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国泰往旁边挪了两步摆脱掉林溪放在肩膀上的手,林溪的表情还是和往常一样淡淡的,顾国泰盯着他眼睛问:“你后悔过以前的选择吗?假如当时你和唐路声都退一步,就不会是今天这样。”
林溪嘴角挂了抹不易察觉的苦涩,他摇摇头:“真正对的选择是很少的,可以说几乎没有。之所以那么多人后悔,大概是因为不满眼下的处境。”
顾国泰听了不吭声,依然锲而不舍地追问刚才那个问题:“没后悔过吗?”
林溪瞥了眼窗外渐暗的天幕,沉下脸来说:“后悔过,时常很后悔。”
顾国泰说:“我跟你一样。”
李京依旧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房间里的电子设备发出滴滴的响声,指示灯的蓝光和红光不停交错,仿佛戏子脸上涂抹了一层又一层的油彩,又像弛张有度的鼓点,一下接一下重重敲在心头。心口钝痛,也许他不应该答应凌泽带他来北京。凌泽喜欢温驯地蜷在他怀里,对待其他人却总是张牙舞爪。李京很喜欢早晨一睁开眼就看到凌泽皱眉的小模样,晨光柔和地从他脸上路过,干净的像内心深处的冰天雪地。他做过很多坏事,看,老天爷还是公平的,惩罚来的这样快。
顾国泰内心急的火烧火燎,汗顺着发丝滴下来滑进眼里,煞的眼角很疼。林溪走过去询问带来的那几个侦察科的下属,每个人脸上都是愁云惨淡,对林溪泄气地摇摇头:“对方似乎很了解我们的追踪方式,很多细节都刻意避开了。”
林溪问:“大概位置也查不出来吗?”
其中一个人盯着仪器屏幕,低声说了句:“在郊区,也可能在邻省,范围太大不好定位。”过了一会又说:“对了林局,这种情况我好像在哪见过。我想起来了,说不定真被咱们猜中了,还真是四川那贩毒团伙。”
林溪眼皮跳了下,他站直身体,习惯性地将手插、进裤子口袋:“打电话回局里叫人,能出动的全部出动。”
这时李京突然问道:“确定不了位置,把人派去哪里?”
顾国泰也看向林溪,等他说什么。林溪思忖片刻,抬手叫住正要打电话的下属:“再查,这个时间不好弄太大动静。”
顾国泰说:“我只能等到凌晨,再没消息,再没消息……”再没消息他能怎么样?顾国泰连句威胁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转身走进浴室,光着脚丫子站在花洒下面任冰凉的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乍然而来的凉意冲上在体内不断蔓延的燥热,那冰火两重天的折磨像电焊时兹拉兹拉迸出的冰蓝色火花。越是看不见的光线,越能划出令人坐立难安的情绪。记得某年冬天北京大雪,晚上他跟许辉出去吃饭。吃的什么早忘了,只记着俩人一前一后踩着雪地走。许辉走的比他快,走着走着突然转身喊他:“顾国泰。”顾国泰问他干嘛,许辉不急不缓地吐出俩字:傻逼。呼出来的气息被冰天雪地裹出团白白的蒸气,连带着这骂人的字眼都有种说不出的默契和甜蜜,可现在连坐下来好好说句话都是奢侈。就算把以前住过的房子重新买回来,就算房子里摆上同款式同色调的家具,就算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可人心上的划痕一旦落下还能彻底根除吗?
眼泪顺着冰凉的水流下来,眼睛里却涩涩的,像极了久无人居的破败房屋里悬缀在墙角的蜘蛛网,早被风刮的不成形状。
……
“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凌泽头歪在许辉背上,许辉能感觉到他胸腔正剧烈的起伏。
许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移动了下身体,让凌泽趴在他胸前。凌泽好不容易才抬起昏沉沉的眼皮,他在黑暗里看了许辉一眼,虚弱地说:“其实,你挺温柔的……”
可能太疲惫,许辉的语调听起来没有了平时的锋利:“你第一个这么说。”
凌泽一语中的:“你心里,和你表现出来的,差很远。”
许辉抬手拍拍他的背,半玩笑半认真道:“你可不能有事,不然李京能活剥了我的皮。”
凌泽闷在许辉胸前笑,肩膀如抖筛:“他还有这本事啊…以前我怎么不知道的…咳咳!”
许辉淡淡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
凌泽说:“我现在饿的能吞下艘泰塔尼克……唉,让死也得先吃饱啊。”
许辉把胳膊伸到他嘴边说:“要真饿就咬一口,不是很想见李京吗。”
凌泽极不容易地从鼻腔里憋出个哼声:“人肉是酸的,很难吃的……”
许辉忍不住笑出来:“都快死了,还这么挑。”
凌泽一瘪嘴,好大会才说出句话:“李京做的红烧肉,酸辣麻香鱼……”咽了口口水:“好吃的人想哭。”
许辉怕他睡着,继续陪他搭话聊天:“他还会做饭?”
凌泽‘嗯’了声:“是啊,还会做家务,就是话少……”
许辉说:“新时代好男人。”
这句话凌泽很受用,“别说他了,说说顾国泰吧,他有什么拿手菜吗?”
许辉实话实说:“没有,他不会做饭。”
凌泽:“哦,那会收拾家务洗衣服打扫房间吗?……”
许辉:“……类似的问题可以跳过了。”
凌泽替许辉长叹一口气,老生常谈地问道:“他有什么长项吗……那你看上他哪里了?”
许辉倒认真想了一会,回答凌泽:“长项是装逼,附赠傻逼技能。”
凌泽叹了半天气才说:“这都快死了,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许辉:“讲。”
凌泽被唾沫呛的猛咳几声,稳了稳气息说:“我实在……难以启齿。”
许辉嘴角抽搐道:“启。”
凌泽这才慢悠悠地说道:“网上不是流行一句话么,只有傻逼才能爱上傻逼…”
许辉沉默了一会说:“有道理,你身上舒服点了?”
凌泽许久才蹦出四个字:“回光返照……”平时挠人的爪子被许辉的举动感动的都缩回肉垫里了,凌泽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许辉拍了几下他的背,似乎在他耳边说了点什么,可他没听清。
夜已深沉,房间里暗的伸手不见五指。不知是哪里的木头窗子坏了,被风吹的咯吱咯吱作响,仿佛一只凶狠的野兽正在嚼着猎物的骨头。外面的风裹挟着枯枝败叶特有的沙沙声,像千军万马兵临城下前的草木皆兵。
凌泽睡着了,许辉头轻轻磕在墙上闭上眼睛。顾国泰最后那句话像信号差时的电波断断续续地在他脑海里重播,他把曲着的腿伸平,垂眼看看正熟睡的凌泽,心里想着千万不能让他出事,因为有人等他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许辉正处在进入睡眠前的迷糊状态,门被从外面咔嗒一声推开了。许辉警醒地抬了下眼皮,乍然的明亮光线让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只听咕噜噜几声,像是有些罐子朝没被手电筒照到的地上滚过去了,许辉下意识的看了几眼,没看清。
手电筒很快被关上了,那人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带上门离开。许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忙叫醒凌泽:“闻到什么味了吗?”
凌泽还在迷糊中,懵懵懂懂地吸了吸鼻子:“唔……是有股什么味。”
那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