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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还没回来。
已是初春,天气丝毫没有转暖的迹象。萧萧寒风起,满园花絮飘零,衰草连着衰草,烟霭纷纷。满目的萧条,满目树叶枯黄,这引起了休休无限的惆怅。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这天晗园里来了一个人,自称是天际的同僚。休休便请他在正厅落座,双方施礼后,来人告诉了休休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天际被捕了。
休休闻言变了脸色,一时手足无措,忙不迭地问道:“请问先生,我家夫君到底犯了什么事?”
来人也是惊惶未定,喝了几大口茶水,才将事情细细叙说。
“此事本属机密,在下也是无意得知才匆匆前来告诉夫人。嵇明佑大人的好友刘老爷有批货要送至益州,天际兄便自告奋勇前往。刘老爷认识天际兄,也识得他的为人忠厚,便点头答应……”
想当初刘老爷看上天际,天际相亲之日却逃之夭夭,让嵇明佑脸上挂不住,这件事刑部几乎人人皆知。休休想,这次天际自告奋勇前往,一则是向嵇明佑表明忠心,二则也是为了摆脱自己的纠缠。想到天际遭此厄运,大部分缘由是因为她,休休已经泪流满面。
来人继续说道:“嵇大人特嘱刑部主事大人和天际兄一同亲自押运,到了益州,那货不知怎的被截了。对方想是早有准备,请了宫里的人拆箱查看,结果发现都为宫廷禁物。私运私藏宫廷禁物本就是犯了杀头之罪,何况数目巨大。主事大人和天际兄即被拿下拷问,主事大人供出嵇大人的名字,现在连嵇大人也被御林军抓了,听说还牵涉穆氏许多人。”
“可我丈夫是刑部的人啊!”休休急道。
“现在朝廷风声鹤唳,各部衙全都换了人,连个小司徒、小司马都换了。看样子这次穆氏家族土崩瓦解了,只是连累天际兄被卷了进去……”
休休的身子已经摇摇欲坠了,用人急忙扶住她。休休哀声问道:“天际受拷打了是不是?他现在人在哪儿?”
“还在押解回江陵的途中,这两天就到了。此番事情严重,天际兄必会关在刑部大牢,夫人急着去,想必不会让您进去的。”
“那我怎么样才能见到他?”
来人说得极为明白:“夫人可以找沈大人。宰相权威高,天际兄是他女婿,跟刑部一说,刑部肯定放人。”
匆匆送走来人,休休傻待着,倒是用人在旁催促道:“夫人不必惊慌,快去找老爷,请他想个万全之策。”
休休醒悟过来,是了是了,她只能去找他。尽管两人视同陌路,可为了天际,她只能去求他了。
她当下叫了车,急匆匆独自赶往沈府。
一阵善后忙碌,沈不遇等人终于露出了笑容。
随着抢先揽局在手,依着谋划好的方略行动,郑渭星夜兼程赶赴江陵,从嵇明佑等人的密室里搜出皇室车马舆服、伪造的玺印等。穆氏党羽纷纷落马,或以“反逆”“谋危社稷”重罪皆收送狱,其余若有举发,罪孽待查。
穆氏大势已去,三皇子萧岿在外征战,宰相沈不遇和浣邑侯郑渭居中枢掌控全局。
皇宫内夜夜灯火齐明,所有臣工参与会议申明己见。大局部署就绪,众大臣立即与各地吏员清查典籍,讯问被缉拿的穆氏党羽,草拟各种文告。众臣既庆幸又为梁帝的病情忧戚,对沈不遇等人力挽狂澜感佩欷殻В卦谝槭麓蟮罴柑旒敢咕镁貌簧ⅰ?br />
守候几日后,南境传来捷报,杨坚和萧岿合纵攻下南陈,萧岿即将归来。
萧詧本已人事不省,迷糊中听得消息,禁不住老泪纵横,连呼天意。三日过后,萧詧精神见好自觉清醒,让沈不遇和郑渭双双守在榻旁,问起了东宫事务。
“穆氏尽灭,唯大皇子之处置颇费斟酌。”沈、郑二人道。
“皇后若得问罪,一人当之,与韶儿无关。”
说到这里,萧詧面含无奈,嘴角抽搐,竟是说不出话来。越是如此,跪在底下的二人越是明白,殿堂里肃静凝滞。
“朕自知行将就木,诸事拜托二位爱卿全权处置。岿儿少年即位,心志才识还需惕厉锤炼,一应国事由二位爱卿商酌。”
萧詧长嘘几声,声音干涩得令人不忍卒听。沈不遇与郑渭相互对视一眼,各自怀揣心思,齐整整匍匐在地。
两人出了寝殿,几乎同时望着广袤的天空。郑渭脸上一团春色,沈不遇却是隐藏忧急。
郑渭扫了沈不遇一眼,哈哈大笑道:“不遇兄,据说你大义灭亲,连自己的女婿都抓了?女婿布衣负荆鲜血淋漓,是正式下狱,还是临时羁押,一时无人说话,都看着你这个丈人如何决断了。”
沈不遇不动声色,回答道:“有凭有据,我心两难。”
“你这是做给举朝文武看的吧?你本可斡旋,让刑部放了你家女婿,谁敢不从。可你偏偏让女婿也卷入其中,苍天,你家女婿何罪至此?”郑渭挖苦道。
沈不遇反问:“既然老弟有恻隐之心,对大皇子,你不会忍心做出夺情悖理之事吧?”
郑渭冷笑几声,狂言道:“经此一搏,谁不知我郑渭是浴血死战才得以劫后余生?我虽是浣邑侯,受命统摄裁处穆氏,法度严明,谁敢轻易反对?”
“原来你才是最阴狠毒辣之人!”沈不遇面呈怒意讥讽入骨。
“走了一个大皇子,穆氏绝了根,这宫里才会清静。”郑渭眼里掠过寒光。
“大皇子杀不得!”
“为无后顾之忧,更为长远计议。若不下狠手,将来难免酿成汹汹祸乱!”
两人争论得面红耳赤。
沈不遇听得脊背阵阵发凉,正色警告道:“老弟,皇上已经说了,此事与大皇子无关。你若是将他问成死罪,你我只怕也要龃龉下去。将相不和历来是国家大忌,你我不仅失却二十几年交谊,还会因此而搅乱大局。”
说罢,长袖一挥,不再理会郑渭含着丝丝不祥的冷哼声,大步到宫门去了。
沈不遇回到家,在书房坐定。侍女将煮好的茶送上,二夫人柳茹兰抬脚而入,示意侍女掩上门退下。
为了休休的事,夫妻俩冷淡了一段日子。柳茹兰装出无事人一般,眼中的哀怨却使沈不遇无地自容。
沈不遇且定心神,也装作不经意地问:“你来了?”
柳茹兰话语有点谨慎,缓缓道:“自打结婚以后,休休和天际之间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小两口拌拌嘴总是有的,这些暂且不提。只是,听说朝廷出乱象,百姓惶惶,言人人殊。天际是嵇大人的属下,不知道老爷将他如何论处?”
沈不遇避开柳茹兰的眼,轻轻一叹低声道:“天际已陷罪,以罪责之身关在刑部。”
“那休休怎么办?老爷,看在翁婿的分儿上,你要救救天际啊!”柳茹兰大吃一惊,急得提高了声音。
“你以为我真想害储天际?他们已经成亲了,既成事实,我还有什么话可说?”沈不遇蹙起眉头,满腹积郁想发泄,“可是,我的忠言良语,他们哪一次听进去过?储天际投靠嵇明佑不说,休休急着要嫁给他,而你,还有欣杨,把我当做恶父天天与我作对!”
“纵是有失,也是为了大家好。这朝政,谁掌权谁当局,我们妇道人家哪里会知?”柳茹兰心内彷徨,只能干站着流眼泪。
“让储天际下狱,并非我的本意。只是我置身事内,大权亦当大责,如若这个时候为储天际开脱,怎能服众?朝野何人还会信我?”
“妾身知道老爷的难处。可是休休怎么办?可怜的孩子……”
夫妻俩说话间,守门的侍卫前来禀报,休休要求见老爷。
二人面面相觑,沈不遇沉吟,朝柳茹兰挥挥手:“你还是避开为好。她恨我已经够了,不要连你都怪怨上。”
休休跪在地上,满脸掩不住的愁容。
沈不遇负手而立,良久不说话。
她分明是来求他的。他想起以前她对他的诸多不敬,此时正是磨她锐气的时候,他不能软了心肠。于是,他轻咳一声,口气生硬道:“你要我放了储天际?”
“他毕竟是您的女婿……”休休轻声回答,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疲倦。
“你从不肯认我这个父亲,今日倒想认我了。为了这个储天际,你受了多少罪?我明明几次三番劝你,不要嫁给他,不要嫁给他,可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婚后他不理你,自顾自跑去益州,如今落了个身陷囹圄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