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先生沉默了一下道:“小可姓齐,双名思璧,字叫念珠,您叫什么都行,别客气。”
刘三打量了这小小的屋子一回,屋子里头很干净,一张床,上面是薄薄的被铺,都打着补丁。屋角有只破木箱子,然后就是一个书架。比较刺目的是在书桌边上有一个小架子,架子上边是一副画,画上是神仙一样的人物,那人正在弹琴。刘三一看,火就上来了,把璧放在珠前头,好,你就找璧给你出头去,我不理。我看璧在泉下还保不保不得住你?
刘三微笑道:“齐先生,您在房中挂那么幅画做什么,是哪位神仙啊?”
齐先生低头道:“这是我的一个好兄弟,早年亡故了,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我敬着香,望他早登仙界。”
“齐先生,您还是重情重义的嘛!”
“刘先生您见笑了,我,我是欠了人家的,还不清了。”
“齐先生,晚饭您吃过了么?”
“啊,吃了。”
“怎么没见您升火做饭呢?也没到管学舍的陈伯那里搭伙呢?”
“我,刚刚吃了两个萝卜,够饱了,晚饭我向来是自己弄来吃的。总是麻烦陈伯,不好意思。”
刘三跟他又闲拉了几句,便出去了。外头那陈伯正在收稻谷。刘三帮着他收,边帮边问道:“陈伯,这齐先生不在您这儿搭伙啊?”
“哦,这个穷酸啊,他出不起柴火钱,一年五担谷子的工钱,只够搭个午饭的,这早晚只好他自己管了。”
“这齐先生来了多久了,我看他的屋子比我的小呢?”
“哦,他自己在里边又弄了个小房间,平常不许人家进去,谁希罕他,又没有亲人,又是个残废,逢年过节都没地方去。说个刘先生您不爱听的话,咱们这村里的人,都是势利眼,像齐先生这种人,容他在这里,混口饭吃还算不错了。总算他字写得不错,平常替人家写个什么东西,别人弄点儿给他。唉,也是个潦倒的可怜虫。
第二天等刘三赶到学校的时候,齐先生早在了,他正带着一帮子学生读书。虽然这齐先生穷酸得大家都看不起,不过他也是真有学问,他上课的时候,大家还是毕恭毕敬的。当然下课就另当别论了。齐先生刚下课,就看见新来的刘三的学生一起从里边冲出来,回家去了。
齐先生摇着车过去,便见刘三气呼呼的出来。齐先生道:“刘先生,是学生们不听话么?”
“真是岂有此理,这明明念‘郁郁乎文哉’的,前面那个庸师给教成了“都都平丈我”,我给改过来了,学生们却说我错了,都跑了。”
谁知道,这刘先生抱怨的话还没有说几句,一大帮子村民气冲冲的就来了,他们围住了刘三道:“那儿来的骗饭先生,教什么玩意,字都念错了。”
齐先生推着车过来道:“诸位,容我给讲个情,我给这些低段的孩子讲个课,要是我错了,大家就怪我罢!”
那些村民虽然打心眼里瞧不上这穷酸,但是知道这穷酸有学问,这些年大家虽然嘴上硬,但心里知道,能考出十来个秀才,也都是仗着这穷酸,大家便哼哼着没有言语。
齐先生把孩子们都叫进了屋里,将‘郁郁乎文哉’和‘都都平丈我’一起写在板上,他让孩子们先念后一个,大家齐喊“都都平丈我”。
齐先生微笑道:“大家看,这前面一句和后面一句一样么?”
那些小孩子纷纷叫起来:“不一样。”
“对了,既然样子都不一样,怎么又会念同样的字呢?这每个字先生都教你们一遍,然后大家联起来念念。”
说完齐先生就耐心的将每个字都教了一遍,然后让学生们联起来念了,学生们齐读道:“郁郁乎文哉。”
齐先生笑道:“这就是了,所以刘先生没有念错,是前面的陈先生,年纪大了,眼看花了,教错了大家,如今刘先生把他改过来了,大家要谢谢刘先生才对。”
这小孩子们就是这份儿可爱,大家纷纷嚷嚷的给刘先生认错,村民们也不好意思悻悻的走了。刘先生红着脸向齐先生道谢,心里不服气:“我,教出那么多有名的学生,却输给你,我会输给你,笑话了。咱们等着瞧,谁来求谁。”
晚间没来由的又进了齐先生的房间,开口又是抱怨,这地方的民风可真是不好,也没有觉得先生教错了,做爹娘的怒气冲冲来责问先生的道理,还有没有师道尊严了?
齐先生看着他愤愤的样子,便笑道:“刘先生,今儿的事,我做了首诗呢!您听听。”
刘三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就这样子他还有闲心做诗,脑子的水进得厉害。不过刘三是勉强道:“原闻齐先生的高作。”
“高作不敢当,打油诗而已,您听‘都都平丈我,学生满堂坐。郁郁乎文哉,学生都不来。’”
刘三想生气,却又觉得好笑,便哼得的一声笑了出来。齐先生道:“刘先生也是有学问的人,这山村野地,民风恶俗的久了,所以才要教化。小可只是尽些微薄之力,只愿这山里能多出些学子,时间久了,圣人的教导多了,自然这民风就转淳了。刘先生要连这点小事都生气,这以后的日子可要气塞胸膛了。”
刘三在那里蹭了好久,没有见他上灯,知道人家没有留自己意思,便不自在的告辞了。到了深夜却怎么也睡不着,到齐思璧的门外头,只见那小窗里有暗暗的光,心里骂道:“这个死鬼,如今落了魄,连点根烛都那么小气,我在的时候却愣是不给光呢?”
心中想透过窗窥视人家不够君子,却又实在忍不住想知道他这么晚了,还在屋子里面做什么?略略添破了薄薄的窗纸,只见里边发出光来的是一只小破碗,那碗里大约是松脂一类的东西,所以发出了浓浓的气味和黑烟。这齐思璧就坐在像游丝一样的灯下,正在抄着什么东西,不时还咬破了手指,在一个小碟子里挤着血滴。边抄这家伙边在嘴里念叨,原来是抄写<<金钢经>>,哟,他还没有忘记要以血抄经千部的宏愿。
这部经想是抄完了,他慢慢的抬起头来,他的姿势很怪,长时间的保持着同一个坐姿,所以他转身的时候难免会因为身体的麻木恢复而痛苦,他在皱眉,轻抚着肢体,好像在向璧儿诉说着自己痛苦。
他把经书拿到璧儿的画前,他把璧儿画得真是神形皆备,栩栩如生。想来他一定非常思念璧儿,一笔一画都有无限相思之意。想璧儿做什么,想让璧儿再来给你出头,再来维护你么?别做梦了。
你在璧儿面前烧书么,嘴里念念有词的说什么玩意儿,让他保佑你么?想都别想。呀,他好像不是让璧儿保佑他,他在说,在说‘璧儿,这是第九百六十八部了,还有三十二部,你耐心等等,我就快写完了。你放心,我不会做蛇窝的,不会叫那些个蛇虫恶类占据我的身子的,我写完了书,就了结自己,日子不会太长了。”
“蛇窝,他的身子怎么会变成蛇窝?得叫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