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三三回答,静静地看着这个几乎喜极而泣的人。
白玉阳难以置信地问:“辰儿的右手不是断了吗,怎么能给我写信呢?”
三三解释:“他用左手写的。”
白玉阳再次惊呼:“用左手写的?可是他以前用右手写的字都没有这么好!”
三三笑了起来,很真诚地称赞道:“您有一个聪明绝顶的儿子。”
白玉阳将信看了一遍又遍,唏嘘着说:“他确实很聪明,可是每次对我交待的事情,他总是全然不理,书也不去念,科举也不考,就知道捞钱、玩女人。这次他怎么会忽然想起给我写封信呢?”
三三回答:“我听你说起你的梦,知道你担心他,所以中午去刑部找他要的。他虽然被惯坏了,但是天资聪慧。我向他晓以利害后,他自己想通了,给您写了这封信。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这次将他收入刑部大牢,让他吃点苦,我个人认为对他成长有益。”
白玉阳千恩万谢道:“小朋友,真是太感谢你了。如果我们父子这次能够侥幸不死,无论花多少钱我都要请你做他的老师,帮我好好管教一下他。不瞒你说,我这辈子,酸甜苦辣尝过,贫穷和富贵也经过了,谈不上有什么遗憾。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一双儿女。我不知道我如果哪天闭眼了,辰儿他们靠自己如何在这世上谋生。有时睡着了都吓醒了,惊出一身冷汗。”
三三笑道:“你是个慈爱的父亲。白思辰无论怎么待你,都无法回报你对他的深情。”
白玉阳叹道:“我还要他的什么回报,他只要能把他自己管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三三见时机成熟,缓缓步入正题:“您知道吗?我在都察院就任的第一天,接待了一位老婆婆。她是怀揣着棺材本进京告状的。只因白思辰贪恋她儿媳长得漂亮,就绞杀了她年轻守寡养大的独子。”
白玉阳低着头,仍然在看白思辰的信,脸上没有表情,仿佛三三是在跟空气说话一样。
三三自顾自地继续道:“您见过刘红薇吗?她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孩子,是一位当之无愧的皇后。她对张容璨的态度,跟功名利禄无关。可是仅仅为了给白思华腾位置,她某天不明不白地死掉了。和她一起离开人世的,还有她腹中四个月的胎儿。”
白玉阳仍不吭声。三三又说:“您可曾想过,这些屈死的冤魂也是有父母的,也是被爹妈一箪食、一瓢饮养大的,家里也会有慈祥的长辈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平安地回去……”
白玉阳忽然勃然大怒道:“够了!你今天到这里来,就是要追究我的罪责的吗?”
狱中的公差听到这边情形不对,连忙跑过来查看动静。三三喝斥他们道:“没事,你们去忙你们的吧,让我和白老先生单独呆一会儿。”他们戒备地看了白玉阳一眼,其中一位公差低声嘱咐三三道:“王大人自己多加小心,我们就在附近。”三三颔首道:“知道了,你们去吧。”
三三看他们走远了,才回头对白玉阳轻声说:“对不起,我之所以做这一切,并非要追究您的罪责。只是您今天早晨找我要一个能让您服气的解释,我也不知道我做到没有?”说完,她转身准备离开,心里充满挫败感。没走几步,她忽然听到白玉阳在她身后大声抽泣起来,忍不住吃惊地停下了脚步,转头目不转睛地瞪着他。
“我不是人啊。”白玉阳哭着说,“我儿子杀了一个孤老太婆的独子,我还一味地纵容他,让苦主揣着棺材本才能进京告状……”
三三柔声安慰他:“好了,您知道自己错了就行了。忘记过去的那些吧,然后重新开始,以后不要再犯就好了。”
白玉阳绝望地道:“我到死才知道自己错了,一切还来得及吗?”
三三回答:“当然,随时、随地都来得及。要不怎么会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说法呢?”她想了想又道,“再说您也不一定会死,刘青台已经答应我了,会代您向皇上说情。您自己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了。”
和白玉阳道别后,三三缓步走到院中,行至一片草木茂盛处,张容玮冷不丁在她面前冒了出来,气急败坏地问她:“三三,你今天一天跑到哪里去了?我都担心死了。”
三三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意识到,既然自己铁了心要离开都察院,那么有些话,她应该向他挑明了。对这个可爱的男孩,她应该有一个负责任的态度。
“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告诉你。”三三看着张容玮柔声道。
张容玮瞪着三三,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嗫嚅着问:“什么事?”
三三回答:“我准备要离开都察院了,再去哪里还没有定,可能也不会留在京城了。”
张容玮道:“我每天到院里来,只是为了多看你一眼。我没有办法想象一个没有你的都察院。你不在这里,我也不想继续呆了。不管你将来准备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一起去。”
三三强颜欢笑道:“不行,你不能和我一起去,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忘了我吧。”
张容玮只觉得心莫名地刺痛起来,怔怔地望着三三道:“我是在做噩梦吗?我做错了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
三三瞪着空洞的某处,一言不发。张容玮又道:“缘起缘灭,不是我所能控制。我能做到的,就是在因缘际会时好好地珍惜。我珍惜了,总是不断地为了你改变我自己,尽可能地让着你。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难道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三三仍然沉默不言,但是豆大的眼泪却从她的眼中无声地溜落下来。张容玮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忍不住又心神激荡了起来,将她一把拥在怀里,柔声问:“三三,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爱过我吗,哪怕只是一瞬间?”
三三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却又不得不硬着心肠将张容玮断然推开:“好,那我就告诉你答案!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哪怕是一瞬间也没有爱过!你满意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张容玮怒气冲冲地道:“不,我不相信,你在骗我!如果你真的没有爱过我,那你现在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三三道:“你不要再幻想了,我跟你是不可能的!”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向府衙的方向跑去。没跑出几步,她就站住了,因为刘青台正站在她面前,目无表情地看着她。她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和张容玮间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他看她站住了,轻声说:“我也想问你一句话,如果不是因为你曾经委身于我,你跟他之间就可能了,对吗?”说完,他不等三三回答就转身离开了。
张容玮撵上来问:“三三,他刚刚跟你说什么了?”三三没有答话,只是痴痴地看着刘青台消失的方向,默默地流着眼泪,脸上满是绝望。张容玮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渐渐失去她了。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发自内心地希望她快乐,远甚于真正占有她的念头。于是,张容玮沉思了一下,居然听到自己对她说出了这番话:“他误解你了吗?让我陪你去向他解释。”
然而三三轻轻摇了摇头,噙着眼泪笑道:“不必了,没有什么好解释的,由他去吧。反正我跟他之间也一样不可能。”说完垂着头走进府中,未再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