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又对张明俊说道:“我留两名随銮校尉在府上,遇有与长安有沾连的大户抗拒,交由他们出面。”
此言甚得张明俊之心,做地方官最感头疼的就是和那些在朝廷有人的大户打交道,处置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李茂体谅下情,帮他解决了后顾之忧,让张明俊对李茂的观感大为改善,当即下令召集在府所有幕僚官吏,当众宣布了李茂的决定,又向众官吏引荐了李茂留下的两位随鸾校尉。
末了张明俊丢下几句狠话:“讨伐西川是新朝第一战,许胜不许败。诸位同僚的功勋张明俊不敢掠美,可谁要是不顾大局,在后方拖后腿,休怪张明俊不讲情面跟他死磕到底。”
张明俊能说出这样的话,李茂深感欣慰。
苏佐明闻李茂来兴元府,求一见,李茂回复道:“见不如不见。”苏佐明遂打消了私下见面的念头,只是在接风宴上当着众人的面和李茂聊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
严砺在利州大营闻听李茂去了兴元府,不解其意如何,心里惴惴不安,后闻李茂此去是为了安定后方,并不是冲着他的。心里稍安,待探知李茂的提出的安定措施,不觉大惊,对义子严秦道:“都说他能做安抚使,凭的是天子的宠信,看来也不尽然,此人还是有些手段的。”严秦不以为然道:“朝中人才济济,做朝廷的官只要不十分迂腐,能纳忠言,便是条狗也能得。”
严砺一直想入朝为官,却苦无人引荐,久而久之,提起朝官心里便有气,听了严秦这两句气话,心里十分顺畅,笑责道:“你呀,你呀,年纪都一把,说话还这么孩子气。”
见哄得义父开心,严秦趁机进言道:“儿刚刚得到消息,文德昭与尹牧不睦,欲解其兵权,尹牧严加戒备,二人势同水火,文德昭将主力部署于城东十字坡,防御尹牧,我若派奇兵突袭剑州,胜算极大。”
严砺部拥兵一万二,各部讨伐军中人数最多,士气最旺,他本人态度却是最消极,进驻利州大营后,迁延观望,迟迟不肯进兵。
听了严秦的话,严砺不以为然道:“兄弟在家打架,可以打的头破血流,遇到外人欺上门就能捐弃前嫌,一致对外,且缓一缓,让他们哄去,我们按兵不动,说不定他们真能火并起来。”
尹牧本是淄青清海军将领,李师古欲拆分清海军,嫌其碍事,将其排挤到西川。韦皋用其戍边,后见尹牧颇有将才,方才重用为节度牙将,驻守双流,拱卫成都。刘辟袭占东川后,遣尹牧守剑州,后听信卢文若之言,又派文德昭为刺史,予以牵制。
文德昭和尹牧八字不合,一文一武常闹矛盾。
严秦欲借二人不和奇袭剑州,几次请战都被严砺否决。昨晚他接到安插在剑州的眼线探知尹牧和文德昭已经闹得水火不容,心中大喜,欲请骑兵袭城,不想又被严砺否决。一时大感挫败,出来后怏怏不快,带了护兵去营外酒肆喝酒。
人刚坐定,忽听近旁有人说道:“昨日官军在集州打破一个寨子,擒杀了五百多吐蕃奸细,杀的血流成河,好不威风。”
“胡说八道,哪有那么多奸细,我听说是五十个奸细,不是吐蕃的,是南面的。”
“听说朝廷来的安抚使叫……什么的,也在集州现身了,威武。”
“威武个屁,再威武能有咱严帅威风?”
“那是,那是,有严帅镇守利州,唉,整个西川无人敢来,威武!”
严秦只觉得哭笑不得,严砺屯兵利州,气势极大,却迟迟不拔营南下,连百姓都知道说怪话了,可这又能怪谁,严大帅的确是光吃粮不打仗嘛。
“李茂到了集州。”严秦忽然一激灵,“何不请李茂出面说动严砺进军?”
这个大胆念头一冒出,严秦自己倒吓了一大跳,自己幼失父母,是严砺把自己抚养长大,能有今天,是严砺给的,求助安抚使逼迫于自己有再造之恩的义父,这算什么?
随行严秦来喝酒的护兵见严秦的脸白一阵红一阵,身体微微颤抖,大惊,急问是否身体不适。严秦道:“昨夜睡晚了,我回去睡会儿,大帅若不找我,我谁也不见。”
严砺屯兵利州不动,麾下将领终日闲着无事,不适聚众赌博就是进城****,严秦也不能免俗,昨晚进城逛窑子,一直折腾到天亮才回营,说身体乏累,困,众人能理解。
严秦摸了吊钱丢在桌子上,独自走了,他常去的那户娼家,众人都熟悉,不必另行交代。严秦穿街过巷去了那户娼家,不过不是去睡觉,他是去做一件他认为应该做的大事。
李茂步出集州刺史府,便走便对刺史萧隅说:“被烧毁的民房,官府要尽快帮他们建起来,不要给点钱就算了,非常时期,就算是装也要装的像模像样。”
萧隅连连应是,言道:“卑职即刻就办。”
目送李茂一行骑马远去,萧隅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热汗,望了望司马和录事参军,三人面面相觑,都是叹了一声,竟都有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李茂的人在集州城外三十里的一个山沟里端了一个吐蕃人的据点,擒杀了四十名吐蕃奸细,这些奸细以此为据点,活跃在山南西道和东川交界处,散布流言,诓骗百姓,残杀山民,制造恐慌,袭击粮道,破坏行军,罪恶累累。
近在眼皮子底下,地方官员却熟视无睹,可谓失职,李茂若藉此清洗集州官场,上至刺史下至胥吏,几无人可免。
这几日众人跟在李茂屁股后面办差,压抑的气都喘不过来,战战兢兢侍候了李茂两天两夜,现在总算熬出了曙光,李茂飘然而去,并未亮刀,众人顿生劫后余生的快感。
幸福来的太快,一时有些发呆,恰在此时一骑飞马而来,被胥吏拦截后,坐在马上叫道:“利州宜春院有急件寄安抚使。”
众官大惊,急指示方向说:“安抚使刚走,速去,速去。”
信使闻言拨转马头,急追而去。
马蹄声得得远去,众人这才醒悟过来,纷纷向萧隅望去,萧隅很无辜地说:“望老夫作甚,利州宜春院送信给他,又不是给老夫。”
话说完,这老刺史却想:“此人当真是神鬼莫测,三教九流真是哪一行都有朋友,连宜春院都发信邀请他,这宜春院还能发生什么大事?”
第386章 我是来受降的
大唐京师设有内外教坊司,内教坊司专门服务皇家,外教坊司供应官府百司公私饮宴所需,在地方的州县两级亦设有教坊,主要供应地方官府,这些教坊皆为公办性质,除了以声色娱人,还兼带帮恩客处理一些杂务,譬如送信。
公文递送主要靠朝廷的驿传系统,驿馆遍布帝国的每个角落,经费由划拨的公田和地方负担,在帝国中央设馆驿使专司监管之责,前期由御史充任馆驿使,德宗贞元年后,馆驿使多由宦官出任。在地方则由州县的判司、县尉兼任巡馆驿,同时在每个道都设有驿馆巡官,监督境内的驿馆。
除了官办的驿传系统,大唐还有形形色色的私人邮传系统,尤其是在经济发达地区,因其便捷、高效、私密,颇受欢迎,经营者因此获利良多。
各地教坊依仗着庞大的网络和接近客源的优势,也涉足牟利。
因有地方官府给予的关照,教坊的信使送信时拥有许多特权,因此信送的即快又准,安全性和稳定性都远远超过官府的驿传系统。
用私人邮传系统递送机密文件于严秦而言还是第一次,加之信中的内容又十分敏感,信送出去后,严秦惴惴不安,一连两天吃不下,睡不着,美人在怀,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这封信如果落在义父严砺的手里,则二十多年的父子情分就此一刀两断。这对严秦而言是无法承受的重大损失,严秦在煎熬中度日如年,日复一日。
到信件送出后的第三天黄昏,严砺突然派随军来请他去大营议事,奉命而来的随军郑鄂面色凝重,表情严肃。严秦心里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