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礼部陈大人带来消息,说八百里加急战报来奏,中州王已将辽军逼退关外,军中却突发疫症蔓延。于是,一向冷静自持的公孙公子差点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盏:“边地极寒,缺医少药,万一疫症流行我军危矣!而此时退兵必会被辽军所乘,岂不是进退两难?!”陈大人忙附和道正是如此,所以吾皇陛下决定遣太医院的几位太医携医药前往雁门关,说着细细观察公孙公子的神色:“不知公孙公子可愿意走这一趟?”却见平素里总是谨言慎行的公孙公子未加思索便点了头。
圣旨来得很快。自那陈大人告辞还不到半个时辰,宣旨的林公公便已到了东麓书院。公孙策心想莫非这圣旨也是早就拟好专等自己点头的么。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公孙公子官复原职,礼部侍郎从二品,两日内领太医院令数名前往雁门关酬军。末了,又宣他前往养心殿见驾。
公孙策谢了恩,接过那圣旨却辨不清心中喜悲。年少时封侯拜相的梦想早已消磨殆尽,仕途生涯留下的记忆只让他满心酸楚。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为官出仕,却因为某种他不想承认的牵挂而重又立于庙堂之上。此番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他一时就这么心神恍惚着,直到林公公提醒他皇上还在等他呢,这才换了官服匆匆出门。
养心殿依旧青烟缭绕,皇上仍在礼佛,见他长跪,赐他平身。公孙策起身,默然肃立。赵祯凝眸望着他,只见他一如从前一般,温文秀雅端方如玉,却不卑不亢风骨可鉴。而公孙策正在揣测万岁爷此番有何示下,却听得吾皇陛下金口一开甚是家常:“公孙策,你近来可好?”
公孙策一怔,旋即答道:“托陛下洪福,臣安好。”赵祯已缓步踱到近前,开口言道:“公孙策,朕有多久没见到你了?其实朕早就盼你还朝,哪怕只是陪朕说说话也好。”公孙策只垂首答:“臣……有负皇恩。”赵祯转过身,背对着他,轻轻叹息:“包拯走后,丝言也走了,朕在这宫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公孙策听得出他语气里的落寞之意,不禁抬起眼帘,看着眼前人的背影。黄袍加身,长身而立,却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孤寂。他恍惚想起了从前,他与包拯二人初识圣上,当真是倾心相交,可惜后来只能在各自的路上渐行渐远,最终止步于君臣之谊而已。
他正想着,赵祯已经转过身来,缓声道:“公孙策,朕知道,包拯的事情,你还在怪朕。”公孙策忙说:“臣不敢!”赵祯看着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却话锋一转:“你自称身单体弱不宜入朝为官,却是不惧边塞大漠风沙苦寒。”听那幽幽的语气竟不似责备反似幽怨,素来伶牙俐齿的公孙公子竟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觉得圣意难测,便干脆抿紧了嘴唇不开言。君臣二人相对沉默。良久,方听得赵祯说:“罢了,你下去吧。”这才诚惶诚恐的退了出去。
翌日,收到公孙策飞鸽传书的展少侠已策马赶回,江湖历练已让他颇添侠士之风,却仍是做派不改,自愿做他公孙大哥的护卫。而同展昭一起回来的那位白衣白马的少侠怀抱一柄雪色长剑,笑起来也带着几分桀骜不驯:“去边关?听起来不错,白爷爷也去!”
公孙策依稀想起几年前在相国寺初识白玉堂的情形,昔日小小少年如今已是一方少侠,可见当真是流光容易把人抛,当年跟包拯一起鲜衣怒马、少年意气的时光,果然是再也回不来了。
次日清早公孙公子一行便离了汴京,一路向北。时近初冬,越往北上便越是北风卷地天寒地冻,畏寒的公孙公子却连一句冷都没抱怨过,只顾着策马赶路。展少侠三番两次叫他注意身体,他也只道 “军情如火岂容拖延”,眉宇间自有一份坚毅之色,使得展少侠只能把那一句“你就这么急着见庞统” 硬生生的咽回到肚子里。
而此时,远在雁门之遥,飞星将军正听人来报,刚说到此番前来的正是礼部侍郎公孙大人,两边的飞云骑便看见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自家将军猛然抬头,脸色的神情似惊似喜莫可名状。
第三章
日夜兼程数日,号称“天下九塞之首”的雁门关终于出现在公孙公子面前。只见两侧山峦连绵,奇峰相峙,而雄关如铁,依山傍险,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城头竖立的两排 “宋”字大旗迎风猎猎,映着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让人倍感壮怀激烈豪情万千。
庞统已经开了城门列队相迎。公孙策遥遥看见那人一身亮银盔甲负手而立,气宇轩昂仪态威严,与这雄关漫道甚是相得益彰。
其实,纵横沙场干戈穿梭血雨腥风的庞统是什么样子,公孙策并没有见过,只是当年太庙之上在他调兵遣将指挥若定之间略略窥得一些飞星将军的风采。而此时见他于三军阵前昂首肃立,自有一种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气势,确实不愧于我大宋第一将军,端得是让人敬仰。
而庞统也正凝视着公孙策,那一身紫色官服更衬得公孙公子面如冠玉身似修竹,连日征尘雨露风霜也不掩其丰神俊朗气质超然,当真是赏心悦目。
公孙公子已甩镫下马,心里正想着按礼数自己怕是少不得要给这王爷千岁下个礼,却见王爷千岁已经走到他身侧,熟络的携住他的手,浅笑道:“公孙公子不辞劳苦,千里奔波,果然是惦记着本王啊!”神情早已不似方才那般庄严,反倒透出几分促狭的笑意。
公孙策被他众目睽睽之下挽住手,本就窘迫,听他此言,更是羞恼。久别重逢的喜悦,见他安好的欣慰,以及刚刚油然而生的一丝仰慕几乎立时烟消云散。当下不动声色抽回手,摆出朝廷命官的威严,正色道:“本官是奉皇命而来。”庞统嗤笑一声,说道:“这老六倒还做了件好事!”
公孙策瞪着他,心说庞统你就不能收敛一点,这么多人呢。可是转念又想,此人虽说不依常理,行为乖张,却自有一番真性情。他若懂得收敛,便不是他庞统了。正想着,却听得身后白玉堂问展昭:“猫儿,这人便是庞统?倒还有点意思。”公孙策知道白玉堂也是个眼高于顶心高气傲的人物,庞统这种连当今天子都不放在眼里的狂傲,怕是真对上白五爷的胃口了。而被人赞曰“有点意思”的庞大将军听得此言竟也不气,朗声笑道:“哈哈,多谢白少侠称赞!”
当下公孙公子便提出要去军营探视病患,庞统本想让他稍事休息,却拗不过他的坚持。展昭见英明神武的飞星将军也栽在“军情如火岂容拖延”这八个字上,顿觉心里平衡,暗自偷笑。
庞将军亲自带路,公孙公子一行来到病员所在的营帐。公孙策掀开帐帘先行步入,一望之下不由得心生恻然。只见数不清的病员俱是面色蜡黄,气息微弱,有些神情痛楚微微呻吟,有些双目紧闭状似昏厥,空气中腐朽衰败的气息夹杂着呛鼻的药味,让人闻之作呕。此等惨状,让紧随其后的展昭和白玉堂两人也不由得后退了两步,而公孙大人已经轻撩衣襟在一名病患身边坐下,自行望闻问切起来。他虽不是太医,却自幼熟读医书药经,又是青天药庐包大娘的高徒,后来又得金匮、华鹊两位当世神医的指点,医术自是高明。而几位太医见公孙大人身先士卒亲力亲为,更是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诊治。
公孙策诊视一番,心里已略略有数,与几位太医稍作会商,确定为伤寒重症,遂开方配药,差人煎药给病人服用,病重者更以针灸辅之。又令各营之内熏蒸艾草,喷洒石灰,用以消毒。庞统见他神情庄严稳重,气度自信从容,片刻之间已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序,心下更是欣赏。
而公孙公子忙碌之中仍察觉到有一道目光始终如影随形般附着在自己身上,偏偏故意不予理会,但是眼光余光总是不自觉的瞥向那个方向,似乎那个身影有让人安心的力量。
忽有一飞云骑急步而入,似是有事禀告庞统,庞统听完便起身离去。公孙策的目光忍不住跟上他的背影,正兀自凝望,却不妨庞统突然回首,两人目光不期而遇,庞统勾起嘴角会心一笑,公孙策却不自然的转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