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轿的都是宫人打扮,毕恭毕敬,驯养有素,径自抬了休休主仆二人往行宫赶去。
远远地看见宫外的那棵老槐树,仍然枝繁叶茂,结了累累的果子,地上铺满了似花非花的落蕊。宫门外两只白玉狮子凛凛地瞪着她,休休无端地慌起来,心跳开始加快。
懿真亲自带了两名宫女在外面迎接,绛碧色结绫复裙裹着红缎斗篷,身姿挺得笔直。休休主仆二人上前施礼。不知是有意无意,懿真的风兜落下,彩繁富丽的牡丹锦绣图如浪般熠熠流动。她优雅自若地望向休休,犹自带着几分倨傲。
“好难请你,我都等了半天了。”
匐跪在地的休休心下晓得不妥,刹那间哑然无语。懿真吐出一口气,慢慢地扶起休休,面色从容,似只在闲话家常。
“你今天是我请来的贵客,应以礼招待才是。几个月不见,你更显秀致,原来是属于耐看的那种。那天回来,我思来想去觉得怠慢了你,心里悔恨莫及。今日非把你请来不可,姐妹之间说说悄悄话,你可别怪我。”
休休心里紧张,勉强敷衍道:“三皇子妃娘娘亲切可人,又有福气,奴婢心里替娘娘高兴。”
“也就你理解我,替我说好话。”懿真开心地笑了,又轻声咬耳朵,“三殿下不在宫里,这样咱们姐妹好说话。”
闻听此言,休休半悬的心放下了。
因是秋日,地面已结了雾气,路边鲜花径草丛丛,护栏里的菊花悄然探蕊,叶瓣上的露水未干,莹莹欲滴。池边垂柳匝地,如黄的烟穗被风吹得满地都是,好像有人故意不去打扫,倒和前面的竹林融合相连了。
休休心下一阵恍惚,只是沉默地走着。
转了几条青石路,又过长廊,就是湖池。秋日里郁郁葱葱,异花满地,修缮得如海外仙境一般。那条精雕的石舫安静地靠在岸边,仿佛还能看到香鬓环绕、笑声纵情悠长的情景。
郑懿真突然轻咳一声,开了口:“休休小姐想一直沉默下去吗?”
休休醒悟,忙道:“娘娘请讲。”
“这个行宫没有我想象的富丽。墙柱应该是涂金的,白天会闪出金光,这样才让人舒服。还有,那条通往寝宫的青石路至少也应嵌上白玉,那才显身份。”
说罢,轻笑了一声。
休休茫然地顿了一顿,才道:“是。”
郑懿真一眨不眨地望着休休,缓缓伸出手,纤柔的染着凤仙花的手指玉葱似的。休休踌躇着将手交到懿真的手中,懿真的手骤然收紧,似要将休休的骨头捏碎,而脸上的笑意并未敛去半分,继续热情地指点她。
“跟皇宫比起来,这里算是不错了,想必父皇很疼爱他。来过这里的人来了一次,还想再来呢。休休小姐以前来过吗?”
休休心里一慌,脱口否认道:“没来过。”
懿真不在意似的笑了笑,眼眸在阳光下似红雾流动:“瞧我问的,休休小姐怎么会来过呢?大皇子说他在这里见过你,我还和他争了几句。想他在绿柳红花中待惯了,自然分不清孰是孰非了,岂不冤了休休小姐?”
一番话如棒槌撞击,敲得休休心慌不定,懿真的手指很冷,而她的手心却似是涂了蜜油,黏腻得难受。
心中悔意连连,她实在不应该再来这个地方的。
“是。”她垂下了眼帘。
懿真这才慢慢松手,嘴里冷哼道:“三皇子生性风雅,颇多风流韵事,那是过去。有些不识好歹的,还来黏着他、讹着他,自然不将我这个皇子妃放在眼里了。”
接着她又道:“现在我好歹还是个正妃,当然不会客气的,必要的时候也要弄点颜色给她们瞧瞧。休休小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休休不知道懿真所指的是何人,每句话仿佛打在她的脸上,使得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里盼着早点脱身离开。
懿真却谈兴更浓,重新拉住休休的手笑道:“咱们也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了。”她指了指岛中一座八角亭,“乘舫船去那里,宫中的景物全都在眼里了。”
休休硬着头皮,随船上岛,进了八角亭。几位宫女围亭垂立,亭内摆满各种佳果珍馐,懿真又热情地帮她介绍起沿岸周边的景致来。
休休心不在焉地漫步在池边,眺望四周。懿真悠然坐在亭内,含了一颗葡萄,眼盯着她伫立的身影,唇边抽起一丝刻薄的笑意。
靠近寝殿一方,沿岸绵延有藤栏遮掩着,里面的景物俱不真切。休休侧身,问垂立后面的宫女:“那里面有什么?掩蔽得如此严密。”
宫女恭身答道:“三殿下在那里植了竹,现在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去的。”
休休的头嗡地炸开,全身烘热得如同掉进了蒸笼里,混混沌沌的不似自己了。
那个清寂的除夕之夜,他牵着她的手,行走在通往寝宫的青石道上。望着那片竹林,他搂着她,下颏蹭着她的颈。
他说,明年这个时候,竹子会更多。
她努力克制自己,缓步走向亭内,屈身表示告辞。懿真起了疑惑,看她神色凝重,去意坚决,站起了身笑着道:“时候不早,不敢多留了。休休小姐如若空闲,多来走动走动,咱们姐妹相识一场,本是有缘。”
很客气地送休休出了宫门,懿真折回亭内,传了刚才休休问话的宫女过来。
“刚才那位小姐问了你什么话?”
“回娘娘,小姐问奴婢那边遮的是什么,奴婢回答是三殿下养的竹林,别的就没话了。”
懿真眼望寝殿,支颐而思,深邃的黑眸中深色复杂交错,谁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日头偏西,池内的寒气逐渐逼迫上来,蝠裙染了雾气,渗透到身上,休休双腿有了酥麻的感觉。不久,对岸宫人开始忙碌起来,青石步道上传来嗒嗒的马蹄声,镶着乌金的前蹄在阳光下发出锐利的寒光。
她知道他回来了。
弃了舫船,从通向岸边的廊桥穿过,她试图让湿寒的身体添加些暖意。待走到滚着金色流苏垂了赤色帘幕的外殿,她的身体恢复了暖意,脸上染了绯红,显得面如杏桃了。
萧岿正将马缰递给秋月。因为逆光,他精雕细琢的脸上抹了灰暗,淡淡的神情里找不出一丝笑意。
懿真上前施礼问安:“殿下今日回来得可早。”
萧岿支吾了一声,合着双眼,兀自解着颈前的披袍扣带。她过去抬手想帮他,他轻轻将她推开。
她有一丝的失神,呆站在那里,微微一哂,忽然说道:“今日妾身邀了休休小姐,聊了会儿。”
他解带的手似乎滞了一下,随即淡淡地问:“沈不遇家的?”
“殿下好记性,就是宰相大人的女儿,如假包换。沈大人瞒来瞒去,到底还是没瞒住。”
她趁机解开扣带,这回他并未拒绝。
“你找她干什么?”他古怪地呢哝一句。
“说起来真好笑,我问她有没有来过行宫,她偏说没有。来过就来过了,有什么可隐瞒的?瞧她慌不择言的狼狈样子,妾身反倒替她担心呢!殿下说说,好不好笑?”
“以后不许随便请人进来。”他皱眉道。
懿真甜甜地应了一声。
萧岿默不出声,自行卸了披袍交给懿真,懿真急忙伸手接住。萧岿正要进内殿,眼光不经意抬起,一瞬间在她的脸上停留住。她的心开始狂跳,用温柔如波的眼眸看着他。
“发簪插歪了。”他一抬手,将她头上的梅簪拔下,一撮发缕泻了下来。他靠她很近,身上那股淡淡的瑞脑香袭了心魄,她在迷醉中合上渴盼的眼睛。
一抹清凉掠过掌心,她听见他说:“皇子妃要有皇子妃的样儿。”
睁开眼,萧岿手中的发簪已经放在她的手中了。她眼看着他闪身进了内殿,便不甘心地跟了进去。
“殿下,今晚妾身在婚殿等您。妾身虽是喜欢安静,但像这样冷冷清清的,妾身心里难受。”
“不是对你说过这里不许进的吗?”他的声音透了不耐,“最好的寝宫让你住,你该满足了。”
“可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