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澄那一口气淡淡自唇边溢出,手上的火把随即被丢进旁边堆起的茅草上头。本来都等着烧得火红火热的了,岂料第一阵白烟还未来得及冒头,客栈里头便有个小身影奔出来大叫大喊了:「不好了!走水了!客栈走水了!」
那声音何其熟耳,不就是他的小师弟机智宝吗?周澄心中一怔,随即被各家各户开窗推门看热闹的乱响震惊了心灵。他虽是官家,然而杀人放火这种事,到底不好光明正大的做。再者别看这处是穷乡僻壤,那些山城中人,到底不如京师居民冷漠风雅。他们都是吴嫁李、李嫁吴,血源浓得要紧,里里外外都是亲戚。出起事来,也是一呼百应,团结得要紧。他这放火烧店的勾堂一旦败露,只怕一群野蛮人围上来,到时不好脱身。周澄沉吟一番,也不怕被人看成痞种,手一扬下去,倒是迅速把手下的人都撤了。
周澄这边不敢莽动,机智宝这边又何尝得到半刻安心?只看他没头没脑的疯叫乱跑,也怕一根暗箭飞来,自己会一病呜呼。所幸周澄尽得老不死的真传,疑心病特别的重,一边杀神,一边怕鬼,倒让他占了便宜,来个先发制人了。
「走水了?吴三的家走水了!大家快去救啊!」山城虽小,人心却是大大的团结。四周的山民果如周澄所料,一惊闻失火之事,便各自提了家中的水盘水桶去救,一下子便把狭窄的山道给堵得水泄不通。
机智宝乘着人潮冲回客栈里头,虽然有几则火苗冒起,然而烧得还不算厉害。他硬着头皮往烟雾浓密处冲去,半掩口鼻便咳嗽着走路,混乱间竟又被他摸回本来住的套间之中。
「萧尚延!」他心中大喜,一时也管不得甚麽身份掩饰了,张嘴便往白雾中大叫大喊。
「小宝?」萧尚延在一阵霞气中回过头来,脸上却是既惊且喜。机智宝回神一看,只见对方原来早就蹲在窗边,半条腿跨到窗外,胯下还压着条用被铺扭成的布条,垂在窗旁处,正准备往下爬呢!
「呸!笨死了!」机智宝见状眉头一紧,也不管萧尚延脸色如何,三爬两拨的便把那条腿给抢回来,然後又蹲在木头王前,拍拍项背便扭头道。「下边全都是火,你下去干吗?当不成平南王也要当『烤全王』是吧!」
他蹲着等了一会,不见背後有何动静,便又转头大骂起来了:「等甚麽的等!你这笨东西,还不快快爬上来!」
萧尚延威风半生,何尝被人如斯骂过?一时不免又惊又怒︳心里百感交集,落到脸上倒成了一副呆相。机智宝回头见他还不动,不免心急情躁,伸手一扯便把萧尚延的手给拉过来环到自己肩膀之上,猝然发力便硬是抱着那双长腿挣扎起来,摇摇晃晃的便冲出门了。
所谓狗急也会跳墙,人在极危中亦会拼发神力。只见机智宝在背上背了一个大身躯,提着那对长手长脚便往後门奔去。这场火烧得不旺,单是在屋外升起了一阵烟,里头倒不甚灼热。机智宝也不是怕这场火,他是怕热闹散尽,平白给了大师兄可乘之机。
所幸这时客栈内人潮汹涌,抢救货物的人有之,呼天抢地、哭爹喊娘的家伙亦不少。他背着木头王乘乱出逃,倒占了不少方便。难得背上的萧尚延也乖,除了开始时有所挣扎外,接下来都把手抱得紧紧的,腿脚也是用力夹着机智宝的腰,倒是让人背得稳稳当当。
机智宝像头蜗牛一样背了萧尚延这个大壳,然而脚下却仍跑得飞快,不一会便冲出重围。他也不挑大路走,反是拉着萧尚延绕道山後。原来山城中有个大湖泊,里头游鱼万千,乃是山民生计所在。
机智宝背着萧尚延走近湖泊,迳自寻了条停靠在岸边的小舟,快手快脚地放开渡头的绳索,便麻利地背着人跳入其中,任由轻舟随水自流了。
他当下困倦已极,一跳入舟中便扑倒下来,整个人脱力平躺在舟上拼命喘息。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才发现有人正把手靠在他额上轻轻搓揉,拨开了被汗水黏在额前的凌乱发丝。机智宝转头一看,才发现萧尚延正并肩躺在他身旁。他看着那张沾满灰土的脸,又想起了萧尚延方才靠在窗边,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态,就不禁淡淡的舒一口气,歪嘴道:「笨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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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本文的走向是温情路线?
色相误国 25
25
萧尚延听了这话也不见怒,那只本来还在脸孔上徘徊不休的手一滑下去,轻柔地便握住了机智宝瘫软的掌心:「又是来杀你的吗?」
此际夜色已浓,泛蓝的天幕上有无数星火点缀,照得湖泊上烁烁生辉。偶有一点渔火在湖上点起,又在景色中多添一分幻彩。机智宝头枕在座板上,仰面看着星空,倒是显得安静平和。未几那粉嫩的嘴唇一抿,幽幽又说起可恶的话来:「这都怪你老爹没长脑子。」
「哈,这又跟我父王有何关系?」萧尚延闻声失笑而出,手肘撑到底板上,托腮便把身体半支起来。
机智宝转脸看着这幅灰头土面的美人侧卧图,越看便越是趣味无穷,由是嘴角亦不免带笑,斜着眼珠便道:「当时能杀的不杀,可以抢的不抢。如今好了,可就苦了你我不辞劳苦,长途跋涉的去抢别人的江山回来。你说,这岂不是作孽吗?」
萧尚延脸皮一紧,瞬即坐了起来,似是要开口骂人,随後却把睫毛垂下去,转脸便忍声道:「你这种人,又怎会明白我父亲的苦心?」
「这话怎麽说?」机智宝仍是躺卧着,单手收回来枕在脑後,那话倒是问得不痛不痒。
「。。。。。。父亲他长於乱世,不忍见天下苍生因为一己之私而再陷战火当中,所以才会朝廷的苛政一忍一再忍,而绝无怨怼之词。」萧尚延凝视着平静的湖面,看着水流把扁舟越带越远,纵然满怀哀伤,此时却又不由得笑了。「即便平南国的百姓饿得面黄肌瘦,即使母亲她。。。。。。」
「那你呢?你为甚麽又要反?」
机智宝问话时,难免带点嘲讽之音,萧尚延回过头去,回应他的却是个深邃的眼神。他看着机智宝眼中泛起的星光,语音一顿,转而便一脸正色的道:「那是因为我无法忍受亲近的人再为那种缥缈的空话死去。」
「家国大业、社稷苍生。。。。。。那些都是甚麽?那些其实都与我无干。我关心的是我认识的人,我在意的是眼前可以看到的事物,而这些人、这些事,为甚麽都要为那种虚无的东西而牺牲呢?根本没有人会在乎这些死去的人,而他们却是我最重要的宝物。」接下来他也不等机智宝去问,随即便把前襟拉开,隐约露出肩上的一个肉痂来。
那伤痕年代已久,却深刻地铬印在皮肉之上,萧尚延似是无法忘记那痛熬骨髓的苦楚。说着说着,双目竟就泛起泪光来:「那一剑贯通了我母亲的身体,挑开皮肉直刺在我锁骨上。母亲死得多麽可怜,胸前开了个大洞,足足咳了两天才七窍流血的死去。而父亲做了甚麽?他把刺客杀了,然後对外人说,母亲是病死的。
萧尚延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都说得极为清晰:「那就是他——为·国·为·民的苦心。」
「还有谁?」刹时机智宝却像没听到他讲话般,凭空又生出一个问题。
「谁?」萧尚延目光放空,机智宝悄悄握上他的手,只感到他整个人像幽灵般没有温度。「还有很多的人。其中一个便是云卿的弟弟,他本来才是父亲给我选的身边人。那时还小啊,他陪我念书,陪我做游戏,吃让我吃的糕点,穿为我为做的衣裳。。。。。。
「代替平南王的世子,被朝廷送来的糕点药死了。」然後他手背一震,说出那个理所当然的结果後,低声便自言自语般道。「哈,他叫甚麽名字呢?人死了,连个姓名都没有留下来。」
机智宝眉头一皱,迅即便爬了起来。他背靠舟沿,单手牵住了萧尚延,咬着指甲便漫不经心的道:「王爷,咱们还活着。」
下一个瞬间他便落入萧尚延的怀抱当中,那里又湿又潮,还微微颤抖,实在算不上是个舒服场所。只是机智宝也没有挣脱而出,乖乖的随着对方的呼吸在潮水中起伏。船抖,人也在颤栗,机智宝这才确信萧尚延其实是怕了。也对,谁教自己把对方一个人留在空房子里,而那房子又教人烧起来了呢?劫後重生,怕是应该的,哭也是当然的,机智宝感受着那紧紧刮着他背上肉的指爪,便连那份软弱都变得份外可爱。
「你不是咒我去当『烤全王』吗?」萧尚延哭归哭,却也是个记仇的,这话凶凶狠狠的说出来,反而似是个玩笑般,逗得人忍俊不禁。
「烤了好。烤得香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