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辉抬脚跨上车,车窗随即被关上,光线照不进来,车内很暗。林溪启动车子,许辉没问去哪,一个多小时后车子才停下来。林溪率先下车,许辉也跟着下来。林溪打开后备箱拿了块抹布,对许辉说:“这里是墓地,不想进去就在这等我。”
许辉没吭声,亦步亦趋地跟着林溪走进墓地。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打扫墓地里的积雪,俩人踩着雪往里走,两边的树木已经干枯,只有低矮的松树上挂着隔夜的雪花。几分钟后林溪停在一个墓碑旁,许辉抬眼看去,照片上的人年轻英俊,嘴角要笑不笑地扬着。视线停留在那个名字上:唐路声。
许辉顿时皱起眉来,林溪看了他一眼,边擦去墓碑顶上的雪花边问:“觉得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谁?”
许辉不由自主地点头,问林溪:“他怎么死的?”
林溪擦拭墓碑的动作顿了顿,没回答。许辉蹲下来把墓碑前的积雪用手扫开,只觉得照片上的人越看越熟悉,恍然间想到林溪跟他说过的话:如果你哪天想治好你的病,就来找我。那是他醒来以后第一次见林溪,在那之前倒听林春提过几次,说看病的钱是他出的。林溪给他留了个号码,不过许辉出院后就把这事放到一边了,要不昨晚在顾国泰卧室里看到那些东西,仍然不会打给他。
林溪干完活,垂眼注视着照片里的人,往事不管快乐难过都蒙了层悲伤的色彩,像四五十年代的黑白照片,光阴从人留意不到的缝隙里缓缓往前爬,无法分享的秘密越来越多,成群结队似的躲在夜里窥探,一有机会就将人击溃的体无完肤。风不经意路过,吹的松树上的雪窸窸窣窣往下落,四周静默,只有风声。
林溪紧了紧身上的风衣,语调听起来格外悲伤:“是顾国泰害死他的,想不到吧?”
许辉只觉得‘咔吧’一声,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大脑里仿佛有根神经应声而断。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顾国泰这些天对他的讨好体贴关怀备至,脚下踉跄,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话,满脸疑惑地看向林溪。
林溪眸色深沉,一只手插、进风衣口袋,看着墓碑低声道:“你知道他的死状有多惨吗?”不等许辉应声,他自言自语道:“被炸弹炸的粉身碎骨,”他垂下头努力掩饰脸上的悲伤:“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到,全成了血渣子。”
许辉听完浑身像浸在冰雪里,视线下意识地又移到墓碑的照片上,心口塞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悲伤,就像他不知道对顾国泰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时林溪突然问许辉:“你知道顾国泰为什么这么做吗?”
许辉眼神里全是渴求,林溪却不打算回答他的疑问,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他不希望你想起来以前的事,因为他知道你一旦想起来,肯定会离开他。他现在是不是对你很好?知道为什么吗?他是内疚,他觉得对不起你,他想补偿。”
许辉脑海里放电影般地重复着这些天与顾国泰相处的画面,林溪嘲讽地嗤了声:“他觉得这样就能当一切没发生过吗?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
林溪眼里有某些东西一闪而过,许辉活像个被人玩弄的提线木偶,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痛苦地坐到地上,无助地看向林溪:“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很努力的想也想不起来……你说的这些事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求你帮帮我……”
林溪居高临下地看着许辉,把他痛苦的表情尽收眼底。稍微过了一会,林溪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低声说:“我能带你出国治疗,但你离开之前不想再看看顾国泰吗?”
许辉刚想摇头拒绝,林溪不由分说阻止了他:“我很想让你看看。”
车子启动,轮胎在雪地上稍微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开走了。林溪在接到许辉的电话后没多久就给顾国泰发了条短信,相信顾国泰应该开始满北京城找许辉了。
……
顾国泰快天明才睡着,所以这觉睡的很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机灵灵地醒了,眼见窗外天色大亮,忙不迭地起床。他第一时间就去敲许辉的门,想问问他早饭吃什么。结果敲了很多下都没有反应,顾国泰哼了声:“再装睡我可就推门进去了啊?我数三声,一,二,三……三声半!还不开?我真进去了!”
顾国泰轻而易举地拧动了门把,门没锁?他自言自语推开门,一看傻眼了,房间里哪有半个人影?!顾国泰满怀希望地冲到洗手间,可是洗手间里也没人!脚上跟装了风火轮似的蹬蹬跑到楼下,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丝毫没有生气。操!顾国泰烦躁地把茶几上的玻璃杯全扫到地下,也不顾自己只穿了一只拖鞋。他站在客厅里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顾国泰你安静点,他可能出去吃早饭了。他妈的天知道他多想下一刻许辉推门进来,他立马低头哈腰地好生伺候着。顾国泰的心口越来越凉,他突然有个非常不好的预感:难道林春那傻逼又见林溪了?
‘叮’的一声响,这时就连十分微弱的短信提示音足以让顾国泰草木皆兵。他立马转身上楼,按开短信的手指很不稳,差点没把手机掉地上。短信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寥寥几个字:来你以前的大学。顾国泰直接拔过去,可惜对方关了机。他马不停蹄地穿上衣服,脸都没来得及洗,媳妇都没了,还要脸干什么!
顾国泰把车子开的都快飞起来了,半个小时的路程才走了十几分钟。顾国泰刚要往那条路上拐,说巧不巧前面正好修路,在路口放了块警示牌提示绕行。顾国泰拳头砸在方向盘上狠狠骂了声操,猛摔上车门下车。这是通往那学校最近的路,昨夜下了雪,天虽然要晴不晴,但已经开始化雪。堆满水泥沙子的路格外泥泞,顾国泰脚上顿时一片狼藉,走了没几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样子格外狼狈。他想打电话叫人,只要他开口,随时都会有人过来。但他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许辉还活着,连他都说不出为什么。
林溪把车子停在不远处的路口,恰好能看清楚顾国泰的一举一动。林溪摇下车窗,边欣赏边点了根烟,问许辉:“抽吗?”
许辉接过林溪递来的烟,点着抽了一口,呛的咳嗽几声。林溪指指顾国泰的方向,问:“你不想说点什么吗?他看起来很着急,可能以为你又被绑架了。其实他能多找些人过来找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找吗?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你活着,任何让你想起从前的人事他都不会让你接触,是不是很自私?”
许辉目不转睛盯着顾国泰的背影,又想到那个下雨的深夜被紧紧攫住的手腕。那是某种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闭上眼还能隐约看到顾国泰眉头深锁的样子。许辉把烟屁股重重弹到窗外,对林溪说:“走吧,我跟你去国外治疗。”
林溪指指车后座:“那有块手机,你开机,回条短信给顾国泰,就说已经在去国外的飞机上。”
许辉倾身去拿手机,刚开机就有二十多条短信闯进来,许辉等它振完,拣了条最前面的回过去,等发送成功后立马关掉手机,随手扔到后座。
顾国泰应声掏出手机,就十几个字:你来晚了,在飞国外的飞机上。顾国泰手一滑,手机‘嗒’一声掉到稀泥里,屏幕还亮着白光。
林溪启动车子,跟局里打了个电话,关了机,朝机场开去。
55、第五十五章 沟壑
顾国泰不知道怎么把车开回家的,车子在路上频频熄火。他浑浑噩噩,脑海中千头万绪,他知道是林溪。手指死死扣紧方向盘,林溪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