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中不时有血珠链般抛洒滴落,苏错刀的打法却是惊心动魄的悍然恣肆,刀路被切割得零碎不堪,裂痕处处,却反而有一种奇特的留白与起伏,始终不失酣畅淋漓之意,宁受一刀,不失一先。
五十招一过,越栖见一背的冷汗,心头只觉庆幸,内力悬殊之下,苏错刀竟仅凭刀术,让自己完全没办法一击致命。
他刀中动静之变之奇,简直羚羊挂角不可捉摸,而随心所欲之处,在对战之际更让人有种无可奈何的错力感,收放都极为难受。
苏错刀的内力只要再强上一成,此战自己必败。
而他虽屡屡中刀,但身法如飞鸿逝水,刀刃刺入,亦是一沾即走,只不过皮肉轻伤。
越栖见愈战愈是心焦,却也愈发凛然谨慎,内力刀气的挥洒,已至前所未有的控制得宜,沉住了气,以拙胜巧,如巨石碾压,如虎踞熊立,一步步将苏错刀逼往崖边。
十余刀过后,越栖见凭空构建出一座铁笼也似,苏错刀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一足踏定,一足已悬空,衣襟破裂,胸膛处一记剑伤赫然狰狞。
越栖见气息略显粗重,手腕却稳若磐石,凤鸣刀一声清唳,荡开长安刀,抵上苏错刀的咽喉:“我行险太过么?”
苏错刀没有一丝动容,道:“是。”
越栖见笑了笑,嘴唇苍白得凄厉:“可我哪来的底子去求全责备?我若不敢行险,便走不到如今的地步!每次出手,我自问都是刀尖上走一遭,赌的就是江湖这帮魑魅魍魉人心鬼蜮,只要有哪怕三成的机会,我都会去做……错刀,这些时日,没有一晚我能入睡,但越栖见,凭一人之力,对抗整个江湖,千百年来,谁能与我相提并论?”
他的眼神就是一个疯子在冷静的积蓄着发作:“再说我输了么?”
刀尖往前一送,浅浅刺入皮肉:“我不会输,也输不得!我根本没有自己的家,没有可以安枕无忧舔伤口的地方,只能不停的走下去……我只要杀了你,再领着众人撤离白鹿山,便有再战之机!”
苏错刀道:“你不妨一试。”
越栖见沉默片刻,眸中却有泪光漾出:“终有弱水替沧海……错刀,我愿做弱水,你应了我,我不杀你,可好?”
苏错刀漠然道:“我应了,你肯信?”
“我信。”
苏错刀眼眸是纯粹的漆黑,却又清澈得透明:“可我不想骗你……即便弱水,我那一瓢也是阿离。”
越栖见微微一闭目,柔声道:“苏错刀,是你逼我杀你……你,你对不住我。”
凤鸣刀直刺而落,这一刀计算精准,不多不少的入喉寸半,正是必死之击,而刀上贯注的内力,更足以震碎咽喉颈骨。
此刻月上中天,长空皎洁无一丝云翳,一瞬间,苏错刀身子后仰,绷腰、揲腕、翻手,长安刀从肋下斩出。
这一刀天外神来,完全有悖武学常理,稍有不慎便有自毙之险,但这一刀,目空一切,明月天涯,于无意处动,于无声处听惊雷。
越栖见的刀气内力,陡然被撕开一道巨大的缺口,长安刀从容不迫,切入,夭矫,爆破般冲垮一切。
这一刀的意境,不可词达,无以言喻。
苏错刀用一滴水,虚空中引翻江倒海之势,越栖见纵然列兵百万,不过一张薄而脆弱的宣纸。
宗师与匠人之别,天堑鸿沟,就此分野。
越栖见见机再快,反应再敏捷,也只来得及往苏错刀身边飞掠而去,深知这一刀既出,唯有苏错刀立足之处,方有一线生机。
但身形甫一展动,刀气已及体,终究还是不能完全躲过,越栖见一大口血喷出,伸手捂住胸口,五脏六腑已被刀气重伤。
四肢百骸灌满了铅水一般沉重,身不由己,往崖下直栽出去,苏错刀近在咫尺,却不会拉自己哪怕一根手指。
他早已不要自己了,也不在乎自己已成废墟的心里,还藏着一份永不锈腐的爱。
越栖见既是伤心,又是好笑,死于苏错刀之手……不知是不是另一番难求的缘分?
月华如水中,见苏错刀静立如雕,蓦的心头一酸,只觉难舍,无暇多想,眸底异芒大盛,掌中凤鸣刀厉啸盘旋,咔嚓一声,苏错刀单足所立的山石,竟被一刀砍断!
要与你藕断丝连,埋骨一处,绝不愿这一场爱恨,只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越栖见猛的伸手握住了苏错刀的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这里写个全文完……该是多美好的事情啊
这个结尾真是diao爆了!
好吧,还没完……
☆、87第九十五章
苏错刀方才那一刀使出;亦是力竭神散,躲闪不得,刹那间两人同着山石,竟是双双坠崖。
苏错刀想以长安刀抵住山壁稍缓下坠之势;奈何瓶子峰倒立如锥;无从借力;越栖见一手握着凤鸣刀;目含笑意;安然如坠入一场美梦。
碎石泥土劈头盖脸的砸落;打得人脸生疼,不知擦出了多少伤口,下落十余丈后,终于碰到一棵欹斜生长的树木,苏错刀立即伸臂抱定,树干却承不住两人重量,晃得一晃便断开。
幸得下面五六丈外,又有一株巨树,托得一托,同时那块山石砸落,顺着断树一滚,刚巧卡在山壁处,两棵树一横一纵,一端是大石,一端是苏越二人,竟险而又险的颤巍巍保持住了平衡。
这可真是世事如云千变,前一刻胜负转瞬你死我活,眼下却成了两人于天地间携手孤悬,死生与共。
谁也不敢妄自腾挪辗转,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轻而缓慢。
越栖见重伤失力,渐渐攥不住苏错刀的手腕,苏错刀反手握牢了他。
这一用力,肩头刀伤绽裂,鲜血滚珠成线,顺着手臂一直流到越栖见身上。
越栖见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眼睛发亮:“错刀,我好生欢喜……看到你为我流血,我心里就说不出的暖和……”
苏错刀大怒,低斥道:“闭嘴!”
越栖见笑声不绝,却吃力的举起凤鸣刀,去切自己的胳膊。
苏错刀冷眼片刻,见他上臂已被刀划出血来,冷冷道:“你发什么疯?”
越栖见抬起眼睛,眸中繁花葳蕤,道:“我断自己的胳膊,与你有何相干?难道你心里还有我?你还喜欢我,看不得我伤自己,是么?”
苏错刀死不开口。
越栖见厉声道:“说话!不然我断臂自坠,你也活不下去!”
苏错刀倏的低头看去,目光雪亮如一记闪电:“要死就死。”
越栖见一怔,软语求道:“你不肯说也不打紧,你看我一眼……就像在月牙峰,我背着你的时候,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一眼……”
苏错刀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
一时心止如水,真息流转吐纳,虽至绝境,却能撑一刻是一刻的绝不放弃。
越栖见静默良久,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苏错刀,其实你做戏的本领十分拙劣,你一双眼睛,瞎子也看得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错只错在,月牙峰自己无意一回眸,误闯了他想起唐离的眼神,否则也不至沦陷至此。
若这一生,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从未拥有过那样的情与爱,大可永不触碰,甚至不屑一顾,但见过了,似乎拥有过了,就再也放不下离不得,了犹未了,断不能断。
一个做戏做到了骨子里的人,就这么被一个只做到皮毛的人给骗死了。
越栖见恍恍惚惚的笑着,只想时光就驻足此际,只有他和自己,浩浩然御风,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