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刚刚王爷传我,说要小王爷帮着出城办点急差,所以奶娘这才没顾得礼数将小王爷唤起。”玉嫂嘴上说着,手里的动作未曾停缓。
世延点了点头,未作他想,任凭玉嫂帮自己穿戴洗漱,只随口问道:“什么差这么急?”
“这个奶娘我也不知,王爷只说小王爷到了那地,自然就知道了。”
帮着世延整洗完,玉嫂又回头吩咐小丫鬟们准备了些干粮和换洗衣物,与一些银票和碎银一起装进包袱,随后带着世延往王府侧门疾步走去。
世延被玉嫂一路拉着越走越疾。
起先他还未作多想,只是走着走着,瞧见玉嫂焦急的面色,又感觉着玉嫂拉着自己的手竟满是汗水,想到之前玉嫂塞进包袱里的银两,心中渐渐生疑。
本就是出城办趟差而已,何需如此多的银两与干粮?
眼下竟是不走正门走侧门,不免疑虑更甚,于是开口问道:“为何不走正门?”
拖着世延的手,玉嫂头也不回的答道:“王爷说这趟差不便太多人知。”
不便太多人知?什么差这么急,竟要在这样的天气下出城,还不方便被人知道?世延被玉嫂拖着,心里的疑问愈渐加重。
廊外雪花越飘越大,白日里稍有些融化的积雪又渐渐地堆积了起来。
朔风刮过,将雪花带入廊下,游廊内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茫。
一片雪白随着风冷不丁地钻入了世延的脖子里,惊得他一个激灵。
猛地回过神,世延竟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怎么都探不到底。又向前望了一眼,玉嫂面色愈发焦急,额头上竟也出了一层薄汗。
蓦地,世延忽觉眼皮跳了跳,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放慢了些。
感觉到身后的人忽然降了速度,玉嫂回头瞧了一眼,手上使了把劲,“小王爷,我们要快些,外面马车已经等着了。”
“父王呢?怎么白日里没听他提起这事?”
“王爷这会在书房与人议事,大概也是刚接……哎,小王爷!?您这是?”
没等玉嫂说完,世延忽然甩脱玉嫂的手,转身向书房跑去。玉嫂惊诧下,忙追了上去。
“小王爷,办差要紧,迟了就坏了事了,王爷这会正忙着,我们不要去打扰了。小王爷!小王爷——”玉嫂追在世延身后惊呼着,可声音却是被刻意压沉了,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世延没有理会身后玉嫂的叫唤,只径直向书房奔去。
烛火在灯罩下微微跳动着,在这阴寒的夜里,那唯有的一点暖意也随着风消散在宽敞的书房里。
书案前,贵亲王负手而立,灯火在他脸上投下阴影,忽明忽暗,一时竟让人看不清神色。
一名身着墨色衣衫的男子单膝跪在书房内,向着贵亲王的背影俯首唤道:“王爷!”脸上焦急尽显,额上大颗的汗珠顺着面颊滑下,重重地坠向地面,仔细瞧去,背上的衣衫也已湿了大片。
贵亲王立于案前,依旧没有做声。一双眼睛深邃无底,烛光射入眼里,也照不见丝毫波影,仿佛都被那双眼眸吸入了无尽深渊。
面对沉默着的背影,墨衣男子将头垂得更深,恳请地唤着,“王爷——!”声声掷地,重重地砸在心上。
半晌,贵亲王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赵言,你且起来吧。”声音沉缓,听不出半点起伏。
“王爷,您让属下护您出城吧,再迟,怕就来不及了!”被唤作赵言的墨衣男子依旧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大有“您不出城,我就一跪到底”的架势。
“赵言,本王让你起来,没听到吗?”贵亲王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赵言一个激灵,抬头直望向贵亲王的背影,片刻,双拳紧握,缓缓起了身,仍是不死心地道:“王爷,您就快随属下出城吧,属下拼死也会护王爷周全的!”
“出城?出了城又能如何?”贵亲王的声音平缓下来,转身,双眸望向门口,无澜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紧闭的门扇,直射向无穹的夜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轻缓地声音仿佛叹息般散在空气里,不留一丝痕迹。
昏黄的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深深地映在墙上。
凉风袭来,烛火轻颤,牵动墙上的暗影,也随之微微晃动。
窗外,更鼓声阵阵传来。
“王爷!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王爷!”耳闻墙外四更鼓起,赵言越发急切。
“赵言,”贵亲王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赵言,“你且随小王爷身后,护他周全即可。”
“王爷——”赵言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贵亲王抬手制止了。
贵亲王侧身两步,伸手抚向一旁的檀木案几,指尖划过桌边的雕花纹路,最后触上案几旁的檀木椅背,轻轻摩挲。只见他双眸微垂,似在想些什么。
窗外,更鼓声渐渐行远。
无言的沉默,越发使得赵言心急如焚,听着那越行越远的更鼓声,终是没有忍住,“王爷!您且与夫人一起随小王爷出城避一避吧!”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狠狠地啐了一口,咬牙道:“都怪我一时大意,着了那个狗皇帝的道,不然——”狠戾的声音戛然而止,赵言攥紧右拳,在身侧猛砸了一下。
听闻此言,贵亲王眼里闪过一抹波动,只是瞬间,便又隐在了深暗之中。
“我那侄儿对本王一向心有芥蒂,今次出了这事,他定不会放过除掉本王的机会。”贵亲王不疾不徐地道:“如今,本王便在这里等着他了。”
“王爷!?现在动身总还是来得及的!”
“这次看来,到是本王小瞧了他。”没有理会赵言的催促,贵亲王微蹙着眉缓缓摇头,自顾地道:“是本王输了。”
赵言虽急,可听贵亲王这么一说,心底又是一阵怒意涌了上来,“那狗皇帝根本就没什么本事,若不是王威那只老狐狸,这狗皇帝哪里能像现在这般猖狂。”说着,赵言面上又夹杂了几分愧疚之色,“全怪我把事办砸了,本以为已经得到王威那老狐狸的信任,可以找机会盗得兵符,好以调遣那二十万大军,没想到……”赵言倏地将拳攥得更紧,指甲深深嵌入皮肉,指间隐约可见血丝斑斑,“哼,那老狐狸明明早有察觉,却能一直不动声色,摆好陷阱等着我往里面跳。”此时,他已在心里将那老狐狸与狗皇帝咒了千遍万遍,连带将自己也骂了无数遍。
抬头,看向贵亲王,颇是自责,“这次是属下连累了王爷,如果不是属下……要是属下能早点察觉,便不会像今日这般被那狗皇帝逮到迫害王爷的机会,都是属下无能,拖累了王爷。”
“这不是你的错,你的能力并不在当年的王威之下,你所欠缺的只是与他这几十年之差的经验罢了,你能从他手下逃出来,就已经说明你的能力不凡了。”贵亲王转身,看向赵言。
“王爷!属下逃出就是为了护王爷离开此地,那狗皇帝决计不会放过王爷您的,王威的大军恐怕不出今晚便会将此地围了。王爷,您现在且先让属下护您离开,等到有机会了再……”
“没了。盗兵夺权,机会只有这一次,是本王输了。”贵亲王截了赵言的话,双眼直直看进他的眼底,沉静地道:“赵言,你护好小王爷速速离……”
没待贵亲王说完,书房大门“哐”地一声巨响,被人猛地推了开来。
伴随着门扇响动的还有一抹惊诧之音,“父王——!?”
朔风乍起,带着片片雪花“呼呼”灌向房内。
纸笼内的烛火被寒风惊得狂颤,小小的火苗被扯得老高。壁上,暗影也随之连连抖晃。
世延站在门外,不敢置信地望着房内的贵亲王。
盗兵夺权。
他本是心有疑惑,想来向父王证实一下,好得以安心,不想却听到了更让人震惊的事情。
盗兵夺权……盗兵夺权……
这四个字不停地在他脑子里翻搅着,硬是将脑袋搅得絮乱如麻,搅得生生作痛。
风,在耳畔呼扯而过。他任由着如利刃般的刺骨寒风串进衣衫,割着皮肉;任由着它扯起衣袍,卷起乌发,毫不慈软地带走体内的余温。
“小王爷!?”赵言一愣,随即跪下行礼。
贵亲王眼里闪过诧异,面色蓦然沉了下来,“延儿,你怎会在此?本王不是交代玉嫂前去唤你,替本王办差去了吗,怎么还未出发?”
“办差?”世延身体微微晃了晃,扫了眼跪在一旁的赵言后,直直望向贵亲王,“父王交于我的差便是逃命吗?”
“混帐!”贵亲王一掌拍向案几,面露愠色,瞪向世延,“本王何时教你如此说话,你的礼数都白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