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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直言正忙的不可开交,忽见李师道走进来,吓了一大跳。
连忙起身迎接,李师道忽然大笑道:“大厦将倾,无力回天,你们还瞎忙什么?”
贾直言吓了一大跳,在场的大小官吏也吓了一大跳,谁都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李师道的口中说出来的。
李师道倒是轻松自若,冲着这些他平日正眼都懒得瞧一眼的卑官小吏们点头微笑,态度甚是和蔼。
贾直言忙将众人轰了出去,引李师道落座,因为节度使在,外面的人围了一圈,却谁也不敢打搅。后来的卑官小吏们一个个心急火燎,一大堆的急务等着贾判官拍板定夺,这个节骨眼上他哪来的心思陪着节帅在那喝茶闲聊呢。
从屋里出来的心灰意冷,把刚才李师道说过的话转述给后来者听,众人一时愕然,旋即就都想开了,郓州大局糜烂不堪,连节度使都觉得无力回天,他们还忙各什么劲?
沮丧在人群中扩散,一时个个心灰意冷,各自都散了。
李师道在贾直言的对面坐下,他将这间值房打量了一遍,值房面积狭小,每个角落都塞满了文牍卷宗,逼狭的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于是感慨道:“这里距离中堂如此近,我却还是第一次到这来,没想到条件这么差,我连股肱手足都漠然相待,不管不问,可见昏庸透顶,活该有今日之败。”
贾直言叹了一声,想安慰些什么,却又觉无话可说。
“我李家割据淄青五十年,今日算是到头了,错在我一人,与公等无干,我无言见祖宗,见兄长,愧对诸公啦。”
贾直言已是泪流满面,尚留在庭院中的几个卑官小吏也忍不住泪流。
“城破之后,还要元朗勉为其难为我周旋,保全将吏性命,保全阖城百姓。拜托了。”
贾直言道:“司空钧命,贾直言至死不敢忘。”
李师道了了一桩心事,精神稍振,又道:“昔日兄长重病在身,临终前召我入府,问我可能担当此任,我说我担当不起,真的担不起来。他说你若不肯担当,李氏子孙中又有谁能担当,你还是免为其难吧。我说什么也不肯,我这是发自内心的,我在密州任上是想过争,但我到了郓州后,就改了主意,我是个天性散淡,优柔寡断的人,实在做不来杀伐决断的事,太累了。
“可是兄长不放过我,他说李氏子孙除我之外,年纪都还小,无人可以担当此任,这些年我打压你,其实是为了你好,是让你知道这其中的险恶,逼着你点收心。唉,我跟兄长争斗了那么久,却不料他说出这样的话,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又说咱们郓州有几个刺头,是谁不必我说你也知道,你摆不平他们,不用怕,我来帮你捋掉这扎手的荆棘刺,好让你握稳这根驱策十二州的鞭子。元朗,当年陷害李长山、李茂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兄长恐我驾驭不料他们,临终设计要除掉他们啊。”
贾直言点点头:“先公思虑深远,相信他们不会怪罪的。”
李师道摇摇头:“李长山已经病死,他是肯定不会怪罪了,至于李茂……他怪不怪罪也不重要了,要紧的是我当初不该逞能,我应该咬死了不做这节度使。我淄青人才济济,忠贞不二,随便李家哪个人来做,都不至于有今日之败。李长山、李茂,都是一时人杰,我们不能用他们,却要杀他们,可惜了,可惜了。”
因为牵涉到李师古,贾直言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安慰道:“时也命也运也,司空不必自责过甚。”
李师道忽然轻松地说道:“我不自责,时也命也运也,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把这桩公案告诉李茂,其实你不说他心里想必也清楚,你再告诉他他没有对不起郓州,是我们兄弟有负于他,希望他能念及旧情,得饶人处就饶人吧。”
李师道从值房出来时,院子里冷冷清清,仅剩的几个卑官小吏不知何时也走尽了,天蓝的很,已经有了星月,西面的天空火烧云正艳,这本是九月深秋的一个普通黄昏,在李师道看来却是别有意义,这或者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蓝天、星辰和火红色的云了。
跟在他身后的贾直言眼见他站住脚步,呆呆地望着天空,正要上前安慰一声,却忽然眼前一空,李师道毫无征兆地垮了下去,摔在地上,再也没能起来。
第578章 真打、假打;然后跑
李师道病倒后的第二天午后,郓州城西门被一群号称起义归正的将士打开,义成军节度使李全忠一马当先杀进了郓州城,在裴家兄弟的指引和配合下,迅速控制城中的各个要害。
自李师道在节度使府说了那番丧气话后,城中军心、官心、民心皆已溃散,官吏逃匿,军队溃散,百姓一盘散沙,各守其家,城内已经没有任何像样的抵抗力量。
义成军所向披靡,瞬息之间将郓州城杀了个透。
接着魏博军、昭义军、武宁军也先后入城,城内火光四起,浓烟滚滚。
李全忠控制了牙城后,率部进入节度使府,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直入后宅,见李师道的两个儿子着官袍跪迎在门前,家人俱在,独不见李师道和妻子魏氏。
李全忠不理会众人,直入内堂,在病榻上见到了奄奄一息的李师道和哭的神思恍惚的魏氏,搜检左右无人,验明了李师道的正身,李全忠令军士将其拖到院中,自取了一根弓弦套在李师道的脖子上,双手交错用力,当着他妻、子的面活生生地将其勒毙。
李师道已然油尽灯枯,自始至终未做任何挣扎,其妻魏氏神情恍惚,不喊不叫,亦不告饶。倒是李师道的两个儿子声称不愿苟活,愿陪父亲一道死,李全忠成全二人的孝顺,令军士将二人斩于李师道尸体前。
又搜捕李师道幼弟、子侄,但有捕获,验明正身后一律处斩。
又遣人收捕李师古妻、子,却被田怀谏抢先一步收入营中,妥善安置,得以保全。
李全忠占据了节度使府,仔细搜查了内宅外堂,不见淄青的密档,有人报说李师道生前众叛亲离,除了侍妾和几个姘头外再无一个人肯相信,众侍妾皆已逃亡,而今留在城中的只有几个姘头,也多已藏匿,只有隔壁不远的夏瑞和一家还在。
李全忠即带人来到夏瑞和家,却见门上贴着幽州军的接收封条,又有一苍头老翁手捧一封书信,跪地门前。牙将取信来给李全忠,却是李茂的一封书信,言夏瑞和是故交,请求入城各军不要入门骚扰,予以关照云云、
众将见李茂抢了先,便泄了气,正要撤去,却见李全忠甩开大步,一把推倒老翁,伸手扯了门上封条,一脚踹开了大门闯了进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里里外外收拾的整整齐齐,擦一把书案,甚至有了一层细细的灰尘,显然人已去多时,且去的十分从容。
李全忠大怒,令将老翁拿来问话,老翁答与夏瑞和是街坊,平素帮她们家修补房屋,买卖菜,使使车马,做些粗活,得些钱粮养家糊口,十日前,夏瑞和忽然交给他一封书信、一些封条和一包铜钱,说自家要出院门,若某日城中来了许多陌生军马,要闯他的家,便可将封条贴在门上,再将书信献上。
他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查问左右街坊,老翁所言不虚。
李全忠怒哼哼道:“果然是老奸巨猾,早留了后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