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芷伏在地上,啐了他一口血水。
夏侯琮最恨她这般没教养,总是游离规矩之外,像个粗野村妇,让他没有身为丈夫的自豪感,而且德行不端,在封地的时候就和老九眉来眼去,给他带绿帽子。现在,他只觉得地下爬着的女人太肮脏下贱,这么凄惨还不如死了算了。放下雪儿,他拔出剑,朝杜月芷走了过来。
忽听一句:“慢着!”
身穿黑衣的杜月薇出现在夏侯琮身后,她还是那么美,那么高雅,温柔与圣洁并存,眼中含情脉脉,却心如蛇蝎。
“王爷,你这么杀了姐姐,未免也太便宜她了。你忘了我和恒儿为你吃的苦吗?说好要她不得好死,你答应过我们母子的事,怎么能忘记呢?”
“薇儿,我是答应过你,可是现在她这样跟死了也没区别。”
“不,还不够。”杜月薇的眼睛飘向被侍卫抱住的雪儿,吐气如兰:“姐姐背叛您,和九王的骨血就在眼前呢。”
雪儿长得像她,长黛眉,清秋眼,粉雕玉琢,怎么看,怎么讨厌!杜月薇断断不会容她活下去。
夏侯琮笑意隐去,嘴角抽搐,从侍卫手中拎过雪儿,高高举起:“杜月芷,我再问你一遍,藏宝图在哪里!”
雪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半空中挣扎,哭得很厉害:“父王别打我,娘亲救我……”
虎毒尚不食子!杜月芷明白她要做什么,朝他们拼命伸出双臂,嘴巴大张,血水流了下来,她拿头磕地,磕得砰砰作响,额头顿时血肉模糊。她哀求,她讨饶,她什么都答应,只要夏侯琮放了雪儿,她可以去死!
可她无法发声,“嘶嘶”气流混杂着血水,根本入不了杜月薇的眼。
呵,杜月芷,你不是硬吗,继续硬啊!你现在求饶又有什么用,当年你娘害我母亲流产,还派人暗杀我,眼中何曾有过半点怜悯,可想过会有今日!你的骨血活着就是罪孽,不如都去死吧!
“王爷,姐姐恨毒了我们,雪儿虽小,也亲眼看到了这一幕,您还在犹豫什么!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杜月薇见夏侯琮犹豫不决,纤纤玉手拂上他的胸口:“您是为了君臣道义,是为了皇室尊严,这么做根本没错。”
不要,不要,雪儿是王爷的亲生骨肉!那个九王,她从未见过,怎么会私通!杜月芷无声嘶吼,求求你们,放过雪儿,她是无辜的,什么都不懂。你们杀了我,五马分尸也好,戳骨扬灰也好,我给你们做牛做马,求求你们……
“没了藏宝图,我和我身后的杜家,也一定可以助王爷登基!”杜月薇步步紧逼!
最后一句话刺激了夏侯琮,他抓紧了雪儿,向前一步,闭眼咬牙朝下猛地一惯!
“娘——”雪儿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金铃震碎,雪白的一团坠落在地上,鲜血淋漓,雪儿脖子断了,头歪了过来,秀丽的小脸满是血污。
眼前的一切仿佛阿鼻地狱,杜月芷毛发直竖,双眼流下血泪,凄凉惨绝。她用仅剩的手支撑着拼命朝雪儿爬了过去,把雪儿往怀里搂,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秋叶,不,这不是真的!雪儿,你醒醒,你看看娘,看看娘啊!
可是雪儿永远也醒不来了,再也不能用她的小手,擦去娘亲脸上的泪水。
杜月芷气血翻涌,张大嘴巴,口腔里血肉模糊,满身满脸的血,凄厉地发出“嘶嘶“声,夏侯琮吓得后退一步,杜月薇也忍不住,拔出夏侯琮腰间的剑,刺向杜月芷的心脏!
同一个位置,利刃划过血肉,薄而黏稠的声音,是杜月芷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在火光中明灭不定的佛像,正中,立着满是蜘蛛网的观世音菩萨。她慈眉善目,手执净瓶,静静观着眼前的一切。
杜月芷双目血红,趴伏于地。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杜氏女侍奉您十数年,若您有灵,求您睁开眼,看看这人间炼狱吧!
我,杜氏月芷,在此发下毒誓,愿死后不喝孟婆汤,放弃生生世世为人的机会,哪怕永生堕入畜道,只求这一世重新来过!
她额头触地,礼成。
两只一模一样的金铃铛,在风中微颤,发出泠泠之音。
大概是死前眩晕,所有人身影扭曲,火光迅速隐去,周围重归黑暗,一股疲倦感袭来,她缓缓闭上双目……
第2章 重生
天微微亮,远处响起鸡鸣声。
乌氏躺在床上,隔着儿子推了推鼾声正香的丈夫李槐:“当家的,你醒醒,天快亮了。”
李槐呼哧两声,长出一口气,迷迷糊糊坐起来:“咋了?”
“叫那丫头起来做早饭啊!我养着肚子,念儿一早就要去私塾读书,你也要去采药,难道还等着我做饭给你们吃?”
“昨晚你才叫她挑了满满一缸水,现在还早,再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叫你去你就去!”乌氏拧了一把丈夫。
李槐怕老婆,赶紧说去去去,披上衣服,开了门走到一旁的药房,哐哐哐敲门:“芷姑娘,起床了,今天我要上山,早点做饭。”
“知道了,李叔。”回答的声音稍显稚嫩。
李槐叫她快点儿,天又冷,赶紧回房去了。
药房里响起簌簌整理声,过了一会儿,门吱呀开了,一个女孩走了出来。她穿着麻布衣衫,套着一件半旧的外袄,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量小,扎着双髻。
冬夜长,鸡鸣声响了,天却还没大亮,西山月隐现在空中,淡淡的月色落在她脸上,长黛眉,清秋眼,虽不是极艳,却自有一番动人的颜色。她仰头看了看月色,然后走到厨房,拿了打火石,烧柴做饭。因为乌氏一切以节俭为主,不许她点蜡烛,所以她拿了一根硬柴,绑了布条浇了麻油,伸灶里点燃,立在锅炉上,借着火光,洗洗刷刷,倒也手脚麻利。
听着厨房里的响声,乌氏舒服地翻了个身,帮儿子掖掖被角。李槐醒了一次,已经睡不着了,坐在床头穿鞋袜。乌氏道:“吃完早饭,你带那贱丫头上山,有什么重活累活,都让她去干。中午叫她赶回来给我做饭,听到没!”
“念儿她娘,这孩子有名字,叫杜月芷。”
“奥,你也知道她姓杜不姓李,又不是你女儿,你心疼什么?有个儿子疼就够了!我说你就是榆木脑袋,该享福的时候就挺尸享福,别唠唠叨叨跟个婆娘一样!”
“她是京城里的大人寄养在咱家的,你不怕大人怪罪?!”
乌氏踹了丈夫一脚:“什么大人会把孩子寄养在庄子里,还是这么穷的人家?无非就是家里丫鬟犯了私通罪,生了没处养,又不敢卖,就寄养了。以前还每月给点银两,她吃得少,也就罢了,现在人也大了,衣食住行花费也多了,怎么还是这么点钱!不行,我得向上面说说……”
李槐朝外走去,乌氏又喊他:“不准帮她忙!”
吃早饭的时候,胖乎乎的李念坐在凳子上,张开嘴巴“啊”——杜月芷用勺子舀了稀饭,吹了吹,伸入他的嘴巴,拿了热毛巾给他擦滴出来的汁,又掰了馒头泡在汤里喂他,忙得不亦乐乎。乌氏满意的看了一会儿。杜月芷现在做得越来越好了,比起之前的装腔作势的死样子强多了。
刚来的时候杜月芷还小,粉雕玉琢,穿金戴银,看着娇气得很。不过依着上面的意思,乌氏也没客气,三四岁就叫她跟着李槐干活,金银衣裳全拿到当铺换了银钱,给他们一家添了不少好东西。她本想把杜月芷当作童养媳,可惜一直无所出,经人介绍后,她去找了附近有名的巫婆子。巫婆子告诉她,家里有女童挡住了贵子的道路,贵子无法进入她的肚皮,要解此劫,必须要“炼”女童,让她认主,让路。
巫婆子说得很对。杜月芷就是挡住贵子投胎的女童,平时做事跟别人家的臭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