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多的人都死亡了,仿佛死亡会传染似的。确实,这个城市每天都在死人,生老病死的,还有意外身亡的。再就是自杀,先是哥哥,再就是妩媚,还有成子渐,以及窗外窗内的女人,所有的人都死得那样理所当然,难道生就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巧地碰了这几个人,就像结识了死神一样。还有那个阿杰,他可以为了学位不懈地努力,为什么不能重头开始?他那女朋友真不是人,为什么离开他还要卷走他的钱财?他就那样在十八层楼上,跳水般地扎下来,人在空中旋转几个美丽的弧线,便什么都散去。我在电视中看到那个镜头,感到死者的血就是我的血,一滴滴,一片片,一滩滩,我难以呼吸。他站在那个高楼上,犹豫了一个上午,我知道他不想死,可是最终他还是跳了下来。面对死太容易了,以至于不想再艰难地生存。
而我呢?也许我连老死也害怕,更不用说自杀。什么样的情况下,我都不会去自杀。我曾说过,就是自杀,也要在浴缸中自溺,因为一旦后悔,还可以抬头坦然呼吸。
“你为什么那样无情,你为什么不能多给她一点爱。”紫烟捶打我的胸脯,随之搂了我哭了。
我浑身僵硬。我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感情,耳旁似乎响起古老的埙曲,空阔虚无而又沧桑。是啊,我为什么不能多给她一点爱?我为什么不能去看看她?我似乎把握了身边的每一缕幸福,却没有把自己的幸福分一点给她,我怎么这样自私啊?她看似安详地离开,但更像一个疲惫的旅人终于放下了行礼,开始一个永恒的安歇。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女人,当她写这句话时她会不会停下笔沉思?她的神情该几多凝重啊。过去和现在,梦想和现实,都挨得那么近,却是两个世界,一个虚无一个凝重,一个缥缈一个沉雷。一个美丽的女人,却不敢面对过去,她生到这个世上该有多少痛苦啊?
人一生都会独自走过一片沙漠,我想起她的话。而今她不能走出这片沙漠,也被沙埋了。沙漠是无时不在,是无边无垠的。沙漠是单调的,可我们却有着复杂的思想。为什么要走出沙漠,为什么我们不能幻化成一粒沙?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紫烟还倚在我的胸脯上哭泣,我的眼泪也流淌下来。
书是《爱情书》,就是陈家默据以事实对哥哥的作品加以修改的修改稿,我想这是揭开哥哥死亡的一把钥匙。也许打开了,我该是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我不是来这个城市就是为了解开哥哥死的谜团?我看了序言,就把文稿合上,放到文墨染的包里,想回去再看。
文墨染看到我面如槁木死灰,也就没有说什么。
到了冼村,我们下了车。我要去江边把陈家默的骨灰洒进珠江。这个女人死了还要呆在这个城市里,这是为何啊。紫烟不想跟我一起去,径直回了住处。我走着去江边,心情沉重,陷入莫大的恐慌里。他竟会是我的哥哥,这是什么呀。我生气地拍打路边的电线杆。他们都自杀了,自杀成了这个时代的一种病症。真是可悲,一群可怜虫,可怜虫。我泪如泉涌,混在凉凉的风中,分不出所以然来。
这个时代教我们怎样生存,却忽略了让我们怎样面对死亡;教我们怎样活得伟大,却没有教我们怎样死得光荣。我们在死亡面前是脆弱的,不比一棵树,一棵草来得坚强。当死亡扼住我们的喉咙,我们没有抗挣的勇气,我们只有被杀戮。世俗也仅仅教我们为生存而生存,却没有说明生存的意义。关于生存的意义,流行的说法不是过于崇高就是过于卑劣,空洞得有些虚伪,是我们不需要的。而我们需要的又是什么?
我想起《爱情书》序言中的话:
我们来到这个城市,原本为了更好地生存,然而我们却掉到一个空洞中,被无形的网捕获。璀璨的烛光,吸引了飞蛾,却要无情地烧死它们。城市给了我们希望,可是我们不是被它捕杀吞食就是被它奴役控制。我们无助地面对冷漠孤独,精神被抽空,灵魂被掠夺,欲望被歪曲,肉体被摧残,这就是这个城市给予我们的·;·;·;·;·;·;
剩下的记不起来,我回去要好好地研究那本书,看看哥哥为什么死。
我以前看到这段陈述只觉好笑,既然城市这么可恶,那我们完全可以离开啊。可是现在,我却深有感触。陈家默就是在这个城市中精神被抽空,灵魂被掠夺,欲望被歪曲,肉体被摧残,直至现在的死亡。陈家默为什么在绝望之余还不离开这个城市?而今死了还要留下来。我想起成子渐,他对城市无望之时,他也没有离开。也许,包括我自己,将永远被这个城市捕获,再也不会离去。
我到了江边,把报纸打开,看着那小巧的瓷坛,泪水涌出眼眶。人死了,就剩下这么一坛灰,谁都不会例外,不管他生前是伟人还是凡者。我想起《渔夫和魔鬼》的故事,巨大的魔鬼却能够被小小的锡瓶装下,死亡面前,谁都是平等的。
我一把一把地把骨灰洒进珠江。江水黝黑,很快水面上的一层白粉沉了下去。就这样,一把把,她将沉眠。
回到家,闻到焦枯的味道,以为是紫烟煮饭烧糊了。
“紫烟,你在做饭啊,饭糊了。”
然而没有人回答,我看到房间有烟,忙过去看。只见程紫烟坐在那里流眼泪,面前的铁盆里烧了一叠纸。为死者烧的火纸,我脑海中涌出这一荒诞而真实的念头。可是看到盆里还有一条没有烧完的木条,我忽然醒悟过来。
“紫烟,你在做什么啊,是不是文稿?”我激动起来,跑过去看。
紫烟没有理会我,一万分地失神,嘴中嘟囔说:“你竟和她有过过去啊。”说着眼泪涟涟。
我感到绝望,紫烟真把文稿烧掉;也把哥哥那张照片连同镜框烧了。
“紫烟·;·;·;·;·;·;”我紧张地按着她的双肩。
紫烟显然被我的举动吓坏,愣愣地看着我。
既然成了事实,我又能怎样啊,无力地松开手。
“她是我的嫂子啊,你烧毁的书是唯一能够解释我哥哥死亡的线索。”我对着紫烟摇了摇头。
紫烟吃惊地看着我。
“你说什么?”显然她不相信。
“烧了,随逝者一起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在火中飞扬。”我说完,忽感到自己轻松了许多。
房间里旋过一阵风,盆里的纸屑随风飞起几片,黑的,绿的,像飞舞的蝴蝶一样。
第二十七章 人生懈怠
二十七、人生懈怠
我很快原谅了紫烟。想来,对于追寻哥哥的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此前已经看过哥哥的作品,从哥哥的作品中我能够窥视到他死的原因。还有陈家默,她是那个冰清玉洁的律师助理,还是那个沦落风尘的舞女?无从得知,一切即将展现眼前,却又都随那本书的烧掉成为湮灭。至于故事中的主人公是不是哥哥,或者那本书里存不存在虚构,都不重要。死总是有理由的,死也是最自我的抉择,他一定不希望死后有人来探究他的死。
同时我想,几个病态的人并不代表一个时代,他们死了只是少数人的失败。而我们还是要好好地生存,活成大多数。可是,我们成功吗?
这倒是实话,社会上的大多数人都会健康地存在,都要老死病死,而不会自杀。即便我们青年中有几个自杀了,可大多数还是会积极健康地活下去。可是,这意味着他们成功吗?
过了一段懒散的日子,年关到了。紫烟回家过年,她说她母亲身体不好,哥哥又要结婚,所以必须回去。
我在年二十九才放的假,在一个多星期的假期里,我把自己摆设到居室里,没日没夜地上网,玩游戏,聊天,看黄色图片。日子很简单,偶尔蓝雨叫我出去喝早晚茶,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