告示对大婶说道:“是有房子出租吗?”
“姑娘是想租”
苏红茶点了点头,那大婶眉笑眼开,放下手里的活就把她往后面引,“如果姑娘租屋,傅大婶我真是一千一万个欢喜了。早年我丈夫已经去世,去年年底我女儿也嫁了,一年到头就我一个,才想着把空余的屋子租出去,如果是姑娘住的话,我也不另外收拾,就把我女儿的屋子腾出来,姑娘一个人也住着方便。”
傅大婶带着苏红茶走到包子铺后面的一排屋前,推开一间厢房,里面床铺妆台桌椅都齐全,收拾得也算干净,“姑娘看怎么样?”
苏红茶一笑,就把背上的琴放到桌上,“这里很不错,我决定租下了。”
傅大婶欢喜,顿时帮着铺床打水,还帮着把马也牵到后院,苏红茶也没闲着,跟着只忙活半天,就将那间厢房收拾出来,以便住起来更具人气。
傅大婶很热情,晚饭时也喊她一同吃了,才放她一个人回房。
夜晚的城头山镇很宁静。
头顶一轮弦月如钩,温柔的俯瞰着苍茫大地。
苏红茶推开窗子,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原来窗前竟栽有一株小桃树,月色下,一朵朵桃花怒然绽放,如诗如画。
她一时不由兴起,将凤尾琴上绑的布条解开,把琴放在案上,洗手焚香,一首婉转空灵的曲调自她指底缓缓漾开。
自从独自一人悄然离开后,这几个月来,她走过了很多地方。
从江南到江北,从西南到西北,甚至还去过当年盛极一时的音族发源地卡卡拉大草原,看尽繁华冷暖,她的心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
当她像个无主孤魂般游荡在卡卡拉大草原的时候,曾特意多逗留了几日,她找到了音族族长舒惊容的墓,十多年过去,墓碑前并未荒草漫漫,倒是像常有人清扫打理,干干净净的,还有未燃尽的香腊火烛摆放,应是常有人来祭祀。
终究是现实残酷,一位曾经在大陆上令人钦佩的女性,一个曾令大陆谈起都为之崇拜的年轻女子,为了整个大陆的和平,为了百姓不被邪恶践踏,大而无私的舍弃自己的生命,终化为一坯黄土长眠于此,这份胸襟和情怀,古今又有几人 ?'…99down'
当时她上了几柱香,恭恭敬敬拜了下去,虽然张氏已死,无从从她口中亲口听到她并非是苏文山女儿的事,但是她已经确定,她的身体里流着的,确确实实是这位音族族长的血。
舒惊容的墓并非孤零零的躺在那里,她的旁边,并排堆起一个坟冢,墓碑上书:曲朝云之墓。
而这位与她一起葬于地下的,是她的丈夫这具身体的爹吗?
没有人告诉她,她也不想去深究,过去的,就让他们都过去,追根究底,也不能挽回什么。
离开卡卡拉大草原后,她不由自主的,曾到过西武。西武的经济繁荣,帝都更是繁华昌盛,她在戒备森严的皇宫外无数次的徘徊过,那高高的宫墙内,有着她深爱的男人,但是那种种的庄严肃穆却是如此陌生。望着森冷沉重的宫门,她多么想那曾经熟悉温暖的身影张开双臂将她迎进他的宫,一起经历那凡世浮沉。
可是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走遍万水千山,她再也找寻不到她想要的那个人……
一路上,她像个流浪无根的人,靠着一把花五十个铜板买来的二胡沿路拉唱,二胡音质极差,可她能用它换取到最简单的生活物资,冬去春来,树枝由枯干抽出新绿,万物景致变幻,也渐渐让她躁动的心不再那么悲凉。
她不时凭着灵感在二胡上吹拉弹唱,在音律上,她由一个完全不能自主懵懂的人,渐渐能窥得个中奥妙,她能用她的音律感染人,她悲的时候,她可以让周围的人都跟着悲,她喜的时候,能让周围的人跟着欢喜,她平静无忧的时候,所有人都能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宁静。
她极少动凤尾琴,总是让一块布条将它深深包裹,那是她的回忆,也是她的痛,既不舍抛弃,就只能紧紧的裹着,不去触动。
如今,她不再小心翼翼的吃,所有的钱,她几乎要拿一多半出来买吃,她不愿自己瘦弱单薄的身材再成为别人丢弃她的理由,她想要把自己养得丰润如珠,她也想要所有人都明明白白地对她说:苏红茶,你是个真真正正的女人。
就这样,日子虽然清贫,却是她自入异世来后从未有过心灵沉静,虽然无根,她却感到了安稳。没有纷争,没有情爱纠葛,没有欺骗哄诈,生活原来还是很美好。
再次来到江南,三月的城头山,护城河畔上杨柳依依,千丝万缕的绿色柔丝缓缓摇曳,果然犹如曾经有个人告诉过她的那般美丽动人,令人心生无限向往。
今夜第一次拿出凤尾琴来弹,曲调空灵,竟没有了悲痛,一切都归于平静,不知是琴曲感染她,还是她感染了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