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的痛楚唤醒了他的理智,失意之余,只得露出一个憾恨无穷的表情,猝失神采的瞳眸默默地诉说着他心底有着数不尽的无可奈何,悻悻然爬起身,垂头丧气地退过一旁。
他谴责着我对他的无情,而我便能欣喜于男人的垂青吗?
我想我做不到坦然面对一个逼迫南陵绝望而死的凶手,即使南陵已经不在世上了,她的鬼魂依旧树立在我与他之间,宛若有一堵无形的墙壁隔开了我们,阻碍着彼此的沟通,无法通融成一致的协调。
终生逾越不得这堵坚墙——那是对我们的惩罚。
外界谣传得风风雨雨,流言蜚遍整个天下,众口一词地大肆口诛笔伐着那个不明来历的男子蛊惑了他们的皇帝。
树大招风,人贤招嫉,这总是在所难免的。
我知道那些凡人把我描述成何种不堪的样子,简直就像狐狸精的翻版,而他们的君王只是一时不慎失足,终有迷途知返的回头之日。
人类果然是帮人类的,不可能站在我的一方替我辨白,这亦在情理之内,以我的豁达自不会同他们一般见识,为此大加光火的反是那个男人。
不过话说回来,类似的话听多了,连我也不禁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不确定的怀疑——我很狐媚、很妖艳吗?挺新鲜的,以前从来没有人这般形容过我。
轻吁兰气,吹去掌心的数瓣嫩绿,一脉悠然,荡入涟漪碧水。
足尖一点尘埃,纵身腾跃,疾似流星,几个起落已然横掠过万顷花田,袖舞长空,银蛇宛绞,交错间,素手倏扬,采撷下无数花之灵气,一刹那,艳丽群芳齐萎,满目凋谢,顿失盎然生机。
“花木的灵气受日月滋润、集天地精华,最是醇和丰沛,香髓玉芯极致柔和,一点也不霸道,易于修炼者在吸收后纳为己有。反正我帮了琅青那小子一个大忙,他曾答应过要多送一坛花凝露,如今我就近猎取花的灵气,他大概又要心疼了。”
说着话,我在空中猝然回身,一翻腕,顺势掷出花之精英所蕴形成的一朵虚幻的花焰,一道绚丽的飞虹流过,灵光倏闪,直接隐入景儿的胸口,与他周身的气机脉息呼应调和,水乳交融。
“父亲,你最好先下来。不然,有些人又要开始大惊小怪了。”
苍白的双颊微泛起花瓣的红润,长成少年的景儿依旧清瘦如烟,此刻他仰睨着我翩然凌空的身姿,轻蹙的眉头旋锁如涡。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不以为然地说道,挥手间,犹如羽毛般轻盈飘落,纤尘不惊。
依我在风王朝的尴尬身份,那些人断然不会尊奉我为神明,见此情景,大不了只会认定自己撞鬼了,或者是我正在施展惑害无辜的妖术,避之唯恐不及。
驭风御气,驾雾腾云,对我而言,如同家常便饭,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为什么他们就不会往好的一面多加点善意的想像力,难道就不能以为是遇仙吗?何必非要栽我个“妖孽”的难洗之名。
我缓缓地踱开几步,信步走近一渠香泾,并未特别刻意地背对着景儿,垂眸看取一片粼光波影,那清晰倒映水中的年轻容颜一如我当年初涉凡尘的旧貌丰华。
似乎什么都不曾改变,只有南陵不在了,再也无人会叫我哥哥了。
清风自袖底生起,撩动了恬谧无争的静澜,云涟漾漾,将水中的端整脸庞切割成块块碎片,俊美陡然化为丑陋的造型。
一念油然,我怅惘地追忆起天界的望生池,亦是清兮浊兮,犹若透明,无论何时相观,皆可一眼澄澈见底。
“今天听说有什么御前比武,既然你父皇要你去,你就去看看吧。”我突然想起一事,于是闲散说道。
“能不能不去?”景儿显得意兴阑珊,摆摆手,有意推诿道,“我对此半点兴趣也欠奉。”
“谁教你选择了这条路?有时总会身不由己。你目前是风朝的太子,日后将会成为风朝的皇帝,不是任何事都可以由着你的性子而行。”
在那之后,那个男人公开承认了景儿的身份,让景儿以唯一继承人的姿态登临太子之位,那仅是表面上看来的一帆风顺,事实远非想像中的那么风平浪静。
在背地里说闲话的人大有人在,单就景儿的身世这一点就足以引爆一箩筐的争执,只是碍于那个男人与我的存在,众人方不敢直言明说罢了,肚子里自有一通诽议。
“如果习武是用来破坏杀戒,那么,杀十个人的时间,我可以很轻松地解决掉上百上千个人,甚至更多,杀人又不是光靠武功才能办得到的,多得是其它的法子,这明明很容易便能了结的。”景儿的微笑浮出一丝茫惑,唇边有着难以释怀的浅笑,“虽然身为武将的后代,但我天生对武学不感兴趣,与其要我去看人家打打杀杀,不如回去倒头大睡,我才不会空耗精神地去玩这种不成气候的把戏呢。”
有时他也会因为对人群的隔膜而暴露出一些问题,往往在旁人看来都是些“何不食肉靡”的此类不合常理的笑话,我不太理解人类,常年跟在我身边的景儿与人类显然有了一段脱节。
“你以为人人都能如你一般拥有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力量吗?要是这样的话,你就不会被他们视之为异类了。”真是一个天真的孩子,我不觉轻笑出声,记得,许久不曾如此了,笑变得好陌生,“我知道你对你父皇并无好感,但你终究是他的儿子,你往后也仍需生活在人类当中,就不要把彼此间的界线划分得太过清楚了。”景儿什么都好,就是不太爱答理人,若不是情非得已,我猜他连那个男人也不欲多加理睬,“你流着一半人类的血统,也该学会做个正常的人类,你要记住自己是一个人类。”
景儿不是被当做人类的孩子养大的,以他的能力而言,做个普通的凡人是桩吃力的事,做神仙反而易如反掌,如果我真有一日返回天穹,孤零零留在地面上的景儿恐怕会以自我为中心,远远地逐开试图靠近他的人。
凭他那落落寡合的性子最圆满的收场也不过是远避桃源、隐逸世外,做起一人、一钩、一蓑烟柳的渊明再世。
倘然果真如此,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由他将景儿拉出那个游离的沉梦,哪怕是佯装出来的也好,好歹也要有个人类的样子。
人类不是离群索居的动物,对于一个将来会当上皇帝的人来说,做一个人比做一个神仙要务实得多。
“你去见识一下也不错啊,皇帝并不是光杆一个就可以做得来的,不要老是缩在自己的角落里,只肯做自己本份内的事。”
我伸指一弹水面,风澜骤掀,蓦地飞起一挂玲珑明澈的帘瀑,似一道银泉倒悬,溅珠如玉,居然尚有数条锦鲤悠闲自在地穿梭其中,徜徉迂回。
“罢了罢了,就依父亲你所言吧……”
景儿的声音愈嫌冷淡,我听得出他心中揣着一百个不情愿,但碍于我是唯一制得住他的人,也不得不捺下自己的任性,强颜欢笑地前往观摩那场御前比武。
那一天的御前比武,扭转了御景一生的交集。
攸关气运数理的沙盘又开始旋转起来,演算起命运的格理。
“去把那个叫雷霆的人调到景儿身边。”
我难得主动地跟那个男人说起话来,多半时间都是他在自说自话,观众也最多只有我一个。
那个男人不曾打算问我些什么,仿佛已然习惯了我对他的冷漠,沉默地抿紧了嘴唇,很快地就照我的意思办妥了。
其实我并非是在无的放矢,天性里嗜武因子的使然,那天的御前比武我亦因好奇而曾到场,不过我没有露面,隐身半空,居高临下,瞧得格外清楚。
最后的获胜者是一个名叫雷霆的年青人,他的武艺在我眼里看来虽无任何出奇之处,但观遍人间,却也可算是出类拔萃的翘楚,他的夺魁称雄自是理所当然之举。
从武学家的角度来看,他的资质禀赋固然好得无话可说,然而引起我极度关注的并不是他的一身上乘武艺。
他决非一个普通的凡人——这是我最先的肯定。
虽然已经极淡、极薄,若有若无,几近渺散,我仍可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微弱的仙气,况且积有累世夙缘,他的前生谅非是个庸人,亟待稍加琢磨,不难修炼成为一名地仙。
茫茫沧海,芸芸众生,或许他的上代祖辈曾经结过仙缘,有过刘阮的奇遇,只是他自己懵懂无知罢了,白白糟蹋了一副绝佳的根骨。
成仙绝不容易,一百万个人当中也挑不出一个可望名列仙班的人物,幸好他拥有地仙的体质,幸好他不知自身的体质不比寻常,如今方能为我所用,怨不得我心怀叵测。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这个叫雷霆的人身上那股绵绵悠长的仙灵之气可另作特殊的用途,就算是我利用了他,趁他犹未习染上久经宦海的官吏所具备的那种圆滑老练的精明狡诈之前,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