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托了那杯茶,遥遥朝着司微的方向一敬:“行了,喝了这杯茶,你呢,该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莫要再在这风尘之地乱跑,否则一个不小心,搭进来的,可就是你这小丫头的一辈子。”
说完,锦缡也不愿再在这多待,扶着椅子的扶手便要起身。
司微则朝着锦缡微微一笑:“姑娘昨日帮我,是我的运道,我于市井间好不容易打听清楚了恩人的来历,如今该是为姑娘送还这份运道……姑娘又为何不愿收呢?”
“积德行善,不过是为了谋求些许冥冥之物。”
“然这等冥冥之物……姑娘可曾听过一句话,说——天授不予,反受其咎。”
司微上前一步,抬头与锦缡对视:“还是说,姑娘如今,已是认命了?”
锦缡立在原地,眼睫微垂,看了司微半晌忽而一眨眼,轻轻笑了起来:“认命如何,不认命,又如何?”
司微正色道:“我听闻,春江楼的鸨母与他处不同。”
锦缡不知可否:“……比如说?”
司微道:“若是楼里的姑娘攒够了银子,是能自赎的。”
锦缡轻笑一声,也不知是笑司微的天真还是笑他的无知:“那你可知,楼里的姑娘想要自赎,需掏出多少的银子,自赎之后顶着一个曾是风尘女的名头,又能如何过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丫头,走吧,莫要把自己搅和进这一滩浑水里,让自个儿一辈子都活的不干净。”
“女人这一辈子,哪里来那许多能走得通的退路?”
司微有一瞬的沉默,倒是他想当然了。
可他仍不愿放弃,过了这个村,真就没了这个店儿,而家里,尤氏还在等着续命的药。
司微深吸口气,把所有杂乱念头踢出脑海,盯着锦缡道:“那哪怕锦缡姑娘不想自赎,手里多攥些银子也该是好的……这世上,有钱,才有活下去的底气不是?”
“我绝不说大话,我说能让锦缡姑娘重回春江楼的头牌位置,便一定能送锦缡姑娘一路高走。”
锦缡哑然失笑,轻叹一声又坐了回去,摇着头也不知到底是在笑些什么:“若你说能做到,便当真能做到,这世上还要漫天神佛做什么?”
司微却道:“哪怕姑娘不信我,我却想要姑娘再试上一试。”
锦缡端起先前斟好的茶水掩袖而饮,也短暂遮去了自己面上的神情,只是声音听来依旧不急不缓:“那你……又想要什么呢?”
司微道:“此事若不成,不需锦缡姑娘再多费一分一厘,我自请离去,事若成,还请锦缡姑娘支十两银子与我充做工钱。”
锦缡失笑,摇了摇头:“罢,既然你不愿放弃,那试上一试……又有何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
“春江楼当数鸠县第一,鸨妈妈那儿也是多年经营,上至官府,下至那些个犄角旮旯里的三教九流……这楼里的事儿,你掺和进来容易,想再好端端的踏出这个门,可就难了。”
锦缡把手里的杯子搁在案上,发出咯哒一声响,看着司微的眼底满是意味不明:“如此,你也要试?”
司微微微低头,声音却异常坚定:“是,哪怕如此,我也要试。”
锦缡沉默了一会儿:“这种地方,我本不欲把无辜之人攀扯进来,你偏偏要往里撞——天授不予,反受其咎。我倒也想看看,这老天给我的,究竟是一场什么。”
“今日时间已经晚了,门头已开,楼里的姑娘们便再是怎么都得开张,没得说那些个没有客人的便能闲着。”
“既然要试,那你可有什么章程,便都回去准备一二。明日一早,卯时三刻,我让清露去角门门口等你,到底该是怎么试,你也该给我个交代。”
“如此,可好?”
这意思便是同意了。
司微大喜,自然应下,捏了捏剩下穿成一串绑在腰间的那串铜钱,神色愈发振奋。
然而与司微的振奋不同,锦缡神色中总是透着股子倦倦:“行了,清露,把她从角门带出去,让她认认路,明日卯时三刻,你便在角门那里等着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直到这会儿,清露脸上方才露出了个笑模样,快言快语地应下:“晓得嘞,姑娘放心,我一定好生生把她一路送出去,明日早晨再把人给接进来!”
锦缡无可无不可的点了头,也不再在一楼多待,转身便踩着绣鞋再次上了楼梯。
待锦缡的身影于楼梯拐角不见,清露脸上的笑意微微收了收,却还是压不下去的模样,伸过手搂了司微的肩膀,带着司微往外走:
“我跟你说,别看咱们姑娘总是神色恹恹的,什么事都不关心,人可好了……以前她还是头牌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于是就在清露打开了话匣子的一路絮叨中,二人到了春江楼一侧的角门。
角门这一处地方开的过道不宽,往常也只是楼里的粗使婆子和几个仆役从此过,客人倒是少有。
只是不等二人走近,便见着那处角门口立着两个身穿齐膝短褐的大茶壶牢牢把着门。
一时间,清露的声音降了下去,与司微一道看向这两个大茶壶。
同时,大茶壶的眼神,也跟着落在了明显一高一矮的两个小丫头身上。
蓄在楼里的大茶壶,一般有两个用处,一来充做杂役,做些力气活,二来则是充做打手,看家守楼巡院,是以如今挡在两个小丫头身前的大茶壶虽不说膀大腰圆,却也算得上是精壮有力。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见过来的两个“小姑娘”先后顿住脚步,把门的大茶壶往前一步,目光在清露身上扫过,便定在了司微身上:“春娘听闻楼里来了娇客,是替刘员外府上二公子过来传话,有几分稀奇,便令我等过来相请。”
这话一出,清露的脸色也跟着有些变了,隐约竟透出几分慌张来。
先前说话的大茶壶也不多说,往前伸手一比划:“请。”
司微视线余光自有些慌了神的清露脸上掠过,对这个所谓的春娘的身份隐约有些猜测。
只是这会儿事到临头,和这两个大茶壶明显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于是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顺着他的意思往楼里另一处地方拐去。
春娘住的地方不在后园子里,反倒更靠近春江楼前头的大门,从大厅一侧掩在折屏纱幔后的小道出去,转过极短的一段游廊,便见着一个约莫只有三十多平的小院。
院子虽小,却算得上是五脏俱全,游廊曲桥,临水凭栏,纱幔掩映,折锦花屏……直至行到堂屋门前,这才算是停住脚步,司微身旁的大茶壶先一步拎着清露进去了。
司微站在锦缎门后头,一时也听不见屋里到底有什么动静。
不过好在等的时间不长,前后约摸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里头的大茶壶撩了帘子出来,示意司微往里进。
司微跟在大茶壶身后往里走,进了正厅,便见上首坐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
这妇人身材微微发福,典型的鹅蛋脸被撑起,眉眼间透着细密的纹路,是个典型爱笑的面相。
着了赭色立领对襟琵琶袖长衣,脚踩同色绣鞋,因是坐着,倒是遮去了下身的穿着,只能隐约看出一抹垂在绣鞋上的朱湛色裙摆。
厅中不仅跪着比司微早进来一会儿的清露,椅子两旁还立着两溜身材粗壮的粗使婆子,这会儿见着司微踏进来,便都将目光落在司微身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目光在厅中简略一扫,见无人说话,便将视线定在坐着的妇人身上,紧接着便见妇人眉头愈发皱起,不由试探着开口:“……您是?”
妇人一撩眼皮,却是理了理自个儿的袖子,慢声开口:“老身姓冯,名春娘,是这楼里管事的,也算是半个东家。楼里楼外当面,有唤老身一声春娘的,也有唤老身一声妈妈的,你自个儿想怎么叫,大可随意捡着用。”
第5章
这一句说罢,也不等司微开口,便紧接着续了下去:“我倒是不知,那刘员外府上的二公子,是个喜欢使唤乡下丫头往青楼楚馆里递话儿的人。”
司微一默。
这话说的,难免有些阴阳怪气。
但面对着甲方,尤其是甲方的甲方……司微顿了顿,迎头便碰了上去:“想来春娘也该知晓儿此番来意?锦缡姑娘虽年华不再,但于这鸠县,却也未尝没有一博之力。”
司微顿了顿,迎着春娘打量的目光,缓声道:“毕竟,锦缡姑娘终究是楼里的姑娘,她若是能再度翻红,到春娘手里的银子想来也该少不到哪里去?”
“……有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
春娘嗤笑一声,看着司微的眼底透着些玩味:“那你倒是说说,这事儿你又能拿出个怎么个法子来?”
司微仿着当下女子的礼节朝着春娘微微一蹲,神情却依旧不卑不亢:“那得看春娘能给锦缡姑娘怎么一个露脸的机会。”
春娘思量着沉默下来,司微也趁着这会儿细细打量着春娘的那身韵味——虽说三十多岁的女子在当下也该是祖母辈的人物,但春娘身上却还有些半老徐娘的余韵,身段上如今是看不出来了,只那一张脸和通身的气韵,年轻时候也该是个美人。
——若说古今女子之间最大的差别,约摸着就是那通身的气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或娴静,或慵懒,或颦或笑,或动或静,每个人身上终归是有种现代快节奏社会里少有的沉静与安宁……
当然,似是司家所在的林湾村,那一个个黑瘦的跟猴儿似的上能攀树掏鸟窝,下能赤脚趟水摸鱼的毛丫头们,跟这些哪怕不是“正经”养出来的姑娘们,也还是有着云壤之别。
也就是到了七八岁,开始为相看人家做准备了,才会被家里约束着,拘谨着,学一学那“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假模假样,待成了亲,一个个也要在婆家开始慢慢打磨。
有些打磨成了贤惠持家的模样,有些则打磨成了撒泼打滚,闹得谁都别想安宁的模样。
思绪飘的有些远,不过司微还是在春娘一开口便把自个儿的注意力给拉扯了回来,便听春娘道:
“今儿个是腊月十三,眼瞧着年关将近,楼里的除夕宴也该安排起来了。”
“每逢节庆,楼里的姑娘们便也要开始忙着张罗,往来的达官显贵、文人骚客在这个时候是最多的。”
春娘的说到这里,声音顿了一顿,旋即便接了下去:“……三五成群,以文会友,以酒佐兴,寻三五个红颜知己相陪,过一把红袖添香,眠花宿柳的瘾。”
“人多,热闹,那就少不得打擂台,”春娘这番话说来,似是别有深意,“一个姑娘的身价,得靠男人花钱来捧……银子挣得越多,姑娘的身价也就越高,在这楼里的地位,也就跟着起来了。”
……可人凭什么在你身上花钱呢?
这句话,春娘没有说出来,只坐在椅子里拨了拨茶碗盖,言语里透着股漫不经心:“这不就是个露脸的机会么……机会我给你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若是能成,也不需锦缡出手,我亲手给你封五十两的红封;若是不能成……小丫头,你想从我春江楼里脱身,至少得打断了一条腿出去。”
春娘似笑非笑的撩了撩眼皮子:“我不管你是异想天开,还是背后有人指点。手底下要是有真章自然好,要真是打算在春江楼讹上一把便抽身走……老身为了手里这把子生意,说不得得下一回狠手。”
“免得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到我春江楼里撒野。”
话说到这份上,可谓是威逼利诱,软硬兼施,饼也画了,棒子也抬起来只等落下。
若司微当真是抱着侥幸心理,打算骗一把就跑的小骗子,这会儿指不定就该在春娘的这番作态里露了端倪,自乱阵脚。
可惜,司微不是。
司微并没有被这番作态吓到,神情镇定自若,朝着春娘微一颔首:“您且瞧着好便是。”
见司微神态肃然,姿态不卑不亢,春娘倒是意外多看了他两眼,不过也就是这样了:
“既如此,老身便等着你的好消息——清露,一会儿回去,搁你们屋里给她收拾个床铺出来。”
“自今日至除夕,已不足二十日,索性你便在楼里住下,也省却每日奔波来回,连带着这一日里的餐饭,楼里也都管了。”
说罢,春娘摆摆手:“行了,去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得了春娘这般吩咐,一直跪在地上的清露一骨碌爬起来脆声应下,然而司微脸色却是一变。
司微忍不住上前一步:“我家中还有亲眷正值病中,却是不能缺了人照顾,还请春娘行个方便,教我……”
“哦?”春娘笑了一声,“原来家里还有亲人,我还当你是孤女,走投无路了方才打算进我这春江楼搏上一搏,原竟不是么?”
司微一时哑然:这倒也是确实,若非是孤女活不下去的,等闲绝不会往春江楼这等地方跑。
这事儿放在司微身上,他自是想要回去的,家里尤氏还在等他回去。
可想也知晓,这事儿既然在春娘这过了明路……生意人,哪有愿意做赔本买卖的?
她也怕司微跑路了不是?
春娘沉吟一二,便唤了人:“刘婆子,这事儿你且跟着跑上一趟。她家里既是有病人,那少不得也得有人帮着照顾一二。柴米油盐药,短了哪处缺了哪处的,你且报与我知晓。”
春娘睨了司微一眼:“若此事能成,钱便从我应下你的这五十两银子里扣,若是不能成……”
春娘起身,微倾了身子细细打量司微的那张脸。
司微静静立着,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双眼底清凌凌映着春娘的那张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半晌,春娘嗤笑一声,带着婆子蹭着司微衣裳边儿上过去了,只留下先前被她点名的刘婆子还立在原地。
半空中春娘不咸不淡的声音渐渐传来,却是越行越远:“要是不能成,就凭着你这身胆子和你这张脸,应该也是能在我春江楼谋得了一处容身之地。”
司微目送春娘带着人从这处厅堂院落里出去,厅中忽传来重重舒了口气的动静,不是跟他一道过来的清露又是谁?
见司微看过来,清露努了努嘴,露出个讪笑来。
刘婆子约摸着也就是四五十岁的模样,头发抿得齐整,脸上逢人也带着几分笑,看上去是个和蔼的模样。
只是这种地方长着一张和蔼模样的人,却无端让司微心下提起几分警惕。
“瞧瞧你脚上的这双鞋子,过来咱们这儿怕是走了不老少的路。”
刘婆子招呼着司微和清露往外走,边走边还支使着清露去忙活:“清露,去赵娘子那领一床铺盖来,就搁你们屋里收拾出来一张床,让这小姑娘暂且先住着。另外再看看跟她脚大小模样合适的,借一双旧鞋子过来替换着穿,顺带再往后厨里跑一趟,要一碗姜酒,给这小姑娘抹了。”
这会儿子清露在这显然说不上话,于是只能朝着刘婆子蹲了蹲,领了差事头也不回的匆匆跑远了。
而这厢,司微则有些不适应地抽了抽被刘婆子握在略显粗糙的掌心里的手,没扯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刘婆子面上笑意不减,似是根本没感受到手里的动静,和眉善目地把话接了下去:
“等抹完了,脚上发热了,再让清露给你借个汤婆子暖着,慢慢也就缓过来了。可不敢直接一盆热水浸进去,这会子舒坦了,过两天怕是要烂脚。”
“这大冷的天儿,也难为你一个个小姑娘家家的往外跑,寒从脚下起,这要真是冻出个什么好歹来,以后指不定得有碍子嗣……这女儿家啊,就是受不得冻,你现在年岁还小,不注意,那就等以后知人事了,有你受的……”
司微:“……”
一路上,司微便只听这四五十岁的刘婆子拉拉杂杂说了一通,间或掺和着些许探问,打听司微的身世来历。
司微自也只得七分真三分假的说了,他自是信不过这春江楼的婆子,但没法子,尤氏却又确确实实需要人照顾,总不能说他一个人在外头,把正值病中的尤氏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
眼下这模样,春江楼的人势必是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于是这一通下来,司微家住哪里,尤氏生着什么病,他又是拿了什么充做借口进城寻了春江楼打算赚些银子,刘婆子算是打听得一清二楚。
司微只觉刘婆子拍了拍他的手背,满是和蔼地安慰他:“果然还是个小丫头片子,也亏得你是进了咱们春江楼,要是进了那些个做甚事不讲究的,你这一遭怕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你也莫怕,春娘也是苦命人过来的,又何苦为难苦命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只要你是真有法子能帮着锦缡姑娘翻了这个身,过了这个坎儿,什么旁的以后的不说,答应你的那五十两银子定然是安安稳稳能拿到手里头的。”
司微面上似是信服,也跟着微微垂了眼,心下却难免有几分微妙:那除了这五十两银子之外的呢?
第6章
若是不成,他本人这会儿就在春江楼里被拿捏着,这年头逼良为娼、逼良为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只要衙门里有熟人,打那么个招呼,甭管他是愿不愿意,只要立了身契,过了官印,那他以后这条命就不算是自个儿的了。
若是成了,他能使锦缡在这春江楼翻红,那除却一个锦缡之外,明日后日里再来一个锦绣、锦绡姑娘呢?
把一个人的家底儿都摸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就该看着是怎么拿捏了。
只是拿捏归拿捏,只要给他时间慢慢经营,也不是不能慢慢经营起来——只要打出了名声,鸠县这一处地方,可不止一个春江楼。
就算只有一个春江楼,那鸠县之外的地方呢?
春江楼又能有多大的腕子跟人一一掰过?
不过有一点司微确实是提前打听过的,春江楼里的姑娘们只要能攒够了赎身的银子,也就是这辈子最最顶尖儿时候的身价,是能从楼里自赎的。
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就意味着,春江楼里真正管事的,不是个棺材底下伸手死要钱的,也就是说,至少会跟人有“规矩”可讲。
不是那种黑心肝,一上来便要把人整个吞了的。
这就留给了司微一点缓和经营的余地。
司微跟在刘婆子身后,沿着留给下人走的甬道,左拐右拐之间,竟是到了一处类似于后罩房、又类似于多人间宿舍的地方。
甬道的墙与门之间的间距只有一米来宽,地上铺着青石板,每隔一丈左右便是一间房门。
房门打开,内里便是不大的一间单间,对着门的地方是四张床,上下左右,一共四个床洞——之所以说是洞,乃是因着这床除却床板之外,上有顶,外有罩,木质的顶头后头还配了帘子,方便丫鬟们换衣裳。
除却空间太小,过于憋屈了些之外,竟诡异地和现代上下铺没多大区别。
此时的清露已经抱着东西回来,正在踮着脚把被褥往右上方的床洞里塞,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不由回头看来,略显圆润的鹿眼微睒:
“床上的褥子铺盖已经从赵娘子那领过来了,本打算给你铺好,没想到你们来得这般快。”
“倒是先前说的姜酒,还没来得及去后厨拿。”
说罢,清露自梯子上蹦下来,在自个儿床边儿的箱子里翻了翻,拿出鞋袜来:“喏,赶紧把你脚上的给换了,这大冬天的穿一双湿鞋子在外头跑,我看你这双脚是不想要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这倒也不是他想穿着的。
司微稍稍打量了眼这处宿舍,除却四个床洞之外剩下的东西不多,除却每人床脚处堆了个上锁的箱子之外,竟是连个坐的凳子都嫌吝啬。
如此,站在床边,往门的方向走,约摸着也就是走了两米左右,这地方竟已是到了头。
哪怕是上辈子,司微都不曾住过这么逼仄的地方——哪怕是学校宿舍,都要比这处地方宽敞得多——还是女寝,约摸着那挂在床洞里能拉上的那道帘子,就算是司微最后的安慰了。
“行了,你且先安心在这住着,你家里的事,自有我替你安排,”刘婆子笑着在司微头上摸了一把,“但锦缡姑娘那厢,你也该看着怎么个打算才是。”
“早些动作,让春娘安心,你家里头的事,你也才能安心不是?”
司微自是领会了刘婆子的意思:“您放心。”
该交代的东西,刘婆子一路上也都交代过了,这会儿见司微这般,眼底不由恍过一丝诧异,但也没再多说什么,笑吟吟地离去,说是要张罗着去寻尤氏,帮着司微打理家里头的事。
时间已经过午,清露将司微一个人留在鸟笼似的卧室里收拾床铺。
这一床铺盖不似是新的,只是床铺的面料倒也还算挺好,缝制的针脚也细密,仅是这么一床铺盖,没有百来个铜钱怕是拿不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面料子值钱,里头续着的绵也值钱,铺的盖的这么一套,约摸着能顶的上成人两三身衣裳……只是寻常角落里,有些洗不干净的泛黄,怕是从哪处当铺里寻来死当的二手货。
也就是这会儿子的功夫,清露端着一个食盒脚步匆匆自外头进来了:“赶紧的,先把早饭吃了,吃完我得去姑娘那候着,今晚上看情况值不值夜。”
清露的手脚极为麻利,说话间已是将食盒给掀开了,里头两碟小菜伴着馒头筷子,下头一层掀开端出来两碗粥。
把靠墙的柜子拉开些许,从后头竟是抽出了一张四方小桌桌板并着迭起来的木架子。
木架子撑开,把桌板往上头一搭,便是一张小矮桌,高度只有三十多公分的模样。
再从下铺的床铺底下拖出来两个草编的蒲团,这便算是齐活。
司微从上铺借着梯子爬下,学着清露的模样在蒲团上坐了,便也开始跟着动筷。
只有两个人的宿舍里,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倒是难为清露一边快速往嘴里填东西,一边说话口音还算清晰。
却是这楼里一日总共只有两顿,午食一顿,晚饭一顿,剩下的宵夜就得看姑娘房里有没有客人,若是有,从席面上撤下来的东西便能教伺候着的丫鬟分了去,夜里值夜叫水什么的得时时警醒……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若是没有客人,那也就是两顿饭的事,剩下的看各自伺候着的姑娘有没有什么旁的吩咐,或是拿了自个儿的体己银子去后厨里换些糕点小食什么的,若是什么都没有,那倒也轻省,姑娘发了话,便能回到自个儿的宿舍里一觉睡到次日天亮。
且别看这屋子狭小,只住了四个人,这却还是各个姑娘屋子里得力的大丫鬟才能住得上的,再往偏些的地方走,那些年岁更小些的,只能充做使唤丫头的,便只能住十几个人一间的通铺。
但也别看这房舍只有四张床,因着每一个都是旁的姑娘屋里头的大丫鬟,私底下一个个的也都心里较着劲儿。
司微默默听着,自是知晓这是清露的提点,也是告诫。
有人的地方就有浆糊,古人诚不欺我。
匆匆塞过一顿午饭,清露自怀里摸出用瓷瓶装了的酒,封口处还堵了红布塞着的堵子,活像是宫斗剧里的鹤顶红。
“这里头装着的是酒,还有这个,”说着,清露又从腰上取了个用帕子包着的东西,展开里头却是一块有司微半个巴掌那么大的姜,“你也赶紧的把你的脚给搓热乎了,拿这个沾了酒,贴着皮把这股子姜酒的辛辣搓进皮肉里去,然后坐被窝里好生暖着。”
“这屋里半下午的没人,都在自个儿姑娘那听候差遣,你也趁着这会子想想我家姑娘那里要怎么弄……”
清露的声音低了一些:“若是先前我只是抱着一丁点儿的希望,给姑娘一点子盼头和念想,好转转她的心思,你这如今在妈妈那打过一遭……姑娘好说话,妈妈那可就不好说了,搞不好,还要把你个清白家的小姑娘给搭进来。”
清露情绪透着几分低落,手上收拾桌子碗筷的动作却依旧利落:“……你说你也是,怎么就想着往这种地方钻了。你年岁还小,寻个绣坊、制衣坊的地界儿做个学徒,熬上那么几年等手上有了手艺,日子不比往这种吃人的地界儿里钻来得强?”
司微坐在蒲团上,已经脱了自己的鞋袜,正拿着姜块浸润了酒往脚底心上抹,听闻此话,心绪难免也有几分低落,好在他一向自我调整能力不错:
“看你说的,但凡走投无路,哪至于见着锦缡姑娘心好便这么不管不顾的贴上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左右锦缡姑娘的事便包在我心上,你且放心……捧人,自然有我捧人的法子。”
另外,他司微是真的不在乎什么名节不名节的事,莫说他只是披了个女孩子模样的外皮,便是当真换成现代的女孩穿过来……只要不是当真沦落到在这种地方开门做生意的地步,想来也不会在意什么名节不名节的。
哦,穿成大家小姐、高门贵女什么的多半不行,怕是会被父兄当成失心疯。
清露叹了口气,把方桌什么的塞在柜子与墙的夹脚里,提了装着碗筷的食盒起身:“行吧,但愿你是真有能解决的法子——等晚上,若是锦缡姑娘那厢没客,我再过来接你,咱们去姑娘那商量商量这事到底要怎么个章程。”
司微自是点头应下,然后被清露驱赶着上了床暖脚。
司微目送清露提着食盒出门,而后把门关上,听着她的足音渐渐远去,眼底这才透露出几分思索。
冬日天短,时间过得也快。
司微使用姜酒把脚细细擦抹了一遍,缩进被子里缓解在雪地里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的疲乏,顺带想着接下来的事又该怎么安排,不知不觉便朦胧睡了过去。
待他再清醒过来,便是被清露推门的动静惊醒。
白天的雪下得愈发大了,路上雪积了一层,到处一片湿滑。
于是往春江楼里来的客人便少了,更多的是打发了人来楼里相请,去府上宴饮会客。
“只是如今,姑娘的名头到底是过了……就连那些个旧日的客人,如今能登门的也不多。远游的远游,赶考的赶考,待见过了外头那宽广的天地,又能有多少人还记得,这鸠县的春江楼雾霭阁里,还有个叫做锦缡的旧相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7章
清露在前头引路,带着司微往雾霭阁的方向走,一路上说起来这些个事,也是看得清楚明白:
“都道是这楼里的姑娘们无情,可不无情又能如何?今日里许下的山盟海誓,明日里便成了逢场作戏,本就是花钱拿银子买来花前月下的一相逢,尔既无义,又何必强求姑娘们拿情来换?”
“真金白银做就的买卖,出了门却还要倒打一耙,真真是比那戏楼子里的戏子还不如。”
司微低咳了一声,掩下眼底那抹几乎要压不住的笑意:前世再怎么也是活了二十多年的男人,自然也懂的那点子作为男人的劣根性,什么好面子,什么虚荣攀比,什么争强好胜……
他倒是没想过,换一个角度,换一个身份,这无论男女,对彼此的评价倒是……咳咳。
一针见血,着实辛辣。
从临时的宿舍里出来的时候,天也不过是擦黑,而等司微二人紧着脚步进了雾霭阁,这会子的天竟是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跺了鞋上雪,蹭了帮边泥,掀了帘子进了雾霭阁,浑身上下便又是一暖。
无论这雾霭阁里到底来不来客人,这炭火总是要一直烧着的,若是等客人来了再临时点上,那就太迟。
一楼的大厅只寥寥点了几盏昏暗灯火,隐约能教人看个大概不碰撞上什么东西,若说照得有多明白亮堂那是没有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只听清露站在楼梯口处朝着上头唤了一声,遥遥得了锦缡一声答应,这才跟在清露身后往雾霭阁的楼上走。
步上二楼,满室纱幔逶地,馨香一片,灯烛明亮间却不见此间主人的身影。
清露面色一变,顾不上跟在她身后的司微,提着裙子踩着绣鞋哒哒哒便往楼上跑。
雾霭阁上下三层,一楼富贵,二楼清雅,三楼却是空旷。
空旷之中,房门大开,寒风裹着雪粒子席卷而过,刮去一室温度。
纱幔飘飞间,有美人凭栏,对风雪而饮,此时听得动静,便不由回首,醉眼顾盼……只是神态间,始终透着些许颓靡。
锦缡悠悠抬手:“呦,清露回来了……”
清露咬着嘴唇,上前一把将锦缡手里的酒壶夺了去,搀着锦缡腋下便要把人从外头美人靠上拖起:“我就离开那么一会儿……你怎么就又喝上了,还穿得这么单薄在楼上吹风,还想不想要命了!”
清露不过十一二岁,还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如何能把耍赖倚靠在美人靠上不动的锦缡给搀扶起来,便是再加一个司微,在这会儿也使不上多少力气——司微个头还没清露高呢。
锦缡任由两个小家伙拉着她,竟是半拖半拽的把她从美人靠上给拖到了地上,于是仰头靠着美人靠的椅面吃吃地笑,脚抵在门坎上不愿进去,只放声而笑: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总好过让这一身皮囊,在这么个地方慢慢被碾成枯骨,最后化为一抔尘土来的干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清露咬着牙上前捂了她的嘴,示意司微用力把她托起来几分,硬生生将醉了的锦缡半背半抱的从外头挪进了屋里。
司微没有多说什么,上前掩了门,插了门闩,阻断了外头的风雪,这才有功夫去打量被清露放在木质地板上的锦缡。
清露从一旁的多宝格上摸了把火折子出来往司微手里一塞:“去,你且把这楼上的灯点了,还有那铜炉里的炭盆也给点上。”
说完,清露手里捏着先前从锦缡手里夺过的酒瓶子噔噔噔噔又下楼去了。
司微叹了一声,拿过柜子下搁着的蒲团,将锦缡散乱着的头发撩起垫在她脑后,也不去看她睁着眼睛悄无声息落泪的那张脸,起身去把缠枝花座上的灯盏给一一点亮。
过不多时,清露从楼下上来,怀里抱着的是一床被褥,将褥子在地板上摊开,再抬胳膊抬腿的把锦缡从地板上挪到褥子里,也不去管她身上还穿着衣裳,直接扯了锦被往她身上一盖,这才从怀里拽了帕子出来给她擦脸:
“这又是怎么了,啊,我去下房寻人的时候,你不是还好好的么?”
锦缡裹在被褥里,好长时间没动,半晌,这才探出手来,抓过了清露盖在她脸上的那枚帕子,声音里甚至没带半点嘶哑,听来似是带笑:
“妈妈那着人送来了牌匾,只怕过了年,这雾霭阁,就得改名叫飘渺阁了。”
一时间,清露也沉默了下来:“……总得是有这么一天的。可姑娘,就算这雾霭阁改成了飘渺阁,你也还是我的姑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心里亦是叹了口气:早在清露带着他过来雾霭阁的时候,也挑挑拣拣把春江楼里的那么些规矩跟他说了。
别看那各处姑娘手底下的大丫鬟能住四人间的屋子,私底下斗的跟什么似的,上头顶着的是春江楼里各处的姑娘,下头紧接着的,便该是自个儿的人脉——
楼里大丫鬟的年岁约摸着都是九、十、十一二上下,说是跟在各个姑娘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实际上……等姑娘们的年岁大了,她们便该是顶了自家姑娘的住处,也该出师挂牌营业了。
而清露,翻过年,年岁恰好便该是十三。
这大丫鬟,往好听了说是各处姑娘手底下随时能顶班的助手,是姑娘手里一手培养出来的徒弟,往不好听了说,那就是图穷匕见,时刻架在驴子脖子上的那把刀。
这雾霭阁只有一处,待锦缡搬出去,清露正式成了这雾霭阁的主人,这处地方也就该改名叫飘渺阁了。
那搬离了雾霭阁的锦缡,又该搬去哪里,又该落得是个什么结果?
司微立在那里半晌没动,并不突出的指甲嵌进了掌心里:锦缡今年又该是个什么年岁?清露又该是个什么年岁?
放在后世,她们又该是个该做什么的年岁?
像锦缡和清露这般年岁的女孩子,放在这个时代又该有多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的手渐渐握紧,又渐渐松开: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与她们,于这世间,也不过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不,还是不一样的。
司微苦笑着在自己心口处微微一叩——他比她们要幸运,生而为男,这是他面对她们的命运时,唯一的庆幸。
司微将堵在心口的那口气慢慢顺出来,在锦缡铺在地上的床铺边上缓缓蹲下,借着这屋中被他点亮的灯火细细去打量锦缡的那张脸,轻声道:“能拖得一时是一时,锦缡姑娘,你若是认命了,那这一辈子当真便要被这张渔网给网结实了……”
“谁说,不能绝境逢生呢?”
锦缡仰躺在被褥间,眼底愈发红润了几分,却到底再没有泪水滑下,半晌,只喃喃开口:“这条生路,又该在哪儿呢?”
司微哑然,却见清露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过来,眼底带着几分恳求。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想了想,最后笃定道:“……除夕宴。”
锦缡隐约似乎是笑了下:“……是么?”
半晌,司微再没有等到锦缡半句话,定睛看去,竟是湿润的眼睫合在一处,眉心微蹙地睡了过去。
司微叹了一声,从锦缡身旁起身,目光落在清露身上:“走吧,带我去看看你家姑娘的衣橱。”
清露皱眉,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多问什么,掀开镂花铜炉,看了眼里头静静燃烧着的银丝碳,这才轻手轻脚带着司微从楼梯下到了二楼。
二楼才是锦缡的卧房,地上铺了织锦地衣,中间摆了一对月牙桌,并着几个八足圆凳,桌上还摆着未动多少的菜肴汤羹,再往里去是绣理分明、绣面光亮的蝶戏牡丹雾绡折屏。
云雾似的雾绡折屏后,摆着的是一张内翻马蹄的挂檐立柱架子床,床上原该合宜的铺盖此时已被清露抽了去垫在楼上锦缡睡着的地方,于是床上便只剩一张厚实床板透过折屏上的雾绡纱露在司微眼底。
往东去,则是锦缡的妆箧所在,正摆着一张长条桌,桌上置了镜台,此时正支着一面铜镜,另在桌上摆着的,还有成盒的胭脂水粉,搁得齐整的黛石眉笔,以及拉开了几层小抽屉的妆匣,内里放着的恰是一套,钗簪梳篦,步摇花钿……以及孤零零被摆在台面上的一只臂钏,另一只已经不知去哪儿了。
往西里,则是锦缡搁置箱笼的地方,就司微打量二楼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清露竟已是翻腾着搬了好几个箱子出来,一一摆在地上。
本就是想看看锦缡的日常着装打扮,这会儿的动静竟像是要搬家收拾包袱一般,司微不由瞠目:“你这是做什么?”
清露抹了把头上的汗,把箱笼一个个打开:“不是要看我家姑娘的衣裳么,这总得把东西都给搬出来,一一拿出来才好搭配不是?”
“光是外头这一层,圆领的,坦领的,立领的,交领的,曲领的,翻领的;大袖,阔袖,无袖,半袖,窄袖,直袖,琵琶袖,垂胡袖,弓袋袖,喇叭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
司微显得有些头痛:“罢了,你只捡几件当下里你家姑娘常穿见客的便是。”
清露颇为古怪地看了司微一眼,说要看得是他,说随便捡几件的也是他,但清露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手脚麻利地从箱中抽了几件出来,搭配好了放在床上。
第8章
司微的目光自这几套搭配好了的衣裳上看过去,多半对锦缡平日里穿衣打扮的风格有了点数——
从这些摆出来的衣裳来看,锦缡平常的打扮多半偏于素雅温婉,身上穿着的衣物颜色多半以青、白、蓝、绿色系为主,因其颜色虽淡,晕染在面料上的明度却偏高,是以并不显得寡淡,配上纹饰暗绣反而透出几分低调的雅致。
摆出来的这几套搭配好的衣裳,更是颜色浅淡浓郁搭配得宜……须知这时候的人们,只要有钱,仅是一个绿色,便至少能拿出二十四色的绿来。
司微盯着满床的衣物,于一片灯火中闭眼:“这些衣裳你且先收拾了,让我再想想……”
黑暗中,锦缡的模样在司微脑海里不断闪回:
有前一日在街上时碰见锦缡与刘祥知的模样,当时她正陪着刘二公子说话,拿帕子掩了唇角,眸光流转之间一派盈盈笑意之像,只是那笑意却不曾抵达眼底深处
有今日雾霭阁再见时,锦缡发髻斜挽,凌乱慵懒地自楼上下来,眼尾还有未曾驱散干净的睡意与困倦,以及最后对司微的好言相劝。
亦有楼上,锦缡身着单衣,纵酒抒狂,发丝散乱一地后的笑语,与眼底氤氲着落下的眼泪,还有最后裹在被褥间的悄无声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锦缡又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司微静悄悄地问着自己,却又想到了雾霭阁一楼一侧摆着琵琶琴案与美人榻的书房,以及书案背后顶了梁打的书架格子。
书架格子并未摆满,除却画轴与颜料盒子之外,并着架上所有的册页本子也不过是把整个架子填装了个七七八八——这些册页装订的本子未必是什么四书五经,但哪怕是读书人家里也未必能有如此多的藏书量。
司微突然出声问了一句:“我见一楼搁了琵琶书案的那处,是锦缡姑娘常待的地方?”
清露一怔:“是,只是这两年,姑娘也不怎么爱弹琵琶了,多半便是倚在书房里,借着外头的天光看书。”
说着,清露把手里迭好的衣裙往箱子里一塞,重新扣上外头的搭扣,起身搬着箱子往西间的柜子里收:
“雾霭阁里也收了不少一批书,除却昔日那些个客人送来的之外,还有一些是姑娘自个儿收来的东西,什么诗经,杂记,游记,传奇……姑娘看书不挑,有什么便看什么。”
“……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便一个人倚在美人榻上,借着窗扇打进来的光,把那些个看过一遍的书再翻看一遍,也算是消磨时间。”
清露盯着那放好的箱子,嘴里说着话,竟是不由出了神:“没有客人,囚守再这雾霭阁里,不寻着法子消磨时间,又能做什么呢?”
司微脑海里,属于锦缡的形象随着清露所说,竟是愈发鲜明了起来:读书而后明智,明智而后……自书中汲取而生长出来的那么些许派不上用场的清高与傲骨,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无尽黑暗中,锦缡的形象开始闪回,锦缡清醒时的模样他见过,颓唐时的模样他见过,醉酒时的模样他见过,刚睡醒时的模样,他也见过——作为一个摄影师,捕捉人物特性,放大人物特点,捕捉每一个属于美的瞬间是他的本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哪怕这种“美”,是他人的苦难。
锦缡没有退路,他司微便能有退路么?
无论是锦缡还是他司微,都不过是泥菩萨过江,谁又能救得了谁呢?
将堵在心口的那口气缓缓吐出,司微睁开了双眼:“清露,帮我准备些东西吧。”
清露回头,隔着小半个厅堂的位置问他:“你要什么?”
司微回忆着上辈子给搭档打下手时听来的那些东西:“米粉,胡粉,蛤粉,滑石粉,珍珠粉,爽身粉……除却这些妆粉之外的,带颜色的胭脂也各来一些,还有蜂蜡,各色口纸,草木灰,碳粉,竹笊篱,以及,织的极细的细麻布。”
“暂时便只有这些,剩下的,等锦缡姑娘明日醒来,看她除夕宴上又该是个什么打算再说。”
司微只说了一遍,清露的记忆倒是好,竟将这些又重新复述一遍给他听,只最后有几分迟疑:“米粉、蛤粉、滑石粉这些东西易得,姑娘的镜台匣子里也有,就算没有,外头也有拆了零散卖的妆粉。只这珍珠粉和胭脂……”
“珍珠粉暂且不说,鸠县这等地方,等闲小珠便要卖上不菲的价钱,便是有,又哪里轮得到姑娘来买。胭脂倒是相对易得,但一盒下来便要一贯钱,若是各色胭脂都配齐了……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司微虽做女孩儿打扮,但他毕竟不真个是女孩子,对这些东西并没有过多关注,家中尤氏又是孀居的妇人,不会去摆弄这些东西,此时听闻清露所说胭脂的价钱,也是跟着吃了一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贯钱——也就是一两银子,而司家自司微懂事以来,最最富裕的时候,也不过是攒了三五两银子罢而已。
司微心下暗叹:倒是他想当然了,只知胭脂水粉是古代版本的化妆品,却不曾想过原来这东西竟也不是寻常女子能用的起的东西。
“那便去药铺,多采买些蜂蜡,顺带如有巴掌大小的石磨,你也不妨帮我借来用上一用,若是没有,杵臼也可。”
清露应下:“可有香气要求?”
司微摇头。
饶是他再不知这胭脂水粉的价钱,也清楚这年头香料的价钱。
合香,向来是世家大族才能烧得起来的爱好,用得起来的排场。任是什么香料,在路遥车马慢的如今,只需那么三五钱重,搭进去的便是这一路奔波的辛劳,价钱自然也居高不下。
见司微摇头,清露也跟着松了口气:“那且等明日一早,我便往城中脂粉铺子和药铺里去一趟。”
清露没有跟司微说采买这些东西的花用。
如果不是胭脂之类价钱颇高的东西,她去赵娘子处说上一声,便也能拿了牌子让楼里的大茶壶跟着往外跑上一趟,连带着这些脂粉钱也该是在赵娘子那处支钱,都算做是姑娘们每月的梳妆花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色渐晚,清露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取了白日里锦缡煎茶的茶炉,底下塞了镂花铜炉里夹出来的炭火,竟是将先前放在桌上寥寥动了些许的菜肴连带着碟子一道搁上去热着。
就着炭火烤了馒头,热了锦缡留下的菜,二人分吃过后,却是清露自柜子里拖了两床被褥出来,分了司微一床。
“我去厨下送还这些碗筷,顺带帮你寻些草灰炭粉,再去刘娘子那取了麻布回来。你呢,人生地不熟的,自去上头陪着姑娘,莫要让她醒了之后再胡闹。”
说罢,把床褥被子往司微怀里一塞,示意他抱着被子往楼上去。
司微:……行吧。
这一夜司微睡得并不安稳,昏昏沉沉中,一会儿是身处林湾村家中手持帕子彻夜咳嗽的尤氏,一会儿是春娘似笑非笑凑近了的脸,一会儿又是锦缡于风中凌乱翻飞的长发与歇斯底里的哭喊疯笑……
梦境断断续续一个接着一个,待司微彻底睁开双眼时,窗外天光已然透亮。
这一觉睡的,不仅没有酣睡过后的舒适,反倒还透着股子烦乱疲惫,比之昨夜彻夜通宵还要难受。
从铺在地上的床铺里爬起来,角落里燃了一夜的碳炉早已燃尽,只剩下屋里尚未彻底散尽的温暖余韵。
一转头,司微便见着昨夜早早趁着醉意裹着被子睡去的锦缡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正盯着头顶的房梁出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把外头的夹袄穿上,拎着被子一角开始拾掇,也提醒锦缡:“姑娘若是醒了,不妨想想除夕宴那一日又该是做个什么打算。”
锦缡眼珠微微动了动,却也没多大动静,只是道:“怎么,这不该问你,到那一日又该是个什么打算么?”
司微把被褥折起,直接往身下一坐,侧着脑袋看把自个儿裹在被子里只露了个头的锦缡: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把擅画的赶去弹琴,把擅舞的赶去作诗……把一大字不识的农妇推上才女之位,这不仅是弄巧成拙,还要再挂上一个把人当傻子愚弄的骂名,这不讨喜的事儿谁又愿意干呢?”
“所以我才想问问姑娘,若是没有我,除夕宴上,姑娘又该是什么打算。”
锦缡沉默了一会儿,半晌,突然吃吃一笑,侧了身子支着脑袋看他:“你可知,春江楼的除夕宴,有什么说法?”
司微不解:“嗯?”
“除夕除夕,哪个是今,哪个是夕?”
锦缡掀了被子从被褥间爬起来,神色逐渐淡漠:“每每除夕宴,便该是春江楼的作别宴,有些得了良人搭救,自此脱离苦海,转身进了金丝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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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说,这些人,她们又该去了哪儿呢?”
锦缡以手做梳,拢了拢散乱的头发,重新拿了簪子挽住,依旧是松松散散中带着几分凌乱,只有半垂着的眼底透着几分清醒:“我从二十一岁那年除夕,一直留到了今年,眼见着翻年马上就要二十有五……今年除夕宴若是再无人问询,我这昔日春江楼的头牌就当真要砸在妈妈手里了。”
“你说,是砸在手里赔钱来得好,还是转手出去再少少捞回一点儿来的好?”
第9章
锦缡赤脚踢开锦被,言语中似是带着几分不以为意:“不差钱的自然是那些个商贾,可商贾向来重金不重义……一个花期将末的烟花女子,在他们眼里,哪有那些个刚及笄的小丫头天真水灵?”
“……所以无非就是从这春江楼搬出去,换到另一个楼里,最后沦落到那些个私窠子里去……临到终了,莫说棺椁,便是能有一张草席子,被人全头全尾的埋进土里,不至于曝尸荒野,教那些个豺狼野狐之类的叼走啃食,便算是有个善终了。”
这话说来,司微也是一阵沉默,多少也明了了锦缡的意思:
当她还是春江楼的头牌、魁首的时候,春江楼还要靠她揽银子,自然不会教她轻易赎身,便是有人愿意为她赎身,怕也要开出一个天价来……
可当她从春江楼魁首的位置上退下,有后浪把她拍在沙滩上的时候,她的身价自然也就不值当初最最红火的时候了,若是那个时候有人愿意为她赎身,自然也算是个好的结果。
可惜这欢场里,多的是逢场作戏,要说有多少恩义……
“男人对于女人向来不会争风吃醋,他们争得是脸面,是排面,是将旁的男人踩下去的快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锦缡轻笑一声,手里取了碳夹与火折子,重新将铜炉中的炭火点燃,清凌凌地眼底倒映着的,是助燃绒草被点燃的火光:“他们争得,只是独享这楼里独一份的花魁的曲意讨好,小心伺候……至于女人,不过是个排面的添头。”
“对他们来说,重要的是花魁的魁首,而不是这百花丛中将要凋零的庸常。”
“头两年我还看不清,还抱着一丝期望,这两年,看得多了,也就看淡了。”
“所以这除夕宴台子上的打算……还真没什么打算,”锦缡嗤笑一声,把碳夹丢到一旁的铜盘里,又把镂花铜碳炉的盖子扔回去,“跳支舞,弹个曲儿,便算是应付过了。”
司微见锦缡摘了挂在一旁的兔皮裘往身上那么一裹,懒懒散散往旁边美人榻上一倒,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低叹一声:“姑娘还是不甘吧?”
锦缡一弹指甲,又是一声轻笑:“这日子么,谁不是一边儿不甘着,一边儿又低头认命的熬过来的?”
司微又是一默,上前把锦缡铺在地上的床铺收拾了,把铺盖往角落里放着的玫瑰椅上一搁,凑到锦缡身边蹲下,胳膊肘搭在美人榻的边沿,抬头认真地看向锦缡:“我想看看你在除夕宴上准备的舞……或者曲。”
锦缡斜斜倚靠着美人榻,美人榻上垫了厚厚的缎子,再加上迎枕,便把锦缡垫得更高了几分。
此时她斜眼睨向蹲坐在美人榻边的司微,只见司微仰着一张小脸,乌黑的眼珠错也不错一下地倒映着她的身影,眼底脸上,写满了几乎带着固执的认真。
一时间,锦缡竟有几分哑然。
半晌,她睒了睒眼睛,伸出一根指尖把司微的脸从她胳膊边上推远了几分:“想看便看,莫要这般瞅着我……像是个可怜巴拉淋了水的猫儿似的。”
说罢,锦缡叹了口气,裹着大氅自美人榻上起来,遥遥冲着楼下喊了一声:“清露,带着我的琵琶上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清露遥遥应了一声,不多时,提着裙摆抱着琵琶从楼下噔噔噔噔上来了。
雾霭阁的三楼,约莫着就是留给锦缡练舞用的,摆的东西不多,大多都是靠近了窗扇,将中间的地方腾出来,看上去一片空荡——若是到了夏日,将窗户一开,于是这风无论是什么方向,都能从这雾霭阁中穿堂而过,只留下轻纱雾霭一片翻飞。
而此时,清露正怀抱琵琶,坐于角落的绣墩之上,抬眼看向赤脚立于正中位置的锦缡。
锦缡脱了身上罩着的兔裘大氅,抛落在一旁的美人榻上,随手却又不知从何处拽了一把长绸扇出来。
扇子于锦缡指尖轻轻一绕,抛飞间再接到手里时,扇面延展出的长绸搭于肩上,犹如荷锄葬花,偏头侧眼间再看过来时,竟是犹如换了个人一般。
旋即响起的,是清露怀中抱着的琵琶,一串琶音如流水划过,潺潺入耳。
再抬手时,锦缡手中绸扇已不知何时展开了,踮脚,仰身,下腰,回转,只一个眨眼间,软绸如纱似练,排铺开来。
抬腿,错步,拧身,翻转,随着锦缡的动作,一时间裙摆翩然,袖摆飘摇,伴着绸扇翻转间犹如坠入杯中的水墨晕染开来的,是一种刚柔并济的细腻圆润。
乐音起伏,举止顿挫,于是轻重缓急、长短强弱,并着身韵一道展现在司微眼前——舒而不驰,紧而不乱,韧中有脆,急中有缓。
而反旋绕扇,抬腿仰手回看来的锦缡,也褪去了寻常时的懒散随意,神情情态竟是已经完全沉进了舞蹈中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一时哑然——这无疑是一场关于美的盛宴,然而这种美,含蓄柔韧中透着股孤高自赏与失意落寞。
似是冬日里不合时宜的一只孤蝶,偏要落在白梅之上,最后于一片冰雪的枯寒之中,死的悄无声息。
唯有蝶翼上的颜色融入了落雪白梅之中,教人寻不到踪迹的同时,随着白梅花败,春日雪消……
论舞蹈,司微并不专业,但论对于美的捕捉与解读,他是真的专业。
乐声渐尾,长绸渐慢,最后于乐声之中,锦缡仰卧,侧眼自扇后缓缓抬头,看向一直坐在蒲团上的司微,半晌,缓缓一眨眼,便又恢复了先前松散的模样。
一道白影簌地一声朝司微扑来,司微一惊,冷不丁怀里便搭了一条柔软细腻的长绸,绸子的一端正是粘在扇骨上的扇面,此时折成一把,丝毫看不出先前舞在空中时犹如晕开的水墨似的模样。
“行了,就这么着吧,”一场舞下来,锦缡气息不乱,只懒散拢了两下垂落的头发,抬手便捡了一旁美人榻上的皮裘重新披上,“清露,早饭可从厨房那取来了?”
清露轻手轻脚地把怀里的琵琶放在一旁的案几上,闻言点头:“已经取来了,现在楼下小炉上温着,姑娘可是这会儿要用?”
“不必了,”锦缡拎了一旁的褥子,将其丢在美人榻上,“你们用吧,给我留一碗汤羹便是——我在楼上睡个回笼觉,待中午时候睡起来了再说。”
清露欲言又止,轻轻拿胳膊撞了下司微。
司微侧脸,便见清露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帮着劝劝。
司微想了想,开口道:“清露姐姐,昨晚跟你说的那些个东西,你可都备齐了?”
清露鼓了鼓脸,恼怒地看了司微一眼,但说话时的声音里却没有带了半分语气出来:“还没来得及,也就是姑娘昨晚上睡得早,想着今早晨约摸着能醒得早些,我才拎了饭过来……本是想等姑娘用了饭我再出去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锦缡铺了被子,此时裹着皮裘往身上一盖,闭上眼睛只做听不到,没给清露半点反应。
司微:“要不,你把早饭先拎上来?”
清露皱了皱眉,但也没多说什么,于是又踩着鞋子噔噔噔噔下去了。
也就是这会儿,司微才拎着自己先前坐的蒲团放到美人榻边上,靠着美人榻坐了下来:“姑娘不问问我,我让清露姐姐采买些什么东西?”
“毕竟花的都是姑娘的银子。”
“姑娘先前也说,不管以后怎么样,手里总得备着点儿银子不是……”
约莫是这会儿三楼只剩下司微和锦缡二人,司微又坐在锦缡旁边一个人自说自话的叨叨,大有锦缡不给响应,他自己跟自己也能慢慢唠下去的架势,锦缡这才淡淡掀了眼皮子:
“不用,膏胭脂贵些,粉胭脂和绵胭脂却也贵不到哪里去,你要的那些东西里,也就是蜂蜡这玩意儿最值钱。”
司微一怔,而后笑了起来:“原来昨晚姑娘没睡着啊……”
锦缡斜了司微一眼:“舞,你也看了,曲,你也听了,东西,你也都要了,可有想出什么能帮我翻身的法子?”
司微一顿,看着锦缡有些沉默:“姑娘可知,你这支舞美则美矣,除夕之夜……怕是不合适,一来容易败兴,二来,曲高和寡。”
听司微这话一出,锦缡眼底透着些许意外,探出指尖在他下巴颏上微微一挑:“真难得,现在我倒是信你不是寻常人家出身的小孩儿了。”
司微不大自在的往后挪了挪,避开锦缡的手,眼底也透着几分探寻:“姑娘这舞……难道是春江楼里教的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锦缡轻笑一声,偏了偏头,约莫着是司微点出了她这舞不适合除夕宴上舞,到底从中咂摸出来了点味道,她这会儿才乐意跟司微多说上那么两句:
“你可知京城?”
司微自然点头,虽不知京城在哪儿,但京城作为国都他还是清楚的。
“那你可知,景升二十一年时的那场抄家案?”
司微眼露迷茫,他今年才不过九岁,这个世界又是消息闭塞的古代,他跟尤氏又居于偏僻的林湾村——他上哪儿去打听京城的事,还是在他出生前好多年的事?
第10章
见司微不知,锦缡便轻笑一声:“景升二十一年,押送前往北疆的粮草被人替换,约有三成换成了沙土糠皮,当今圣上大怒,彻查严办……抄家者众,罪臣妻女虽不至连坐同诛,却也大多被打入了教坊司,那一年,我也不过才两岁。”
“教坊司人满为患,于是上头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致使教坊司罪属女子外流,只要愿意跟着人走的,便能消了教坊司的身份,自乐籍充入……贱籍,但终归有那么有朝一日,能被人赎买走的希望。”
实际上,锦缡所说的贱籍还只是文雅一些的说法,这年头,便是楼里接客的姑娘在衙门里也是有专门的户籍的,只是没有乐籍直接受教坊司管理那般严苛,轻易不得变动——只要能从乐籍脱身,剩下的,便只是衙门人脉的关系。
似是春江楼里姑娘们赎身的银子,一部分便是要拿去打点衙门,改立户籍之用。
锦缡声音渺渺:“我于教坊司长于十三岁,借此门路寄身于外,辗转至鸠县……只是可惜,这辈子怕是难遇良人。”
“莫说什么自赎,琴棋书画我倒是都能拿起几分,可一不会下地种田,二不会操持炉灶,三来不通纺织刺绣……出了这道门,我这一介孤女,可还能有什么活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锦缡自嘲一笑:“人都道路总是越走越宽,然而时至如今,这路竟教我是越走越窄了。”
司微沉默下来,半晌,方才算不上劝慰的劝了一句:“良人难遇,但姑娘若是想要找个愿意为姑娘赎身的,未必很难。”
“哦?”锦缡偏头定定看他,半晌,浅淡地勾了勾红唇:“这又是怎么说?”
司微转过身,背靠在美人榻上:“男人的性和爱,有时候是分开的,但在这个世界嘛,大部分时候都是分开的。”
“只有女孩子,总是追求什么灵肉合一,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朝朝暮暮,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因为现实的束缚,于是女孩子的慕强被下意识转移到了男人身上,于是便演变成了对男人宠爱的竞争——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而又因为性别的优势,于是男人的慕强,就逐渐演变成了对武力、对权利的追求——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放在后世,称女孩子一声贤妻良母,都有一种隐约冒犯女性的味道,严重一点会受到拳手的攻击。
因为一个男人,你凭什么要求你的另一半是贤妻良母,如果你的另一半是事业女性,你又是否能后退一步,屈居人后做一个贤内助,做一个带娃奶爸?
但这里是古代,古代的女孩子,恐怕一辈子的指望,便也只能落在男人身上,这是少有女性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的,古代。
正靠着美人榻隐约有些心情沉重,却也隐约暗自对自己真实性别有那么一丝庆幸的司微,突然感觉脑后被人用力一戳,头不自觉往前一点。
回过头,便见锦缡面上隐约有几分古怪:“你,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子,居然跟我一个……流落风尘的女子说男人,谈感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一生一世一双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司微面上一愕,紧接着反应过来:“这、这不是……在给你出主意么。”
旋即司微正色,轻轻咳了两声:“我这有个故事,一个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故事,锦缡姑娘愿意听一听么?”
锦缡神情微顿,轻声喃喃:“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司微偏过脸,看向立在楼道口静悄悄立了不知多久的清露,微微一笑:“姑娘若是想听,不如先起身把这早饭吃了,吃完了,我再和姑娘讲这流传千古的故事可好?”
想了想,司微又添了一句:“定然要比姑娘放在一楼书房里的那些个话本子还要好看、好听的多。”
锦缡一默,盯着司微看了一眼,再次伸出指头在他脑袋上狠狠一戳。
锦缡这厢还没说话,原是拎着食盒站在楼梯口处,听司微和锦缡说话入神了的清露便反应过来,欢喜道:“姑娘等着,我这就摆桌!”
武侠是属于男人的浪漫,爱情是属于女人的憧憬……或者说,是古代女子闺阁中唯一能充当精神鸦片的慰藉。
君不见断桥雪消,梁祝千古。
于是用罢了早饭,司微便拖了蒲团过来,于一片烧得融融暖意中,和锦缡讲起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
从杨家有女初长成,明皇赐婚为寿王妃,再讲到杨氏女出家重入宫闱,长伴于君王侧,时人以道号称之,为“太真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锦缡嗤笑,而后又幽幽一叹:“一个女子,想让男人一时昏了头,做出些离谱之事不难……难的是如何洗刷了自个儿身上的名声。这明皇若是个好皇帝,那这在方外之地打一个滚便算是洗干净了,若这明皇不是个好皇帝,她恐怕就是那祸国殃民的苏妲己。”
司微沉默下来,一时间不知如何接她这话。
唐明皇,也就是唐玄宗,应当也算是个好皇帝,选贤任能,开创大唐极盛之世——开元盛世,可惜晚节不保,安史之乱致使整个<:///=_bnk>唐朝由盛转衰。
见司微不语,锦缡叹了一声,往后头的美人榻上一靠:“罢了,我不说了,你且接着往下讲。”
司微也跟着一声喟叹,不再去多想,只是顺着先前的“太真妃”接着往后。
从明皇与贵妃养的那只名为雪衣女,宫人皆称雪衣娘的白鹦鹉,讲到后来被老鹰啄死,于御苑中里立起的那道鹦鹉冢。
从贵妃恃宠骄纵,被明皇遣归娘家,自己在宫中却是饮食不进,说到后来高力士试探明皇,欲以殿中供帐仪仗、酒水送至贵妃所,明皇以御膳分赐,于是高力士请召妃还,贵妃车驾无视宵禁而入宫闱……
“是时,妃见帝,伏地谢,帝释然,抚慰良渥,二人和好如初,贵妃恩宠更胜往昔。”
“贵妃爱吃荔枝,荔枝所生之地为岭南,自长安至岭南足有五千余里,而荔枝此物颇为娇贵,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香味则尽去矣……于是修驰道,掘荔枝树,将岭南荔枝千里迢迢一路送往长安,待得近了,便自枝头摘下,以冰镇之,快马送往都城长安,更有后人诗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锦缡靠在美人榻上,听着司微将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缓缓说来,眼睫半垂,一时竟是没有说话。
半晌,锦缡方才眨了眨眼,散去眼底氤氲的水汽:“明皇,怕是要被弹劾的厉害……可于贵妃来说,难得的,又何尝不是他贵为帝王之尊,捧到贵妃面前的那抹心意?”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女人这一辈子,求的,也不过是一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不管当初太真入宫到底是不是自愿,得明皇如此相待,天长日久,便是不愿,也该愿了……世间女子,能得这‘一人心’者,又能有几人?”
“……天下又能有几个女子,这一辈子,能前后遇到两个都如明皇这般将她视若珍宝,捧在心尖尖儿的人?”
“怕是连太真自己,也不能罢?”
司微靠坐在美人榻前,在这一刻,他虽生而两世为男,却似乎也读懂了锦缡这般女儿家的心思,细腻而又柔软。
可是这个故事既然讲了,就不能断在这里。
司微叹了一声,低声道:“……这一人心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明皇与贵妃,注定了不能一路同行,白头到老。”
明皇,也就是唐玄宗末年,以安禄山和史思明为首发起了一场战争,一场持续了八年的安史之乱。
这一场战争爆发的原因太多,涉及也太多,司微不欲和锦缡述说其中经济繁华背后的土地兼并,也不欲说朝堂上素有“口有蜜、腹有剑”之称的奸相李林甫与杨贵妃之兄杨国忠,更不欲说当时各地节度使已经成了尾大不掉的割据军阀与中央朝廷之间的间隙。
这些东西,太过繁杂,也太过超出认知。
司微只是轻描淡写提了一句杨国忠与安禄山之间的争权夺利成了安史之乱的导火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战争爆发,安禄山以清君侧、反杨国忠为名起兵叛乱,剑指长安。
次年,明皇携贵妃、杨国忠逃往蜀中,途径马嵬驿,随驾禁军哗变,乱刀砍杀杨国忠,旋即请杀杨贵妃。
“明皇言国忠乱朝当诛,然贵妃身处后宫,当为无罪,本欲赦免……然禁军不发,认为贵妃乃祸国红颜,安史之乱由贵妃而起,不诛杀贵妃难慰军心,难振士气。”
“明皇为求自保,赐贵妃白绫一条,缢死在佛堂的梨树下。”
“是以后人诗云: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
锦缡靠坐在美人榻上,久久无言。
第11章
杨贵妃的这一生,她羡慕么?
羡慕。
终其一生富贵荣华,被天下至尊捧于掌心,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于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于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可再羡慕又如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锦缡吃吃一笑,眼底氤氲着的水汽终究不堪重负落了下来,“世间男子,最爱的哪里是这美人,分明是这大好的江山,是这至高无上的权利……是他自己。”
“若他当真爱贵妃,哪里舍得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马嵬坡?”
“再如何,也当是,生同衾,死同穴,如此,才算得是美满……至于那些逼死贵妃,又逼死皇帝的乱党逆臣,自该是名留史书,遭千秋万古的唾骂!”
锦缡长叹一声,咽下喉咙中几许哽咽:“人但有一死,又何必管他死后洪水滔天!?”
“可惜……”
“……一个贵妃,终究抵不过明皇的一条命。”
司微沉默着没有说话,半晌,从怀里掏了张帕子递给她擦脸。
锦缡接过,掩在自己面上,而后声音渐渐如常:“倒是个好故事……罢了,原该是要看我于除夕宴上的舞,倒是你,好端端地说了这么个故事,想来也该是有自个儿的用意。”
“小孩子家家的,心眼儿长多了可就不长个儿了,说吧,想做什么?”
司微抿唇,轻声道:“贵妃此人,善音律,好歌舞,尤善于琵琶,与姑娘多有相通之处,她与明皇所谱就编成的霓裳羽衣曲与霓裳羽衣舞也只流传了个名头下来。”
司微抬头,对上锦缡尚还残存几分湿润的眼眸:“我并非是想让姑娘试着重现贵妃与明皇之景,而是想问问姑娘,愿不愿意把自个儿当成贵妃来舞上一曲贵妃醉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锦缡蹙眉:“贵妃醉酒?”
司微颔首:“贵妃虽得明皇盛宠,后宫却不止贵妃一人,也有这么一回,是贵妃约了明皇宴饮,可惜明皇却因着梅妃一首名为《一斛珠》的诗去了翠华西阁,并赏了梅妃一斛珍珠。”
“贵妃知晓后,便于百花亭内醉饮,又引了一折戏出来了,说的便是贵妃于百花亭久候帝不至,羞恼成怒,最后酩酊一场大醉,怅然回宫。”
“这出戏的名字,便叫贵妃醉酒——据说,这也是后来贵妃恃宠骄纵,平生醋意,被明皇训斥,遣送回娘家的原因。”
锦缡怔住了,半晌,嗤然一笑:“我还道……我还道是明皇……原来这里头,竟还有这么一出。”
“可见这世间男儿,多是风流薄幸之人。这古往今来,最最专情的男子,恐怕唯有在男人情浓之时,就此了断余生,才能将这一时的真心留住一辈子。”
“……都说女人心思难猜,却不及男人翻脸无情。”
先知贵妃缢死马嵬坡,后有明皇失约别见,再有锦缡这么多年寄居于春江楼,见过不知多少男儿薄幸——司微不知杨贵妃赴死之时是否从容,但他此时却知同为女子的锦缡,此时便是心有不甘,怨愤难平。
自锦缡那一句“若他当真爱贵妃,哪里舍得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马嵬坡”的诘问,再到她那一句“人但有一死,又何必管他死后洪水滔天”的断然。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叹然:就以锦缡这般脾性,若非身处在这种烟花薄情地,焉知是否又会是这世间的又一卓文君呢?
敢爱,敢恨,更敢狠,却又偏偏看得太过通透洞明。
司微起身在锦缡肩上拍了拍:“世间女子偏多情,可怜男儿多薄幸……贵妃此人生平姑娘如今已是尽知了,可愿意以贵妃醉酒为题,再编出一支舞来。”
“姑娘在这楼里,多年舞乐多半是为了取悦他人,但如今离别在即……姑娘又何妨借一场酩酊大醉,舞一场酣畅淋漓,为自个儿最后跳上这么一回?”
既然不愿再取悦客人,只想为自个儿的落幕跳上那么一回,却也不必拿最初的那支舞,在除夕宴上舞上那么一出孤傲凄冷。
锦缡沉默许久,忽而轻轻笑了起来:“你说得也对,人活一世,总有那许多不自由,我这一辈子得不到的,难不成还不容我再多奢望奢望么?”
锦缡的笑容忽然轻快起来:“这一曲舞终,约莫着也该是人散之时,总不能教我这……连走了都要带着遗憾走……”
锦缡柔软指尖搭在司微头上往下一压,竟是拿司微做了借力的柱子,起身趿拉着绣花鞋在木质的地面上轻巧旋转着挪了几步,再回来时怀里已然多了一把琵琶,不是先前清露摆在那里的那把又是什么?
锦缡随手一拨,一串琶音流淌而过,再抬眼时锦缡眼底眸中竟似是换了一种光彩:“你说得对,何妨借来一场大醉,舞这一场人世悲欢?”
锦缡轻笑着,却是渐渐沉淀了心思下去,断断续续的琵琶声在雾霭阁中飘荡开来,萦绕在司微耳畔,一时顺畅,一时戛然,一时悦耳,一时却又嫌聒噪。
只是这会儿抱着琵琶挺直了腰背端坐于美人榻上的锦缡,身上却再看不出先前初见时的疏懒随意,万事不上心头。
眼见着锦缡怀中抱了琵琶试音谱曲,司微心下暗松口气的同时,却是将昨夜清露抱来的小包袱取了来,放在靠窗的条几上打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包袱里的东西不多,却显得有几分零碎:
两块盖头大小的细麻布,两个巴掌大小的匣子,一个杵臼,一个用细竹枝编织的密实勺子,再剩下的便是些从春江楼采买娘子刘娘子那处得来的一堆鸽子蛋大小的脂粉罐子,平口压盖,和后世的茶叶罐有几分相类。
把陶瓷罐子打开,里头承装着的,便是颜色相近却各有差异的妆粉。
司微原以为,古代女子常用的化妆品也就是胭脂水粉,最多再添一个画眉的眉黛,哪里知晓昨晚上和清露说起来时,才知这胭脂水粉之间竟也有着许多的讲究。
似是这种妆粉,此时便被称为粉胭脂,而粉胭脂里头又分为不同等级,譬如说最最便宜易得的,就是司微这会儿打开的这罐最最普通的米粉。
将粟米浸泡磨成米浆,过滤沉淀吸附水汽之后便能得到成块的粉饼,将粉饼去粗白瑕疵之后碾磨过筛装盒即成,这种妆粉粉色最白,也最为廉价。
只唯有一点,挂粉效果不佳。
比米粉再上等一品的,是添加了少量胡粉的米粉,胡粉既是铅粉,也是后来以铅华代指妆容的由来。
而这些米粉中之所以添加胡粉,为的便是方便妆粉挂粉上妆。
再往上一品的,里面则添加了蛤粉、豆粉、滑石粉之类的分类不一,以其成本而价位不同,至于作用……大多是为了抵消胡粉带来的毒性,养颜护肤。
司微:……
司微将一个个瓷罐打开,便见这一排妆粉颜色由浅及深,颜色一点点加重,却始终被框在粉色系妆粉里,自最白的米粉,至透着桃花瓣般单薄粉色的桃夭,再至颇为娇艳的莲瓣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几个瓷瓶罐子在条几上陈列开来,颜色虽有渐变,却也能看得出受到原材料红蓝花的限制,始终跳脱不出红蓝花所赋予的根本色。
司微有一时的沉默:他毕竟不是化妆师,他了解的更多的,是什么环境下适合什么色彩的妆效,如何使客户的妆容更贴合环境,更贴合某种感觉,更有镜头感,更能拍出来效果好的成片。
他可以控制镜头,控制镜头里人物的感觉,甚至是把控场景与光线的变换……从而在镜头里呈现出某种视觉效果——实在不行后期来凑。
但现在不行,他没有后期,他需要把控的不仅是最后现场的一遍过,更需要把控的是人物给人的感觉:
锦缡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妆容给人的感觉,衣着给人的感觉,她的舞台给人的感觉,现场灯光、气氛营造给人的感觉,以及上下台节目前后的控场……
问题来了,一个摄影师必要时候客串一把导演不是不行,甚至是能充当半个专业导演,专业场控,但他恐怕客串不了化妆师。
尤其是,在各种物质条件储备不足的情况下。
高光呢?遮瑕呢?粉底液呢?
还有春江楼这个营业性质,到时候的除夕宴势必是要开在晚上,那到时候的灯光虽然暗不到哪里去,但也不是那么可控……于是眉眼阴影轮廓、妆彩滑倒什么程度就是个问题。
离得远了,光线昏暗,那就只能看个身影,离得近了,光线昏暗,再加上底光光线角度,如若映出脸上一层浮粉……那就未必是舞台妆效,该是恐怖片氛围了。
再说光线亮的问题,环境亮的情况下,又没有切景镜头,于是容易造成舞台空旷,以及角色面部辨识度降低……但问题是,大晚上的,用油灯照明的室内舞台,亮度能高到哪里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如若是现代,他在被搭档抓壮丁的情况下,赶鸭子上架好歹还能有个差生文具多的待遇,但是现在……
嗯。
司微把那一排妆粉往后推了推:抱歉,他空有一肚子妆造与镜头环境的指导理论,但他真没有他搭档那么专业的妆造技术。
而且是凭借着这些根本不熟悉、不服帖、颜色也不齐全的妆粉来搞妆面。
他不行,他不可。
第12章
断断续续的琵琶声中,清露自楼下踩着轻巧的步子爬了上来,见着怀抱琵琶坐于美人榻前拨弄琴弦的锦缡,眼底透出几分欣喜。
她倒是没有上前打扰锦缡,而是捏了斜挎垂坠在腰间的佩囊,从里面翻出来个拿黄麻纸包起来的纸包放在了司微面前的条桌上:“喏,你要的蜂蜡。”
这一包蜂蜡拆开,内里是不规则的块状,比司微巴掌还要略大上些许,通体呈黄色,颜色发暗,远观更像是90年代时使用的棉油皂,但却没有怪味,反倒透着些许蜂蜜的香甜气息。
“清露,昨日我见姑娘这有烹茶的炉子,可能拿来一用?”
司微顿了下,又补了一句:“若是有用空了的脂粉罐子,也翻找几个出来,我有用处。”
清露也不管司微要这些东西到底做什么,左右见着锦缡这会儿打起精神,不再是先前那般怠倦、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她便高兴的紧,脆生应下:“这用空了的脂粉罐子别的地方不好找,楼里还能缺了各处姑娘脂粉花用?你且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寻摸几个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有,刘娘子那问我,说你可有定下想要用的妆粉颜色,若是定了,她便教外头的妆粉铺子一并将要用的妆粉送了来……年底将近,楼里各处姑娘们的脂粉用的多,若是定的早,便跟楼里一道采买了,免得还得让外头的人单独跑来再送上一趟。”
俗话说的好,贼不走空,这往楼里进的人嘛……年关将近,也是想讨一个好的意头。
司微摇了摇头:“这些妆粉颜色还是太少,多是粉白、粉红,颜色最重的也不过是这个娇红,怕是不太行。”
娇红色和桃红相近却偏暗,颜色更近于粉而非偏红,这个色号更像是色调偏亮的火龙果色。
清露有些无言,看着司微放在条几上一字排开的诸多妆粉罐此时也不由咂舌:“……我说,你这到底是个什么出身?”
司微有些不明所以:“嗯?”
清露指了指条几上摆成排的一溜十好几个鸽子蛋大小的妆粉罐子:“虽说胭脂价高,刘娘子不愿给楼里的姑娘们采买,但也不禁着姑娘们拿自个儿的银子去外头铺子里买胭脂膏子用,舍不得画那一两银子的姑娘也大有人在……作为咱们鸠县头一份儿的春江楼,自然也不至于在这些个妆粉上头克扣,论起来,这几家妆粉铺子供到咱们楼里的妆粉颜色,怕是比他们自个儿铺子里的颜色都多。”
“就这,你跟我说,这些妆粉颜色太少?”
清露拿指尖在司微脸颊一侧略略一挑:“我的个乖乖,到底是我这自幼便在脂粉堆儿里打滚儿的见识少,还是你这么个黑瘦黑瘦的野丫头见识太多?”
“还有你昨晚上,这一开口的便是各种颜色的胭脂都来上一盒,”清露神情略有几分古怪,“胭脂膏子的颜色是要比这些个粉胭脂多的多,更有采时花入色的……你以前,这到底是在什么人家见识过的这许多颜色,啊?”
刚掀开一匣子木炭渣滓倒进杵臼里的司微:……倒是他忘了,在这个工业不发达的时代,不仅香料极为昂贵,就连相当一部分的颜料价格也颇为不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又因为这种颜料作为色粉掺入妆粉之中,于是颜料的固色以及涂抹于皮肤上的安全性能等问题,则又筛选了相当一部分的矿物质颜料。
至于剩下的植物颜料……一年的花期能有几时,一盒胭脂所需颜色的提取又需要分拣出多少花瓣,背后又要消耗多少人工?
因工作需要,习惯了后世各种盖起来能当做扇子扇风用的眼影、腮红色盘且这辈子家贫从未见过胭脂这种高级货色的司微:……
司微勉强咳了一声,避过一旁美人榻上停了拨弦,饶有兴趣看过来的锦缡,以及盯着他若有所思的清露,有些艰难地绕过这个话题:“帮我拿一下姑娘煮茶用的茶炉,顺带找几个不用的碗碟?”
锦缡轻笑一声,也没打算刨根问底,只是遥遥打发了清露:“去把我的那套茶炉拿上来,再寻几个空置的脂粉盒子。”
清露斜睨了司微一眼,应声答是,啪嗒啪嗒自三楼跑了下去。
雾霭阁中哪有什么不用的碗碟,除却待客装点门面的茶碗、酒盏之外,剩下的杯碗盆碟筷都由厨房备好,每每送餐时一道送过来,再剩下的一些摆放在百宝阁架子上的,多是些名贵瓷器,哪里是能拿来承装东西的。
好在脂粉盒子这些东西在雾霭阁中却是不缺,清露略略一会儿,便从楼下寻了三五个巴掌大小的空罐子上来,都是妆粉用空了的妆粉盒子。
小茶炉并着几个妆粉盒子在司微面前的条几上一一排开,牡丹富贵,兰草空灵,梅枝遒劲,栀子清雅。
清露快言快语:“这些够么,不够我再去刘娘子处要几个。这些脂粉盒子不值钱,但放在脂粉铺子那也多少也能抵上些许。年前几个脂粉铺子还要再供一次货,这些盒子刘娘子那囤了一堆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想了想:“既是不怎么值钱,你再帮我多寻几个。”
清露点头应下,看了一旁抱着琵琶侧坐的锦缡一眼,见她没搭理他们,便再次跑了下去。
司微顺着清露方才看的那一眼望去,便见锦缡怀抱琵琶,侧坐榻上,正面对着长窗捻弄琴弦。
光从绷着绸子的长窗上打进来,晕成一片朦胧,连带着锦缡柔和的侧脸,半垂着的眼帘,以及颊旁松散滑落的发丝,恍惚间,司微竟是觉着此时连带着时间也慢了下来。
可惜……司微眼睛微微一眨,便抿去了许多发散开来的思绪。
时间不等人,无论是时间越来越迫近的除夕宴,还是如今正值病中却一个人留在林湾村的尤氏,司微哪里还能有功夫去分心浪费。
将碳粉在杵臼中细细研磨开,倒入竹笊篱——以细竹枝编织的细密紧实的勺子,充做漏勺筛子之用—,碳粉随着倒进竹笊篱中篷然于空中散开,雾起一阵黑烟,而更多的,却是研磨够细的粉末穿越竹笊篱上的缝隙下漏,坠入下层放着的脂粉盒中。
没有盖着压盖的胭脂盒此时像是一个被压扁了的小钵,肚子圆圆却又太浅,装不得太多东西,倒是被塞了满肚子的黑色炭粉。
茶炉中的火已被点上,一点火苗悠悠然腾起,慢条斯理的舔着司微放在炉上的盘底。
蜂蜡被司微切了一块,搁置在一个空罐中慢慢融化,待到化为一抔晶亮液体,又被倒入先前塞了半肚子炭粉的脂粉盒里。
一时间脂粉盒里液体是液体,粉是粉,就那么顽固的分离着,最后又被司微拿了一根嚼牙木缓缓搅开,不甘不愿的融为一体。
黑色的液体随着嚼牙木的搅拌在妆粉盒中缓缓盘旋,最后随着温度的上升而在瓷罐中翻腾着,司微快速上手,把瓷罐从盘子上取下,搁置在一旁,而后捏着自个儿的耳朵降温。
——冬天突然这么一下,皮肤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觉着烫和疼的时候,那脂粉罐早已被司微搁在桌子上放好了,总共也没多高的温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把包袱里尚未打开的另一个小匣子取出,里头拿出来的便是一沓口纸。
口纸颜色重且暗,是一种近似于干涸血色的浓重,偶有偏紫,偏暖等差异,然则每一张口纸右上角镂空所刻的颜色名称,却和口纸呈现出的颜色不同。
司微简单翻了翻,每张口纸上镌刻的小字各不相同:小红、珊瑚、翘红、娇红、朱砂、朱樱、朱湛……
司微:……
这就是古代胭脂水粉中的另一种存在,口纸,或者说,绵胭脂。
取时花之色,擂为花酱,反复搓揉提取花汁之后,加以固色,取桑棉沾取花汁,反复晾干浸染后所得,便是司微面前放着的这种口纸。
用的时候,蘸水或少许唾液浸润,而后抿于唇上,则为点唇。
因其用丝帛以花汁反复浸染干涸而成,造价相对低廉,还可反复使用,是以此物比之胭脂口脂更为常见。
不太常见的其实是胭脂口脂。
这年头的口脂和胭脂没有什么区别,既可以拿来涂于颊上,又可以拿来涂于唇上,多含有油脂,以牛髓等炼油后,浸润香料而成,制成膏体,存于盒中,用时以指腹轻蘸,晕于面上……是以胭脂一词,其实多指这类膏状的胭脂,每每一盒,造价不菲。
毕竟和妆粉之类的“粉胭脂”相比,膏胭脂成妆轻薄,不易卡粉,但又因为含有动物油脂,气味难闻,需辅以香料,压下异味……这一来二去的,造价自然也就上去了。
司微置口纸于胭脂盒内,以壶中清水浸润,放于炉上,小火加热,于是便见口纸上的颜色丝丝缕缕融入水中。
反复数次,司微便得到了两罐装在脂粉盒中颜色微有差异的……颜料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法子,一共四个脂粉瓶子,一个装了黑色碳粉,一个用来融化蜂蜡,再剩下的也就只剩两个瓶子能让司微拿来祸祸了。
把口纸从脂粉盒里捞出,削剪蜂蜡溶于水中,任由炉下小火烧灼,将颜色翻滚的均匀之后,再将脂粉盒从炉子上取下,搁置在一旁等待晾凉。
而就这么一会儿,早先从火上取下的那盒加了炭粉的蜂蜡便已然在盒中凝固,司微拿手微微一压,一抹黑色便在指尖晕染开来,质地细腻而又润泽。
司微:……
得,想要用这个,恐怕还得再搞一个睫毛刷。
司微把脂粉盒子配套的盖子往盒子上一压,将其放置一旁,回过神来便听锦缡拨弄着的琵琶声渐渐连贯。
第13章
司微贫乏的乐理知识不足以支持他听得懂这种纯音乐背后掩藏的心事,也听不出音乐背后可能存在的故事,但琵琶声声里最基本的情绪到底是轻快舒缓还是疾风骤雨对于人类而言,这是一种直观的感受。
——华丽,雍容,繁复,盛大。
这是一场奢华靡丽的宫廷宴饮,一曲来自太平盛世的霓裳之舞,有一种举世皆醉不复醒的迷离,更有明明万象太平,却始终牵引着人心,使人提心吊胆的惊艳与一丝渺然不知归途何处的隐忧。
弦音渐高又渐急,而后却在所有的一切都抵达最高点时戛然而止。
司微看向怀抱琵琶端坐在美人榻上,只留给他一个侧脸的锦缡,便见锦缡胸脯微微起伏着,呼吸带了几分急促,然而到底,手却停在琵琶弦上三分处,再不复落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半晌,锦缡轻笑一声,抬起的眼底带着几分怅然:“……剩下的曲子又要如何谱,我还没想好。”
司微徐徐自胸腔中舒出一口气去,双手一合,为锦缡这半首曲子鼓掌:“哪怕只有这半首曲子,已是足够使人惊艳。”
楼下,有轻巧的脚步声快速接近,却是去寻刘娘子拿脂粉盒子的清露从楼梯处奔了上来,看向锦缡的眼睛晶亮:
“姑娘是又谱了新曲么?”
锦缡起身将琵琶抱起,放置旁处:“算是吧,暂且只有这一半,剩下的一半要如何续下去,我还没想好。”
锦缡起身立于窗前,隔着窗扇上绷着的挡风的绸子也看不到外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于是只得又转过身来,看向这室内唯二的活人,尤其是一直坐在条几前的司微:
“我虽不是杨妃,可若是设身处地,我总是不甘的。”
司微神色如常,他自是知晓锦缡对于明皇与贵妃之间的结局不满,更为贵妃不甘、不值,但实际上:“曲子终究是姑娘所谱,这舞,也自是姑娘所跳,姑娘若是愿意,大可改了贵妃缢死马嵬坡的结局。”
锦缡身旁,清露一时睁大了眼睛。
“不,贵妃已死,这是改不掉的结局,”锦缡摇头,“之前你所说,明皇与贵妃之事,衍化了一折戏出来,最近这鸠县,可有能唱这处贵妃醉酒的戏班子,再不济,有个戏本子也好。”
司微:……
司微微囧,不由摸了摸自个儿的鼻子:这大历若是在历史上有,他约莫着还能大致推算一下梅兰芳先生距离现在差着个多少年,可他也曾试着探寻历史,结果历朝历代,莫说大唐明皇与贵妃,就连秦汉他都不曾在这个世界的人嘴里听过,还什么清末民初四大班进京唱响了这出戏……可别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更别提司微又不是个学戏剧的,他打哪儿能弄来贵妃醉酒这出戏的戏本子去。
“不是,姑娘,京里头贵人们的事儿,咱们这儿可不兴说啊,要真是因着口舌沾染上京里头那些个……”清露脸都吓白了,“这不是死了也都白死么。”
司微一顿,紧接着便见锦缡在清露脑门上一戳,没好气道:“你可省省吧,正说着戏折子的事儿,偏你个没心眼儿的货在这乱攀扯。”
清露揉了揉自个的脑门,嘟嘟囔囔的:“最近外头哪有什么明皇贵妃的新戏,都是些讨巧的神仙戏,毕竟年关了,谁不想讨个好彩头?”
锦缡一叹,既然没有,那就也没必要勉强:“罢了,且容我再想想。”
锦缡倚靠在美人榻上,似是在思量着什么,偶尔一拨弦,却也只是三两下,再没有先前那般的流畅融洽。
司微没有去打扰锦缡,只是拉了清露过来,给她看先前装在匣子里凝固好的蜂蜡。
在没有遮瑕液,没有粉底液的现在,这些加了颜料做出来的东西,怎么更贴合女子的妆容,怎么更好用,调到什么程度颜色上脸才刚刚好……这些都得清露给建议,毕竟跟司微一个两辈子的男人比起来,清露这么个年龄已经开始梳妆打扮起来的小女孩儿要比他懂的多,给的建议也更适合。
一时间,雾霭阁中三人都跟着忙了起来。
前期最主要的任务便落在锦缡身上,她既要谱曲,又要编舞,还要把舞曲交给清露来进行演奏。
所幸锦缡自幼是在教坊司长大,曲也好,舞也好,早已伴随着过往的教习融入骨髓,这些放在她身上不算是什么难题。
至于清露,四五岁时候被卖进春江楼,除却跑腿打杂便跟着楼里的管弦师傅们混,舞蹈上的天赋差了些,但却是个管弦琵琶什么乐器都能拿起来用一用的主,后来跟在锦缡身边,琴和琵琶也算是被锦缡慢慢给磨出来了,学这么一首新曲子的速度也慢不到哪里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音乐和舞蹈一旦定下来,剩下的压力便给到了司微身上。
贵妃醉酒这出戏在司微上辈子算是名家名曲,但因着学习生计的压力,再加上司微对曲艺并不感兴趣的原因,无论是长生殿这折戏,还是自长生殿中夜探这一出里延伸出来的这一折贵妃醉酒,司微都没有现场听过。
而司微之所以在锦缡面前提起唐明皇与杨贵妃这么一出……也不过是恰逢其会。
春江楼这种地方,于男人而言,不过是花银子买个你情我愿,做个一时的消遣,但对于这楼里的女子而言,却又不一样。
逢场见多了人,做多了戏,于是愈发明了男人劣根性的同时,男人却偏又是能救她们出这风尘地的救命稻草。
理智知晓男人不可信,可感情上……女孩子哪个没做过嫁得如意郎君,琴瑟和鸣,恩爱到老的美梦呢?
愈是割裂,愈是撕扯,愈是痛苦。
这些心思情绪在心底积累的时间长了,便也就酿成了毒,而司微所能做的,便也只能是借着明皇与杨妃的这场“旷世之恋”,让锦缡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延缓毒发时间之余,给彼此一个机会。
锦缡坐在镜台前,垂眸下视,清露手中则持了叶筋小笔沿着她的眼睫轻轻扫过,而后于眼尾处微微挑起,藏锋回收。
清露微微退了一步,躬腰下看,而后目光转向身旁的司微:“如何,是这般么?”
锦缡徐徐抬眼,眸子一眨,视线便自身前的清露转到了司微身上,目光流转之间,眼瞳映着窗外明光,便格外有种明眸善睐,含笑多情之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往后退了两步,上下打量一二,这才点头应下:“没错,就是这样。”
司微目光扫过桌上一排打开的妆粉盒子,取出内容量只有半个黄豆大小的勺子,次第选了木炭粉与颜色偏暖色的胭脂粉、白色的米粉,于宣纸上慢慢调和,最先被分出来的是浅淡的乌色,而后是颜色偏于橙红色的大地色。
司微指了指最后被调出来的颜色:“把这个敷于眉眼之间,淡淡一层,越是远离眼睛的地方便越是浅淡,最后把调出来的乌色敷于眼皮之上,也按着方才的说的那样慢慢晕染开来。”
清露应了一声,按着司微的指点,把调出来的胭脂粉当做眼影慢慢刷在了锦缡的面上。
这是一个烟熏妆,与后世常见的带着闪粉、夹着厚重苍蝇腿,挂着大耳环的夜店妆截然不同的烟熏妆,如果要说的话,更像是八九十年代时,古装电视剧里的那种妆容。
等眼妆上好,贴了花钿,再涂了口脂,这个妆面便算是完成了。
——粉底液、眼线液、睫毛膏、眼影这些东西,全靠司微拿米粉、妆粉、木炭粉和蜂蜡进行调配,甚至就连口红……口纸被司微拿来化成颜料,又加了米粉蜂蜡等融成了能用来遮瑕的简易粉底液,于是清露便又被司微支使着去药店买了两钱朱砂,回来做了朱砂口脂。
锦缡坐于镜前,看镜中倒映出来的人影,不由微微抬手往脸上摸去:“……这都有些,不像是我了。”
锦缡原来的多穿着清冷色调的衣裳,整个人的气质也偏向于疏懒中带着几分冷淡的模样,然而此时,镜中人却显得明艳而又端庄,透着娇腴与妩媚。
司微自胸中缓缓舒出一口长气:“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你得学着适应镜子里新的模样,杨贵妃啊,那可是一个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存在。”
锦缡轻轻笑了起来:“是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锦缡起身,垂眼看了眼身上的裙子,而后再抬眼时眼睛亮的惊人:“清露,去取我的石榴裙来,要那条十六幅的裙子。”
宽幅长裙,大袖短衫,配着锦缡此时的妆容,与堆栈而起的云鬓高髻,再加上她那一身独特的气质,仅是她自二楼的阶梯上上来,便足以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哪怕此时雾霭阁的三楼里,只有一个司微。
司微轻声喃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首诗乃是大唐诗仙李太白所做,写的便是杨贵妃,虽司微不曾当真见过杨贵妃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但此时此刻,以司微两辈子见过的诸多美人而言,锦缡当下的形象,于这首诗而言是最为符合的存在。
朱红裙摆,杨妃色大袖衫衣,美人抬眸,明光聚于眼底,顾盼之间,仅是骄矜风情。
锦缡斜眸,掩唇而笑,带着几分欢悦:“我之容颜,可美?”
终究还只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司微跟着笑了起来:“自然是美的。”
于是锦缡便愈发高兴了:“来,清露,奏乐……我要起舞!”
第14章
近两年清露少有见锦缡这般欢悦模样,见锦缡展颜,清露也跟着笑起:“这就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有琴筝,没有鼓点,但唯一的琵琶声响起时,便已足够悦耳抓人。
于是琵琶声中,锦缡摇身回首,指尖微抬,于面前微微一遮,露出笑容的同时,回身旋手,已是在原地做了个翻转。
探腰、舒展、回摇、旋身、仰卧下腰……
琵琶声渐渐转急,锦缡的动作便也随之加快,好似美人醉酒,身形摇晃之间,是翻飞的衣袖,是翩跹的裙摆。
看盛唐之世,一场宫廷内宴的奢华画卷于眼前渐渐展开,靡丽风流之中,那一丝悬了许久的心惊终于落下,于是杨妃醉酒,在百花亭中醉舞,在宫廷夜宴上胡璇,在梦里的佛堂梨树下饮下一杯毒酒,而后醉死梦生。
明明起舞时尚还算欢悦的锦缡面上的笑容愈发绚烂,只是那舞影零乱之中,却好似融入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此时的锦缡似是当真醉了一般,于琵琶声中忘却了先前早已编排好的舞步,随着音乐即兴而舞。
司微似是看出了些什么,忽而出声:“不够,还不够!”
随着他这突兀的一声呼喊,坐于绣墩之上的清露手下不停,一双鹿眼却抬起朝司微这厢看来。
然而三楼的正中央,锦缡的动作却愈发快了起来,衣袖翩跹,裙影胡璇,一点一顿,似是醉了酒的人万般情绪上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摇头:“不够——不够羞怒!”
“不够——不够怨恨!”
“不够——不够醉!”
“再来!”
于是一曲将终,却根本没有结束,清露拨弦的速度愈来愈急,终末将落之时却是按着司微的意思重头开始。
舞得兴起的锦缡似是根本没注意到清露手里曲调的重头,只是一个人沉淀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于是越舞,越是放得开来,于是越舞,那股子长久憋闷在心里的气便挥洒开来,于是越舞,不似醉,却似酩酊一场大醉。
醉的酣畅淋漓,醉的怨愤尽去,醉的怅然不醒。
最后,于一声琵琶弦断的残音之中,锦缡旋身委地,唯有长袖舒展,臂弯轻抬,拈起的兰花指间似是捻了一盅酒,就着琵琶断弦的残音,缓缓下仰,凑近了面前,将那最后一杯酒饮尽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于是万般静寂,只余余生一场怅然。
许久,司微鼓掌,轻缓的掌声唤回了二人的思绪。
锦缡抬头,看向一旁站起的司微,以及抱着琵琶不知所措的清露,半晌,舒出一口气来:“要改,曲要改,舞也要改。”
司微轻声道:“无妨,还有时间。”
但时间,终究是不多了。
从一开始的谱曲,再到后来的编舞,再到妆容、衣着发型的确定,再到一次次的编排与修改,三个人却也不是每天都能这般凑在一处。
锦缡姑娘人气再怎么下滑也毕竟是昔日头牌,一路经营至今不至于说一个旧客都没有,于是当锦缡来客人的时候,司微便住回了一开始给他安排在下房的那间小屋,面对着几个明明不过是初中年纪的小丫头明里暗里的打探,以及话语间时不时的机锋。
但他一直也没有闲着,比起这些跟在各个姑娘身边伺候的丫头们,司微要清闲的多,不必守夜,不必伺候人,锦缡没有客人的时候,他便跟着一道看舞乐的呈现效果;锦缡有客人的时候,他便要了炭笔和草纸勾勾转转的春江楼前头的宴客大厅楼上楼下的跑,看晚上点起灯火后大厅里的灯光效果。
而在春江楼前头大厅里跑堂伺候着的大茶壶眼里,就是个黑瘦黑瘦的小丫头在鸨母春娘的默许下,身上背着个褡裢,里头揣着几个雾霭阁里大丫头从刘娘子处借来的几面铜镜,古里古怪、楼上楼下的跑,时不时还掏出铜镜在栏杆上、廊柱上甚至是二楼廊柱顶头镂刻着蔓草纹路的雀替上比划。
比划完了还要拿炭笔在草纸上比比划划,写一堆蜷曲着看不懂的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行吧,司微在计算光线的强弱和反射角度。
古代没有聚光灯、柔光灯甚至是反光板这些东西,他就只能靠着铜镜来聚光,甚至雾霭阁外头结了一层冰的水缸里,他还特意冻了一堆通透的冰棱,打算拿来磨成透镜进行聚光以及进行光的折射……冰这种东西,在炭火烧灼得馨暖旺盛的室内保存不了多久,但只要冻得够厚,能有人在边儿上帮着看上一把,坚持到一场舞蹈结束应该没问题。
就是这铜镜跟冰透镜的摆放位置、折射效果,他得拿着纸笔一点点的计算,还得跟锦缡、清露甚至是神隐在背后的冯春娘沟通,而锦缡的妆造还有舞蹈的配乐也不能只有清露一个人,于是除却在雾霭阁的时间之外,锦缡和清露还要去舞乐师傅们住的乐坊楼子里进行磨合,那乐坊楼子里甚至还有专门用来彩排的舞台……于是时间,也就在忙碌中渐渐消磨殆尽了。
腊月二十七一大清早,锦缡一早起身换了跳舞的裙子,裹了一身厚厚的兔毛裘,后头跟着怀抱琵琶、也上了妆的清露,最后缀着一个打着哈欠的司微去了春江楼里的乐坊楼子。
乐坊楼子一楼便是和春江楼进门时宴客大厅里几乎一模一样的舞台,台下甚至搁了桌案茶椅,供人歇息观赏,角落里拉了帘幕的,则是一个个分割开来的单独空间,能当小舞台用,功能却又和后世的舞蹈教室仿佛。
二楼则是一间间用帘幕分割开来的教室,案上或搁着琴筝琵琶,或是摆着锣鼓笙箫,再往上的三楼,却是这楼里的教习舞娘、鼓乐师傅们住的地方。
腊月二十七,是春娘一早定下的日子,除夕宴自腊月二十九的夜里便要开始,舞乐笙歌一直要到除夕夜过完次日天明方才算是结束,是以除夕宴正式开始之前,除夕宴上的所有安排都得在春娘的眼皮子底下再过一遍。
一来评定效果,二来,也是分论先后顺序。
司微他们到的时候,楼里的人不多,除却换了一身披红洒金袄子坐在大舞台正下方的春娘之外,便数她身后跟着的五六个身材粗壮的婆子最显眼。
乐坊楼子里的炭火烧得正足,大舞台下头一侧则拉了帘幕,有抱着衣裳脚步匆匆忙忙来回进出的丫头,显然里面有人正在换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了司微他们一行人进来,春娘便把手里的茶杯往边上的透雕如意花几上一搁,靠着椅背便微微抬了下巴:“呦,来得正好。”
春娘斜了眼一旁帘幕后头匆忙进出的丫头们一眼,哼笑一声:“你是最知晓这过台规矩的,也省得教我坐在这儿等那些个新雏儿乱折腾,来得倒是早,半天憋不出一台戏来——既然恰巧赶上了,那也就不必再等她们。锦缡,今儿个你便给她们打个头儿,看个样儿,没得说下回楼里再办春日宴的时候,又是这般手忙脚乱。”
春娘点了点台上:“去吧。”
锦缡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略一点头,便自身上解了外头罩着的那层兔皮裘,露出内里的一身装扮来。
直到锦缡带着清露走近了准备登台,春娘直到此时,春娘眼底才显露出几分不动声色的讶异:
锦缡平常多是疏懒的打扮,发髻松松挽就,淡妆敷面,轻描眉眼,一身清冷装扮,而方才锦缡刚进来时,却少见的盘起了高髻。
长发分股拧旋盘迭于头上,而后以山倾云颓之势偏于一侧,整个发型看似松散得下一刻便要翻卷着铺散开来,然而随着锦缡动作,却不见有晃动之势。
发间并头的缠花簪上呈卷草状的长叶尾羽搭在髻上,与另一侧的缠珠翘花掩鬓交映相错,行止间随垂珠步摇摇曳晃动。
一副并头缠花簪,一枚掩鬓,一支步摇,寥寥三样东西插在头上,配着她今日所画的妆容却硬生生给人一种疏落有致,人间富贵之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就连锦缡脱下兔皮裘后露出的那一身大袖红裙,也使人于冬日里眼前一亮,细细看去竟是一反先前的疏离清冷,平添几分雍容华贵的气度来。
——气度嘛,锦缡一向是有的,只是显得有些清高,这些时日在司微的提醒与这一身妆容造型的衬托下,愈发骄奢地端了起来,这股子“贵气”便也就撑起来了。
台上,清露尚未落座,手下便是一拨,随着这一声琵琶弦音响起的,是台下角落里坐着的曲乐班子的迎合。
于是待清露在台前一角的玲珑凳上落座,幽婉前奏将尽,台上锦缡已是起身摆袖相迎,旋手翻转之间便拉开了这一出贵妃醉酒的帘幕。
雾霭阁就来了三个人,两个在台上,就司微自个儿在台下看着。
余光见着春娘招手,司微便不再管台上配合默契的两人,凑到了春娘身边儿去:“您找我?”
春娘看着台上锦缡起舞,微微点了点,侧眼朝着司微看来:“就锦缡这么个脾性,你倒是能说动她,眼见着……这是想开了?”
司微嘿嘿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锦缡姑娘能有想不开的?”
春娘也不跟司微打这口舌上的官司,只是道:“东家那头递过来消息,说是有贵人将要路过此地,意欲南下,已经着人备好了帖子,只等除夕宴的时候,把人给请过来。”
春娘神色寻常,说话间却似有深意:“若锦缡能把握住这么个机会,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第15章
除夕宴的性质,如锦缡先前所说那般,算得上是作别宴,楼里要除旧迎新,但其实也算不上是多落寞的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恰恰相反,每年的除夕宴,算是春江楼、甚至是整个鸠县的一大盛事——除夕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给了某些姑娘们最后一条出路。
过了花期的姑娘们想要赎身,便是不拿她们最最顶尖儿时候的身价来算,却也少不到哪里去,但唯有除夕宴,是每年的例外。
除夕宴上,不以身价相算,唯有价高者得。
——过了花期的姑娘们,又哪里能和正当红又或是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似的新人们相比?
这价钱一来二去便要再往下跌上那么些许,能叫到什么价,便算是什么价,不再守着昔日最最顶尖儿时候的身价不放,也不乏真有那么一两个情真意切却拿不出多少银子来的有情人和同窗等打了招呼,备了银子就等除夕宴那日抱得美人归。
但终归是极为少见的。
更多的,是春江楼为着除夕宴造势,提前递了帖子,遍邀县里豪绅、过往落脚的商贾登门,于除夕宴时共聚一堂,嬉戏狂欢。
一是打开了局面,打出了名气,搭出了人脉舞台,自然而然,这楼里的客人便也该似是云来。
二是借着人气,托着这些花期将尽的姑娘们最后一把,让她们把脚从春江楼的门坎儿里给迈出去。
三自然该是借着这旧人未去,新人将出之时,为来年要捧的姑娘们造势,也跟着这热闹露个脸。
这不正是一石三鸟,活该这春江楼的东家挣银子不是?
司微立在春娘身边,跟着她一道往台上看去,只是锦缡那道红色身影也只是虚虚在他眼睛里映了一道虚影,根本落不到他眼底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于锦缡这支舞,锦缡自个儿没多说过什么,私下里清露却是盼望着的,也对锦缡这支舞抱了极大的期望。
那是个月黑风怒号的夜里,饮罢了三盏浊酒,借着那些微的醉意,锦缡伴着清露的琵琶声舞出了醉意阑珊之感。
情浓舞急,微醺的酒意里,锦缡伴着司微轻声念诵的长恨歌,整个人都似是沉进了另一个虚无的世界里去,而后又把所有都融进了舞里。
于是所有的情绪到了极深处,所有的体力也都随之挥霍一空,借着残存的那点醺醉之感,被清露轻手轻脚摘取了头上身上所有配饰的锦缡,再一次裹着被子躺在了雾霭阁的三楼地板上,任由炭火熏暖,馨香渐染,陷入无尽黑甜。
“姑娘这人,一向是看得清,却看不透,”清露理了理锦缡的长发,帮她掖好被子,最后在搬上来的镜台前坐下,“女儿家嘛,谁不想要个如意郎君,可就咱们这种出身,又能找个什么样的,才算是如意郎君?”
清露寻常说话总是带着几分妥利与跳脱,唯有这会儿夜深人静,灯火悄燃的时候,才能看出几分属于少女的娴静,眼底澄澈之余却又透着些和煦:“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煎熬,越是看得清的,便越是难以信任,见多了男儿薄幸,却偏又放不下自个儿的执念……看清一次,便又要伤上一回,时间长了,念头便难免有些不通达。”
“我虽不知姑娘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但隐隐约约,也能猜出那么几分——你说,于人世吃这般多的苦,能换来什么呢?”
清露支起了镜台,拿出司微这些时日捣鼓出来的东西,借着昏黄的灯为自己上妆,适应着各种妆粉脂膏的用法,也练着手法。
她的眼神不往司微身上放,只是盯着镜中的自己,就连声音也是淡淡的:“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活又活不好,死又狠不下这个心,于是夹在人世里苦苦煎熬,熬出了一锅苦汤药,却又连个倒的地方都没有。”
清露叹了口气,把画到眼尾却折出一道波状折痕的眼线拿湿帕子抹了,再重新拿起叶筋小笔沿着眼睫慢慢往后描:“她这是看不着往后的路在哪儿,便索性什么都不想了,过得一日算一日……可这回除夕宴,怕是姑娘参加的最后一次除夕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春江楼里的规矩向来不是摆着看的,有对姑娘们苛刻的一面,自然也有为姑娘们好的一面。”
“我这辈子还长,就算是妈妈那送了牌匾过来,以后也还有的是机会,只要愿意,总有从这地方跳出去的时候……我这辈子,爹不疼,娘不爱,搁家里头还要受兄弟的使唤,就连被发卖时候换来的那点子银钱,也不过是当初兄长不敢应兵役,又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才把我推了出来。”
说到这,清露少有的冷笑了一声:“没了一个我,下一个没的又该是谁,躲得过一次,还能躲得过三次五次么?”
“后来进这楼里的时候,我只觉着天都豁了个口子,这辈子没得什么指望了……这楼里的规矩也大,收拾人的时候,向来不会把伤露在明面上,甚至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我呢,四五岁被送进来的时候,搁家里也就是捋捋麻线,洗洗衣裳,打打猪草,然后被兄弟们支使着做这做那……会的都是些粗使的活计,那些个描花写字的,吹拉弹唱的,我是一窍不通。”
“就连那乐坊楼子里教舞乐的师傅,有时候气急了也会收拾我……不开窍就是不开窍嘛,有什么法子?”
“那时候我人小,也不知道拜师傅,认门路,给孝敬,于是就跟着舞乐师傅们混,什么都学,却什么都学不精,跟和他们认了门儿的人能落下许多去。等我知晓要给孝敬的时候已经晚了,人师傅们看不上我这个没眼色的,手上的功夫也跟她们那些个一早给了孝敬的人拉开太多,补也补不上,精也精不了,布置下来的功课就总是离师傅的要求差老远,后来就是罚,罚得人疼得立都立不住,外皮看上去却还没丁点儿伤。”
“后来罚的次数多了,乐坊楼子里让姑娘撞见过几回,见师傅们下手越来越重,就把我给要过去跟在身边儿伺候了,就连琵琶跟琴,都是她空闲的时候,把我拉过去一点点儿手把手教的。”
“姑娘少有发火的时候,我再不开窍,她也就是拿话本子卷了在我头上敲两记……从我到楼里这么些年,倒是什么乐器拿起来都能来那么两下,可也就是姑娘,对着我不藏私,把我教的比楼里的那些个讨饭吃的舞乐师傅们弹得还好。”
清露看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昏黄的人影,半晌,拉过司微的手在掌心里握紧了:“我于这人世,虽只活了十几年,却一大半儿的好日子都是在姑娘身边儿过的,旁人怎么着我却是管不着,但我总是想着姑娘日后的日子能安稳着些。”
“除夕宴,是姑娘这辈子最后一个脱离贱籍的机会了,哪怕是嫁到个寻常商贾人家做个两头大……哪怕是个妾,是个外室,不都比她这么消沉着,最后被其他的花楼子给买去当做招牌又或是怎么着来得强?”
世人总是说,商贾身份地位低下,却也是要看跟谁比。
于士人而言,商贾算是自降身份,算是贱籍,任是谁都能上去踩上两脚——可士农工商为四民,商贾地位再低下,在官衙里头却也是个正经的商户民籍,与户籍挂靠在春江楼这种地方的姑娘们相比,则又高上了不止一等。
再加上春江楼办事确实讲究,楼里的规矩一向摆得齐整——既是赎身,便为从良,自有春江楼里主事儿的人出面,拿了银子前往官府消了原有户籍,改籍重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再重新立下来的户籍,可就是编入到良籍里去了。
而也就是清露说了,司微方才知晓,原来这古代时候,后宅里的妾与妾之间竟也是不同的。
最高一等的妾名为媵,贵族联姻置庶出女陪嫁为媵妾,媵多为妻族宗祠之女,常见于王族之间的联姻,作为政治需要而言,媵妾在某些特殊时候,地位可与正妻所比拟——譬如说,继承正妻死后留下的男人与儿女,甚至是背后来自宗族的支持。
其次为贵妾,多出身于官宦人家,或是作为资源交换,或作为宗族向上攀附的渠道,又或是来自于皇室的赐予……算是过了明路,半个明媒正娶的存在,按照司微上辈子搭档嘴里的那句话来说,算是敲锣打鼓,拿着轿子从侧门抬进府里的。
再次一等的,便算是良妾,良妾与贵妾相仿佛,只是出身上差了些,多为耕读人家又或是寻常的良籍女子,不得已嫁人为妾,也算作是从侧门迎进来的。
再再次一等的是婢妾,家里的奴婢丫鬟收用为妾,本身便是奴籍又或是家生子,虽被提携为妾室,但本质上来说还是奴籍,多随主家意愿发落,
最次一等的,便是如锦缡她们这般出身的,便又被称之为贱妾,与婢妾一道,便是常人所说的“妾通买卖”这一类的存在。
但正是因着春江楼的规矩与讲究,自春江楼里出去的姑娘们而言,哪怕是嫁为商贾为妾,便也是要先在官府消了原有的户籍,改为良籍——于春江楼里的这些个姑娘们而言,赎身,便算作是新生,更为出嫁。
赎身出嫁的那一日,楼里的鸨妈妈更是要给女儿添妆送嫁的。
清露捏紧了司微的手,于昏暗的灯火之中唯有眼底映着些许光亮:“今年的除夕宴,姑娘必须得抓住这最后一次的机会,无论如何,都得先脱去了身上妓籍的这层皮再说!”
“这飘渺阁的牌匾既是已经送来,这楼里年后定然是再没有姑娘存身之地的,出了春江楼,若是被旁的花楼子里给买去……届时便是再有人想为姑娘赎身,娼门妓籍的出身想要再改,那就难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清露轻嘲了一声,带着几分苦涩笑意:“妾通买卖……户籍不改,身契不消,终归是走到哪儿,都要被主家捏在手里捏一辈子的。”
“遇上个良善人家的主母还好,可会从这等地方把人赎买回去的,又有哪家能是个良善的去处?”
正出神间,司微头上蓦然吃了一记巴掌,回过神来便见春娘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他。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司微只得咽下到嘴边儿的脏话,扯出个虚假的笑来:“春娘可是有什么不满?”
第16章
春娘招了招手,示意司微往她跟前站了站,这才一抬下颌,朝着台上示意:“若非她待人侍物上,总有那么点子心不甘情不愿,她也不至于从高处滑落到如今这份儿上。”
“但只要她想开了,那就是好事儿——就凭她今儿个这舞台子,当初答应你的那五十两银子便算是成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得看除夕宴上,她上台之后又该是个什么样子,”春娘这番话说来也是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只消她能有今儿个在台上这么用心,这事儿便算是成了——当然,她要是能搭上那京里头来的贵人,那就不止是五十两银子。”
她微微倾身,坐在椅子里朝着司微的方向倚了倚,脸上的笑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深意:“我做主,再给你添上五十两银子,可好?”
这话一出,司微心下当即便是百转。
俗话说得好,有钱不赚王八蛋……但有些钱,有命赚,没命花。
把锦缡送到贵人身边,这要么是为着春江楼背后的主子搭上一条人脉,要么,就该是为着春江楼的东家在旁人那里寄放一条眼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似是春娘这般人物,定然是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她能开出这么个价钱,于她而言定然是稳赚不赔的。
可司微也不过是个穷苦人家出身的“黄毛小丫头”,便是杀了她这一条命,也都不值这一百两的银子。
而这一切,不过是把锦缡送到那所谓的“贵人”身边的代价……这里头的水,未免太深。
深到能把司微这么个无权无势还没有靠山的小虾米给摁进水里呛死都怕是摸不着半点底。
司微侧眼打量了下春娘的神情,便果断摇头:“十两银子咱不敢嫌多,五十两银子却也不敢嫌少,这一百两银子,拿来买棺材怕是能把人给埋上个几十回。”
司微对上春娘看过来的眼睛,学着她说话慢条斯理的模样道:“这银子,却是烫手烫得人不敢伸手去接。”
司微推拒了,春娘面上却没什么被拂了面子的不愉,只是微微点了头:“成,这世上,半桶子水晃荡的不知有多少,似你这般有自知之明的,却着实难找。”
“也罢,既然不愿,那就算了。”
春娘没有再多说,只是靠坐在椅子里,微微抬了下颌去看锦缡的这出舞。
台上,琵琶被拨弄的速度越来越快,舞台中央锦缡的身影也旋成一片虚影,唯有摇曳着四散开来的裙摆,于半空之中卷出一道道波浪似的旋儿来,恰似一朵绽开来的花。
台下,配乐相合的鼓乐师傅们却也没闲着,一个个在这炭火烧得足足的乐坊楼子里渐渐从骨子里沁出汗来,只听这整个楼子里回荡的皆是锦缡反复修改勘定的那支舞曲。铜磬空灵悠扬,编磬清脆灵巧,筝如弹珠迸溅,扬琴重音回响,而琵琶带着一股堂皇之气贯穿其中,引出一幅不需眼观却也足够有辨识度的煌煌之景。
而于一片煌煌之中,是乘兴而起,尽兴而舞,却终究归于怅然,饮尽了世间最后一杯酒的女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曲终末,锦缡委地,余音渐息,响起的是春娘赞许的掌声。
就这么一支舞的时间,乐坊楼子里来得人便渐渐多了,先前掩在帘幕后头换装的十三四岁模样的姑娘也跟着带了人出来,候在台子一侧,看完了锦缡后半支舞。
春娘冷眼扫过如今聚集在一楼的一众姑娘们,不期然便提了声音,就连说的话都隐约带着几分似是冬日里融在茶碗里尚未化尽的冰碴:
“锦缡今儿个这支舞,便先压着,除夕宴上,什么时候贵人来了,什么时候再上台——我今儿个,就把话摊开了摆在明面上!”
“不管过往将来,如今身处这春江楼里的,无一不是苦命人。”
“你们要是有能力有本事,能从这火坑里跳出去,我冯春娘一概不拦着,怎么着都是一条出路,也是一条活路,总比这一身肉皮囊烂在这风尘地里来的强。”
说到这时,春娘面上唇角的线条愈发冷厉:“但能不能让人把你从这腌臜地方给拉出去,就得凭你们自个儿的本事。凡事做之前,先问问自个儿,能不能做到最好,再问问自个儿,那多情薄幸的男人,凭什么就非得要你一个人不可?凭什么?”
“今年年底除夕宴上的候场,我便定了锦缡。一来,她年纪摆在这,二来,我也想看看,你们这里头准备的,可能有比锦缡更好的——若是有,我便让她压了今年除夕宴的轴又如何?”
“也毫不避讳的跟你们说,这除夕宴总是少不了那些个天南地北的豪商巨贾,说不得也有那些个游戏人间的官宦子、浪荡儿。机会,我就放在这,可这机会你们能不能抓住了,就得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一时间,整个乐坊楼子里鸦雀无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可见春娘于这春江楼中的威势。
当啷一声响,是春娘把花几上摆着的茶盅盖子翻了去丢在几面上,带着里头白晃晃的瓷在几面上滴溜溜转了好几圈方才停下。
润了嗓子,春娘悠悠舒了口气,看着锦缡提着裙摆,后头跟着个怀里抱着琵琶的清露从台上下来,再一撇眼看见边上换完衣裳站在那看了不知多久的小姑娘:“行了,下一个,明雨,你来。”
于是那小姑娘便手忙脚乱的提着裙摆往台上跑。
“成了,回去你跟锦缡说,这两日让她好生休息,准备着除夕宴的候场……还有,先前你让清露跟刘娘子那头说的铜镜还有人手的事,明儿个一早就拨过去。”
说完,春娘也没打算多让司微在她身边多呆,抬手摆了摆,便是示意让她退下了。
司微:“……嗻。”
这一声怪模怪样的回应,惹得春娘皱眉多看了眼他的背影,而后便又将注意力放回舞台上去了。
楼里的姑娘们人数不少,除却锦缡这般的独舞之外,更有从乐坊楼子里挑了人手伴舞的、甚至是被乐坊楼子里的师傅们一手教出来的、即将推上除夕宴的小丫头们。
零零总总,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有派系的地方就有争斗,于是师傅们的脸面,丫头们以后的发展,能在台上的露脸,以后在楼子里的地位跟到手的孝敬……使不完的小心机跟后世那些个地方台晚会上彩排的三线八线十八线有的一拼。
反倒是锦缡这么个过期了的前头牌,一向跟这乐坊楼子里的师傅们没什么交情。
算起来她算是带艺而来,又是从京城教坊司那种地方出来的,到了鸠县春江楼便直接挂了牌子,先后也不是没起过几回摩擦,只是到底一个在园子里,一个在楼子里,彼此寻常时候也着实见不着几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按清露的话来说,他们这些楼子里的师傅们虽说教授舞乐,姑娘们学的东西却也不止在这一处,算是半个师傅,却也要靠姑娘们挣得银子吃饭过活。
既不想抛头露面,又想端着架子为人师,又想把这银子给干干净净的拿了,哪有这般好事?
楼里挂了牌的姑娘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楼里挣钱的摇钱树,这些个躲在乐坊楼子里的又算是个什么,能跟鸨妈妈的心头肉比?
锦缡在楼子里略略呆了会儿,多看了两眼上台的姑娘们几眼,便也就唤了清露和司微回返,往自个儿住着的雾霭阁去了。
腊月二十七这一日在春娘面前过台,待整个园子里的姑娘们都过上一遭,眼瞅着也就是腊月三十。
不仅县里各处的堂会多了起来,就连春江楼里较之寻常也愈发繁忙,除却出门赴约陪宴的姑娘们之外,剩下没有客人的,便也抓紧着时间在自个儿的住处再练上几回。
剩下没有舞台的大茶壶和七八岁只能做个使唤丫头的小姑娘们则是张灯结彩紧着楼里各处的布置,于是氛围便在紧张中渐渐热闹了起来。
司微借着锦缡的光,也跟着换了一身新衣裳,虽略显素净,却也恰好称了他的心意,到底不是正儿八经的小姑娘,真要打扮得跟个姻缘树一般四处走动,他还未必能扛得住。
此时司微提了一盏灯,引着锦缡沿着四处裹了帷帐的游廊徐徐前行,朝着前头灯火通明的宴客大厅而去。
在他身后,借着廊上挂着的纱灯映出的光亮,换了一身春娘教人从外头成衣铺子里买来的华贵衣裳的锦缡,配着耳畔明月珰与头上交相辉映的金枝簪等一套头面,竟于灯火昏暗之中多了几分神妃仙子般的华光……
毕竟这一身再怎么都是锦缡先前那一套的升级版,都是拿银子堆出来的,就连身后上了妆的清露怀里抱着的琵琶,都是春娘教人寻了楼里音色最最好的一把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待转过庑门,司微手里的灯便被候在门口的小丫头给接了过去。
扫了眼司微身后锦缡今夜的这身打扮,眼里不由透出几分羡慕来,只是手里还有春娘交代下来的差事,便又很快将那抹艳羡压了下去:“妈妈教锦缡姑娘先上二楼备场,那处摆了屏风茶案,茶酒小食也都备的有,若是饥了渴了,便先用上一些,也莫要用多,免得更衣麻烦、影响台子上的成效。待贵人进门,她会使人上去告知姑娘一声。”
锦缡似是对这一套流程极为清楚,浅浅应了一声,转过花屏,也不等司微上前带路,自个儿便踩了掩在纱幔后头的楼梯往楼上走。
二楼有直通舞台的楼梯,更有专门留给锦缡备场的用纱屏隔开的小间,于是三人便在这小间里寻了蒲团绣墩坐了。
刚没说上两句话,还想着这除夕宴要连开两晚,今晚这才只是个开头,便见锦缡几人先前上来的暗梯那头奔上来个小丫头:“快快,妈妈教我来递话儿,说是贵人到了,待台上的初秧姑娘下来,下一场就得是锦缡姑娘上!”
第17章
这一场舞台,无论之前准备了多久,私下里又练过了多少遍,正式的演出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司微火烧眉毛一样跳了起来:“不是说候场,怎么这才开始多久,人就来了?”
那来报信的小丫头一愣,旋即摇头:“客人的事,咱们哪里管得着?左右妈妈吩咐了,只要客人的那张帖子递进来就教我来通知你们。”
司微定了定神,看向锦缡与清露:“姑娘,我得再跑上一趟,看看他们底下准备的怎么样。”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锦缡自然也不会拦着,闻言便颔首应下,目送司微一路小跑消失在屏风后头。
锦缡起身,一身红裙绯衣被灯光照耀着,将光打在纱屏上,竟连屏风也隐约透出几分浅红光晕来。
她没有从纱屏后走出去,任由纱屏半掩了她的身影,只是微微低了头,垂眼去看楼梯尽头的舞台上作异域舞娘打扮的初秧赤足而舞。
台上的初秧,便是过了年后,楼里要推的新人——也不算是纯粹的新人。
毕竟楼里的姑娘也就那么多,除却锦缡这般能在园子里有个自个儿单独住处的这一类姑娘算作是楼里的头一等之外,剩下的自然还要再分个三六九等。
似是能得了姑娘们青眼,让人跟在身边伺候,拿来当自个儿半个徒弟的是一等,譬如清露。
年岁又小,又没能入姑娘们的眼,却偏偏容貌出挑,又有能拿的出手的舞乐技艺上的天赋的,则又是一等,譬如初秧。
除夕宴后,待翻过年,无论是原本跟在锦缡身边伺候的清露,还是在宴会大厅里充做清倌人陪客的初秧,便都要在楼里正式挂牌了。
锦缡神色淡淡,教人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身后,抱着琵琶的清露隐约有几分担忧,不由伸手拉了拉锦缡的裙摆:“姑娘……”
锦缡稍稍一顿,转而却道:“紧张么?”
清露摇了摇头:“我不紧张,我只担忧姑娘。”
锦缡似是笑了下,面上却没有多少笑意,只是低声一叹:“傻孩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锦缡和清露还有空闲闲聊,得了消息便从暗梯处一路小跑去寻人的司微却没有她们这般闲适。
作为一个摄影而言,司微合作过很多客户,有些是和公司对接的,有些是司微私下接的私活,拍摄种类也不一而足。
最简单的是现代写真,场景易得,衣着更易得。
其次是cos出片,现场再灾难的妆容,光线一打,后期再加工一下,贴合人物即可。
再次是古装类、神话类视频,涉及场景营造、妆造设计,以及人物神情动作仪态等等,有些时候甚至需要摄影师亲身上阵来表现模拟,但除却出片之外,多半是几条十几秒的小视频,后期剪辑处理一下就ok,这一类短视频最麻烦的部分不是拍摄,而是前期会搞崩搭档心态的妆造。
而司微最不愿接的,就是短剧。
不可控的人设,不可控的妆造,不可控的对白,不可控的剧本,有时候不仅辣眼睛,还侮辱智商。
更难受的是,当某个镜头不符合脚本内容时,要一遍遍的终止拍摄,反复磨镜头,直到符合剧情之后,才能继续往下进行。
——但这恰恰也是短剧唯一比现场还要可控的地方,短剧镜头可以重来,彩排可以重来,甚至录播的舞台也可以重来。
现场呢?
司微如今就指望着这个现场实现他和锦缡的一场双赢,而一旦出现舞台事故,他能指望着什么来给他一场重来?
拿棍子对着台下的观众一个个念“记忆消除”吗?
台上,初秧暗红色的舞裙旋出一抹暧昧的弧度,白皙的腿上挂着镀金的链饰,于昏黄的灯火中映出一室暧昧生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金铃挂在大腿链饰上,挂在腰链上,挂在胸衣上,挂在臂钏上,挂在颈项间,挂在额前,坠在头纱四角,伴随着台下的铃鼓声、钟磬声响成一片,晃得人心也都跟着荡漾。
踩着步子绕臂勾挪的纤臂与不时抬起的长腿于灯火中过于晃眼,晃眼的似是一朵开在暗夜里的曼陀罗华,美的勾魂夺魄,却又彰显着潜藏在暗夜里的丝丝缕缕……惹人沾上瘾毒的诱惑。
随着一声鼓响,咚地一声,台上人定住身形,错手掩面,而后徐徐摘下脸上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流苏脸饰,缓缓抬眼看向台下。
厅中一片静寂,旋即而起的,是不知何处高声应和的一声喝彩:“好!”
初秧朝着台下略略一福,掩了头上头纱拢住身子,自台上一侧的台阶下去了。
而借着初秧在台上这会儿已经排查过一遍周遭布置的司微,也暗骂一声,一路小跑着从暗梯冲向二楼,去了正对着舞台的包厢外的廊柱处。
大厅的横宽纵深、大厅里灯火的亮度,以及灯火排布的位置,司微一早心里有数,这样的光线环境下,对于初秧这种风格的舞有着极强的环境加成,但对于锦缡来说,仅是氛围上,便已然形成了一层削弱。
而以当下的条件,别说柔光灯、聚光灯,就连个颤颤巍巍能亮起来的2瓦的小夜灯都没有,现有条件也不支持司微动手去搓……
已知光在传播过程中会受到消耗,于是哪怕通过反射、折射来进行聚光,也很难超过光源本身的光源亮度——那就只能锦缡上场之前,提前点燃更多灯火,进而营造一种实质意义上的“灯火通明”的即视感。
一盏盏灯逐渐亮起,桑蕾色的雾绡纱幔缓缓落下,那是一种类似于香槟色却又比香槟色更淡、亮度更暗的一种颜色,伴着纱幔上以稀释了不知多少倍的浅淡颜料绘就的模糊宴饮图,渐渐便融进了此时的烛光里去,使人望之恰似雾里看花,隐隐约约,朦胧一片。
琵琶的幽咽声悄然而起,伴着这一声琵琶声响,隐匿在暗处的曲乐班子们瞬间便应和了上来。
一瞬间,仿佛一幅繁复瑰丽的盛唐画卷在众人眼前徐徐展开,其场面之宏浩,其仪仗之华美,其美人之高贵雍容,倏然便在众人眼前拉开了序幕。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先前排布好的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他所预演的那般一一呈现,然而二楼楼上,正对着舞台处的持镜人却不见了。
“这楼里的大茶壶真真靠不住,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只等鬼推门……”
司微吐槽着,一路压低了脊背,一溜烟儿从包厢的槛窗底下窜了过去,把早已备好的铜镜对着舞台举了起来——恰好便是锦缡于台上亮相的那一瞬间,一道不知从哪里折射出来的光悄无声息地打在了她身上。
在灯火通明的室内,这道光并不起眼,甚至显得很是柔和,然而却恰恰是这一道光,映在锦缡身上,衬得她的气色愈发明润,眸中瞳光愈发清亮,衬得她那一身衣裳与她周身所显现出的那抹气度分外迫人。
那是一种近似于久居高位的雍容,一种万物映不进眼底的淡漠,与高傲到近乎居高临下的睥睨。
琵琶为骨,编磬为肌,筝声琅琅,扬琴托底,所有的乐音在这一刻硬生生把整个宴客大厅的氛围推至了最顶端。
妖娆美人喜欢吗?喜欢。
喜欢什么呢?喜欢她的皮相。
高贵到眼底映不进凡人的神仙妃子喜欢吗?喜欢。
喜欢什么呢?喜欢征服她的感觉。
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常劝风尘女从良,偏拉良家女下水,愈是得不到的,愈是朝思暮想的惦记。
司微恍惚间想起锦缡当初问他:“你凭什么觉得,这一出贵妃醉酒的舞,偏能让我在这春江楼里翻红呢?”
司微当时的回答是:“男人爱的,未必是女人本身,更多时候爱的……是他自己的幻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锦缡无言,半晌在他额上戳了下:“你又知道了?你个小女子,说起这些,是真不害臊!”
就在司微举着铜镜往台上看的时候,他却没注意到,就在他方才溜过来的槛窗里,有人正靠坐在圈椅里偏了头来看他。
有人从惟帐后头掀了帐子出来,带了几分世家子的风度,长眉凤眼,下颌棱角却带着几分温润:“公子,查过了,没有什么异样。”
秦峥轻笑一声,抬手挥了挥:“行了,别忙了,都歇着吧……我就说你小题大做,你偏还不信。”
原本在屋里检查床铺的、掀开香炉查验的人把东西复归原位,朝着秦峥一抱拳,自去了门边守着。
萧逸叹了口气,抬手提了温在茶炉上的茶壶,将倒扣在茶盘里的杯子点了两个出来:“出门在外,到底得小心着些,这鸠县虽说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可能提前备了帖子,摸透了公子行踪,还知晓了公子此行化名身份的……却未必是个小人物。”
茶水淅沥沥地注入杯中,被萧逸捏着递到秦峥面前:“你此行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八条命的不够赔的。”
秦峥轻笑,接过杯子靠着椅子往后一倚,氅衣随之搭在椅背上顺着扶手滑下,手里茶水微晃却没有撒出分毫,只是他神情里到底还带着几分百无聊赖:
“无非就是京里有人走漏了风声,这背后递来帖子的人借此向我卖个好,提醒我一句而已。”
秦峥微微抬眼:“但凡这人对我有半点儿敌意,送来的就不是这么一张春江楼除夕宴的帖子,合该是夜半上门的杀手刺客。”
萧逸立在秦峥身后,视线往窗外一扫,便见着了走廊拐角处搬着个铜镜正往舞台上看的的司微,声音不由更压低了几分:“那公子为何还要涉险往这春江楼跑上一趟?”
第18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廊上的架子灯透过大开的槛窗映进来打在秦峥脸上,于是便以鼻梁成了一道分界线,一张脸半是明亮,半是阴影。
秦峥长眉眉尾掩在鬓角处散碎的鬓发里,半垂坠着的眼帘拉长了眼型,使得含笑的瑞凤眼被消减成狭长的凤眼,将掩在黑暗里的那半张脸无端衬出一股子锋锐,就连他唇角嗪着的那抹要笑不笑的弧度都带着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你说,什么人,才会在这大过年的不好好跟家里人团聚,紧盯着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行踪?”
萧逸哑然失笑,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愈发温然:“公子也算无关紧要的人?”
秦峥一撩眼皮子,斜过去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一笑:“我爷爷可还活着呢,我算是什么紧要的人?”
这话,秦峥能说,萧逸却是不能接,于是屋里便陷入了沉默——却也并不寂静。
窗外,乐声煌煌。
台上,锦缡摇身回首,下颌微抬,指尖微收,躬身下探,做出一个羞怒的姿态来,连连后退,却是一场舞拉开序幕。
随着琵琶声渐急,锦缡的动作急中有缓,韧中有脆——那是一种看上去很是舒缓,并不觉着眼花缭乱的姿态,然而动静之间若是想要跟着她的步伐去模仿,却是一息之间,她身形已然变换了数次,教人丝毫抓不住她所留在人眼眸里的痕迹。
叮铃一声被掩藏在乐声里的一声脆响,没有惊动台上沉溺于舞中的美人,也没有惊动台下的看客,就那么随意的、随着锦缡的胡旋而被甩出去的那支鎏金步摇,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舞台上,而后沿着惯性划出去老远。
台上,槛窗里,秦峥捧着温度逐渐妥帖的茶水杯靠坐在椅子上,目光自那枚脱离主人的金步摇上掠过,而后恍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收回目光,询问站在他身后的萧逸: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要不要打个赌?”
萧逸眉头一跳,带着几分迟疑:“……什么赌?”
秦峥低笑一声:“我赌,楼下台上的那个美人,出身京城。”
萧逸的目光顺着槛窗看了出去,最先入眼的是外头走廊一侧端着个银镜对准了楼下舞台的司微,而后才是舞台上的锦缡。
萧逸盯着锦缡的身影看了许久:“……我赌她不是。”
秦峥饶有兴致地把头朝他那边歪了歪:“你怎么知道她不是?”
萧逸道:“自公子决定南下,我们一路虽不说日夜兼程,却也用的都是上等的好马……她若是一路自京城而来,将近一旬的日程,若是骑马,她哪里来的体力上台跳舞?”
“若是坐马车……行程颠簸之下,就算是个习武的女子,也该晕头转向了。”
秦峥不知可否:“那赌注呢?”
萧逸想了想:“一坛好酒?”
秦峥:“……如此风月无边之地,旖旎之乡,你脑子里就只有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萧逸眼底透出几分愕然:“公子,你转性儿了?”
秦峥没理他,手中捏着杯子不住的转,眼底透着些许思量,半晌,指节突然一停,杯中茶水泛起一圈圈涟漪,却始终不曾洒出半分:
“就拿楼下那个女人做筹码——若我赢了,给美人赎身的银子你来出,美人归你。”
“若我输了……我掏钱,你找人把她送到郡王府便是,剩下的事不用你管。”
秦峥靠在椅子上,偏了头去看站在他侧后方的萧逸:“怎么样?”
萧逸沉吟着半晌,颇有些不信他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女人,仔细琢磨一二,便显得有些犹疑:“公子……是有什么打算?关于南边儿的?”
秦峥哼笑一声,把手里暖手的杯子往旁边花几上一搁,只有手腕不经意间搭在桌子上,漫不经心盯着台下旋舞的美人看:
“我堂兄弟那么多,我爹也都还活的好好的,就算是押宝,我这也算不上辈分,一个万一,竹篮打水一场空都算是轻的,就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秦峥似笑非笑地:“这种事儿,向来是庄家通吃,哪有稳赚不赔的?一个弄不好,这可就是一家三代的经营都给搭进去了。”
“除却是被逼到没了退路,谁会这个时候往我这灶塘里添柴?今天这份帖子,与其说是京里有人盯着我,趁着这个时候给我送好,不如说……”
“这人盯着的,是南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话一出,厢房里的氛围霎时一静。
只有秦峥略带几分闲情逸致地开口:“敌人的敌人,虽未必是友,但也没必要把这送到手边的东西往外推不是?”
都是打小自京城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世家子,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也都听得懂秦峥的打算。
但萧逸还是皱了眉:“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然京里已经走漏了风声,那想来南边也该接到消息了,公子要是再接着顺着这条路往下走,只怕……”
萧逸剩下的话没说完,秦峥却轻笑一声,指尖在桌上叩了叩:“只怕什么?……有来无回么?”
秦峥淡淡道:“……倒也不至于。”
萧逸轻咳一声,提醒他:“公子……我萧家家法,可不是在宗族祠堂里供着的。”
“挨一回,是长记性,挨两回,是意外,挨三回……”
秦峥开口:“这第三回,不是还没挨上呢么?”
不过话说到这里,秦峥也没了再往下说的兴致,把水杯端起来往萧逸怀里一扔,摆手道:“行了行了,我知晓了知晓了,不让你背锅便是。”
措不及防把茶杯接在手里,洒了一手水的萧逸:“……公子知道就好。那接下来怎么着,是打道回府,还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峥嗤笑一声:“打什么道,回什么府——玄霄,去问问台上那姑娘的身价,再问问她原是打哪儿来的,可是京城人。”
门边守着的侍从打扮的人抱拳应下,转而开了门朝楼下走去。
屋里,秦峥靠坐在椅子里,往后滑了滑,任由身上大氅顺着椅子边角处滑下拖在地上:
“若那女人不是京城出来的,便当我是收了这春江楼东家的好意,顺着给他一个能搭上来的梯子,左右郡王府也不差多养她一个女人……若她当真是京城出来的,你便替她赎了身,往南边去的时候,她能用得上,毕竟能从教坊司脱身的,朝里地方,多半是有自个儿的门路。”
“就算没有,为了南边的事,只要有她在,这春江楼背后的主家,总也要想了办法把对手的老鼠尾巴给揪出来递到咱们手上。”
萧逸沉默了一会儿,理了理背后的思绪,显得有些愕然:“公子的意思是说,她有可能是景升二十一年的罪臣臣属之后?”
秦峥嗤笑一声:“不然呢,你觉着,鸠县这地儿,能养出这么个能跟教坊司的郑十三娘相媲美的舞姬来?”
“学过的东西,只要她学过,那就势必要留下痕迹……她身上,有着郑十三娘的影子。当年在教坊司,应当也是得了郑十三娘的真传——不是谁都能把郑十三娘那一套以情融景,借舞融情的法子学得来,用得出的。”
萧逸皱眉回想了一会儿,迟疑开口:“郑十三娘……那是谁?”
秦峥:“去年年初,我被人押着押去教坊司关了三个月的时候,认识的教坊师傅,往前推三十多年,京城教坊司二十四楼的魁首娘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萧逸:“往前推三十多年……我还没出生呢,公子,你口味当真是……”
秦峥没理会萧逸玩笑似的打趣,他只是沉默着。
秦峥的耳畔,是楼下传来的悠扬曲乐,是窗外廊道上交相辉映的灯火,是楼下台上翩然而舞的美人身影,然而他坐在这里,却始终有些神思不属:“翻过年,就该是景升四十四年了吧?”
萧逸应了一声:“是,翻过年,就该是四十四年了。”
秦峥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却都是些泛黄的文牍卷宗:“景升二十一年的那场抄家案,哪怕只是透过昔年留下的案卷,我都只觉着那卷宗上沾满了血腥气……这才多少年,谁给他们的胆子,敢让当年之事重演?”
萧逸也沉默了,半晌,方才道:“公子,从景升二十一年至今,已有二十二年,待翻过年,便该是二十三年……二十三年,从地方再到京城,也该换了至少三批官员了。”
“……是啊,比我的年岁都要大将近一轮,”秦峥眼底沉沉,“当年之事倘若再次重演,你说……我爷爷的身体,还能撑住么?”
萧逸也沉默了。
不多时,去问身价的仆从敲门进来了:“公子,已经问清楚了,春江楼除夕宴上,若要为楼里的姑娘赎身,得跟楼里的大茶壶拿了姑娘的腰牌并着出价的银两价钱送去鸨母那处暗拍,价最高者得。”
“那鸨母递过来的价钱,约莫是八百两方才能拿下此次暗拍,若是银子不凑手,她那里倒还能再帮着公子再掂量掂量……”
八百两,对于秦峥而言倒也算不得太多,但对于这么鸠县这么一个地方而言,八百两的身价也颇为不便宜了,能掏得起这个钱的,多半是些官宦子弟,又或是豪富之家。
略一沉吟,秦峥抬眼看向玄霄:“那可有问清楚,那姑娘是否来自京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玄霄抱拳:“公子妙算!”
立在秦峥身后的萧逸脸登时便是一变:“公子坑我——公子分明一早就看出来她跟着那劳什子的郑十三娘学舞!”
秦峥轻笑一声,偏了偏头,悠悠然开口:“是啊,去年年初,那三个月的教坊司总不能教我白住,往前推三十多年,你没出生,难不成我便出生了么?”
“……你看,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萧世子,掏银子吧。”
第19章
春江楼整个宴客大厅灯火掩映,布置在暗处分配了位置的大茶壶们,从冰桶里取出削磨成凹面的冰棱镜,朝着一早定下来的高度角度映照了过去。
光从冰棱上穿透、被冰棱折射着转换了光路,又被四周一早准备好的小丫头们捧起的银镜阻拦、反射,朝着楼下的舞台上聚集而去。
纱幔朦胧,却又有柔和的光线打落在纱幔上,随着纱幔于空中漫不经心的飘摇,于是那光便也随之荡漾起来,一时放眼望去,整个大厅尽是浮光掠影——像是一整块琥珀色的水晶破碎成锋锐的棱角,折射着光芒的同时,却又似是被融化酿成了蜜一般的静谧。
然而这种静谧注定了只是眼睛的错觉,不知从哪里打来的光落在了台上,落在了台上舞着的美人的身上,落在了美人的眼睛里——衣衫华美,钗环琳琅,朱红的花钿下,是一对映不进台下人身影的明眸。
佳人遗世,伶仃醉舞,自成一景。
台上伴着琵琶筝琴所奏的煌煌之乐翩然而舞的美人悠然而起,碾足,拧身,下腰,探手,点提……明明身着红裙绯衣,却不见有丝毫轻佻妖艳之色,举止皓然间盈有贵气,仿佛享尽了人间富贵,又似是天边身着宝衣的神仙妃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随着她发间的金步摇倏然脱坠出去砸落在台上滑出老远,整个春江楼的宴客大厅都随之静了下来,唯有琵琶声伴着无数乐音于耳畔回响。
台下人眼里映着的,唯有台上似是醉得舞影零乱,却教人无端牵挂着的、如置身云端富贵的美人。
谁能说杨妃不美呢?这种美,是举手投足间的风情,是后人津津乐道的富贵,更是她缢死在马嵬坡时,该是甘愿为君从容赴死,又或是怨愤难消,不甘而亡的心境……更是锦缡这一舞里耽于享乐,溺于情爱,今朝有酒今朝醉,只待醉死梦生的沉沦。
台下角落里,掩在屏风后的席间,有一身儒衫的才子喟然一叹,偏了身子与身边陪酒的姑娘低语,却是在打听台上人的消息。
于是那姑娘嗔了一声,把原该捧到才子面前的酒就那么往桌面上一放:
“你们这些个男人们,总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管人家该是叫个什么名字,又是个什么来历?既是看上了旁的姑娘,又何必这大冷的天儿把我从后头的园子里叫出来,跟你在这大堂里陪酒?原是我那儿烧着炭火、暖着汤婆子的被窝不够暖和么?”
被姑娘这么怼了一通,才子倒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自个儿捻了那桌上的酒杯微微摇头:“……我是叹,这姑娘也是个苦命人。”
那姑娘依旧不依,朝他使着小性儿:“这楼里的姑娘们,哪个不是苦命人?”
才子轻笑着,把那杯酒饮尽了,抬手把她揽进怀里,只一双眼睛却还看着台上:“这苦命人,和苦命人,也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愈是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才会活得越来越苦。”
姑娘在他胸膛锤了一拳,使性儿的不理他了。
唯有才子摇头叹息:“曲是好曲,舞也是好舞,只是镜中月,水中花……注定了她所求的东西,此生难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台上,琵琶声渐低,随着铜磬悠扬漫长的一声回响,美人红裙委地,仰卧探月,而后缓缓收手,饮罢了手中那最后一杯虚无的毒酒。
宴客大厅中原不该被点亮的灯火随着场中余音次第灭下,原该折射在纱幔上的掠影浮光随着银镜的收起与冰棱的撤下而渐渐消失,就连台上逶迤而下的绘着朦胧宴饮图的纱幔也被缓缓收起,唯有台上委地而坐的美人,缓缓抬眼,第一次正视了台下所有的观众。
而后起身,容光明艳,姿态端方的朝着台下缓缓一福,转身离去。
而也就是此时,整个宴客大厅里登时便沸腾了起来。
此前初秧下台之后,大厅里也曾骚动过一阵,只是因着锦缡即将上台,没有那般多的人手,穿梭于大厅里的小丫头们快速转上几圈,手里捧了一堆牌子便步履匆匆退下,于是很快平复。
然而此时整个大厅却是无时不有人在招手,于是先前布场的那些个小丫头和大茶壶们,也有半路上便拐道去做旁的——
这些司微便不管了,左右拿到手里的银子也不是他的,舞台结束,看看这台下的反应,也约莫着是这场舞台算是大成功了。
……虽然他自觉自个儿在里头没起多大作用,凭着锦缡那舞乐双绝的模样,哪怕没他司微,只要她想,约摸着人自个儿就能打个翻身仗,无非就是以前念头不通达就是了。
司微揣着怀里的银镜往锦缡原先候场的、用屏风隔开的小间儿里走,刚转过一处包厢门口,紧接着便在槛窗边儿上见着了里头坐着的人。
约莫着是十四五、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眉高鼻薄唇,鬓角散着些许碎发,若非身上那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刺绣玄氅,这人更像是个背负着世仇过往的少年侠客,不羁里透着股子不符合年纪的沉——
但江湖人嘛,大多都是千里走单骑的孤客,撑不起他这一身看似低调,实则奢侈的衣裳。
此时这人一张脸被灯映着,一半阴一半阳……老实说,没看清他掩藏在暗面的那半张脸的时候,司微脚步有瞬间的迟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毕竟大晚上的,他又只有这么半张脸露在外面……
司微默了默,怀里抱着镜子朝那人一笑,正待略过这个一看就知道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时,便见那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
二楼廊上的人不多,先前抱着铜镜捧着冰镜的人大多被司微安排在了不起眼的地方,只这正对着舞台的一处地方怎么也避不开,安排在这的大茶壶又跳票了,司微只能自己顶上,一时也忘记了这楼里有数条暗梯,于是便跟人对了个脸贴脸。
司微只得上前,学着楼里小丫头们的那副模样开口:“公子可是有事?”
秦峥微微偏了脸来,点了点司微怀里的镜子:“你们楼里,怎么想着拿冰镜和铜镜来往舞台上聚光?”
司微脑子里瞬间转过了无数入射角、折射角和法线的大量计算工作,都是先前他为了把光聚在舞台上时一点点试摸着算出来的,但这些跟一个古代人根本说不通……
而且,以他在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唯一一次,与超出自己阶层的人的相遇来看,他不认为这些有钱又或是有权人会对普通百姓有多少的友善。
于是司微在短暂的沉默后,低垂了眼作出个恭谨的姿态来:“公子可见过夏日水榭里映在墙上的粼粼波光?水既然能把天上落在水面上的光映到墙上,仿照水镜而做的铜镜又为何不能把烛光映到旁的地方?”
秦峥一时哑然: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不过……
秦峥隔着槛窗探出手去:“你且把你怀里的那枚铜镜拿来予我一观。”
这话秦峥说来自然,却充斥着上位者的理所当然,司微皱了皱眉,打量他一眼,还是把怀里的铜镜递了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这个时代,一枚铜镜价值不菲,毕竟是一个以铜钱为货币的时代,铜镜又是以铜打造,使磨镜人反复打磨开光过后才能映出人影,最亮的镜子据说能映照出主人的头发丝儿来——当然,镜中的颜色也还透着铜特有的本色。
然而司微如今递过去的那枚铜镜却与寻常镜子不同,从镜子背面还能看出青铜质地的镂刻花纹,然而映人的那一面,却是一片银亮,待人影照应其中,显出来的竟是本色。
秦峥将镜子拿在手里来回把玩片刻,复又再问:“这枚镜子因何又与寻常镜子不同?”
司微:……
司微急着去寻锦缡,懒得再应付这种无关人等,于是垂了眼,学着楼里小丫头那样福了福身:“不知。”
秦峥身后,萧逸看了眼秦峥拿在手里把玩的镜子:“若公子想要,不妨让玄霄再跑一趟,问一问这楼里的鸨母。”
秦峥轻笑一声,把这枚镜子隔着窗户往外头站着的司微怀里一扔:“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没必要。”
说罢,他侧脸看了眼正皱眉接过铜镜的司微,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行了小丫头,脸上不乐意的表情收收,下回别离包厢窗户门口太近,若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惹恼了哪位姑娘、客人,那可就有你受的了……去吧。”
除去工作场合实在避不开以外,司微向来不喜欢和这些说话间透着股子傲慢的人打交道,尤其是一看就跟自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打交道。
于是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透着股子敷衍地应了声是……倒不是他把人好心当成驴肝肺,而是锦缡这一场舞台结束,他应该也不会再在这春江楼里多待,这一句叮嘱虽是好意,但于司微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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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下回……
司微沉默着把铜镜揣回怀里,锦缡下台时是在一楼,也不知她这会儿到底是在哪里。
司微心底记挂着锦缡,心思也不在面前的人身上,接了话便潦草的朝着屋里的人行了个礼,匆匆朝锦缡先前后场的小间儿奔去。
将将走远之时,耳畔却还听见身后屋里那人和身后人轻嗤:“年纪小小,气性倒是挺大,听不进话不说,待人也敷衍潦草的紧……”
有人低声附和了一句:“在这楼里时间长了,身上棱角再锋锐,也都得磨平了,只是早晚的事。”
司微:……表现的不够卑微讨好真是对不起哦。
锦缡原先候场的那处屏风早已被挪走,司微拉着身边匆匆端着茶点路过的小丫头一问,方才知晓锦缡已经去了一楼宴客大厅与后头园子相连接的庑门处,于是也顾不上问这用完的镜子要还给谁,揣着便一道顺着楼梯下去追锦缡去了——
左右这楼里守门的大茶壶都知道司微这号人,寻常时候也不会轻易让楼里的小丫头们往外头乱逛,这镜子教司微揣了也就揣了,反正又不能带出去。
司微到的时候,锦缡身上已然重新披了兔裘,正和抱了琵琶的清露站在庑门口处说话,见司微奔来,便朝他一招手:
“快来,妈妈那说是有了花拍的结果,让我们过去一趟。”
第20章
春江楼除夕宴的花拍一向是暗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姑娘下台后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拿十两银子找楼里大茶壶要了刻着姑娘名字的腰牌,并着把估算好价钱的纸条子一道送往前院一侧春娘住的院子里,剩下的,便看是谁出的银子价钱更高了——这是赎身的价。
自然,也有不那么高的,譬如早在锦缡前头下台的初秧。
初秧刚自台上下去,堂中便有人招手唤了小丫头过来递了一两银子,要了刻着初秧名字的木牌,又并着自个儿的出价一道写了条子递了出去。
这种的,便是春江楼里新人花拍的价,只为买一夜贪欢,却也是价高者得。
于是楼里各处都有小丫头们四处走动的身影,尤其是春娘住的那处院子,往来的人更多。
司微和清露跟在锦缡身后,一路随着前头引路的小丫头朝着春娘住的小院里走。
这会儿子正是春娘忙着的时候,堂屋里的帘子大开着,任由小丫头们端着木盘子,盘子里搁着刻着各个姑娘名字的木牌,并着买家为着姑娘们出的价钱——十两银子的,是姑娘们赎身的准入门坎,算是暗拍的保证金;一两银子的,是新人初夜归属权的准入门坎,过了这道门坎,跟那些个赎身的姑娘们一样,凭银子说话。
若是楼里正经挂牌的姑娘,这除夕宴便该是她们涨身价的日子,倒是没了这额外银子的花费——自然,去陪谁不去陪谁,还得是看银子。
春江楼嘛,一向做的便是这种买卖。
于是从前头宴客大厅送来的牌子、银子并着各种纸条,再有那些个姑娘们撞在一起谁也不肯退让的客人……来来去去的,便都是些繁琐却又一个弄不好便要翻车、翻脸的事儿。
于是刚踏进春娘住的这处小院儿的门,沿着游廊往前走了几步,还未靠近正堂,便听着春娘指着手底下一个大茶壶的鼻子大骂:
“怎么着,他是县学教谕之子又如何?一个正八品的教谕就能把你唬得劲儿巴扎的?莫说他是县学教谕之子,便是他爹宋教谕亲至,该掏银子的也还是得掏银子!既已报了家门,去,往宋宅走一趟,也不必再多声张,便知会了宋教谕说他儿子在春江楼借着他的名声抖威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个暂且不过过了童生试的童生,十几岁该成家的年岁竟连个秀才都还没考下来,竟还有这等大的脸面在我春江楼耍威风不成?”
春娘的声音之响亮,使得隔了数丈尚在游廊上的司微几人也听了个一清二楚,倒是不比先前哪怕是在乐坊楼子里过台时那般有坐筹帷幄的气度,更像是被这一摊子鸡毛蒜皮的事给惹毛了的母老虎,就连声音里都透着股子泼辣凶戾:
“三岁小儿上了茅房都还知道擦个面儿上光,你们呢?低声下气先把人安抚住,等离了人多的地方再寻法子,这是多难的事儿?这么点子事儿你们都办不好,什么事儿都指望着老娘出头给你们收拾烂摊子是吧?这要是离了老娘,这楼里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吵归吵,骂归骂,正堂里一直进进出出的小丫头们却没停下脚步,一个个跟流水似的把东西搁下就恨不得掩着耳朵跑路。
显然,正堂里春娘叱骂归叱骂,手底下却一直没停了活计。
把一切都听在耳中的司微:……
果然,哪个世界的服务业都不好做,只要是跟接待有关的,再多的备套方案都抵不住偶尔来自顾客或是来自同事的幺蛾子。
司微本以为那小丫头要引着他们去正堂,然后沐浴一番来自春娘的口水,哪知过了游廊,就在靠近正堂一侧的厢房门口停住了脚步。
小丫头上前把门打开,迎面扑出来的便是一股暖意,里头显然早已点上了炭火。
而屋里被暖意熏的昏昏欲睡却打扮的一身喜庆的婆子却是被这一声惊动,登时从玲珑凳上站了起来。
连带着一双带着些许新鲜米白色软眼屎的昏花老眼也跟着看了过来,神情里透着几分受惊后的紧张:“……姑娘。”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锦缡淡淡应了一声,裹着兔裘踩着刚换回来的靴子便踩进了厢房里铺着的地衣上。
司微和抱着琵琶的清露跟在锦缡身后,一道进了这处厢房。
厢房里的东西不多,摆设也隐约透着几分古怪——说是女子闺房,却不见有床,说是书房,却又在临窗的地方摆着一套梳妆柜,柜上立着的,是半人高的铜镜。
这铜镜和司微先前借来的铜镜一样,按着司微的意思外头都添了一层锡汞齐,映在人身上,白是白,黄是黄,比先前摆在锦缡屋里的那面只有人头大小,且颜色昏黄的铜镜相比,显得格外清晰。
对人影映照的清晰程度,几乎可与后世的水银镜相比……和水银镜差的,约莫就是锡汞齐一个涂在铜镜上,一个涂在玻璃上。
也正是凭此数十面人脸大小的镜子,并着拿铜盆冻出来削磨过的凹透镜,司微才能在方才的宴客大厅里布置下来那么一道起着聚光效果的舞台。
“妈妈说了,今晚上有京城里来的贵人看上了姑娘,还附带了八百两的银子要为姑娘赎身。”
先前引着司微三人进来这处厢房的小丫头口舌伶俐,看向锦缡的眼底也还透着几分艳羡:“这会子已经着了人往县衙里走这一趟,待县衙那头的人回来,姑娘这可就算是脱离苦海了!”
屋里先前坐在玲珑凳上打瞌睡的婆子抹了把眼睛,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一脸褶子,不住跟锦缡道喜:“恭喜姑娘、恭喜姑娘啊!”
正说着,先前引路的那小丫头便悄无声息地阖上门出去了。
屋里,司微和抱着琵琶的清露立在一边,看着那婆子嘴里一连串的喜庆话,又是端了脸盆又是倒了热水过来伺候着锦缡卸了脸上妆,又抹了一层清透的甘露胭脂——没颜色的那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这婆子说,这东西放在外头都是高门大户采买来给家里女眷冬日涂抹防冻护肤的。
锦缡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看着镜子里自个儿的模样,却是自进了这屋里便一直没说话,任由婆子卸了她脸上的妆容,也卸了她身上的头面首饰。
司微皱眉,不由凑近了身边的清露,轻轻拿手肘撞了她胳膊一下:“这是要做什么?”
清露眼底透着股子欣喜之意,偏了头在司微耳畔悄声说道:“新嫁娘,总是要画新妆的。一会儿,不仅会有人送来给姑娘穿的嫁衣,还会给姑娘送来一套鎏金足银的头面首饰,两箱子的布匹,这些都是楼里妈妈算作给姑娘们的添妆——像那鎏金足银的首饰,可不是这楼里随意一个姑娘都能有,再怎么,都是在后头园子里有自个儿单独住处的姑娘们才能够得上的。”
这话一出,司微便懂了,也就是说,姑娘们的添妆,也是跟着姑娘们在楼里的地位来的。
锦缡头上的首饰被取下,高盘的发髻也被婆子一点点的拆散,婆子手里拿了沾了头油的梳子在锦缡头上从头顺到尾,嘴里更是念念有词:“一顺顺到尾,举案又齐眉,二顺顺到尾,顺风又顺水……”
司微大囧。
正听婆子念叨着,便见厢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春娘并着两溜的婆子。
春娘后头跟着的五六个婆子手里也没空着,一个盘子里托着嫁衣,一个盘子里摆着鎏金冠,后头的俩婆子手里捧着的,是摊开摆放的一套头面,从簪钗梳篦,再到耳铛臂钏……莫说是头面,便是挂在腰上的、环在腿上的、扣在脚腕上的,这么一套下来,从头到脚算是全顾到面了。
再后头的两个婆子则是各自搬着约莫有后世28寸行李箱那么大的箱子进来了,听清露先前所说,应当便是春娘要给锦缡的添妆了。
“行了,把东西摆下,该给姑娘用上的摆到梳妆台上去,该收起来的也就先放这两个箱笼上,东西搁下你们就去盯着厅堂那头的花牌,莫要出了差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春娘这么一吩咐,跟在她身后的两溜婆子自然应下,箱笼落地,东西摆好,人也就跟着退了出去,举止之间看上去竟颇有规矩的模样。
门扉轻轻阖上,春娘也不用人招呼,自顾自敛了袖子在椅子上坐下,抬眼朝着坐在梳妆台前的锦缡看去,于是二人视线在镜中碰了个巧。
春娘叹了一声,微抬了下颌示意了下屋里摆着的箱笼以及摆在箱笼上的那一套首饰:“这两个箱笼里装着的,皆是绢罗,并不名贵,却恰是能用在四季衣裳上的料子,穿了也不逾矩。至于这套首饰,你且自个儿保管好……”
“一个女人家,生活在那些个大宅院里,若是连自个儿的嫁妆都保不住,那她这一辈子,都得是受人算计、受人欺负的命。你呢,就把这些东西连带着你在楼里这么多年存下来的体己银子收好了。”
说到这,春娘一顿,再抬眼时看向锦缡的眼底已是一片冷厉:“这些就是你往后大半辈子的命根子,谁敢动你的命根子,你就得先要了他的命!”
“能进我这楼里的,都是些苦命人,可人活在这世上,哪有命不苦的?”
春娘冷脸呵斥:“你也莫要再端着过往那么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模样,既是从这等腌臜地儿脱身出去了,那就好生活出来个人样——出了这个门,过了这个坎儿,那就给老娘把你的腰杆子挺直了!”
“你且记住,女人家的命,向来都是自个儿咬着牙挣出来的——听明白没有!”
原该是一直絮絮叨叨的婆子这会儿似是被春娘吓着了,低着头给锦缡盘发,大气儿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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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娘说的话,算是话糙理不糙,也是为着锦缡好,锦缡自然也能听出来,偏头看了眼坐在椅子里似是定海神针一般的春娘,眼底情绪错综复杂,但最后还是服了软,听了劝,低低地应了声是。
“罢了,话呢,我也不多说,有什么事儿需要给你交代的,也一并趁着这会儿给你说明白了。”
春娘神色淡淡,也不管锦缡愿不愿意听,她却是自顾自的往下说:“替你赎身的那位,是京里来的贵人,眼看着是打算往南边去查些案子……这人年岁虽小,却一早是在京城勋贵圈子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家里规矩也大,你过去了也就安分着些,莫要起什么心思搞那些个幺蛾子的事儿——左右他府上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终归是短不了你后半辈子的吃用。”
“但他要是打算带着你南下……”春娘沉默了一会儿,也不避讳把所有东西都说开了,“若是遇着了什么难事儿,只管着人往春江楼里递封信过来,能办的不能办的,东家那头总会给你个交代。”
“南边那些个地界儿的人们虽是偏好些养得弱不禁风的瘦马,细的腰身一把掐,来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跑了的模样的女子,却也偏好京城教坊司调·教好了的姑娘,毕竟那些个官宦人家养出来的女儿,总是比那些个寻常出身的更加娇贵。”
“诗书礼仪,身上的气度,过往的眼界,都不是他们从贫家采买来的小丫头教养上几年就能养出来的……南地多盐商,盐商巨富,但这世道,有富无贵,那也就是个笑话,早晚得成了他人手里的钱袋子。”
春娘嗤笑一声:“男人嘛,得不到的东西,那就抢——抢不来权势,靠着钱,总是能抢来些原本踮起脚尖儿都摸不着的女人。”
“能从教坊司出来,又被倒手卖掉的那些个姑娘们,若是没得亲友相助,多半便是沦落欢场的地步——除却各地有门路的花楼子会往京城采买之余,更多的,是被那些个南地来的人牙子们买走,一路乘船顺水南下。”
春娘道:“虽说你自十三岁便进了咱们春江楼,但到底还是从教坊司里出来的,当年离京之前,若是你在教坊司还有些尚未长成的熟识,约摸着这回南下还能碰上几个。”
“也不需你做多的,打探两句消息,多使些银子,帮着爷们儿在差事上使把力,但凡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功劳,就够你安稳在后宅里站稳脚跟……也够男人护着你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明白么?”
司微屏住呼吸,和身旁立着的清露在这屋里cos木头人。
锦缡坐在妆镜前怔然许久。
半晌,她推开身后替她梳妆的婆子,朝着坐在茶几旁的春娘深深一蹲,许久方才起身。
再开口时,锦缡的嗓子隐约有些哑:“多谢妈妈惦念,肯为锦缡考虑。”
春娘看着锦缡半晌,忽而摆了摆手,带着些兴意阑珊:“罢了,你明白就好,这日子不管怎么过,总得是要过下去的。”
“日后,莫要再犯傻便是。”
说罢,春娘起身,也不用旁人搭手,自个儿开了门便要出去。
只是到底在踏出去前,春娘头也不回的又叮嘱了几句:“这夜里把官衙的老爷喊起来办事,总是难免墨迹。趁着这会子功夫,教你身边儿的丫头带了人,回去拾掇你的东西,除却楼里给你置办的首饰并着屋里各处的摆设不能带走,那些个四时衣裳跟你这些年攒下来的体己钱,也都赶紧收拾收拾。”
“除夕宴正是一年到尾最忙的时候,送来的花牌,各处安排的人手,后厨里跟外头酒楼里定的菜品都不能出了差错,我却是脱不开身的,待你妆成,消了身契重立了户籍的文书送过来,教……你身边儿这新来的小丫头送你出嫁吧。”
话说完,春娘阖上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春娘一走,原本cos木头人的清露瞬间复活,也不管春娘先前话里的意思,把抱着的琵琶往司微怀里一塞,上前提起迭的格外方正摞在托盘中的嫁衣。
嫁衣不是一件,而是一套。
清露把这一套以暗红色为主色调搭配的嫁衣抖擞开来,交迭着放在锦缡背后的美人榻上。
最先落在榻上的,是前短后长绣着鸳鸯百蝶图案的大袖衫,接着是祥云五蝠百迭裙,而后又在裙子上方摆了件绣着牡丹纹对襟领子的褙子,最后两件是可交领可对襟、领子处绣着蝙蝠纹的短褙子,跟类似于后世女生所穿的吊带一般的绣着缠枝纹的小衣。
清露看着榻上摆开的一套深浅红搭配出的嫁衣,眼底透露出欣喜:“姑娘,这身嫁衣你穿上定然好看!”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给锦缡梳头的婆子闻言笑了起来,露出嘴里缺了一角的烂牙,“这女人吶,出嫁是一辈子的大事——甭管衣裳还是人,哪能有不好看的?”
说着,婆子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没多大一会儿,便把春娘送来的鎏金冠并着簪钗步摇给把头发给收拾齐整了。
最后,婆子把放在托盘最底下的那柄绣着喜鹊梅枝的却扇递给锦缡,让她拿着遮在脸上试试看。
此时的锦缡则又是一种不一样的美,脸上敷了妆,眼尾颊上晕出些许薄红,头上鸾凤双翼冠缀着朱砂石,额前是金冠下逶迤垂坠至眉间的如意祥云流苏坠。
并着两侧簪在发髻中的对簪与步摇,和鹊桥垂珠造型的后压,锦缡坐在绣墩上哪怕不起身,只是头朝着司微他们的方向微微那么一偏,便已是闺阁待嫁女子的模样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还是锦缡还未曾换上嫁衣时的装扮。
锦缡持了扇,打量了眼镜中人的模样扮相,眼底透过一丝恍惚,她抚了抚别在发髻一侧的翘枝步摇,指尖沿着鬓角脸颊缓缓下滑,不由低声喃喃:“我都没想过,我这辈子竟还能有穿上这一身衣裳的时候。”
虽不是正儿八经明媒正娶的凤冠霞帔,头上发冠用的一对凤鸟小的只能在角落里不起眼的点缀着,衣裳上也没有龙凤呈祥,百鸟朝凤之类的纹样……但这也是嫁衣,一件只有女孩子出嫁时候,一辈子只能穿一回的衣裳。
锦缡盯着镜中人的模样,喉咙口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了似的,后知后觉地红了眼眶,眼底水色渐渐氤氲,只是不等那些水汽聚合成泪珠儿,边上的婆子便哎哟一声劝慰:
“我的姑娘诶,出嫁这是人生的大喜事儿,嫁出去了,那就是从这地方迈出去了,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哭,得笑,笑着把自个儿给嫁出去了,这以后的日子啊,才有真正的盼头,才有你过得舒坦的时候呢!”
“别哭,啊,大喜的日子,咱得漂漂亮亮的,开开心心的,以后啊,就好好过咱们自个儿的日子……”
锦缡抿了抿唇,压下了涌上来的泪意:“欸……老妈妈你说的对。”
眼泪没有落下,却依旧沾湿了眼睫,锦缡微微睁大了眼忍着,生怕一个眨眼便把眼里的水汽给挤出去了。
于是锦缡瞪着眼睛朝司微和清露看过来:“清露,去寻刘娘子帮我收拾东西,该是楼里造册的首饰都留下,剩下的那些个旁人送的,咱们自个儿买的,你便帮我收拾起来。”
“还有,我那几箱没穿过的衣裳,你也盯着他们装好箱笼,莫要教那些个手脚不干净的大茶壶给摸索了东西去——还有我那放在妆匣最底下抽屉里的上了锁的匣子,你也盯着,亲自收了带过来。”
清露笑了起来,脆生应下,转身开了门便朝着雾霭阁的方向跑。
锦缡又看向司微:“你且帮我把着门,这楼里的大茶壶总是有些毛手毛脚的,一会子若是我换衣裳的时候送文书的人来了,你便帮我阻上一阻,可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点事司微自无不应,转身带了门,自去门外边守着了。
司微在外边等着,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被请来充当喜娘的婆子便开了门让司微进去,自个儿却是皱着一张菊花似的脸,喜笑颜开的去正堂寻春娘结银子去了。
司微推了门进去,便见换了一身暗红嫁衣的锦缡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头上的步摇流苏坠珠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
锦缡笑着问他:“好看吗?”
司微自然点头:“好看。”
然而锦缡面上的笑却渐渐淡了,只剩一抹浅浅的弧度,她凑近了司微,弯腰捏着司微的脸,小声开口:“好看也没用,若你再大个十年八年,我便是自赎了此身,不要名分的跟在你身边儿又如何?”
这一句话,似是炸雷一般在司微耳畔轰鸣,炸得他整个人都僵持住了。
然而扔了个炸雷的锦缡却没这个自觉,她甚至没再看司微一眼,抬手把却扇往桌面上一放,自顾自的坐回了绣墩上,眼底透着些许忧愁:
“我在这楼里,虽不说阅人无数,却也算是看多了男儿薄幸,竟没想到头来第一个能通晓我的心事,理解我所思所想,甚至能与我聊些痴儿怨女之事的男儿,竟是你这么个八九岁的孩童……”
“这世间,知己难寻,可惜,你我却是从年岁上便已是错了辈儿的。”
司微默默吐槽:那倒也不是,这辈子加上上辈子,他活的年岁肯定是比锦缡还要久的。
但重点不是这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皱眉,组织着措辞:“是我哪处地方没收拾好,露了马脚么?”
第22章
锦缡抬眼,隔着镜子看立在自个儿身后的人,重点落在他的那张脸上。
司微如今年岁还小,又特意被尤氏修了眉形轮廓,配上他那双比桃花眼微圆却偏又眼尾下垂,更似是垂眼的眼睛,看人时只眼珠子微微那么一动,便无端透着股子带着无辜的灵透劲儿。
若能再养白些,脸颊上再丰润一些,便该更像是个富贵人家娇养的,不知世事的天真姑娘,只是这性子未免太过能闷得住——
司微向来有种能劝动人听他话的本事,但却不好耍嘴皮子,有些时候分明能看见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什么东西在瞧,脑子里似是在思量着些什么东西,可他却硬生生能把这些装在肚子眼儿里,分毫不往外头多说半句。
就连和清露待着,更多时候也是清露在说,他只是静静的听着。
就凭着司微的这张脸,就凭着司微寻常的那身打扮,只要不是非得脱了衣裳验明正身,任谁来都看不出破绽。
……就连锦缡,也是在后来相处中才渐渐发现些许端倪。
锦缡看着自从被说破后,不时拽拽自个儿袖子衣裳司微,不由叹了口气:“行了,别看了,你这身上,除却你盖在衣裳底下的地方不对劲儿之外,没什么露不露马脚的地方。”
“这事儿我原是不想说破的,但你如今这个年纪倒是还好。待再过两年,嗓子变了声,喉骨再往外突那么一点儿,再想遮掩就没现在这么容易了……我也不问你出身来历,只是到底相识一场,临了临了,在离开这春江楼之前与你知会一声,提醒一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锦缡隔着镜子,看着立在她身后一身小丫头打扮的司微,眼底满是慎重:
“待我出嫁,你赚了银子解急便罢,莫要多在这种地方混迹,时间长了,平白沾染了麻烦。”
锦缡的好意司微自然领会,若非家中尤氏病中缺药,家里能换银钱的都拿去换了银两,眼见着即将断药断炊将要走到绝路,司微绝不会像那日寻上春江楼,赖上锦缡一般为自个儿强求来这么个差事。
黄赌毒作为后世违法犯罪的主要打击对象而言,其根本原因除却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之外,更重要的是打击来自暴利而引发的暴力胁迫、勒索、强迫等衍生犯罪行为——毕竟来钱快的法子都在刑法里写着。
然而在司微活着的当下,一个毒不知道有没有,但前两者绝对合法、不合法也自有背后放高利贷的主家庇护的时代,可以想象前两者背后所衍生出的利益链以及利益集团的维护团体是个多么可怖的存在。
司微不是不识好人心的白目,但提起的心却依旧不能放下,一双眼透过镜子,看向坐在镜子前的锦缡:
“姑娘还没说,我身上到底哪里有了破绽。”
对于有异装嗜好的人来说,司微自认有一定了解,作为一个和时尚资源勉强搭上边,多少有部分工作内容重迭的摄影师,司微自踏入社会开始工作便少少接触过几个。
而哪怕不了解,没关系,各种女扮男,男扮女的coser也会为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于是从搭档处汲取了不少妆造皮毛,以及对自己的镜头审美有着自信的,自幼被尤氏叮嘱,对外把自个儿当做女孩儿,甚至当真认真观察了不少同年龄段的女童们的日常的司微,可以说从小到大从未翻过车。
若是隐约的怀疑便罢了,锦缡这一下,是直接把司微的老底都给抽了个干净。
不过也莫怪司微紧张,要知道他在官府名册上登记的性别为女,随着他年岁渐大,尤氏也和眼前的锦缡一般忧心着此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往小了说,司微一旦以男儿身出现,又无证据证明他便是司家子,那么他便算是野人,又或是隐户。
这个时代真正的野人少有,放在往前再推几个朝代的时候,那时候的野人默认是奴隶,是可以拿来当做祭祀用的祭品的。
而当下常见的些“野人”,多是些当年为了逃避兵役,举家逃往深山的军户猎户之流——毕竟深山之中,豺狼虎豹熊向来是随机出现。
而至于隐户,则是因选择不同而又衍生出来的一种,隐户便是抛却了户籍,寄托于高门大户中做个佃户又或是做个不曾上奴籍的奴仆。
这两者待遇大差不差——前者死了无人知,后者死了亦无人知。
虽说衙门一向有“民不举,官不究”的传统,但正正经经入了奴籍的人,好歹在官府还有个户籍备案,在这么个多子多福的时代,家庭作为最后抵御风险的最小单位,一个人出了事,剩下的只要不是父母兄弟都死完了,那大可以拼着鱼死网破把主家告上衙门。
奴告主的事儿虽少,却也不是无前迹可循。
至于隐户……户籍都没了,拿什么去告?怎么敢去告?
这就和司微出生时假报性别的性质相若了——为什么谎报性别放弃户籍做了野人/隐户?这些年少交了多少税?是不是对朝廷不满?到底是对朝廷政令不满,还是对圣上不满?
若是认打,认罚,追缴科税,左不过是提前备好银子,挨上一顿揭过便是,大不了就是尤氏的那顿他一起领受了。
可怕就怕后头的……什么人会对朝廷不满、对圣上不满呢?
司微苦笑:这一个弄不好,莫说抄家灭族,怕是连九族都要保不住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谁又敢说,上头处理这事儿的官员为了邀功,不会把这事儿给小事化大,大得像是一座山把他们司家母子二人给彻底压趴下?
所以一时的翻车不可怕,可怕的是司微翻车后可能引发的一系列的连锁事件。
见司微执着于这个问题,锦缡不由微微摇头,于是头上坠着的流苏便在她脸颊旁碰撞,发出轻微声响:
“你可知,楼里每年从外头买进来的丫头们,进了这楼里学的第一件事儿是什么?”
司微一愕,于是略显伶仃的脸上,微圆的眼睛便愈发显眼。
司微想了想,但他到底是半个土著,在这个世界活的时间太短,林湾村又太过偏僻闭塞,于是老实摇头:“不知。”
锦缡轻笑起来,抬起自己的指尖看了看:“这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净手——什么叫净?指甲莹润,缝隙无垢,再用醋酸化去手上茧,把这一双手养得白净细腻了,才算是过关,这却且是第一道。”
“第二道,便是跟在妈妈身边儿的那些个婆子们抽检,谁的手上有垢,藏了灰,看上去不美,那就得受罚。”
“久而久之,这楼里新来的小丫头们便也都习惯了这种近乎于‘苛刻’的干净,身上指甲容易挂到的皮垢,头上头发里容易积攒的头垢,也都趁着一早给收拾了个干净,免得不小心勾到指甲里去,平白挨一顿收拾。”
司微暗自点头:这倒确实是个保证小丫头们生活卫生习惯的好法子,毕竟人就这一双手,一天天的做什么都要用,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轻易就能在指甲缝儿里留了痕迹。
司微可是见过同村的那些个小丫头们的手,指甲缝多是染了颜色,譬如打了猪草没有洗干净而干涸了的,譬如烧火沾上草木灰、锅底灰的,又譬如单纯是家里父母邋遢,指头缝里教身上的油灰腻子似的塞满了的……尤其是冬天,为了防止风寒,更是整整一个冬天都未必洗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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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微一顿,抬手看了看自个儿的手指甲,再看向锦缡,一时竟有几分哑然。
“想到了?”锦缡叹息着笑,“若非我自幼长于掖庭,四五岁时被送入乐坊,十二三岁时方才借着教坊司的门道出来,又见过不少新来这楼里的小丫头,寻常怕也想不到这些——虽门庭衰败,自记事起不曾享过一日荣华富贵,却到底是从这天下最最顶尖儿出挑的地方出来的,倒是与你如今这般境地隐约有些同病相怜。”
“有道是人无礼则不立,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宁……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锦缡轻声道,“司微,有些时候,你难免有些太过懂礼了。”
礼,在这个时代,本身就意味着阶级。
权贵是阶级,富商豪贾较之寻常百姓也是阶级,就连读书人,都是与寻常百姓拉开了界限的阶级。
那些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黎民,没有时间,没有金钱,也没有直观面对“礼”本身的见识。
似是司微所在的林湾村,话语权最大的一户人家,也不过是靠着三五个为逃避兵役而决然斩断手足的兄弟。
似是那些个以姓氏聚族而居,甚至修建了祠堂之流的存在,虽名为民,往前几个朝代放,他们便该是地位低微的“寒门”。
再低微的寒门,也不是寻常百姓,似是这种同姓聚族而居,手里是握着地方一定话语权的,更有甚者,祖法家规更甚于律法……是已然隐隐脱离了百姓的阶层,他们虽名为民,实则终归不是最底层真正的民。
所以司微见过村中的小丫头们拿着梳齿细密的篦子沾了水打在头上,一点点顺着去逮跳蚤,也见过村里妇人把自家孩子穿破了又或是脏的起腻洗不出来的衣裳略略浆洗之后裁成鞋面、鞋底,夏日坐在门前树下,冬日坐在炭火边儿上穿针纳着的。
“牙粉苦涩,你用来却是寻常,甚至会皱眉;分明出身贫苦,却下意识注重身上的整洁与否,甚至自你来春江楼至今,你的指甲缝里始终保持着干净的状态,如有脏污,便定会尽快洗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会在饭前额外提前净手,会在吃饭时注意不翻拣盘中菜肴,会在说话时下意识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了再开口;甚至,是我宽衣换裳时,你会下意识回避——就算回避不了,也会不自觉避开视线去。”
“便同是女子,也没有似你这般的……”锦缡思索了下,终究是选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再加上,我听清露说,你在下房住着的时候,床上的帘子向来遮的严实。”
锦缡回过身,看着面露苦笑的司微,下了自己的结论:“还有你脱口而出的那句,‘把所有的胭脂颜色都拿来给我看看’……如今虽是门庭沦落,不得不来这种地方赚取些银子,但你家中尚未衰败之时想来也该是豪富之家。”
“有这般见识的人,若为女子,身边定然是习惯了丫鬟婆子的伺候,便有回避,却也并不刻意,若为男儿,能让你这般自觉回避的……除却豪富,怕还要再加上一个显贵。”
正如锦缡先前所说,礼不下庶人,越是出身高的人,自幼受到这方面的教养便越多。
锦缡叹息一声:“我这么猜,你说我猜的可对?”
第23章
司微看着面前一身暗红嫁衣、头戴鎏金冠的锦缡,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你观察的都对,推导的也都没问题,正常来说是这么个结果。
可问题是,锦缡就算观察力再厉害,脑洞再清奇,也没想过他司微是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重新投胎,于是后世义务教育普及了的常识与习惯,就被锦缡观察出这么个离谱的结果。
司微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是,我祖上乃是钟鸣鼎食之家,庭中摆着珊瑚树,廊上挂着夜明珠,一场席筵花费至少要数千银,每每聚族而食,便该分席而列,绵延数里……”
司微先时开口时,锦缡还认真听着,等他说到廊上挂着夜明珠便不由哑然,再到后头的绵延数里,便瞪了司微一眼,转过头却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二人正说笑间,便听外头门上叩叩两声响:“锦缡姑娘可在?小的替您送户籍文书来了。”
这在外头的大茶壶不知是谁,但这般有礼,着实是少见。
锦缡偏了偏头,在先前随春娘一起被婆子们送来的那套一直摆在箱笼上头的头面首饰里挑了挑,寻了只指环递给司微,然后把几个托盘整理到一起,竟是个小巧的提盒:
“像这种,替人跑了腿儿,办了事的,就都得给赏钱,眼下这会儿身上也没备着荷包,就拿这个抵了吧。”
司微接过那枚鎏金银环,约摸着估量了下,和早些时候得罪了刘员外家的二公子时,被锦缡私下里递过来的那钱银子的重量差不多……换算下来,可就是百枚铜板了。
在这个一枚铜板能买两个馒头的时代,省着点花甚至足够一家三口半个月的口粮钱。
司微开了门,自外头大茶壶手里拿了文书,按着锦缡的意思将那枚指环充做赏钱递了过去。
待那枚银环被接过去的大茶壶不动声色地在手里掂了掂后,这人脸上的笑意便愈发和煦恭谨,隔着门朝屋里的锦缡道谢:
“小的晓得嘞,这就叫两个兄弟过来廊下候着,等会儿帮姑娘搬嫁妆!”
司微一愕,这才想起屋里摆着的两个大实木箱子,里头装满了的都是四时做衣裳能用的布匹。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外头的风顺着司微打开的房门往里灌,司微打了个激灵,正准备阖上门退回去的时候,便见清露一路小跑着过来。
于是司微索性在门口等了等,待清露近前,见着司微手里捏着的文书,眼底透出一丝惊喜:“可是衙门户曹那头给迁了户籍的文书?”
司微避过身,让清露从外头进来,顺手便把文书递到她手里:“喏,瞧瞧。”
清露捧着文书几乎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上前几步凑近了坐在梳妆台前的锦缡:“姑娘,姑娘——”
清露的脸慢慢涨得通红,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只是鼻下的那张嘴,却似是脸上肌肉不受控制一般咧了开来,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声音:“我的姑娘啊……”
坐在梳妆台前的锦缡也跟着笑了起来,探手从清露手上拿过两本迭在一起的文书,掀开看了看之后,又将其中一本递了过去:
“你且瞧着这又是什么?”
楼里的姑娘未必各个才情都好,但定然是跟着后头楼子里的师傅们识过字的,清露将折经装的文本打开,打眼一看,便见着了上头写着的“陈三丫”的名字。
陈三丫……
清露的指尖想碰上去摸一摸,却又怕晕开了这刚写出来不久的文书——
留县大河村陈氏陈三丫,今赎贱为良。
因被父母发卖,亲缘尽断,故不再复立旧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使其落为鸠县女户,承徭役,缴田赋,纳杂税……一应事宜皆按女户处理。
文书上蓦然落了一滴水迹,又被清露手忙脚乱的擦去了,而后把这文书合上,吸着鼻子在脸上一抹,噔噔噔跪地朝着锦缡磕了三个头,一时泣不成声:“姑娘,多谢姑娘……”
锦缡措手不及,连拉带拽的把她从地上拖起来:“大喜事儿,你哭什么?”
清露正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这会儿情绪一上来,竟是连收都收不住了,胡乱拿袖子抹着脸,于是越抹越狼狈,最后索性往地上一坐,也不管干净不干净的,死命把自个儿的袖子摁在脸上不教人撕下去。
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还带着止不住的抽泣:“我就是……我就是,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着陈三丫这么个难听的名字……”
她坐在地上呜呜呜的:“——太难听了!”
锦缡原本一腔的情绪都教她这给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最后锦缡也不管她,拂了袖子往那绣墩上一坐,拿指尖儿使劲儿的往她裸露在外的额头上狠狠一戳:“……德行!”
就连司微,也只是靠在门边儿,抱着手看着清露的狼狈,唇边不自觉嗪着一抹笑。
也是这会儿,司微才反应过来,先前春娘过来的时候,为什么说让锦缡身边儿新来的给她送嫁。
“别哭了别哭了……”锦缡在厢房里翻了翻,她先前过来的时候,身上只穿了舞裙,外头罩了兔裘,这会儿换上嫁衣,竟是连一方帕子都没找出来,最后只得拽了先前那身一看就知价值不菲的裙子过来给清露擦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这,反应过来的清露还要吸着鼻子推着裙摆往外推:“太贵了,这身裙子下来得三十多两银子呢……”
“行了,”锦缡没好气地道,“你比这裙子矜贵,替你赎身,我可是花了八十两银子呢——这些年攒下来的体己钱搭了一小半儿进去。”
于是清露更委屈了,一对鹿眼露出来硬生生红成了兔子眼:“……我可还记着,当年妈妈买我的时候,就花了二两的银子才!”
锦缡:……
司微:……噗。
司微拿拳头挡着脸,避开了方向,转过了身子,然后好一阵儿颤抖:
上辈子作为摄影师,他什么场面都见过,端着摄像机对着把自个儿画的跟个鬼似的的客户都见过,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笑。
但这会儿,抱歉,他实在是忍不住。
就连锦缡,都忍不住又戳了清露一把:“这楼里一进一出,你还当自个儿有多便宜不成?”
锦缡笑得有些无奈:“说贵也是真贵,说便宜也还算便宜——人初秧今晚上一晚上的过夜钱,都能买个你了。”
清露打了个哭嗝,抽抽着鼻子渐渐止住了:“……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倒是没有什么不服气的模样。
锦缡也跟着有些无奈,正准备再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外头的门突然被人敲响,说话的正是先前领了赏的大茶壶:
“锦缡姑娘,赵娘子那厢已经把姑娘在雾霭阁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客人那头也都备好了马车,只待姑娘一到,便能启程。”
“哥几个便过来帮着姑娘抬箱子。”
锦缡尚还没说什么,坐在地上的清露便已经惊慌了起来:“姑娘,姑娘——我还没来得及收拾行李!”
锦缡终是没忍住,没好气道:“你能收拾个什么行李,跟在我身边儿又不似是初秧那般在前头大堂里陪客,楼里又不是按着四季给你换新衣裳,能攒下多少的东西来?跟着我,我还能短了你的吃穿用度不成?”
理儿倒也真是这么个理儿。
清露哦了一声,揉揉眼,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可能沾上的东西。
司微这厢把门给打开,先前送文书的大茶壶后头还跟着两个更年轻些的,这会儿见了锦缡,便伸手一叉,上前提了提盒,搬起了地上摆着的两个箱子。
锦缡微微颔首,转脸便开口唤人:“清露,把先前教你带过来的匣子给我,然后跟着他们一道去门口等着。我和司微还有些话要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清露又抹了把脸,先前只顾着递到眼前的文书,进了门顺手便把那带了锁的匣子往旁边柜子上一丢,再没多看一眼。
此时将匣子捡回来,递到锦缡手里,清露脸上的情绪便完全缓过来了,除却眼睫还有些湿润,再看脸上洋溢着的笑,哪里还有先前哭得在地上团成一团的模样。
清露吸了吸鼻子,眼底眉间满是雀跃:“那姑娘,我在外头等你。”
等清露带着几个大茶壶搬着东西一走,这屋里便只剩了锦缡与司微。
锦缡从脖子上拽下来一枚穿着绳子的小钥匙,将匣子放平开了锁,里头放着的都是她这些年攒下来的银钱。
有金锞子,银锭子,有小儿巴掌大小的玉佩,还有些司微辨认不出来的东西,但想也知晓都该是些值钱的。
而在匣子底下垫着的,有些泛黄的白底的纸样东西,司微只能猜测或许是这时代的银票,被上头放着的那些个东西挡了七七八八,教人看不清楚。
锦缡从里头捡了几个大大小小的银锞子出来,拉过司微的手往他手里一放:“这约摸着是能有个十几两的银子……莫要道我小气,实在是出了这道门,我和清露都要指着这匣子里的银钱过活,总得多备着些。”
“银钱不算是个好东西,却是关键时候万万短不得的。”
司微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十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约摸着也就是后世一斤的量,但锦缡此时塞在他手里的这些银锞子加起来的重量,只多不少。
司微本想推让,但一来他把控不好分量,二来他确实离家太久,自腊月十三至如今腊月三十,他已有半个月未曾回家,尤氏的病情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他也不清楚,于是这到嘴边的话却也只是张了张嘴,推拒的话到底是说不出来。
司微摇了摇头:“姑娘本就是多给了银子,若再不知足,那真该是恬不知耻了……当初,本就是我硬赖上姑娘的。”
锦缡轻笑一声,把两本文书一并放进匣子里,仔细上了锁,这才摇了摇头:“罢了,原该是我心灰意懒……现在说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以后的日子,都得是自个儿手把手的过,是狼窝,是虎穴,好歹身边儿有个伴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倒是你,拿了这解急的银子,便尽早从这种地方脱身……在这种地方时间长了,再如何干净通透的小郎君,也要被这些个乌糟的地方给浸透了的。”
司微自然应下。
锦缡将她的私房匣子递给司微,拾了梳妆台上的却扇半遮了脸,于是便只有一对含笑的桃花眼露在外面,她轻声道:
“走吧,送我出门……待走出了这道门,便是新生。”
这楼里的姑娘来得悄无声息,走的却也是悄无声息。
司微捧着匣子跟在锦缡身后,看她手持却扇半遮了脸,一步一步,极为稳当的,朝着春江楼前头的大堂而去。
路上,锦缡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而就连迎面碰上的小丫头们见了,也都只是福上一福,避到边上去让路,眼底再是如何羡慕,便也只能笑着道上一声恭喜。
穿过游廊,出了跨院,过了庑门,宴客大厅里依旧还喧嚣着。
台上的美人抱琴而坐,映着台下廊柱间的淡色纱幔,琅琅而歌,声音绕梁。
一身暗红嫁衣的锦缡,便自这厅堂最不起眼的边缘廊道上,朝着春江楼的大门缓缓走去,眼底映着的,只有那春江楼大开的堂门,以及门外只有点点灯火明亮的冬夜。
抬脚,从春江楼正门的门坎上跨过去了,门外候着的,是三辆马车。
锦缡微微抬眼,脸颊旁是微微作响的步摇流苏,再往下,是遮了半张脸的却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玄霄从第二辆马车上蹦下来,开了后头马车上的厢门,摆了踏脚的凳子:“姑娘且上车,公子吩咐了,今夜要赶路,所以只能委屈姑娘暂且在车上委屈一二。”
不用玄霄来扶,带着大茶壶把所有行李都装在后头马车上的清露从车后面过来,亲自扶着锦缡踩了凳子上去。
待锦缡和清露二人进了车厢,玄霄便关了门,收了凳子坐上车辕,手里鞭子在空中炸了个空响,整个车队便开始启程。
开了窗户的锦缡与探了头的清露甚至没来得及和司微再说上几句话,司微也只是来得及抬手把锦缡的私房匣子从窗口递进去,便见马车碌碌前行,不多时便把所有的一切都给扔在后头了。
最前头的那辆马车里,一灯如豆,桌子上摆了棋盘,秦峥与萧逸二人正于灯下对弈。
只是这二人的心思也都不在棋盘上,下来棋子总是透着股子随意。
萧逸把手里的棋子往棋篓里一扔,微微皱眉:“公子的意思是,我先带着美人南下?”
秦峥靠着身后的迎枕,捏着手里的棋子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带着人南下,顺带打听一番消息……掩藏身份,莫要露了痕迹。不指望你能打听出来什么,只要做个样子,等着过完年后,我再换个身份,做个外地投奔亲戚的模样寻你便是。”
萧逸眉心皱起:“那公子呢?”
秦峥抬眼,眼底映着灯火的影子,倏而一笑:“我么,自然是稳坐钓鱼台,在这鸠县过个年,然后……就看能不能钓出来点儿什么了。”
“南边的消息也好,春江楼背后主家的身份也好,再不济跟闻风寻来的那些个纨裤子弟们,在这南下必经之路的鸠县聚一聚,闹个年儿,玩儿上一玩儿,不也挺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萧逸一噎,半晌:“人家闹年儿,是开心,你闹年儿,是教有些人,跟着你一道闹心……”
秦峥嗤笑:“反正闹心的不是我,我管他们呢?”
春江楼前,司微目送这一队车马渐渐转过巷角,连带着车上插着的火把在夜里的微光映影也跟着不见了,这才叹了口气。
不等他这口气叹完,便有大茶壶过来拍了下他的肩膀。
司微回头,便见一身短褐的大茶壶朝着春娘院子的方向指了指:“春娘那头寻你有事,说是该跟你结银子了,让你去她院子里一趟。”
第24章
对于锦缡来说,除夕宴或许已经成为过去,但春江楼里,这除夕宴也不过是刚刚开始没多久。
其实在听到大茶壶的话时,司微看着春江楼外的暗夜,有那么一瞬是想要就此离开。
但是不行。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春娘院子的正堂里,点着的灯火越来越多,原本撩起来遮风的帘子也放了层纱帘下来……这出来进去的,作用聊胜于无吧。
司微掀了纱帘进去,里头依旧点着炭盆,只是原先铺在地上的地衣被收拾了起来,换成了个能给小儿洗澡的大铜盆。
盆子里的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大树根,底下垫着几块儿烧得发白了的炭,树根张牙舞爪的借着盆沿支着自个儿的身体,燃起满屋子的暖意。
春娘脚上脱了鞋,只着了双袜子,交迭着伸长了腿,把脚放在距离铜盆不远的地方烘着,身子却还侧着朝一旁挪过来的案桌上看,上头摆着的,都是这场除夕宴的安排。
不时有小丫头捧了木牌进来,递了银子和纸条放下便走,而后这些东西便被守在案桌旁的婆子接过,提笔在册子上钩摹几笔,递与春娘核对。
又间或是几个步履匆匆的大茶壶挤开人群,俯下身子在春娘耳边低语几句,而后在春娘这或是得到几句提点,或是得到几句破口大骂。
待打发了身边围着的婆子和大茶壶,春娘一抬头便见着从外头加进来,在门边站了不知多久的司微,于是便朝着司微招招手:“过来。”
司微按着春娘的意思上前几步,在离她一臂远的地方站住了,抬起眼朝她那头看去:“春娘唤我?”
春娘嗯了一声,也不说让司微坐下,只是问他:“锦缡那头,都送走了?”
司微则道:“送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成,”春娘点了头,扶着椅子坐直身子,一双眼却停留在司微身上,“你在前头的布置,我虽非亲眼看,却也知晓的差不多,虽不知你到底是从哪里看来的这种布景法子,教人耳目一新——但出彩就够了。”
“锦缡的舞,早先时候一直是楼里的一绝……但这种地方,姑娘们多了,什么新奇的法子手段都有,舞跳的再好,放在那些个外道人眼里,除了好看俩字儿以外,也吐不出个狗屁来。”
司微扯出一抹适当的笑容来,上辈子应付客户领导的态度拿到这辈子来也挑不出什么差错,谦逊里透着点捧,熟练的让司微自个儿有些心疼:
“若非春娘开口,教赵娘子帮着寻来那么多的雾绡纱跟铜镜,今晚上这台子上,除却厅堂里四处的帷幔,台子上恐怕也还得就是锦缡姑娘一个人。”
春娘听了这话,不置可否一笑,眼尾褶出细密纹路:她在这楼里这么多年,却也不是固步自封,两耳不闻窗外事,看过的台子,看过的姑娘,还有每年游船会时候各个楼里坊子里的鸨母们并着手底下的姑娘们在台上的表现,她也见得多了。
台子上嘛,四周一拦,只消底下坐着视野开阔,能看得清台上便罢,哪里能像是锦缡那场舞似的,又是冰棱又是铜镜,又是纱幔又是灯光……就这么一会儿子的功夫,已经明里暗里有好几个姑娘遣了身边儿的小丫头过来她这探听消息。
世人总是觉着,这楼里的姑娘们来时无人知晓,走的时候也悄无声息……但那终归是对外人来说。
按着春江楼的规矩,穿上那身暗红嫁衣之后,除却道喜便不能再开口多说半句。
叙旧也好,感叹也好,不舍也好,眼红也好,都得憋着。
锦缡走的时候,楼里无人相送,身边儿也只有一个跟这楼里毫不相干的外人陪着,待跨过了那道门坎儿,自此之后便和这楼里一刀两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谁能说得清锦缡的背后教多少人的眼睛眼巴巴的戳着,只想着下一个从这楼里的大门独个儿走出去的是自个儿?
春娘笑了下:“你的胆子也是大,十两银子一匹的雾绡纱上,都敢教人给你往上画……罢了,终归上头的颜色浅淡,好生过几遍水也该洗得差不多了。”
“我这回叫你过来,是想跟你说两件事。”
春娘手在一旁厚纸册子堆里,拽过来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
司微看着春娘把托盘放在靠近自己一侧的花几上,抬手拽掉了上头的红布,露出底下白花花的银子,心下不由有几分讶然。
托盘里前后两排,一排摆着五个银锭,一锭银子的大小看上去比锦缡先前塞给他的那些碎银子似的银锭加起来要小上一些。
——说实话,两世为人,司微从不信老板画的饼有能吃的一天。
资本家的嘴,骗人的鬼。
于是骗人的鬼接着往下说:“这头一件事,就是先前说的,锦缡被京城里来得贵人给看上了,我便许你一百两银子——这盘子里放着的,一锭十两,一共十枚,你且收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有一瞬的心动,但理智还是把他给拉了回来,不仅没有被眼前的银子给晃花了眼,心下反倒愈发提高了警惕:“无功不受禄……若是为着锦缡姑娘的事,该给银子的是锦缡姑娘才对。”
司微抬眼,看向面前风韵犹存的春娘,脸上是一片认真:“而且,早先来楼里,家中母亲正值病中,反倒还要春娘反过来倒贴了银子替母亲治病……这些钱,实在是受之有愧。”
见司微这么说,春娘皱眉,似是刚想起这回事一般,略一沉吟:“你母亲那处,我记得,当初是刘婆子过去帮着照顾的……前些日子也曾传了音信儿过来,教这城里济世堂的郎中往你家里跑了一趟,改过了一道药方子。”
“罢,既然你不愿接这银子,我便将这些银子给折算成药钱,替你付了那济世堂的诊金药费……后续若是还不见好,你只管找人往楼里递个话儿,什么时候你母亲用不上济世堂的郎中,这银子便算我付清了的,可好?”
尤氏这一病,断断续续病了大半年,也熬干了家里的银钱。
尤氏的病和家里的银钱开支,一直也都是司微在心头记挂着的事,此时见春娘这般说,权衡一二过后,到底还是张口应下了。
司微这厢一应下,心中便暗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又是拿银子做戏,又是拿尤氏的病做人情,这春娘在他面前唱了好一出的聊斋,也该揭开看看她这狐狸尾巴底下打着的是什么主意。
若说能教司微把这一盘银子给揣走,他是不信的。
就凭春娘这般和三教九流打交道,事事都处理妥当的人,若是真心想给,司微不信她想不到银票这回事。
而眼前摆在盘子里的银锭子模样格外规整,各个都呈两头尖翘却又带着圆润的元宝状,就这玩意儿让司微拿这红布头给包了背在身上,是个有点子眼力见儿的都能猜出来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
上辈子的年岁暂且不论,司微这辈子可是实打实还没过十岁生日——幼童抱金于市,放在某些人眼里,那就是铜钱山抱着银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闲人绝不会起了掠卖孩童的心思,但要是这孩童身上背着的包袱里鼓鼓囊囊装着银锭子呢?
更别提司微当下里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打扮。
跟家里人命根子似的男童相比,丢个把不值钱的女孩儿,着实不至于兴师动众,找上一阵找不着也就罢了,若是这背着银锭子的女孩儿长的模样还算清秀,卖到似是春江楼这种地界儿,那便又该是一二两的银子……
说白了,春娘把这银锭子往这托盘里一摆,压根就没想过能教他司微拿走——就算拿走了又怎样,春娘这头只需要往外透那么一丝风声,这县里的地痞无赖们,多的是愿意卖她一个人情。
甭管是演戏还是当真想掠了司微卖了,春江楼把他从坏人手里救出来,他司微总是得感恩不是?
与其绕上这么一大圈的折腾,司微索性便稳着性子做出个本分的模样,提起尤氏来,脸上还带着几分腼腆的笑:
既然春娘想施恩,那还不如落在尤氏身上来得实惠。
而见司微答应下来,眼瞧着也就是应下了为尤氏延医问药的情分,春娘脸上的笑便真心了几分:“这第二件事嘛,便是想请你操持翻了年的游船会。”
司微有几分不解:“游船会?”
游船会这个词司微听来只觉耳熟,但要说到底在哪儿听过却是想不起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春娘往后靠在椅背上,叹息着哎呦了一声:“鸠县这地方,说大算不上大,说小嘛……光是晋安街尽头,城南这一片儿的花柳巷子,可就容纳了大大小小几十个楼阁馆院。”
春娘轻轻一嗤,勾了勾唇,指甲尖儿也跟着漫不经心地一弹:“就鸠县这种地界儿,能有多少富贵人家的败家子儿、浪荡儿,又能有多少的银子能往这片温柔乡里送?我还是那句话,就算这些个男人们人傻钱多,可凭什么非得把自个儿家里的银子,往你楼里的姑娘身上花?”
春娘微微抬了下颌,徐徐舒出一口气:“每年腊月三十的除夕宴,为着这一年的末尾,给自个儿提提身价,楼里也不吝啬给姑娘们一条出路——可每年正月十五上元节的游船会,就该是城南这一片儿的同行们争名头的时候了。”
鸠县城南有大湖,湖面宽阔几如海,湖边有画舫,舫上若是如春江楼前这般挂了栀子灯的,内里做的营生便和春江楼是一个性质。
“早十几年前,朝中有大儒归野,于这城南的清平山上开了家书院,便吸引了不少学子不远千里赶到那清平书院就学……那湖上的画舫,也就是依着清平书院才慢慢开起来的。”
说起这些,春娘语带讥诮:“平日里素来打着些文雅的名头搞些噱头,什么山家清供,什么湖中时鲜,什么以时花入菜,什么以鼓乐佐酒……你可知他们佐酒的鼓乐是什么?”
“丰年,玄鸟,臣工……皆是古时祀典之音!鼓乐声起,这些个学子们便多有效仿上古先贤,或引论而辩,或聚众而歌……”
司微好悬没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诸如丰年玄鸟之类的鼓乐他是没听过,但他还是能理解什么叫做祀典之音的。
这玩意儿和诗经里的“颂”差不多,多是些在进行祭祀或是举行典礼时进行演奏,或奏于天地,或奏于先祖,又或是奏于人主,内容主要是赞颂天地、先祖、收成、明君又或是君臣相得、盛世之像等等等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而清平书院的学子,在挂着栀子灯的画舫游船上,听这个就算了,还聚众而歌?
司微:……开了眼了,我常因自己太过封建而觉得自己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第25章
春娘提起清平湖畔的画舫游船,瞧不上的神态是摆在明面上的,不仅是觉着荒唐,更是因着这里头还有些旁的说道。
清平山上归野的大儒开办书院,左不过是近十几年的事,可这上元佳节,泛舟湖上,水映灯色,灯映美人的游船会,却是更早不知多少年的事。
然而这清平湖畔的画舫游船,却是占了地利,硬生生把清平湖变成了自个儿家的主场。
这一来二去的,两边儿难免便要对上。
对清平湖畔的画舫游船而言,这游船会就是砸她们场子的,且每年都还要砸上一回。
但对于城南这片花柳巷子里的人而言,游船会是历年的保留项目,也是各家打响名声,站稳脚跟的宣传手段……
春娘嗤笑一声:“要不说同行是冤家呢,就这么一碗饭,谁都想从碗里捞上一筷头最好的料头,不过是各凭手段罢了。”
“谁能跟过手的银子过不去不是?”
春娘说到这,沉吟了一会儿:“成与不成,便端看这一回台子上的表现如何……按着游船会的规矩,每个楼里的姑娘这辈子只能往那游船会的台子上走一遭,再没第二回。”
她往椅子上一靠,悠悠道:“想在鸠县这地方站稳脚跟,不是个容易事,春江楼是,春江楼里的姑娘也是……只有楼里的姑娘们能在这片地方扎下根来,这春江楼的地位,才算是稳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只有春江楼的地位稳固了,楼里的姑娘,在咱们这一片地方才有说话的底气……才能有从这里出去时,比旁人更好的去处。”
春娘从一旁的桌案上端了杯水过来润了润嗓子,这才抬头看向司微:“这争得,不仅是名头,更得是名气,是姑娘们以后自个儿的出路……今年游船会,我只准备了三个人,雪酥,初秧,和明葭。”
司微默默听着,把这几个人的名字也暂且记下。
初秧今晚的舞台就在锦缡前头一场,司微算是跟着把她的舞台看了一半,对她的长相风格甚至是舞蹈都有着极深的印象。
但剩下的两个人,雪酥和明葭,司微对她们却并不了解。
春娘把手里的杯子往几上一放:“趁着这游船会还没开始,你也跟着和她们再合计合计,看到时候到底是怎么个章程……不需要你做多的,只要按着你今儿晚上给锦缡聚光的法子,帮着她们在游船会的台子上出一把彩就成。”
春娘这么说,司微心底约摸着就有了点底——在这个没有电灯的时代,照明全靠油灯或是蜡烛撑着,一盏灯的亮度约摸着也就能和后世的小夜灯媲美一二,甚至还有不如。
按着实际情况来说,同样瓦数的一盏灯,放在卫生间里,和放在客厅里的照明亮度是不一样的。
越是狭小的空间,对于光线的阻挡与折射的能力便越强,照明效果相对较好,反之……似是春江楼大厅那般宽敞的存在,想要对光线进行把控,那么就需要设计无数光源,再通过计算确定光的折射角度,从而引导光路变向,促成后世只需要一盏聚光灯便能搞定的打光效果。
——甚至打光效果比司微从二手市场淘来的三无打光灯还要不如。
就这还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
那么,游船会呢?
司微沉默了一会儿,已经预感到自己有些牙疼,他看着坐在椅子里姿态松散的春娘,只得开口问道:“游船会上,现场的舞台,是个什么模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春娘见他这么问,却是不奇怪:“是一早儿就安排好了的平顶画舫,一楼装人,二楼,便是姑娘们的台子。咱们春江楼的画舫,仅是宽便足有十数丈,长更有二十多丈,哪怕是放眼整个鸠县,却也少有能与咱家的画舫台子相媲美。”
“但清平湖湖面之广,足可容纳数百艘游船画舫,一到夜里,灯火辉映,水面漾波,但哪怕是再多的灯火,也难以把整个清平湖都给照亮了,离的远了,莫说姑娘们好不好看——便是人是鬼,怕也要分不出来。”
司微暗道一声果然。
跟狭小的卫生间相比,春江楼的宴客大厅想要聚光已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而比春江楼宴客大厅还要四无遮拦的清平湖湖面……
司微嘶了一声:“这怕是有些难办啊……”
“就是因着难办,才交到你手里来操持不是?”
春娘叹了口气,抬手在托盘里捡了三锭银锭子,一枚枚抛到司微怀里,看他手忙脚乱的把银锭子接住,这才道:
“要人,我给人,要物,我给物,这三十两银子,便当是我按着你报给锦缡的价钱付给你的报酬……至于锦缡的那场,就当是给你娘垫付的诊金药费,便不再多给你划拨了。”
“今儿个年三十,明儿个大年初一。按着规矩,该祭祖的祭祖,该陪老祖宗过年的陪老祖宗过年,咱们这楼里,一年到头也就歇上这么一日。你呢,该回家就回家,安安生生的陪着你娘过个好年,待到初五,你再过来楼里,咱们合计合计这游船会到底该是个怎么做。”
春娘也不给司微再多说话的机会,摆了摆手,翻开先前递到她身边儿的账册子继续忙活:
“我跟楼里守门的大茶壶交代过了,明儿个一早,教他们给你开了角门,你自从那处地方出去,该回家回家。至于给你的这三十两银子工钱,你回去寻人借了剪刀,绞成碎银子贴身儿带了便是,莫要在外头露了财,教人抢了去回来倒是寻我哭鼻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银子都已经递到手里了,为的又都是些舞台上的事儿,司微自然不会把到手的银子往外推。
更何况,以春娘这般挟恩图报的态度,也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拒绝的空间。
从摄影师转行到舞美总监……这个跨度也不是不可以,至少比让他徒手捏相机来得靠谱。
毕竟专业相关,大差不差,放在后世可能还要熟悉些不大一样的设备操作,放在现在嘛,连个小灯泡都搓不出来的现在,啥也别想了。
司微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再看了眼注意力已经放在账册本子上,再没给他留半点余光的春娘,扯过花几上原本盖着托盘的红布头,把手里的银子给包了,再跟春娘打声招呼,道个别,这才从春娘的院子里出去。
穿过熟悉的廊道,沿着甬道朝着后头的园子里去,只是这一回却不是朝着雾霭阁而去。
随着锦缡的离去,想必下次再踏上那九曲桥,步上青石阶,靠近那栋朱栏凭靠,八面开窗的楼阁时,那栋楼阁也不再叫雾霭阁了。
也不知道锦缡她们现在怎么样,更不知道尤氏一个人远在林湾村的家里,又该是怎么样。
司微回身,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宴客大厅,而后转过墙角,眼前便蓦然一暗,进入了狭窄的甬道……这是通往下房宿舍的方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回到屋里,清露已经跟着锦缡离开了春江楼,这下房里的铺盖一时也没人收拾,于是依旧保持着清露一早走的时候的模样。
而剩下的两个大丫头估计还在自家姑娘身边儿忙,于是这一处狭窄的宿舍里,便只有司微一个人。
关了房门,摸索着点亮油灯,微暖的黄色灯光映得四周影影绰绰,皆是暗影。
从墙边的立柜上摸索着寻了针线笸箩,里头有把钝的跟什么似的的剪刀。
约莫是怕这屋里住着的丫头们拿了这玩意儿伤着自己,于是这东西也就只能勉强剪个缝补衣裳的针线。
司微咬着牙,用这把钝剪刀把银子给绞成碎银子,待三枚银锭子剪完,他已是出了一身的汗。
别说,这剪刀不止是钝,它中间居然还分叉,分叉的那点子缝隙,足够司微再在剪刀的两片剪子中间再塞上个纳好的鞋垫子——大概两毫米左右的厚度,塞进去是什么样,拿出来约莫着只有前后各一道的剪子印痕,旁的啥也没有。
把这些绞开的碎银子和锦缡给的那把碎银子放在一起,一一数过了数量,司微这才寻了自己来时候穿的那件袄子,将里头缝着的线拆开一条小口,把这些碎银子从袄子内里的破口处塞进了里头的棉胎里,抖擞平整,看不出里头藏了有东西才算完事。
把袄子垫在枕头处,司微爬上床,拉了床帘,卷了被子便闭着眼打算睡觉,明儿个一早起来,等着县里开了城门,他往家里走还需要两个时辰,得早早睡下,养好精神体力才行。
只是闭眼闭了许久,司微蓦然睁眼,手摸着袄子夹层里的碎银子睡不着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本是硬着头皮想法子碰碰运气,硬赖上锦缡一般进了这春江楼,就连那么个十两银子,也是他估摸着尤氏看病开药,还有家里日常开销的银钱开的价。
如今,他手里不止是十两银子,是足足四十两银子!
四十两!
他劳心劳力养了那么多年的鸡,并着尤氏做的绣活,这么些年下来,却也不过是赚得了三五两银子,如今,他手里有四十两……
司微叹了口气,按耐着心下的喜意,翘着嘴角警告自己不要得意忘形,不要忘了春江楼不是个好地方,春娘更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这可是四十两!
司微一把从被窝里坐起,挠了把自己的头发,抱着脑袋扬着唇角满是暴躁:
“知道了,知道了,四十两,四十两,四十两银子就让你兴奋的连觉都睡不着了!司微啊司微,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第26章
辗转一夜,数度惊醒,每每睁眼,司微都要掀起帘子朝窗户处看一眼,看外头的天光可有亮起。
几次三番之后,司微再次掀起帘子时,便见着窗户已然开始透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一骨碌从被褥里爬起身,捡了昨晚临睡前准备好的衣裳换上,感受着袄子里沉甸甸的重量,司微面上也不由带出一抹笑来。
迭了被子,罩了床褥,司微从光着的床板上踩着梯子下来,踩着自个儿的鞋子悄无声息地开了门出去。
屋里屋外俨然是两种不同的温度。
也不需什么凉水洗脸,只需外头略显凛冽的风在脸上刮过那么一下,整个大脑都跟着清醒了。
司微把脚上踩着的鞋子穿好,沿着上回刘婆子和清露给她带的路,缓缓朝着春江楼的角门摸去。
这会儿的天也才是蒙蒙亮,一路上只有司微一人,耳边除却鞋子踩在雪面上,把雪压塌陷下去的吱吱声外,再没有旁的声音,静到有些教人毛骨悚然。
到了角门附近的时候,守门值夜的大茶壶约莫着还没醒,隔着厢房便能闻见一股酒味儿,约摸是昨晚上也跟着喝了点儿。
司微的手拍在门上,唤里头值夜的大茶壶:“哎,醒醒,春娘交代过了,今儿个一早教你给我开门——”
里头有藤床嘎吱的声音响起,睡着的人约莫着是翻了个身,对外头叫门的司微并不理睬,也不知是醒了没。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没奈何,司微只得一直喊他。
半晌,头发毛躁蓬乱的男人披着袍子从屋里出来,手里拎着一把钥匙,带着一身起床气给司微开了门。
将钥匙从锁眼里捞出来,将锁从栓条上取下,大茶壶打了个哈欠,给了司微一个眼色,没好气道:
“甭看了,要走赶紧走,完了老子回去还得再睡个囫囵觉,别搁这磨磨唧唧的。”
司微从门里跨出去,面对着大茶壶不怎么好的脸色倒也不恼,只是道:
“今儿个是大年初一,街上的铺子早该关门了,但家里头却还有些东西没置办齐整,所以想问问你这有没有什么路子,能帮我置办些东西。”
大茶壶闻言眉毛微挑,耷拉着眼皮子看了司微一眼,给他指了个方向:
“从这出去,到晋安街上,靠近咱们这一片儿的,都是些宅子改出来的铺子,绕到后头去,敲他们进出的院门,自该有人做你的生意……至于出了晋安街的那些个正儿八经的商铺,要想找晦气,也不是不能过去瞧瞧。”
司微有些哑然:这话说的……
只是不等司微把这句腹诽在肚子里说完,那大茶壶把两扇门对起来一关,险些撞在司微鼻子上。
而后门后传来了上栓条上锁的动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
按着大茶壶所说,司微沿着静安街靠近城南这片花柳巷子的街上走了一圈,看过了牌匾之后,便沿着后头的小巷开始敲门。
如此一圈下来,等司微再踏上前往城门的街道时,背上已经多了一个背篓,背篓里杂七杂八的装着些东西。
半人高的背篓被司微背在背上,走在雪地里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方才遥遥见着林湾村的影子。
远路无轻重,得亏是这辈子习惯了做什么都要靠两条腿走路,间接也就锻炼出了脚力,若是换了司微上辈子的身体过来,不等走半道上,估计就得累趴下。
……但这会儿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
抹了把头上沁出来的汗,司微掂了掂背在背上的背篓,穿过盖了一地雪的农田,朝着村尾处搭着的小院儿走去。
小院里的篱笆墙依旧还挺结实,在这大冷的天也没被雪给压垮了,门后一条被清扫出来的小路,从门口一路蜿蜒到堂屋门口——统共也就那么一间茅草屋,里头分出来的两室一厅,也算是堂屋……吧。
就连尤氏屋子外,司微拿冰砌着的冰窗,也和他进城之前没什么两样。
是他这辈子活了这么多年,熟悉的模样……只是这些时日,看惯了春江楼里的陈设,再回来看见这熟悉的场景时,便愈发觉得自家是真穷。
门没有锁,吱呀一声轻响,司微便推了门进去,目光在四处略一打量,心下多少有了几分心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本搁置了不用的灶台被人清理了出来,原本被风刮得从棚子上砸下来的草帘子也被重新挂了回去,此时正随着风的呼号而晃动着。
草棚子与草帘子之间一闪而过的缝隙里,司微看见了灶塘里被风吹得阴燃的柴火重新耀发出的火光。
像是这种灶台,司微这辈子一直都没学会到底怎么烧火,不是火大了,就是火力不够。
做出来的饭,要么焦糊,要么夹生……说好的每一个穿越者都是美食家呢?
根本就不靠谱。
是的,这才是司微一直拿瓦甑煮饭熬药的根本原因。
司微脚下不由加快了脚步,正待他准备抬手去推堂屋门时,便听不远处一声不怎么乐意的哼唧声。
低头一看,却是堂屋门口的茅草屋檐下,多了个竹筐。
从断裂竹篾的破洞处,踉跄挣扎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狗崽来,毛炸着一圈儿,肚皮圆鼓,有点儿怕生的夹着尾巴,却依旧朝着司微“昂昂昂”。
司微:……
司微把背后的背篓脱下,往屋檐底下一放,索性蹲下来逗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狗崽约摸着只有一个多月大,耳朵立着却只耷拉了个耳朵尖儿,眼睛黑葡萄似的盯着司微看。
浑身上下,脸是黑的,下巴肚腹连带着尾巴尖儿是白的,只是它这背上,却像是穿了件衣裳似的,是栗色的毛,间或还夹杂着点儿白。
司微一伸手,小狗崽便往后躲,躲的同时还不忘了昂昂昂的叫……到底还是小,连个字正腔圆的“汪”都且汪不出来,但却是个执拗的主儿,一对眼睛映着司微的影子,嘴里的声音一直没停过。
司微正试着伸手去摸狗头,便听见门口一声动静,有人掀了里头挡风的草帘子,一矮身从屋里出来了。
司微抬眼看去,出来的人不是春江楼的刘婆子又是谁?
刘婆子见着了司微,眼底也透着股子喜色:“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想着念着,说春娘那头什么时候放我回去过年呢!”
司微失笑,就春娘小院里那般忙碌的模样,回去估计也放不了年假。
司微正想说些什么,便见刘婆子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变,扯着司微离屋子房门远了些,压低了声音跟他道:
“有件事儿,我得提前先跟你透个信儿……自春娘要我过来帮你操持家里,我便依着你当初去了广味楼的说法,说你把我家里的小孙孙给带进了广味楼后厨里做活,不给工钱,但管一日三餐。”
“再加上你们这林湾村跟咱们县城这么远的路,本也不可能日日来回,尤娘子本也是信了的……只是上回有个教她唤做成嫂子的人来过坐了坐,约莫着是哪儿说漏了口风,她一直追问你到底去了哪儿……”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刘婆子叹了一声,她本也是在楼里做了多年的管事婆子,一张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也能给抹成黑的,但在尤氏这只要女儿的面前,却是碰了无数软钉子。
这尤氏也怪,有些话说来说去总像是在脑子里拐了无数道弯,便是怪罪却也维持着表面的客套。
刘婆子道:“我呢,也到底不敢跟你娘说,你去了那地方……将心比心,我家里也是有小孙女儿的人,要是有朝一日来个人跟我说,她自个儿一个人去了那种地方,十天半个月的不见踪影,没有消息,我能急死在这!”
“原先跟尤娘子说的,便也是今日你就能回来,她这一大早,就坐起来等你……一会儿到了你娘面前,你得先想好怎么跟她说这些个事。”
刘婆子也叹了一声:“你说说你这,弄的我也跟着里外不是人。”
司微从腰间摸了一钱银子拉了她的手放进她手心里:“这些天着实劳烦刘婆婆了……”
得了这一枚碎银子,刘婆子脸上露出个笑,也不再拉着司微叨叨,只是道:
“得嘞,既然你这回来了,昨晚上的除夕宴定然是没出什么差错。眼瞧着这会儿也就是中午了,我赶紧着走,约莫着能趁着天还没黑之前进城,你这屋里……你看怎么再跟你娘好好唠唠,啊?”
面对着刘婆子的善意,司微自然含笑应下,见着她自腰间抽了块帕子出来,包了那钱银子塞好,转身便要走,司微不由低头看了看脚边。
司微脚边,原本见刘婆子出来,已经不怎么叫了的小狗崽子见她要走,昂昂昂的又开始朝着司微叫唤起来。
司微不由喊了刘婆子一声:“刘婆婆,这是……?”
刘婆子摆了摆手:“你们孤儿寡母的,就这么住在村尾这么个地方,外头围的还是篱笆墙。真要有人想干点儿什么坏事,扒着墙头往里头一翻,也就进来了,所以我托人给尤娘子寻摸来这么只小崽子,不说看家护院,至少真有个什么事,它耳朵比人耳朵警醒。”
司微目送刘婆子沿着院中的小道摆手离去,甚至顺手给他阖上了院门,俯身一把捞起这牙都没长齐的小狗崽,推了门掀了帘子往里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眼下,他人是回来了,尤氏这头却还有一道难关要过呢。
第27章
屋里,尤氏正披着衣裳坐在床上借着外头的天光绣着东西。
刘婆子先前送进来的饭却还摆在床头的柜子上,腾腾冒着热气,看上去像是刚盛出来不久。
司微捏了捏怀里狗崽子的后脖颈,近前在尤氏的床边坐下,眼底漾着笑意:“娘。”
尤氏的脸色比司微走的时候要好看许多,至少没那么苍白,就连渐渐枯槁的容颜,如今看起来便又养回来许多。
听见司微唤她,尤氏下意识露出一抹笑,只是抬眼的时候,却又想起什么,于是连带着那股子笑意也跟着淡去了。
把狗崽放在腿上,司微瞧了眼尤氏的针线笸箩,从里面捡了把剪刀出来,脱了身上的袄子,沿着内里针线的缝合处拆了一道口子来。
司微坐在床边拎着袄子在床上倒了倒,一时几十个被绞成小碎银子的银锞子滴溜溜砸在了被子上:“喏,娘,你瞧,这是儿这些日子挣来的。”
眼见着倾倒在被子上的碎银子,尤氏原本到嘴边的话一时也被惊住。
瞠目半晌,尤氏叹了口气,不去看被面上拢成一堆小山的碎银子,看向司微眼底依旧透着几分沉:
“你且跟我说,这些日子,你到底是去了哪儿?还有这些钱,又是怎么来的?”
“还有那刘婆婆,如何竟能教人过来伺候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尤氏家里也曾阔绰过,逃难前身边也是有丫鬟婆子伺候过的人,只是后来……北疆战乱,韶关沦陷,嘉陵城破。
尤氏并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但再如何,司微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自家孩子一转眼,消失半个月不见,甚至还找了个手上干活颇为麻利的婆子过来照顾自己,甚至如今还带回来这大笔银子……
一时间,尤氏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颤,她略显干燥温度却依旧偏高的手落在了司微脸上:“你告诉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着,尤氏的眼泪终是一滴滴落了下来:“你说你去广味楼后厨里做活,程嫂子外甥媳妇的堂侄子在广味楼里当小二做个跑腿儿的,她便托了人过去问问——那广味楼的后厨,什么时候能缺过人吶!”
司微把拆了条线的袄子重新穿上,手忙脚乱的从笸箩里寻了个素白还没来得及绣花的帕子给尤氏擦眼泪,一边儿还得安慰着她:
“莫哭莫哭,娘,这事儿是儿做得不对,不该欺瞒娘……只是当时走的时候,儿自个儿心底也没个着落,总不好教娘病中也跟着操心。”
尤氏从司微手上接了帕子,自个儿擦了脸,随后便扯着司微要脱他的衣裳:“你这些银子到底是怎么来的,我听着程嫂子说,那来咱们家的刘婆婆,原该是在那等……”
尤氏哽了一下,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但司微约摸着也多少能猜出来尤氏的意思。
狗崽子哼哼唧唧的被抖落在床边,最后蹭了蹭带着尤氏气息的被子,把头往被子底下的缝隙里一塞,不动了,只有司微被尤氏揪着衣裳不放。
“娘……娘!你想哪儿去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无奈,他再怎么上辈子也是个二十好几的男人,再加上这辈子的年纪,跟尤氏也差不了几岁。
一两岁的时候,还能厚着个脸皮教尤氏帮忙洗澡什么的,但凡后来能自个儿洗,便都是自个儿洗……现在这么着,尤氏非要扒他衣服算是怎么个回事。
但到底拗不过尤氏,司微生无可恋的被尤氏扒光了细细检查了一番,见他浑身上下好好的才算是松了口气。
也就是这会儿,尤氏才肯放下心听司微说话:“娘你一天天的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旁的外人不知晓便罢了……娘你也是,我到底是个男儿身,还是个女儿身,您自个儿不知道么?”
“春江楼那种地方,楼里多的是些姑娘,莫说儿往那楼里跑了一趟,便是真在那楼里住了半个月,娘你该担心的也该是我有没有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然后教楼里的鸨母发现了打断了一条腿出来!”
尤氏瞪了司微一眼:“你也知道!”
司微叹了口气,敛了衣裳,支了矮桌,把刘婆子先前放在立柜上的饭菜端了过来,一一摆在尤氏面前,自个儿也取了双筷子,没有管缩在床尾不动了的狗崽,坐在床边跟她细细说起了自己这些时日在春江楼里的活计。
倒也没说全了,毕竟那些个关于灯光设计,舞美造型之类的东西对尤氏不好解释,于是便只能说他是被春江楼的鸨母聘去做了个“妆娘先生”。
尤氏听得直皱眉:“……还妆娘先生,哪有这么个存在,梳头娘子便梳头娘子,这些个听来便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就是你会想。似是那些个地方的姑娘们,对自个儿的梳妆打扮甭提多有研究了,也就是你不知怎么蒙混了她们。”
说着,尤氏的神情也不由有些古怪:“你这么个装出来的假姑娘,竟也敢在春江楼这种地方班门弄斧……当真是,教人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司微无奈一笑,他这不是一时没想起来,这时候给人化妆做造型的人叫什么来着呢么。
况且,哪怕他不会化妆,但他至少知道什么场景下化成什么样算是恰好,再加上他对后世一些化妆品的了解,亲手上的实践恐怕不行,但至少他还有一肚子的美学理论不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看着尤氏明显比先前精神了不少的精神劲头,甚至能开口说笑,心下也愈发安稳,便和尤氏说起了她的病情。
尤氏这一病,直接把家里的收支平衡给拖垮了,请了游医郎中,抓了好几副药,不仅是把这些年攒下来的银钱给搭了进去,甚至家里有些东西也都跟着一并变卖了,譬如说司父生前留下的几亩田地。
时下的人是病不起的。
三五两银子,是司微捣鼓了这么多年的赚钱法子,唯一成功靠着养鸡积攒下来的银钱。
按市价是两个铜板三枚鸡蛋,二十七枚铜板则能换一只鸡,算下来这些年尤氏在针线纺织上赚来的钱充做开销之外,剩下的所有的钱也不过是那么一点。
却也都是司微和尤氏靠着鸡和鸡蛋一枚枚铜板攒下来的。
可一副药得多少钱呢?
除却郎中的诊金之外,一副药各种药材配齐了,约莫着也就是百枚铜板上下,而这百枚铜板,也不过是两三包药,合计能煎上个七八、九次——
实际上,一副药头一遍是洗药,略略煎沸便要倒去,第二遍才是正经熬煮,第三遍药性便已然开始减退,四遍五遍则几与白水无异,便有余味,在药效上却也没什么作用了。
也就是说,一包药,节省着熬煮,能熬煮上三回,三包药,也就是三天。
而尤氏,这一病便是大半年,家里一度弹尽粮绝。
说起自己的病,尤氏也跟着一叹,面色隐约复杂:“……这还得多亏刘婆婆帮着,从县城里请了济世堂的郎中过来替我瞧病,这才发觉不对,说我这是什么肺里下寒的底子,却被当成了内热的肺毒来治,药不对症,这才一直好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这副药吃完,约摸着这身上的热便不会再复起了……只是这病想要根除,到时候还得再把一次脉,给我再开个调理身子的药。”
尤氏没有说的是,那济世堂的郎中还说,照着原先郎中开的方子一直吃下去,等身子败完了,约摸着人也就该跟着不行了。
司微一愣,不由捏紧了尤氏的手。
半晌,司微看了眼放在先前一直堆在被面上的银子,他轻声道:“娘,不如,我们搬进城里去住吧。”
尤氏一惊,看向司微:“这……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尤氏的目光也跟着落在司微带回来的那堆碎银子上,不由苦笑:“我的儿,在城里居住,哪里有你说的那般容易?”
“到了城里,柴要钱,粮要钱,若是没有井,就连喝口水,都是要钱的。”
尤氏把那堆碎银子拢了拢,从床头里捧出一个带锁的匣子来,便将这些碎银子装了进去,朝着司微摇头:
“罢了,刘婆婆说,你过了除夕便了结了差使,左右有这些银子在,咱们看着再买些田回来……若是赶在化冻前,寻摸好田地,今年的粮食咱们还能再种上一茬儿。”
尤氏不是个能做田里活计的,司微又是常年做女孩儿打扮的模样,总是被尤氏拘在身边,再加上八九岁的年纪,田里的活计司微就算有心却也无力。
过往的时候,司家当初分家留下来的那些田,也是尤氏做主,要么租了出去,每年给她交着租子,要么便是农忙时雇了人来帮着做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似是林湾村这种地方,便是雇人所花的银钱,却也比在城里从粮铺里买粮食来得划算。
尤氏在心里暗自盘算着,哪知司微却朝着她微微摇头:“这些银子,一部分是这回活计结的工钱,还有一部分大头,却是楼里管事提前与我结了的银子……待到初五,我怕是还得往春江楼再走上一趟。”
尤氏一怔:“还要去作甚?”
司微便把正月十五上元节时,清平湖上要办游船会的事跟尤氏说了。
司微:“这林湾村,比起城里到底是太远了些,娘如今吃的药既是济世堂的郎中开的,想来吃完之后还得请郎中再上门一趟……从城中到林湾村步行便要走上两个时辰,便是有牛车,这一路也快不到哪儿去,郎中往这林湾村来一趟再回去,今日一日里怕是什么都不用做了。”
“再者,这回一去城里,若娘能跟着一道搬过去,寻常儿了结了楼里的活计,晚上也能有个住处……娘是不知,在春江楼里,儿都是跟着一群小姑娘们挤在一个屋里住着,每日更衣方便,都得小心避着人,终归是连个喘息的空间都没有。”
尤氏一叹,摸了摸司微的脑袋:“……你,让娘再想想。”
司微应下。
司微没有明说的是,似是林湾村这么个地方,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氏带着司微孤“女”寡母的住着,已是极为扎眼,哪怕村里同为寡妇的人不少,但无后的大多改了嫁,有后的也大多都守着自个儿的婆母跟膝下的儿子过活。
似是司家这般,眼看着是断了香火的,背地里本就多咬口舌……而司微作为一个表面上的小女孩儿,一失踪便是将近半个月,原以为真是进了城里广味楼的后厨做工,村人帮着带话才知晓他司微根本不在广味楼。
甚至就连刘婆子的身份,也隐约有人认了出来——地方小了,就是这么点儿不好,七大姑八大姨,亲戚摞亲戚,有点子什么事一旦说起来,那哪里的谁谁谁怎么怎么样,也都能跟着打听出个二三五六。
司微这时候已经不去想村里可能对他有的谣言,只是劝着尤氏,想在她反应过来外头可能存在的风言风语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免得尤氏自个儿又钻了牛角尖儿。
见尤氏面带犹豫,司微也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于是便扯开话题,从外头一路背回来的一兜子年货里,捡了当初捣鼓出来给锦缡上妆用的那些个现代化妆品古代平替版本的脂膏粉末递给尤氏,跟她说起了诸如眼线液、睫毛膏、眼影粉的用法技巧。
一时,尤氏好奇,也跟着拿了家中的铜镜试着画了起来,倒是不再多想其他。
第28章
在家的日子,过得总是飞快。
特别是尤氏的病情好转,虽当下肺疾尚未根除,依旧不能出门见了冷风,但尤氏却已经能在屋里披着袄子多走上几步,眼见着身体也正在逐渐恢复,脸色也渐好。
就连曾经一度将要断炊断药的灶棚底下,也悬挂了吊起的腊肉,并着灌好的香肠,角落里拿了厚实的木板盖子压着的米缸里,也多了几个分开装着的袋子,或是稻米,或是粟米,又或是一些冬日用来发豆芽的豆子。
就连棚子角落靠墙的地方,也被先前的赵婆子也寻了人从外头收了半车柴火来,都是些细小的枯枝,用的时候不需再着人劈柴。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尤氏却依旧没能定下搬家的主意。
一转眼,日子便是新一年的正月初五,大清早司微还在屋檐下捣鼓他常用的拿来做饭熬药的瓦炉,门口便听见有老牛哞了一声,碌碌的牛车在他家门前停下。
刚生好的火焰在炉子里徐徐燃烧着,慢条斯理的舔舐着上头座着的瓦罐,想把罐中的清水加热至沸腾,想来还要挺长一段时间。
听见动静的司微还来不及起身,便见堂屋门后压风的草帘子,被狗崽子的嘴一掀一拱,昨晚上被挪进堂屋里睡觉的小狗崽迈着短呼呼的四肢跨过门坎,摇着尾巴欢散的扑向院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紧接着便听门上被人敲了几下,响起刘婆子的声音:“司微、尤娘子——可起了?”
司微一怔,赶紧上前给刘婆子开门。
牛车上搭了棚子,棚子上编了草帘子挡风,此时站在门外的除却一个刘婆子之外,还有一个约摸着二十五六的壮汉。
壮汉脸上带着一道疤,长着一副膀大腰圆的模样,手里拿了一条赶车的鞭子,正站在刘婆子身后跟着往门里看。
司微无视了脚边欢洒着扑上刘婆子脚背的狗崽子,见着二人不由带了几分讶然:“……这么早?”
刘婆子拍打了身上教风刮来的雪花,闻言笑着摇头:“这会儿可不算早了,昨个儿春娘便教我过来帮你看着家里,顺道教你今儿个早些过去——这不,昨晚上我就出了城,在亲戚家里住一晚,还借了人的牛车往你们这来。”
“你也赶紧收拾收拾,那些个东西该带了的也就都带了,一会儿再教我这侄子回去,一路把你给捎回去。”
司微连声应下,让了二人进来。
赵婆子倒是不推辞,驱赶着黏在她脚边的小狗崽便往里进,免得走路间一脚踩着了。
那壮汉则是多看了司微两眼,并不往门里走。
赵婆子刚走至屋檐底下,便见着司微捣鼓的那瓦炉,一拍大腿便笑:“上回来我就想说了,你怎的使这玩意儿做饭,一罐子水得慢慢悠悠煮上小半个时辰……这点子时间做点儿什么不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摸了摸鼻子,也不好意思说那棚子里的大灶他把控不好火候,便腼腆地任由赵婆子说去了。
赵婆子一来,便利索地把司微手里的这些个活计接了过去,一边麻利的干活,一边催司微快些收拾,尽早动身。
司微自也知春娘没有帮他照顾家里的义务,但还是把手底下的人派出来帮衬他一把,不仅是想着施恩,更多也是想让司微在要做的事儿上更多花几分心力。
司微面上虽不曾明说,但到底还是把这份好意给记下了——记恩的同时却也多得是防备,都是千年的狐狸,玩的一手好聊斋。
司微到底还没忘记,春娘拿恩情拿捏他的这回事,现在是利益一致,自然劲儿往一处使,但要是哪天利益不再一致了呢?
司微进屋和尤氏交代了一声,说这回出去怕又是好几天才能回来。
尤氏有些不安的捏了司微的手,迟疑半晌:“……要不,咱们把那些个多出来的银子退还回去?”
司微讶然:“娘?”
尤氏从床铺里头扒拉了带锁的匣子出来,把钥匙连带着匣子一起塞进司微的怀里:“这几天,我想了又想……跟春江楼这种地方打交道,终归是于你名声有碍。”
“我虽感谢那春江楼的老板请了济世堂的郎中过来,但……微儿,总不能以后总是指着春江楼的活计来挣银子。”
尤氏眼底含着一抹忧愁:“若你在衙门的户籍改不过来,跟春江楼打交道……这世间,向来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终此以往,积非成是,那些个谣言,是真能逼死人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况且,若你在衙门的户籍能改过来,和春江楼这等地方打交道的时间长了,便是有愿意把女儿嫁给你的,又能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不成?”
司微哑然:……
娘,这个时候想这些,是不是想的有点儿多?
司微沉默了一会儿,拿钥匙打开匣子,自里面抓了两粒碎银子出来,复又把匣子锁好,将其推给尤氏:
“娘,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真要想,也该是搭着春江楼的路子,寻了户曹使了银子,私自改了这户籍册子上的记载。”
“只要不把这事闹大,闹到明面上,便是舍了些银钱也没什么……春江楼里的姑娘若是赎身,可都是走县衙里的门路,赎贱为良。”
一说起司微在衙门的户籍册子,有私自更改的可能,尤氏的立场与态度转变的便有些轻易。
毕竟是记挂了许多年的事。
尤氏沉默了一会儿后,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沉沉叹了口气:“罢了,既是拿了人的银子,你便好生帮着做事……旁的不说,你捣鼓出来的这些个脂粉膏子倒是新奇好用。”
“若是早知晓圣上在你三岁那年便结束了北伐,我又何必把你报成个女孩儿上了户籍?着实是北疆连着打了二十年的仗,被征走了太多的男儿。”
“如今把你养成这副模样,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毕竟哪有男孩子,整日里装作女儿家便罢,甚至还捣鼓着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
屋外,刘婆子麻利的点起了灶,连带着原先瓦炉上熬煮着的陶罐里的粥也被倒进了大锅里,火焰于土灶灶塘中烈烈燃烧,不时有受潮的柴火噼啪一声炸响。
见司微进了屋里半天不出来,刘婆子掀了灶棚的草帘子往外看了眼,见自个儿侄子依旧在门口候着,于是便扬声催促司微快些。
司微在屋里应了一声,该收拾的东西也早已提前拾掇好了包袱,和尤氏道了别,去东间把自个儿床上的包袱提了,司微便掀了草帘子推了门出来。
外头,小狗崽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绕着刘婆子转两圈,见司微出来,忙不迭又甩着尾巴过来扑到司微脚上。
司微挪了挪脚,把鞋从狗崽肚子底下挪出来,跟刘婆子复又寒暄两句,便被她催着上了门口一直等着的牛车。
赶车的男人是个沉默寡言的,一路上没怎么开过口,把司微一路从林湾村送到春江楼门口,跟司微略一点头,便又挥着鞭子赶着牛离去了。
司微抬头看了眼门前头顶挂着的春江楼的招牌,再看几扇排布齐整,关的严实的大门。
司微:……
借着牛车,司微过来确实挺早的。
但这会儿约摸着离开门还得要一个时辰,外头还飘着零星的雪花,司微总不能在这门口受风吹着一直吹到春江楼开门营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只得寻摸着摸向了上回走的角门。
角门的门也紧闭着,上头也没个门环什么的,于是只能拿手拍门,高声呼喊。
约摸着过了将近一刻钟,门里传来卡兹一声,随后是锁被拿下的动静,和栓条被取下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还是司微上回走时的大茶壶,见着司微的第一眼,便毫不客气地朝着他翻了个白眼:
“怎么又是你这小丫头!”
司微:……
司微厚着脸皮,从大茶壶的胳膊底下钻了进去:“急事儿,急事儿,春娘一大早便派人把我唤过来,这会子应该是等急了。”
大茶壶哼笑一声,反手上了栓条,挂了锁,待司微身影快要消失的时候,他才悠悠放声喊了一句:“春娘那厢一早吩咐过了,让你过来的时候,直接去后头的乐坊楼子——”
“这会子,不年不节的,你指望春娘跟着起大早?想什么没事儿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脚下踩在冰溜子上,本就没站稳,险些没栽倒,手脚在半空中划拉了两下,稳住身形,瞪了大茶壶一眼,而后头也不回的直奔后头园子里的乐坊楼子。
这个时间点还早,约摸着也就只有上午九点半左右,整个园子里的人都还没醒,到处一片静寂,只有雪零零散散的落了一地。
风呼啸着刮过,把司微的脸都给刮的发木,一直到进了乐坊楼子,感受着那股扑面而来的暖意,司微方才感受着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
乐坊楼子里的人不多,除却楼上给师傅们住着的房间之外,也就只有一楼大厅里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
司微进门的时候,便见着一个四十多岁模样的女师傅,手里拿了把戒尺正在往台上姑娘的身上抽:“身、韵、情态,还有板眼——”
那师傅气得恨铁不成钢:“眼神,动作——这会儿是没人给你奏乐,没人给你奏乐,难不成你就踩不准板眼么?”
那约摸着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被抽的直躲,眼圈红通通一片,却也不敢躲得动作太大,只得生生受了好几下。
一个披着一身雪白兔裘,长相清凌里透着股子说不出的媚的姑娘单手托腮撑着趴在桌子上,看那小姑娘挨打,不由掀了掀眼皮子,似笑非笑地开口:
“学不会就打,怎么,你教不会,就只剩下打这么一种手段了么?”
“你是能把她给打开窍儿了,还是能把她给打死一了百了了?”
她嗓音带着点甜腻的酥:“俗话说的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位师傅,你光记着打,怎么不好生想想自个儿,到底有没有把人给领进门呢?”
第29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能在楼里立足的姑娘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但不是所有的人在舞乐上都有着出众的天赋。
乐坊楼子里的气氛有些僵持,手持戒尺的师傅露出个明显的冷笑:“有些人,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我教也教了,带也带了,可她就是学不会,这怎的还能赖到师傅的身上来?”
她也跟着一撩眼皮子,看着坐在台下撑着脸趴在桌子上的女子:“雪酥姑娘既然好为人师——明葭,你游船会上这场台子,便跟着雪酥姑娘好生学一学。”
“我也想知道,雪酥姑娘又能教出个什么模样来。”
说罢,这教舞的师傅冷笑一声,眼尾风冷厉地扫过明葭,竟是转身就走。
眼圈泛红的明葭一怔,追着那师傅的身影跟了两步,却又不自觉停下。
刚一进门便见着这么一场撕逼场面的司微:……好家伙。
这楼里的人不多,除却抬脚便走的教舞师傅,便只剩台上的明葭,台下倒坐在椅子里,下巴靠在椅背上的初秧,以及一个带着自个儿身边的大丫头,懒懒散散支着脑袋看人的雪酥。
约摸因着是一大早,如今聚在乐坊楼子里的人,除却明葭之外精神都不大好。
雪酥打了个哈欠,朝着台上的明葭招了招手:“行了,下来吧,你吃亏就吃亏在基础太差。且不说这板眼的事儿,习舞本也就是练的童子功,幼时拉筋,劈腿,练腹,控体,朝夕不辍,如此浸淫三年五载,方才能有些许身韵……”
“你指望着这会儿临时抱佛脚,除非有着极高的天分,否则,注定了是南辕北辙,欲速则不达。”
明葭揉了揉眼睛,吸着鼻子从台上下来了,寻了把椅子在桌边坐了,神情沮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都怪我,先前一直都在准备除夕宴的舞曲,师傅教我的这舞本就难,两种舞串在一处,便总是要跳错,我这才停了这支舞……眼瞧着马上就得是游船会了,这舞到现在都还没跳熟。”
比明葭大上几岁的雪酥吃吃的笑,探手在明葭头上撸了一把:“本就是个没天分的,那师傅偏还要把你这支舞的难度安排的这般高,这明摆着就是为难你。偏也就是你好性儿,好欺负。”
她抬手捏了明葭的下巴,把明葭的脸朝着从门口进来的司微那里一转,笑吟吟开口:“你且瞧着这是谁?”
雪酥悠悠然道:“妈妈那头可是说了,这游船会上该怎么着,可都听这小丫头的安排——与其指望你那背地里使绊子的教习师傅,不如多多讨好这小丫头,毕竟年岁在那儿摆着,兴许几包糖就能把人哄的服服帖帖呢?”
把身上包袱解下来,刚放到大厅里靠近舞台的桌凳上的司微:……她应当知晓,就这么点距离,她说什么,他司微都能听得见的吧?
不理会雪酥的促狭,司微在她们那一桌坐下,抬头仔细打量着明葭的长相。
明葭的皮相偏柔美秀气,但更为难得的,是她面部骨骼与肌肉的分布。
作为摄影师而言,司微很习惯亚洲人面部在鼻翼两侧至颧骨中间呈现的凹面问题,这样的面部走势常见,且容易出现颧骨过高或是法令纹存在明显等问题,使人的面部表情显得冷厉、苛刻、威严以及显老,在拍摄过程中,通常需要借助于化妆、打光,甚至是后期p图来进行相应程度上的弥补。
但明葭的皮相与骨相却与大多数人截然相反,放在后世来说,那就是典型的明星像。
除却优越的头颅比之外,她苹果肌的平整度与鼻基底的饱满度使得她呈现一个微微凸出的面部走势,使得她整体五官呈现相对饱满,再配上水湾眉与尾端上翘的丹凤眼,柔和的眉眼线条进一步加重了她整个人的气质与风格。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再加上她的那双极为清透的眼睛,清透到一个对视间仿佛要看进人的心底里去。
司微暗暗叹了口气,这样的一个人,放在后世,那就是天然自带高级清冷感的美人,哪怕此时她眼睛周围还泛着红,却也不过是为其增添了几分脆弱,对于她的形象而言,不仅没有丝毫损毁,反倒还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柔弱破碎,中和了几分她身上的清冷。
司微不知道他来之前,明葭到底该是个什么样的表现,正犹豫间,二人对视一眼。
明葭似乎有一瞬的犹豫,紧接着不知从哪儿摸来一块糖,朝着司微摊开手:“喏,给你。”
司微盯着她手心里拇指肚大小的琥珀色的糖块,沉默一瞬后,到底还是抬手接了:“你先前跳的舞,这会儿能再跳一次给我看么?”
明葭看了眼打着哈欠的雪酥,复又看了眼把椅子朝这边挪了挪,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初秧,嗫嚅一二,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按着司微的要求,再一次上了台。
早晨的乐坊楼子除却他们几个之外,便再没有外人,更没有伴奏,于是明葭的这支舞在台上跳的时候,便愈发显得零乱。
就连司微这么个门外汉,经过一段时间跟锦缡的相处,也能看出点儿不对来:
没有节奏感,没有韵律感,没有美感,有些动作在做的时候,甚至透着股手忙脚乱。
与其说这是一支舞,反倒不如说更像是广播体操,动手动脚之余,也只是动了动手脚,动作僵硬,衔接卡顿,节拍零散……但广播体操至少还有个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而明葭跳的这些,更像是在跳大神,一个被脏东西附身的了,动作透着僵硬、诡异的巫舞。
司微沉默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连明葭自个儿,撑着把这支舞从头跳到尾过了一遍,下来的时候也有几分气馁:“我……我不是偷懒,我私下里也自个儿加练,跳了许多次,可……”
雪酥支着脑袋,歪着头看向司微,声音缱绻:“你看,也就是这样了。基本功差的太多,这一时半会儿的,缺了的功课根本补不回来。小家伙,你瞧,这事儿可该怎么办呢?”
司微盯着明葭看了半晌,脑子也在跟着一直转,直到明葭有些不自在的坐在凳子上挪了挪,司微方才回神:
“按理说,这楼里的姑娘们从小长大,多多少少都得学点旁的东西……既然你不能舞,可还有其他能拿得出手的?”
明葭想了想,半晌,摇头。
雪酥悠悠开口:“她要是跟着旁的小丫头们一道进来的,这么多年就是什么都不上心,再怎么也不至于底子差到这种地步……她进咱们楼里,左不过也就是一年的时间。”
雪酥吃吃地笑,探手取了桌上一直小火温着的茶炉,给自个儿倒了杯水暖手,声音还是带着股子甜腻的酥:“一年的时间,够干什么的?”
明葭咬了咬唇,声音有点小:“要真说,能拿的出手的……我会做毛笔,还会写字,常见的些字体,我都能写。”
司微一顿:“你会做毛笔?”
明葭道:“是,我家里是做笔匠生意的,我爷爷做得一手好笔,远近闻名,又因为爱好书法,所以我很小的时候,他便教着我写字……时间长了,也曾收集过些碑帖,慢慢也就都练出来了。隶书,行书,楷书,草书,小楷,欧体,宋体,赵体……这些个我都会,也曾以此谋过一段时间的活计。”
司微直呼好家伙:“……那你,如今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听你说话行径,家里应当也不缺钱。”
毕竟书法一向是个烧钱的爱好,又是耗费笔墨纸,又是耗费时间,能把一个小姑娘供到这种地步,司微无论如何都不信她家里会轻易把她推进这种地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明葭沉默一瞬,眼睫往下稍稍一垂:“父亲好赌,爷爷去后,家里治笔的营生便愈发不好,后来,我便被抵了出来,进了这春江楼。”
叩叩两下,是雪酥的指节叩在桌面上的声音,见司微目光看过来,雪酥裹着兔裘慵懒的笑:“这些话,私底下再说,小丫头,你既是拿了春娘那给你的银子,又接了这游船会的排布,那这事儿,你且瞧着,又该是怎么个解决法子呢?”
雪酥,初秧,明葭三人去参加今年的游船会,这是春娘一早便定下来的,司微虽说担着这么个活计,他却也没有阻拦明葭不让她上台的权利。
毕竟都是给人打工的,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大家心底一直都一清二楚。
司微沉吟一二,而后看向明葭,忽而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用过最大的毛笔,约摸着能有多大?若是没有,那要是打算现做一个,又得多长时间?”
明葭哑然,有些琢磨不透司微的意思,只能斟酌着回他:“最大的,约莫着就是大提斗笔,就是用来写大字的那种。”
司微摇头:“不够。”
明葭一愕。
司微开口,边比划,边和明葭说道:“有一种笔,叫做地斗笔,是一种可以蘸水在青石板上写字的笔,笔杆之长,足有一人展臂之距,沾取墨汁,甚至可以在纱屏上写字,落笔收笔之间,分明是在空中,却没有丝毫多余墨汁留在屏风之上。”
司微看向明葭,眼底满是认真:“若你当真书法超寻,又能把这支笔给做出来……游船会上,我送你一场举世无双的舞台。”
“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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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一直趴在椅背上昏昏欲睡没有开口说话的初秧,也把目光落在了司微身上。
第30章
雪酥若有所思地盯着司微看了许久,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勾了勾唇,带着点儿看好戏的期待,声音懒懒:“那我就擎等着看好了。”
司微略略盘算了下,看向明葭:“能写几幅字出来看看么,若是可以,除却地斗笔,有些东西你也得提前适应。”
明葭自然答应。
乐坊楼子二楼有教授诗书的讲堂,堂中多备有笔墨,于是明葭抬脚便朝着楼子里的二楼而去。
走了一个明葭,大厅便只剩初秧,雪酥并着雪酥身边的丫头。
司微的目光落在了雪酥身上。
初秧的舞,司微是看过一场的,明葭的舞又跳的一眼可知的稀烂,于是便只剩雪酥一人,司微尚还摸不清情况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雪酥对上司微眼神,甚至不等司微开口说话,便吃吃一笑,主动开口:“罢,想来你今儿个过来,非得是把咱们姐妹几个的台子一一看过一遍才成。”
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指尖抹过兔裘领口的结,便把雪白兔裘顺着胳膊褪到臂弯里,略往后一扬手,便将那一团毛茸茸的披风似的兔裘丢进了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大丫头的手里。
司微看着雪酥的背影,眼底透着几分思索,或许是多年的职业素养,在面对一个人时,司微会下意识捕捉对方身上的特点特性,从而加以放大,成为镜头中最为亮眼的存在。
但雪酥不同,雪酥的身上一直存在着一种……矛盾感。
她不笑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是偏冷淡的,甚至给人以距离感,甚至像是带着刺的蔷薇——如果非要比喻的话,更像是冬日阴冷的城堡里,主人坐在壁炉前,隔着巨大的落地窗看向园中,在寒风呼啸里攀援着栅栏不断生长的荆棘玫瑰。
在冬日里竖起了荆棘上的刺,却又在寒风中绽放着一抹绝不属于冬日的绚烂。
但当她笑起来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鬓角的碎发被挽起,松散的搭在耳畔,遮去了眉尾的弧度,比狐狸眼略圆的眼睛里闪烁的是细碎笑意,鼻梁挺直,唇瓣微抿,带出一抹氤氲着温柔的笑意。
说起话来总是透着股子撒娇的意味,声音缱绻,似是若有若无的小钩子,无时无刻不在撩拨人心,偏低的音域总是带着些许磁与含蓄,配上她那双含笑的眼睛盯着人看时,怕是心神都要被她勾的迷糊了去。
然而这么一个气质上充满了矛盾的人,在台上的风格却又是另一种出人意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坐在台下,看雪酥于一片静寂中悄然起舞,于是这一片静谧便也成了她的陪衬。
她似是山中精魅,于清晨尚未散去的浓雾中翩然起舞,勾动纱衣时,似是在精魅与无形的存在于浓雾中嬉戏。
这是一场独舞,但与其说是舞,不如说……更像是一场对天地山川的祭祀。
哪怕雪酥褪去了身上的纱衣,任由纱衣笼罩在身上,似是雾气一般与其共舞,嬉戏,身上只着了裳裙与上身蔽体的小衣,这场面却也只觉庄重肃穆,甚至透着股安宁静谧,而不见丝毫狭昵。
司微几乎是被这一场舞吸引了进去,直至雪酥一场舞罢,站起身时哆嗦着打了个激灵,连带着声音都开始发颤地从台上一蹦三跳的下来,直奔先前抱着她兔裘的大丫头而去:
“快快快,冻死你家姑娘了要——”
心神还陷落在先前那近乎是唯美场面里的司微:……
早前上楼去寻纸笔的明葭早已下来,也跟着看了雪酥的后半场,这会儿把笔墨纸砚往桌子上一铺,情绪低落:“要是我也能跳得这么好,就好了……”
哆哆嗦嗦灌了杯热茶的雪酥,等这股热气顺着喉咙冲到了肚子里才算是缓过来些许,饶是这厅中一早便点起了炭盆,但到底也还是大冬天,外头飘着雪花,暖和不到哪儿去。
闻言,雪酥斜了明葭一眼,被热水烫的嗓子愈发有些哑:“你这是只见着猪吃草,没见着猪挨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罢,雪酥裹着兔裘在先前的位置上坐了,又打了个冷颤,这才恢复了几分先前的从容,笑道:“怎么样啊小师傅,可有哪里能挑得出刺儿来的?”
司微看了雪酥一眼,语调平平:“我又不是来挑刺儿的,只是个帮你们收拾舞台台子的,雪酥姑娘倒也不必针对我。”
司微并没有对雪酥多说什么,像是这种有自己独立完成一场舞台的存在,司微的存在不过是锦上添花。
剩下的初秧也不需司微担忧,初秧的话少,但舞台风格却极为固定。
从初秧跳的舞的风格来看,倒不像是传统的古典舞乐,倒更像是后世肚皮舞,敦煌舞,印度舞等一些舞种的融合,有些偏西域、偏阿拉伯、甚至是偏古印度舞曲表现力的风格。
当然,初秧的长相上也多少能看出是混了胡人血脉的,只是……
司微默默吐槽:北疆草原上的胡人是胡人,西边穿越沙漠而来的胡人是胡人,金发碧眼的人是胡人,黑不溜秋和棕不拉叽肤色的人也是胡人。
司微再怎么也没有有见识到,能分辨出初秧到底是混了哪国血统的本事,尤其是在她外表更多更像是中原人长相的情况下。
但唯一不用担心的是,初秧的舞蹈水平和雪酥一样,司微虽分辨不出她们到底谁的舞蹈功底、舞蹈水平更高,但也绝不像明葭一样,在台上的表现力令人担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所以,接下来的重点就是,如何能把明葭这么个没有多少舞蹈功底的小可怜,推上和雪酥初秧一样的舞台,并使其对标二人不至于落下太多的差距来。
等初秧从台上下来的时候,明葭早已在一旁的桌子上写了一堆的东西,有些是诗词,有些是散文歌赋。
除却司微把初秧的舞台从头看到了尾之外,雪酥一早便凑过去看明葭写字,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明葭写出来的东西便已经铺散着放了好几张桌子。
和初秧打过招呼,简单说了几句,司微便也跟着去看明葭写下来的东西。
司微对于书法的鉴赏力不高,但雪酥和初秧作为在楼里摸爬滚打许多年,也经受了不少课业的人,对于书法古玩玉器之类的东西,还算是有些了结——毕竟得迎合客人喜好,总不能说不到一块去。
雪酥捡起明葭手下刚写好的一幅字,啧啧称奇:“……我说,你这字儿写的,寻个老实忠厚的人帮你把这些东西摆到市集上,遇见识货的,约摸着一幅也能卖个一二两银子。”
这一二两银子,对于寻常人家可不算是什么小数目。
明葭得了这一句夸奖,也只是抿嘴略略一笑,笑容里透着些许苦涩。
司微也跟着拿了一幅字进行观赏。
司微这辈子是学过字的。
从前家里小有余钱的时候,尤氏也曾做主,教他学写过字,也曾练过一段时间……只是到底没有名家碑帖,仿着尤氏的字写的时间长了,便无形中透着股子秀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用尤氏的话来说,就是徒有其形,实则无骨,零散而又不成体系。
久而久之,尤氏便不愿再让司微拿着她的字做帖子,觉着是带着他走了偏道。
是故司微这辈子虽是能写,写的却不算是有多好,这会儿见着明葭写好的各式字体,却也只知晓这些字比他自个儿写的好,再多的鉴赏水平,却是没有的。
于是听雪酥这么说,便不由好奇:“当真写得很好么?”
雪酥悠然一叹,为明葭有些可惜:“当然写得很好。”
见司微有些不开窍,雪酥便把明葭先前写的那几张迥然不同的宣纸拿过来,指给他看:
“这个是篆书,是小篆。大篆的时候,书写结构没有规律,所以比较难认,直到后来有了小篆才逐渐趋向统一,看起来古拙典雅,耐人寻味……篆书以中锋用笔,讲究横必平,竖必直,起止藏锋,粗细均匀,而体势则以圆为主,方中有圆。”
司微看着那张纸上的字体,神情有些古怪——这不就是后世那些个仙侠剧里,常见的南天门又或是什么天庭重地铭刻的符箓字纹的模样么。
雪酥把这张宣纸放下,复又拿起几张递给司微。
司微略一验看,便道:“这些我认识,隶书,楷书,行书。”
雪酥点头,最后又递了一张纸过来:“那这个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看着上头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字迹,细细分辨一二,却只能认出来几个,与先前拿在手中以不同字体写了诗句的宣纸不同,辨认的极为艰难。
反倒是雪酥,对着纸上的字念了一句诗,显然是辨认出到底写了的是什么的。
她指点司微:“草书最最关键的,便是化繁为简,点画相连是草书最主要的特点……跟其他书体相比,草书个人风格最最鲜明,最最强烈,章法的变化,也最是无穷——力图求变,不甘庸平。”
“偏就是要打破横平竖直的章法笔画。”
“可惜,字是好字,这诗,却未免太过于拘谨茫然,”雪酥重复了纸上以草书书就的句子,“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生浮梦……明葭,你还是不够潇洒啊。”
明葭将先前用过的笔涮了涮,挂在笔架上,闻言轻笑:“身陷囹圄,不得解脱,哪里能潇洒得起来?”
雪酥拢了拢肩上的兔裘,闻言却是放下手里的草书,漫不经心道:“心陷囹圄,这世间何处不是囹圄?小小年纪,怎的这般看不开?”
雪酥转身,捧起先前一早暖着的茶杯,悠悠叹息一声:“人这一辈子,只有自个儿先潇洒起来了,看得开了,身边儿人才能跟着你一道潇洒不是?”
明葭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倒是司微,捡了明葭先前搁置在一旁的毛笔,复又揭了张没用过的宣纸来,开始在纸上列游船会上可能用到的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时间,明葭便只见上头什么麻绳、屏风、灯油、桅船零零总总列了一大串下来。
“明葭。”司微唤了一声。
正值茫然中的明葭下意识应了一声,而后便听司微问她:“怕吃苦么?”
明葭摇了摇头。
司微便微微颔首,提前跟她打预防针:“你的舞不行,那就总得从旁的地方多些找补,为着游船会那日,你的舞台好看,接下来几天,你可能得多吃些苦头。”
“这单子上我列了金疮膏,红花油,消瘀药,都是给你备着的。”
“你且看看,若是做我说的那地心笔,又该是要什么材料,又需要几天,我且提前跟春娘报了单子过去。”
一时间,捧着茶杯的雪酥动作一顿,默默转头过来看向明葭,就连一向话少的初秧,也都跟着抿了抿唇,眉毛不由蹙起。
明葭似是感受到了什么,深吸了口气:“三天——若是地心笔像你说的那般大小,连带着笔尖需要的马尾毛的处理,再到做成,至少要三天的时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略一点头,把笔递给明葭:“那就写你做这根地心笔,需要什么材料吧——记得笔杆要竹制的,至少中空能减轻些重量。”
明葭提着笔的手微微一颤,似是明悟了些什么东西,而后咬牙,还是接着司微列好的这串单子下面,往上填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与材料。
把写好的材料单子交给雪酥身边的大丫头,支使她递到春娘手里去后。
司微目光在楼里其他三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在明葭身上:“那现在,咱们聊聊游船会上那一日,现场的舞台该是怎么个布置,又该是怎么个处理法子。”
第31章
从正月初五,再到正月十五,统共不过一旬的时间。
这一旬的时间里,雪酥和初秧还好,最为忙碌的,要数明葭和司微。
不是所有的特长,展现在人前时,都能有一个亮眼夺目的过程。
舞蹈和歌喉,这是最轻易能够展现出来的,对外物的需求也不多,哪怕没有合适的演出服,只要表演者在,当场便能来上一段。
其次是乐器,无论是琴筝琵琶又或是箜篌,只要乐器在手,那么面对突如其来的舞台时也绝不会慌乱。
但总有些技艺,哪怕依旧能够以艺术形式的存在表现出来,却不似是舞乐那般纯粹的视觉、听觉上的直观感受,不适合在大会场上进行展出,甚至对于观赏者某些方面的鉴赏水平要求也要更高。
甚至限定了鉴赏者的出身与后天所经受的教育水平——特指明葭的那手书法。
舞乐这种东西,哪怕外行人看不出门道,却也至少能有一个好看好听的结论,是一种对于美感本能的感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在这个文盲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五的古代,那些个挽着裤腿终年在田里讨饭,在织机前操劳的普罗大众而言,书法这种东西,本就离他们很远很远。
在他们眼里,能识得几个字,在村里——甚至是方圆几里内,都算得上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了。
但凡是与县城里传达下来的文书、又或是与那些个粮商、丝商签订的契,都得由这些个能识得几个字的人来帮衬着告知、审视。
那么又是什么人,能使得起笔墨,写得好字,更甚者,拿书法当做爱好,养出了顶好的鉴赏水平呢?
司微早在拿到明葭的那手字的时候,便已经确定了一个事实:
明葭的这手字哪怕写得再好,游船会上,也注定了这只能是给明葭冠上一个“才女”的噱头。
文学这种东西或许可以阳春白雪,艺术这种东西或许可以曲高和寡,但舞台这种非小众性质的展出,面对着无法确定观赏者受教育水平的存在,书法注定了其在舞台上的性质,不可能成为支撑整个舞台的主体。
那么如何把明葭的这手书法极具观赏性的展现在游船会上,就成为了司微对于这场舞台最为关键的存在。
司微小小的身影立在楼船之上,看着清平湖畔一片灯火辉煌,而后深吸了口气,把缓和了些许的冷空气徐徐自肺腑之中吐出,在这透着寒风的夜色里,幽幽蜷起一股白雾。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也昭示着整个年节的结束。
正儿八经过节的乡邻百姓,大多都已拖家带口,进了县城参加庙会,这一日的鸠县——或者说,这一日的大历,无论是京畿亦或是边关,都将是一座不夜城。
唯一的区别,只是京畿重地与边关要塞,不会在夜里大开城门。
只是所有的欢庆都还是一样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看着清平湖畔聚集而来的摊贩,有推着板车的,有挑着箩筐的,有卖灯的,有卖绢花的,更多的,是卖各种吃食的——县城周边的百姓,于上元节这一日进城过节,于是城中的大族又或是富户,便大多出城相避,聚于清平湖上,共度每一年的游船会。
是以这清平湖畔聚来的摊贩们,面对的客人要么是参加游船会的姑娘、大茶壶们,要么是出身不凡的富贵公子哥儿,再要么,便是那些个跟着自家主家出来的奴仆。
这些个人,手里的花销总是不吝啬的,那么个烤红薯,比城里贵上一两文钱,也绝不会有人跟他们去计较。
更多的,还有城中酒楼分了厨子过来在这清平湖畔搭了临时档口的,这些人一早便是跟各家打过了招呼,棚子外头立了招牌,谁家船上有客人,想吃什么用什么,便打发了大茶壶拎着食盒跟银子过来取用便是。
于是这摊子上点起一盏灯,那棚子外头又挂了两盏灯笼,有些个档口灶棚热闹的,难免便要再多点上几盏方便做事。
一时间,岸边的热闹喧嚣,竟是比清平湖上还要更加热闹、就连湖畔的灯火都比清平湖上分散着游船还要明亮。
正出神间,司微身后教人拍了一记,冷不丁便打了个激灵,有些被吓着。
于是雪酥那格外有辨识度的声音便轻笑一声响起:“你怎的自个儿一个,在这角落里吹冷风?”
司微回头,便见着雪酥、初秧还有明葭,三人各自裹了氅衣皮裘,一个个怀里揣了汤婆子,跟他一道站在这船尾的寒风口上。
司微叹了口气,手指捻了捻,有些怀念上辈子的烟。
他其实不怎么喜欢抽烟,但人总有压力大的时候,压力大的时候,来上一支尼古丁,多少能给自己一点慰藉。
司微只得摸了根小指肚粗细沾着芝麻的灶糖往嘴里一塞,叼着咬着缓解些焦虑:“我害怕啊,怎么,你们不怕?”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他指着一早便停靠在附近被卸了船帆的桅船:“一会儿真要上去了,我可不敢保证这上头装着的滑轮组能有多少安全保障,这要有个万一……”
兴许是见司微叼着根麻糖杆一晃一晃的模样有趣,雪酥也不跟他客气,从司微随身带着的、装了灶塘的荷包里也跟着抽了几根出来,又分给身边儿的明葭和初秧,闻言一口白牙把灶塘嚼的嘎吱嘎吱响:
“我又不用上去,我怕个什么?倒是初秧,自个儿没事儿找事儿,跟着凑这个热闹。”
有着几分胡人血统,显得眉眼轮廓有些深邃的初秧咬着灶塘眨了眨眼,挺翘的鼻子配着眼下司微特意让人用云母粉点缀着的高光,再加上比之寻常人更显大的眼睛,这会儿在灯火映照下更像是背后该有着几对透明翅膀的精灵,神情显得有些无辜:
“谁不想试试在天上飞呢?”
倒是明葭,拒绝了雪酥递过去的灶塘,抱着汤婆子有些担忧:“我倒是不怕落在水里,我就是怕,待会儿上去了,跳出来的动作不好看。”
雪酥翻了个白眼,透着些许无奈:“你那都不是舞了,更像是跟杂耍学出来的百戏,再说,照你那一天能练上个几百回的架势,要还是不行,你对得起身上那一片一片的青紫么?”
原该一直担心出现舞台事故的司微:……得,同样都是担心,他跟这几位担心的根本不在一个点儿上。
司微叹了口气:“行了行了,是成是败,在此一举……这大冷的天,你们几个就甭跟着我在外头受冻了。赶紧回屋里暖着去,尤其是明葭,好生把你的腿给捂一捂,别一会儿上去了,紧张再加上天冷,腿在半空中抽抽了就完了。”
雪酥已经嘎吱完了一根灶塘,这会儿正在把明葭不要的那根灶塘接着往嘴里塞,闻言哼笑一声:“你问问明葭,刚才在船舱里,是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紧张得手脚直抽抽。”
明葭露了个有些无奈的笑,和她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字时,那种雍容在握胸有成竹浑然不惧的姿态完全不同,像是在清冷的色调揉进去了些许怅惘:“毕竟,这不是我擅长的东西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初秧一口把最后的灶塘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探手在明葭头上摸了把:“没事,你提起笔的时候,就不怕了。”
正说着,清平湖上忽闻一声编钟玉磬的声响,悠远而又绵长。
几人回头望去,便只见有一艘画舫上的灯次第点亮,先是甲板,而后是二楼露台,紧接着是自屋里挂出来的灯笼。
画舫渐渐朝着湖中心而去,伴着画舫一楼丝竹鼓乐声一道出现的,是画舫二层充做舞台上的人影。
雪酥上前一步,手握上游船边缘的扶手护栏,向来缱绻的声音更透着几分喑哑:“开始了。”
游船会的开场,并不是春江楼的人率先上台。
初秧跟着抱着汤婆子一道靠在了扶栏上,眼睛朝着湖上亮起来的那处画舫看去:“是摘星楼的人……”
初秧的眼底映着水波,映着那艘画舫,映着那画舫楼上,伴着鼓乐翩然起舞的美人身影。
初秧轻声道:“本来,妈妈说想让我在楼里多留几年,好好养养名声,再来这游船会上崭露头角……但去年的游船会,便是教摘星楼给压了一头,夺了这游船会的风头。”
见明葭和司微一脸不解,雪酥便叹了一声,跟他们二人解释:“游船会,素来有游船会的规矩,每年的游船会上,都会邀了县令并着些大人物参加,一场游船会办下来,谁能夺得这游船会上的魁首,那就真真是在咱们鸠县扬了名儿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仅是咱们鸠县本地的,便是那些个过往的商贾纨绔们,也会把游船会当做谈资,替姑娘们扬名,这说的多了……人的名,树的影,这游船会上的魁首要是出在咱们春江楼,往后那些个人牙子们,也乐意把人往春江楼里送。”
雪酥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有些淡:“要是年岁大了,没得人愿意给楼里那些个过了花期的姑娘们赎身,教那些个旁的地方的鸨妈妈们给买去了,多少也能给个好脸子……实在不行,还能再转做个教习师傅,帮着教养那些个初初进到这地方的小丫头们。”
“毕竟,能教楼里的姑娘们都学些本事,春娘每年往外请教习撒的银子,也不是个小数。”
初秧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情绪,显然这些事儿她也是一早就知晓的:“有人的地方,就总是要争的……楼里的姑娘们争的是银子,是地位,咱们春江楼,在鸠县,在州府周边儿这块地方,争得是名声,也是地位,更是楼里姑娘们,以后的出路。”
初秧神色平静,眼底倒映着湖中心翩然起舞的身影,看画舫二楼的人手里的彩带,伴着那姑娘的身影,舞出一场天女散花:
“这世道,甭管是在哪儿,想活着,想活的好一些,总是得争出来的。你瞧,去年一场游船会,教摘星楼的人压了一头,今年这开场,跟最后的压轴,就都跟咱们春江楼无关了。”
明葭也沉默下来,与她们一道,怔怔看着那灯火通明的画舫,和那画舫上几乎看不清面容的身影。
司微踮起脚,蓦然在雪酥肩上拍了一记:“虽不是压轴,但我要没记错的话,春娘说这开场之后的第二场,就该是你上了?”
雪酥一怔,对上司微的眼神,还不等她开口说些什么,便被司微推着往自家的画舫上走:“赶紧的,快快快,一会儿上台,我有惊喜给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雪酥怔愣过后,手比了下司微的身高,嗤笑一声:“那不都是一早就安排好了的,你能给我什么惊喜?”
“罢罢罢,别推,我自个儿走……急什么,这游船会上换场,那得等摘星楼的画舫灯灭了再说!”
“一时半会儿的,那儿那么快呢?”
司微:……
司微才不管,他这辈子这么个年纪,压力太大了会长不高的。
早点儿去备场,早点儿结束,总比让她在这磨磨蹭蹭说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来得强——他一腔的紧张都要被她搞的乱七八糟了,一会儿要是等人上了台,他才发现有些地方没提前安排好,那乐子就大了。
这种跟现场的活儿,什么奇葩的场面都有可能,更别说这舞台安排下来,容错率本就不高,一旦出现点什么问题,定然砸场。
所以,少在这逼逼赖赖,给他增压的同时,还要分心说话,各自都干自个儿的正经事儿去吧您嘞!
第32章
清平湖上,微波荡漾,星星点点的灯火映在水里,泛开阵阵涟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连带着水中的倒影也跟着醉了似的,摇曳着落入观赏人的眼中。
有绚烂的焰火自岸边怦然炸开,有银色火树倏地窜起,散落一地星雨,更有花灯渐渐挂至高处,隐约映亮了清平湖畔的喧嚣热闹。
秦峥落座于整个游船会的最高处,耳畔传来管弦之乐,眼底映着清平湖上一片灯火嚣闹——
只是那些声音,离他着实太过遥远,遥远到他只能听见头顶焰火炸开的声音,以及耳畔渐渐低落的丝竹管弦,还有……这足有五层之数的楼船顶上,这一场宴会里的笑闹。
约莫着是都知道他的身份,也无人上来跟坐在首位的秦峥攀谈搭话,于是便任由那些个出身京城、府城乃至一些族中能在朝里搭上话的世家子,纨绔子,官衙内们,凑在秦峥身边儿说话。
秦峥也不管识不识得他们的身份,但再如何,这场游船会上并不会有比他身份更高的人存在。
于是应付起来倒也算是驾轻就熟,随口几句聊做敷衍,就是被人看出来了,却也无伤大雅……毕竟他对谁都这么一副模样,也就是京里跟他混得稍稍熟一些的,说话间却也只是多回上几句,看着并不熟络。
但熟络不熟络是秦峥的事,热情不热情,是那些追着他一道来了鸠县的纨绔子而事情。
“嗳,我说,郡王殿下。”
一个怀里搂着个容貌艳丽的姑娘的年轻人脸上浮现着些许薄红,似是不胜酒力,这会儿正搂着人歪歪斜斜的往秦峥这边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大过年的,殿下怎么不在京城过年,偏要一个人孤零零的跑到这鸠县来?”
秦峥把玩着手里的酒盏,听宴中丝竹声渐弱,倒是外头湖面上,有一画舫渐渐点灯,朝着湖中心的位置而来,伴着编钟玉磬之声,悠扬绵长。
秦峥撇了眼看看似醉酒,投过来的眼神却始终含着一抹试探的年轻人,唇边不由扯了抹不怎么走心却足够玩世不恭的弧度:
“过年啊……怎么能叫孤零零的?”
秦峥扬手把那杯酒饮尽了,说话间总是透着股教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在京城过年有什么好?初一祭祖,初二回门……这紧接着,那些个甭管是外嫁的姑奶奶,还是已经过门的姑嫂子们,可也得跟着走动起来了。”
秦峥极轻极轻地嗤笑一声:“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今儿个给这个磕个头,明儿个给那个作个揖,后儿个还得记着哪家跟哪家的人情,得提前备了礼……老子的时间,就是拿来做这等子没意思的事儿的么?”
这话一出,围在秦峥身边的人一时也都笑开了,更有那阁老之子拍掌附和:
“你啊你啊,就是太风流!”
那人长的倒也不算一般,只是看人总有几分阴鸷,就连此时附掌大笑,身上也总有些挥之不去的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爹一早便说,想给你牵个线,寻摸个合适的姻缘,可你偏不乐意,整日里就由着你那一府的莺莺燕燕在后院里胡闹。”
“要我说,你这一早把妻室定下了,好歹这些个麻烦事儿也就都一股脑儿的交到王妃手里,哪儿还能劳烦个大老爷们儿操心这些?”
这人秦峥记得,朝中刘阁老的老来子刘承延,刘阁老四十上下得了这么个宝贝蛋儿,跟上头的几个哥哥一早也都拉开了年纪差,教后宅里的那些个妇人拿他硬生生是当成了隔辈儿来宠。
虽不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在京城也很是能混得开,当然,身上虽没顶着个差使,在朝里的那些个大人堆儿里,他却也是相当能混得开。
闻言秦峥挑眉一笑,语调懒散:“万花丛中过,何必非得争这一枝春?待有朝一日,这花期过了,你说这枝独独搁在瓶子里的花,我是丢,还是不丢?”
“还不如满园子的花各自栽着,风来雨润,年年花开,四季不断来得更热闹些不是?”
这话说得,若是这宴中有长辈在场,定然要骂秦峥一声混账,但如今这顶楼的宴席上,论身份,秦峥为首,论年纪……来得也都是些混不吝的,于是便在席间引得一片叫好。
再往底下去那些个陪宴的,身份低微,便是对这话有什么异议,在这种场合也都一一咽了下去,只是与身边儿人略略打了眼色,或低调做人,或提前退场。
终归,这地方少几个人也看不出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于是一片笑闹间,便听秦峥开口:“至于说为什么来这鸠县嘛,这可就得问问,这春江楼的东家,是经了谁的门路,把这游船会的帖子,送到了郡王府。”
秦峥语调一缓,旋即便又笑了起来:“你们说说,这过年,是留在京里陪着长辈们一道遭罪来得好,还是自个儿出来,来这种没来过的地方一个人逍遥的好?”
“……也不知这鸠县到底有什么好,光是年前,我便收着了好几张游船会的帖子,不是一家发来的,却都说是这今年游船会上有惊喜。”
“这琢磨了半晌,终归是有人想教我在年关的时候,往鸠县来一趟,”秦峥似笑非笑,“既然有人极力相邀,我这风流惯了的人,总得往这温柔富贵乡里趟上一回不是?”
话是这么说,秦峥漫不经心间,却一直把身边儿围着的人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
明显见着随他这句话一出,那刘承延眉宇间便多了几分愠怒,虽是很快便压了下去,却依旧教秦峥心下多了几分了然。
席间,有人突然一声:“开始了,那画舫上的姑娘出来了!”
秦峥眉眼一动,拎了案上酒壶,摇晃着手里的酒杯也跟着朝阁楼一侧的走廊上走,言语中却还招呼着:
“走走走,为了不在京里过年,我可是一早便来了这鸠县,等到今儿个才算是等着了这游船会……我倒要看看,这游船会上的美人儿,比之京城教坊司的姑娘又能如何!”
于是这么一呼百拥之下,这楼船顶层宴席上的人,也都跟着出了厅堂,往外头的观景台上去。
秦峥不动声色地落在了最后,而后游鱼似的避开人群,在这楼台之上寻了个角落,带着一直跟在身边的侍卫独处去了。
正月十五,虽说是已然开春,但这湖上的寒风依旧彻骨,尤其是这楼船上。
楼船说是楼,其建式更像是阁,四面皆是长窗,窗外置廊,廊上有漆红扶栏,待到夏日风起,置身于清平湖上,想必是凉风透窗而过,满是纱幔飘飞之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冬天嘛……懂得都懂。
秦峥把酒壶连带着酒盅一道搁置在扶栏上,迎风揉了揉太阳穴:“……吹得我头疼。”
玄霄轻笑一声,上前给他披了大氅:“饮酒吹风,容易着凉,公子还是得小心着些。”
秦峥立在廊下,身披大氅,借着廊上的灯光打量着这一处楼船。
楼船船身偏浅,下头两层建筑颇为低矮,到了这最上头的三层建筑时,层高便蓦然拔高了许多。
秦峥所在的这艘楼船,船上建筑乃是重阁相倚的形态,呈双菱型交迭,间或以扶梯、游廊、飞阁相通。
他收回视线,不由带了几分感叹:“瞧瞧这气派的模样,着实是京城少有。”
不仅是秦峥所在的这一艘楼船,连带着还有清平湖上的其他各种制式的楼船,大多都规模不小——
能在水上建起五层楼的楼船,为着船体自身的平衡与安全,这整艘船的大小规模可想而知,而这清平湖上,似是那等三层楼船、四层楼船的存在更是屡见不鲜。
“若非来时明明白白走过了一道栈桥,站在一楼邻水的外廊里时,着实与行宫邻水的水榭并无什么两样,甚至论摆设,比之行宫还要多了几分人气儿。”
秦峥双手支着扶栏,极目远眺,视野之开阔,观那画舫之上的倩影更加清晰。
冷眼看下头的轻歌曼舞半晌,他喟然一叹:“往日尚且不觉,如今站在此处,竟是这般居高临下,目之所及,实非寻常可比。”
一直立在秦峥身后的玄霄则道:“若是公子想,听闻南地临海有大船,可于海上航行数十日而不惧风浪云雨,跟那些相比,眼前这些,不过是些用来嬉戏的玩具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峥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那可是战船,岂是这等船舷低矮的楼船可比?”
正说话间,秦峥与玄霄二人便见水面有隔板木船黑灯瞎火地朝着这边靠近,略略一数,竟有数十条之多。
秦峥皱眉,渐渐站直了身子,连带着玄霄面容也跟着肃穆起来,手渐渐握上了腰身一侧的剑柄:
这些船极为简陋,船身上甚至连棚子都没搭,借着远一些地方映过来的灯火倒影,隐约能看见船上除了人之外,似乎还有些什么轮廓。
因着这些人多身处于黑暗之中,并不能看得太过清晰,
湖中摘星楼的画舫上的灯渐渐熄了,随着那画舫的渐渐退却,秦峥隐约便见着那些个乘着小船摸黑凑近了他所在楼船附近,揭开了船上拿木板子以及底下草帘子似的东西压着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存在,正拿铲子铲了,不住往湖里倾倒。
玄霄上前一步:“公子,可要……”
秦峥摇头,眼底也透着股子慎重:“看他们的模样,应不似是冲着我来的……以防万一,你去寻个人问问,若当真是打算在这清平湖上生事,他们今儿个倒是寻了个好时候。”
玄霄应下,转身便去寻人,只是到底也不敢离他太远,侧过身招了船上待侍的小丫头过来,给她指了楼下的小木板船,问她怎么一回事。
只是小丫头盯着楼下没有点灯的湖面看了半晌,摇头只道不知——她甚至都看不出楼船附近漂浮在水面上的那些个小船!
玄霄无奈,也只得打发了她去外头探问一二再回来回话。
有小舢板靠近了船尾。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裹着袄子的大茶壶冻得手脸通红,搓着手心从小舢板上蹦了船,好声好气跟司微打了个招呼,显然是一早就被春娘敲打过:
“按着吩咐,把那些个一早冻出来的冰块都扔进靠近湖中心的水里了。”
司微点头,手里这会儿没多少银子,只能给他画了饼:“且回去暖暖身子,打发人去跟春娘说一声,备些浊酒给你们暖暖身子。”
见司微这么说,那大茶壶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搓着还有些冰凉的手脸喜滋滋的去了。
明葭眉头微微一蹙:“春娘那头,可当真会给他们准备酒水么……想让楼里的大茶壶帮忙不好说,但要是教他们记恨上了,坏事儿的能耐可不小。”
司微摇头失笑:“酒水便是不便宜,却也得看是什么酒水,再者也是提前跟春娘打过招呼的,只是些米酒,喝不醉人,只是教他们甜甜嘴,暖暖身子。”
若是蒸馏高粱酒,五斤高粱满打满算,也就只能出两斤半左右,价格贵是难免的,但若是糯米甜酒,那能得的便又要再多一些。
再加上这高粱和糯米在市价上的不同,也有些许区分,但能打来给大茶壶们引用的,度数和质量又能高到哪里去?
这些倒也不必明葭替司微来担忧。
随着摘星楼画舫的退避,春江楼的画舫已然进了场,此时正停在湖中心……也不算,约莫算是这游船会会场的正中心,往东南去,这清平湖还有老大一片水域呢。
画舫上的灯,早在船开始动的时候便已经点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是比起摘星楼的画舫,春江楼画舫上点着的灯光,似乎并不怎么明亮。
尤其是,在这稀疏的灯火中,清平湖上,竟开始渐渐有了雾。
见着这些雾,司微自天黑后一直提着的心,才算是略略放下了一丝丝:
还好现在是冬天,靠着还没忘完的物理知识,勉强弄了点烟雾出来……若非是实在是拿手搓不出来干冰,这个时候上干冰才是最有性价比的。
何必这么伤财劳力,支使这么多的人手去?
仅是为着游船会上这三场舞台,除却春江楼这边儿楼船并着一众游船画舫,春娘便把楼里三分之二的大茶壶给指派出来,教司微拿来用了。
第33章
清平湖上的雾初始时极淡,但随着画舫上的灯亮起,肉眼可见的,湖中心的雾气也渐渐浓郁了起来。
似烟,似纱,朦胧,飘渺,神秘,而又静谧。
于一片雾气中,画舫上,一楼的灯火也仿佛氤氲着要融化在这片湖泊中的脆弱,远远一观,便只余些许看不清轮廓的柔和暖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是待画舫行至湖中,那点燃起微光的灯火,竟是渐渐化为银白。
于是这一艘画舫,竟似是渐渐融入了黑暗,也融入了这徐徐弥漫开来的雾气里。
有银白色的光,穿过黑暗,掀起薄雾,映亮了画舫二楼充做舞台的观景台。
于是众人便发现,那掩藏于雾气中的舞台上,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静静立着的人。
与深沉浓重的夜色相比,那打落在台上的光显得格外微茫,便是画舫距离稍近的游船,也看不清那掩藏在黑暗中的一切。
这一刻,只有台上落于光芒之中的人,才是整个清平湖的中心。
美人白皙的侧脸,似是披着纱雾、又似是光裸着的臂膊微微抬起,似是于胸前持着什么东西,配合着她那一身轻薄通透的白衣,与垂坠蜿蜒于背后的长发,以及湖中心早已蔓延开来的夜色,使得她整个人于黑暗中的存在感格外惊人。
然而极致的明暗对比下,就连她那逶迤在黑暗中的裙摆都似是融化开来的水墨,要与这天地间的夜色融为一体。
司微立于船上,遥遥观赏着眼前这一幕——颜色的对比格外鲜明,然而黑与白的交融却又分外融洽。
这对于他而言,摄影脱离了赚钱糊口的手段之外,于此时,回归了其最为本质的光影美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扬琴清脆雀跃的前奏响起,台上的美人抬脚踱步,姿态是一种形体上的美。
侧着脸的美人徐徐回转,展臂回眸,却是缓缓退却了身上的薄如蝉翼的纱衣。
曲臂回转,点膝旁侧,纱衣于光中几乎与薄雾渐渐融为一体,随着雪酥起舞,而化作无形的蝶翼,于一片黑暗中飞舞回旋。
纱衣笼罩在雪酥身上,随她轻灵起舞而于光中不断变换着,像是一抔于水中化开却又不断氤氲回旋的水墨,带着野性飘渺,与大山深处氤氲着无尽林雾的未知与神秘。
这是一种含蓄而又充满着野性的美,哪怕看不懂这支舞背后的表达与深意,端看雪酥这场舞,于人而言也是一场美的享受。
这是一种,与犹抱琵琶半遮面相似,却又比之更加深远的意境之美。
乐声轻缓婆娑,是请来的乐师伴着乐音轻吟浅唱,而后是无数声音低声迎合,于这清平湖上漾起回声无数:“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这支舞这首词,说的是山中精魅,意欲拜见山中神灵,却因山高险阻而耽搁了时间,未能亲见时的场景,于是她懊恼哀伤,却又忍不住于林间四处找寻,最后带着无尽愁思与哀怨,于风雨凄凄中离去。
虽来自上古传说,但放到如今,却也是极为经典的舞曲……只是能把这种舞跳出轻灵,跳出野性,跳出山中精魅之感却又不失轻佻俗媚的,着实少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台上,山中精魅经历了遍寻而不得,哀伤离去之时,原本那打落在台上的光,也悄无声息地暗下了。
只有银白色的灯火,隐藏在薄雾里,渐渐化为原有的暖色,驱散了台上恍若幻象一般的氛围,将人重新自那飘渺不知何处的深山林雾之中拉回现实。
只有那尚未奏完的乐曲声中,还伴随着乐师与一众人的低吟浅唱,环绕在清平湖上。
画舫上的灯火渐熄,沿着原先入场的轨迹渐渐远去,于湖面漾开道道波纹,旋即停在了湖畔。
楼船之上,秦峥看着画舫徐徐退回原位,不由缓缓舒了口气:
“原本,我在春江楼见着那枚镜子的时候就在想,这种东西若是能在夜里聚光,将其安置在我大历城楼之上,便是夜袭又有何惧。”
“只是后来,想想当初春江楼里为着那一场舞台,安排的又是冰棱又是铜镜,却也不过是在美人儿身上打了道光,便觉着有些伤财费力……便没有再多问。”
“再者说,借灯烛那点光,想把城楼下给映亮了,还不如靠天上的明月来得靠谱。”
秦峥喟然一叹,拿起酒杯把先前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现在看来,倒是我过于自满了。”
玄霄自然能理解他的意思,仰头看了看天色,却是阴沉沉一片,不见天上月明:“公子,可要我寻了人去……”
秦峥颔首:“找,悄无声息地找,找着了之后先把人安抚住,送到郡王府看看手里的本事。若当真能无视天色,做到映光聚光……这人,恐怕就得先往宫里送一道了。”
秦峥摩挲着酒杯边缘的杯口,任由指尖压出一道浅红,脑子里想着的却不是眼前:“若有这等夜里映光的利器——哪怕只似是台上这般只映出一个朦胧身影,也足够边关守城的将士们,提前发现胡人的踪迹了。”
正说着,秦峥背后却是传来一声呼唤:“郡王殿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峥眉峰微挑,回头看去,便见着个约莫能有两百多斤的胖子抹着脸上的汗过来了,终是有人发现秦峥不在,开始到处找寻。
这人乃是此地知府家的公子,秦峥能记着他的身份,一来是因着先前行经府城时,耳闻的那些个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二来便是他这特殊的体型。
秦峥抬手,捡了围栏上搁着的酒壶,慢悠悠往杯子里倒酒,说话间透着股子不紧不慢:“怎么,可是有事?”
于是胖子嘿嘿笑了两声,也没说自己过来是为着什么,只是探头朝着秦峥先前看的方向瞅了两眼,旋即便朝着秦峥伸出了大拇指:
“方才那舞,殿下看着觉着如何?”
秦峥轻笑一声,捏着酒杯靠在了一旁的廊柱上,朝着春江楼画舫的方向略略示意:“不错,便是京城,能跳出这等舞的姑娘也是少有。”
秦峥思及先前被萧逸带着南下的锦缡,不置可否一笑:“似是这等乡野之地,倒是没看出来竟有这等沧海遗珠。”
胖子也跟着笑,笑得脸色通红,搓了搓手:“也是托了您的福,咱们才能寻摸着这么个好去处。”
“不过殿下到底是初来乍到,眼瞧着身边儿也没个贴身伺候的人,要是看上了这雪酥姑娘,倒也是她的福气……便是方才那舞,当真是欲露还休,身段儿着实不差……”
秦峥瞥了这胖子一眼,旋即转过了脸去,只留一声浅嗤:“正可谓是君子所见无不善,小人所见无不恶……”
抬手饮尽了杯中酒,秦峥拎着酒壶的身影无端多了几分踉跄,似是醉意上涌:“玄霄,走了。待一会儿玄策回来,教他往春江楼走上一趟,把人给带回来——”
秦峥把人丢下,也不去管胖子到底是个什么表情,自顾自便进了宴场,借酒装醉,不再理会那些个上来试图攀谈一二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廊上,胖子得了这么一句话,脸色带了几分茫然,半晌摸了摸脑门儿:
“他这是夸我是君子?”
随从憋了憋气,低了头没敢说话:那句话的意思是,君子眼里看什么都是善,小人眼里看什么都是恶。简而言之,就是说他家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眼里也就只能看见什么样的东西……
然而胖子尚还摸着脑袋沾沾自喜:“哎呀,我爹还说我出来这是给他找事,我能给他找什么事儿?你瞧瞧,这郡王殿下不还夸我呢么。”
说罢,胖子一拍手,驱赶着随从:“去去去,赶紧往春江楼走上一趟,刚郡王的意思不就是看上那春江楼的雪酥姑娘,要给人赎身了么?”
他嘿嘿一笑:“你这赶紧的,带着银子往春江楼走一趟,赶在郡王手底下的人前头,把雪酥姑娘给买下。赎了身,再把人给往郡王那处一放……”
随从眼底透出些许诧异:“这……公子的意思是?”
胖子一巴掌拍在随从脑袋上:“还能什么意思,像是郡王这种天潢贵胄,那说出来的话能有废话不成?刚才那一句,分明就是在点我,看我上不上趟儿!”
“往春江楼里走一趟,把人带回来——按着送来的帖子,这会儿上场的也就是摘星楼的映月跟春江楼的雪酥,这往春江楼里带人,那能是带个什么人?”
随从也跟着恍然大悟:“是,是,小的这就去!”
见着随从一溜烟儿的从这廊上溜出去办事儿,胖子嘿嘿一笑,摸着自个儿的脑门乐:“……还说跟京里搭不上门路,这只要身边儿枕头风一吹,一来二去的,门路不就搭上了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摇着头,胖子颠颠儿的也跟着进了宴场,也不再往上首的秦峥身边凑,自顾自拉了陪宴的姑娘去说笑玩乐。
雪酥从画舫上下来,换了身上轻薄的舞衣,裹了厚实的衣裳,披着兔裘过来司微这厢时,已经是小一刻钟后。
湖上不知哪家的画舫早已开场过半,灯光遥遥照在水面上,朝着司微站着的船尾打过来,晃得雪酥一阵眼晕。
雪酥的头发已经拆了,这会儿松散着在脑后盘成发髻,呈坠马状,却留了一道马尾似的发尾,自颈侧蜿蜒至胸前,髻侧缀了枚蝴蝶钗,伴着雪酥耳畔的流苏耳铛相映成趣。
雪酥向来缱绻中透着些许酥的声音这会儿有点儿哑:“我怎么瞧着你,我有点儿晕呢?”
司微瞥了雪酥一眼,从身边儿盖头大小包裹严实的小褥子里翻了个竹筒出来,递给雪酥:
“别傻了,这是一早我就叫楼里后厨给熬的姜汤,你上台前教大茶壶拿了小炉子给你隔水煮着沸过一遭,这会儿拿着还烫手,赶紧捏着鼻子灌了,然后去船上屋里闷着,好生发发汗。”
“汗发出来了,寒气也就跟着出来了。”
雪酥接过了竹筒,却没听司微的进船舱里猫着,反倒是抱着竹筒跟司微一道,在船尾这处避风的地儿给坐下了,眼底看着司微是晶晶地亮:
“我说,你这脑袋瓜子到底怎么长的……还有这湖面上的雾,这都能教你给弄出来?”
司微叹了口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冬天么,本就是起雾的季节。再加上今儿白天出了太阳,明个儿一早,清平湖上不起大雾才怪……我么,就是教这雾,提前散出来就是了。”
雾这种东西,多少知晓点儿物理常识的都明白是怎么回事,白天蒸腾,晚上冷凝,再加上湖面这么大面积的水源,昼夜温差作用下,再加上司微往湖里倒入的大量冰块……
冬天本就是容易起雾的季节,而司微,则是在天时地利的基础上,添了那么一点点的人和……不然总不能真让他徒手搓干冰吧?
这玩意儿也不是手搓能搓出来的东西。
司微赶不走雪酥,索性便不再管她。
今夜游船会上,一共三场舞台,雪酥的舞台最是简单,拿白铜——就是后世说的镍作为主要成分的矿物粉末,添加进灯火里,通过焰色反应使灯光变色,而后便是主体舞台灯光映射角度的计算,这些搞完就没事了,自然有人听他的安排进行排布。
至于说湖面上渐渐氤氲起的白雾……对于雪酥而言是惊喜,但实际上更多的,是为着后头初秧和明葭的舞台出场做铺垫。
没见着湖面上的雾气随着冰块入水时间的推移,正在渐渐变浓么?
司微叼了根灶塘在嘴里,权当是烟的慰藉:“这才哪儿到哪儿,一会儿初秧上场,就得试试威亚的效果。”
“她其实没必要非得上这个,但既然想试试,那就只能当做是给明葭试场了。”
司微有些压抑不住掩藏在平静下的焦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再怎么,这都是比不上现代科技那般迅捷、安全的古代。
没有吊车,没有钢丝,没有登山扣,没有高速万向轮,更没有千秋架和威亚衣……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配备最底层的配置。
初秧还好,只是一个退场要用到威亚。但明葭,作为舞台效果的弥补,是正正一整场都要吊在半空中,甚至还要做些难度动作的。
一个搞不好,万一掉下来,以这年头的医疗水平,无论是落水得了风寒,还是不凑巧挂在半空、砸在船上,那都是要人命的结果。
甚至这会儿,司微已经有些后悔他对明葭舞台的排布了。
“没事的。”雪酥灌了半竹筒的姜茶,辣得直咧嘴,但却依旧分出一只手搭在司微肩头。
除却不自觉的吸气之外,雪酥的声音透着平缓的酥哑之外,还多了几分安慰:“台子上可能出现的事儿你已经反复交代再三,可她们依旧撞破南墙不回头的原因也就在这。”
“到底是拼着有可能摔死撞死的可能,完成这一场台子,换来往后几年,甚至能吃将近十年的风光,还是就此平平无奇,在楼里做一个打不出名头,拿不出名气,这辈子就此汲汲营营却遍寻不到出路,就此烂在锅里一辈子的结局……她们看得比你清楚。”
约莫着是太辣了,辣的雪酥声音更沉哑了几分:“进了这风尘地的女人,除了抓住一切机会,争那么一线生机之外,这辈子,再没有第二条退路。”
“哪怕你再劝上一千次,一万次,她们也都只有这么一个答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们绝不会退哪怕一步!”
第34章
冬日天黑的早,鸠县夜里的风也一向挺大。
于是随着夜深,那些个在清平湖畔临时形成的夜市上的人流也跟着渐少。
留下的多是要看管自家摊子的小贩,又或是支起的棚子里的商户,掀起挡风的草帘朝着湖面上探看。
游船会开始时,天色已然暗下,而待到初秧上台时,时间已是戌时将末……也就是大概快晚上九点。
司微乘着小舢板,一路避过映在水面上的灯光,朝着一早便安排好的桅船而去。
身后,是一身短褐的大茶壶手里撑着长长的竹蒿,每一次用力,都将小船遥遥送出老远。
司微探手试了试湖里的温度,一瞬间的木然过后,似是被毒蛇一口咬到的酥麻疼痛——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正月十五,虽说开春,但到底还不曾回暖,夜里温度本来就低,司微又着人往湖里倾倒了大量的冰块,这会儿雾是起来了,但一会儿真要出了点什么问题,人掉进水里,恐怕救上来,也救不活了。
船头轻轻碰撞在身量庞大的桅船上,发出沉闷声响,也换回了司微的思绪,不由自嘲一笑:
当初提出这个方案时,确是有些思虑不周,但也确实是呈现效果最好的法子。
事已至此,既然不能再做更改,那就只能检查再检查,细心再细心,尽所有一切可能,把危险降到最低。
司微搭着桅船上来接他的大茶壶的手,一用力,便从小舢板挪到了桅船上。
桅船,桅船,最为关键的,便是船上用来挂着船帆的桅杆。
在没有吊车的现在,能够充做吊车机械臂、稳定重心的,也就只能靠着这体型庞大,原理与不倒翁相近的桅船。
而桅船上的桅杆,也早已被司微带着几个木匠,增加了安全扣和滑轮组,借由两艘桅船之间架起用油浸润过的麻绳,配合滑轮组以及简易方向舵的使用,来达到后世威亚的效果。
司微上船的时候,春娘找来的几个木匠并着准备候场的大茶壶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检查。
从桅杆上空吊着麻绳下来的木匠一把胡子,眼底却透着激动,看向司微的眼神格外不一般:
“已经检查过了,上头的滑轮、锁扣、安全绳这些,都没问题,结实得嘞!”
那厢的大茶壶匆匆忙忙奔上来,头上抹了把汗:“姑娘,都查验过了,咱们的人都已经上了船,在各个节点上候着,就算是真有个什么万一……咱们兄弟就在附近,扣着结绳把两位姑娘牵引下来就是!”
这个时候倒也不必非要这么懂礼貌,司微端正了一张脸,看着那过来答话的大茶壶道:“这大晚上好端端的,别乱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那大茶壶便陪着笑脸拍了下自个儿的嘴巴:“嗳,嗳,是小的说错话了……”
司微对这些大茶壶态度的转变并不以为意,早在他准备雪酥三人舞台时,楼里有些姑娘便明里暗里支使了人过来探听消息,他要做的事那么多,需要的人手也不少,哪里能做到丝毫不透风?
自从三人的舞台效果在乐坊楼子里试过一遍后,不乏有想跟司微打好关系,日后好说话的。
这一来二去,连带着春娘那边开口的敲打,司微在春江楼里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虽不如那些个管事的婆子娘子,但在这些大茶壶这也算是够用。
“开始了!”
司微身旁,有大茶壶发出一声极为短促的低喝。
司微转身看去,便见春江楼的画舫已然再次驶向湖心。
有玉磬轻灵的声音传来,空灵清脆,而后是二胡幽咽声响,伴着琴筝轮指摇弦急促的乐音,瞬间便把人的整颗心都给牵了起来。
画舫二楼幽暗的露台上,蓦然蓬起一道焰火燎灼过虚空的火光,映亮了立在黑暗中的身影。
冷白的焰火在灯盏中雀跃着,透过轻薄的纱向外打出光,于是所有的光便自初秧身后落在了她一人的身上。
叮铃叮铃,是她于背光中舒展了腰肢,是她胸衣上下坠着的铃铛悠然作响,是她腕间纤细的银镯碰撞,是她色调冷白,赤脚踩在色彩稠丽的地衣上时,环在脚踝处镂空了的银铃在鸣唱。
但更多的,是隐藏在清脆乐音下的婆娑暗影,是低了不知多少个声部、不知多少乐器融合在一处的嗡鸣,是仿佛庄严肃穆的佛殿之上,有人捻着佛珠的低声颂唱。
初秧身后的灯光愈发明亮,驱散了身周的黑暗,氤氲了水雾的朦胧,却也教人看清了她此时的面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眉心点了铜色菱形花钿,内镂卷草纹,若是不仔细看,多半能看成是额心多长了只眼睛,配上勾长了的眼尾,描重了的眼睫,与那张脸上色调晦暗的妆容,别有一番妖异之美。
——尤其,是连唇色,都呈现出浓重的乌紫。
乐音婆娑,有低声呢喃之音渐起,于初秧脚下,却又有黑色烟雾,尤若蛇烟缭绕而起,渐渐将初秧笼罩其中,却又被身后的明光与空中氤氲着的雾气中和,于是缱绻着散去。
拢在烟雾与明光之中的初秧勾起乌唇,柔臂翻转,十指纤纤,于光影中勾合。
初秧的眼神漾起波澜,伴随着呢喃声响,屈膝绕臂,环腰慢摇,身姿曼妙,柔若无骨……曼舞之中,勾魂夺魄,一举一动,皆是魔魅。
这就是司微上辈子史书中记载的天魔舞,也是印度佛教中魔王波旬之女,于佛前娆乱之景。
《杂阿含经》中,魔王答女曾言:彼已离恩爱,非欲所能招,已出于魔境,是故我忧愁。
然而世人的目光并不放在六根清净,不为外物所动的佛陀身上,反而是那意欲坏了佛陀修行的魔女,成了世人津津乐道,人人向往的存在。
一舞将终,不仅是司微这头的工匠和大茶壶跟着忙碌了起来,就连清平湖上被浮桥栈道勾连在一起的、并非是一家所有的楼船与游船上,外头不断走动的小丫头们也跟着多了起来。
——游船会上有台子的姑娘们是不陪客的,就算想见,也得等游船会后,去各家的楼子里见,这会子忙碌起来的,便是使了银子要求递话约见的。
楼里的姑娘们若是能到这种份儿上,这往后除却似是锦缡那般韶华不再,剩下的便只有姑娘挑客人的份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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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微立在船边,看随着初秧的舞动,那不知从哪里撒落于地面的斑斓蝶影,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这藏在初秧身上,拿黑纸剪就的蝴蝶,便是初秧给出的信号——这支舞,该结束了。
结束时除却身上早已装配在衣裙里的威亚环之外,便只剩一根,能教她“飞天”而起,来一场圆满落幕的威亚绳。
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有身着黑衣的大茶壶躲着光,悄无声息地从光线渐渐减弱的灯源后甩出了一条绳索,绳索尽头绑着一枚圆环,只需初秧借着旋身的动作将其捡起,扣在腰间裙子里的扣子上便是,剩下的只需初秧调整好自己的动作,徐徐飞天即可。
司微上前一步,指尖扣着船舷的地方,压出了没有丝毫血色的白:
就是现在——
第35章
台上初秧的动作很快,借着仰腰后视的那点功夫,便已经将绳索挂在了腰间威亚带留好的锁扣上。
身后,点燃的冷白焰火正在渐渐冷却,台上的光随着灯柱内可燃物被人一点点夹走而逐渐黯淡。
黑暗渐渐笼罩,却任由身后残存的光映在初秧身上,使得她身姿更加窈窕动人之余,更多了几分带着危险气息的诱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就在渐渐低缓绵长的余音中,光线黯淡只能看清她朦胧身影的轮廓里,那配合这着乐音一举一动都有无数银铃作响蛊惑人心的魔女,就在众人眼前,脚一点点抬了起来,而后,是身上逶迤着的稠迭衣带迎风飘摇——
有隐约的惊呼声自岸边传来,司微立在船上朝周围的楼船望去,便也见有楼船上参加宴饮的宾客自室内走出,凭栏相望。
画舫上伴奏的乐声愈发低婉柔和,像是百般诱惑,却得不到丝毫响应的魔女情绪的低落,而后黯然退场。
画舫二楼原本映着初秧身影的灯光渐渐黯淡,众人却不曾等到那抬脚飘然离去的人回来。
只有那艘略显的庞大的画舫,轻悄悄的退场。
楼船上,有不少人还在探看:那离了地,飘起来的人呢?
司微的目光穿过夜幕,落在了画舫的高处——那里在天黑之后,早已架起了有司微手腕粗细的绳索,绳索上早已被油浸润了个彻底,连贯了两艘桅船。
船下,是司微安排了人,借着绞盘将初秧送到了那隐藏在黑暗中的绳索上,而待扣好安全绳后,只要她拉动绳索,给出信号,自然有人牵引着她从湖面高空回到这处桅船上。
司微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等待的时间最为磨人。
正心焦的时候,船舷处传来动静,却是又一条小船靠了过来,这回上来的却是雪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脚刚在甲板上踩实了,雪酥便理了理头发,把目光落在了司微身上,而后跟他一道看向桅杆:“怎么样,还没过来么?”
司微:“应该快了,毕竟这不比在园子里,距离有限。倒是你,怎么过来了。”
雪酥叹了口气,往身后的船舱上一靠:“这不是好奇,往天上飞这一圈儿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么。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看看……再不过来看看,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再问了。”
饶是这会儿一颗心还没落到实地,司微也忍不住笑了下:“那不是正好,从楼里出去的姑娘,跟这的缘分本就该断得一干二净才算是……”
只是这话却被雪酥打断了,她倚靠着船舱,把玩着垂坠在胸前的长发,说话间带着些许讥诮:
“哪儿那么容易呢?知府家的公子,遣了下人过来给我赎身,妈妈却不想放人——刚过了游船会的台子,正是身价往上能翻好几番的时候。”
“春娘给的身价,都已经开到一千六百两的价钱,可偏偏他又没带够银子……”
雪酥眼底漾着的是似笑非笑:“不仅没带够银子,还拿身份压人,这可不给春娘恶心得够呛……来来回回磨了小半个时辰,你来我往的,也着实没什么意思,我就出来透口气。这女人啊,有时候买卖就跟个牲口似的,听多了也犯恶心。”
人生来便分三六九等,而沦落到烟花之地的女孩子,便是再矜贵的做派,摆出去一知晓出身,那却也多的是鄙夷。
司微正想安慰两句,紧接着便听头上一阵骚动,抬头一看,顺着上头改造过的滑轮组上滑下来的,不是初秧又是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初秧从桅杆上的吊环上被勾着腰放下来的时候,一张脸都有些冻得发青,只一双眼睛里还在闪闪发亮。
司微赶紧教人拿了一早准备好的厚实衣裳给她裹上,看她这神色,原本想问她在上头怎么样的话也跟着咽了下去。
倒是雪酥,看着初秧一张冻得有些发青的脸,有些好奇打探两句,于是便听初秧意犹未尽:
“好玩,比在咱们楼里搭起来的架子上飞起来更刺激。”
司微有些许无奈:“对你是刺激,对明葭恐怕更刺激……没记错的话,你之后中间隔了一场,就该是明葭的台子。”
但明葭不在这上台,而是在另一艘桅船上,一路借由滑轨,悬空入场。
有了初秧这么个简易级的成功案例,司微倒是对一会儿明葭的舞台更有几分信心。
于是一直提在半空中的那颗心便隐约轻松了几分,可不等这颗心落在实处,便见一行人乘着小舢板朝司微他们这艘桅船过来。
船上明火执仗,分列两队,把他们整艘船给包围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聚集了过去。
便见为首一人伸手搭着船舷从小船上翻了上来,目光略显几分阴沉的在众人身上一扫,重点落在了站在一起的雪酥初秧,还有司微身上。
他微眯了眼盯着三人看了半晌,也不多话,只一挥手:“带走!”
于是,一群人便从小舢板上翻越过桅船船舷,把司微三人给包围了。
第36章
六七条两头尖尖的木船,有些类似于后世拴在公园湖边纯观赏性的游船,没有顶,滑动时要么靠竹蒿,要么靠桨。
而正是这么一条没有丝毫机械推动性的小舢板上,稀稀拉拉也足够站上七八个人。
这会儿往桅船上一翻,便是四五十个人围了上来。
春江楼的桅船上,人本就不多,似是那些个充做使唤的小丫头们,则大多聚集在春江楼所属的楼船与游船上,更不用说陪宴的姑娘们。
而年富力强的大茶壶们,则是为着初秧和一会儿明葭的舞台,早早划了小船飘在清平湖上,等着一会儿的接应。
所以此时留在这桅船上的,除却些木匠之类带了备用配件随时待命之外,只剩约摸着十几个守着桅杆旁升降索道,以防万一随时支应的大茶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跟这呼呼啦啦围上来的一群人根本没有可比性。
而作为唯二的女性,以及一个小姑娘打扮的司微,夹杂在桅船甲板上混在这一群人里,无疑是极为显眼的目标。
两边一时动起手来,冲撞在一起,开始的迅速,结束的也足够快。
护着雪酥初秧以及司微三人往后退去,不等他们三人上了小船,桅船甲板上已经撂了七七八八的人。
司微只能挡在雪酥与初秧前面,虚虚护住身后的人往后退……就算有谁上前,他如今这不高的小身板也起不到多少作用,但到底总不能真让他被两个小姑娘护在身后。
所幸的是这些人对着船上唯三姑娘打扮的人还算客气,并不当真对着司微三人动手。
桅船上管事的一个大茶壶被人一脚踹在腹部,飞出去老远,这会儿扶着船舷撑着身子爬起来,捂着肚子干呕几声,抬头看着这一堆人里的某个人,厉声喝问:
“贾老三——你敢跟这些匪人混做一块儿,也不怕事发,县令治你的罪么!”
一身家丁打扮,正把一个人反手压在地上,脚底踩着人背的男人身形一僵,而后对上大茶壶狠厉的视线,不由把手里的人松开,缓缓往后退去,嘴上打着哈哈:
“那,那什么,这倒也不算是匪人……这事儿恐怕得是春娘亲往县衙走上一趟,跟县令大人再好好说道说道。”
为首带着人翻上船的男人冷眼扫过贾老三,冷笑一声,没多说话,只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似是正待猎食的豹子一般盯着司微三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雪酥姑娘……是哪一位啊?”
雪酥被司微掩在身后,但凭司微的身高,也着实遮不住她多少,只是拽着司微背后衣裳的手愈发紧了几分。
雪酥身形晃了晃,万万想不到,这突如其来的祸端是冲着自己来的。
稳了稳心神,雪酥刚要开口,便听司微开口问那人:“你寻雪酥有何事?”
为首的男子并不把司微放在眼里,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并不把眼前这些人放在眼里,只是冷笑一声,再次摆了摆手,不须他再开口说话,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人围了上来。
那围上来的人里,甚至还颇为有理的说了句“请”。
雪酥深吸了口气,到底是把司微给拽了回来,顺带也将初秧掩在身后,微微抬了下颌:“我是雪酥,我跟你们走……”
“晚了。”
为首的男人冷嗤一声,给了手下人一个眼神:“带走!”
于是推搡间,司微三人便被裹挟着带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消息传到春娘那里时,春娘还正在看明葭的舞台效果——在园子里搭起来的架子,跟这在湖面上这么大的场地上活动,到底是不一样的。
雾气遮掩了高空的绳索,于是便只见有天外飞仙凌空悬步而来,间或踏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湖面上的纸伞借力,翻越而起时,竟是提身丈许有余,而后便自高空朝着那伫立在湖心处,早已搭起了高架,悬起了长幅画卷的画舫台子而去。
这场面,说是天外飞仙于此惊鸿一现也可,说是话本子里,轻功独步天下恍若谪仙降世也可。
只看她手里一支手腕粗细、足有六尺的长笔,于身上环绕之时,竟似是有了灵性,翻转在臂弯里,敲打在脚面膝上,任由她如何在高架上雀跃奔走,却始终不脱离她身周。
待看明葭自高台上一跃而下,于空中翩然翻转身姿,呈单足金钩倒挂之势,以人头大小的笔尖自墨缸里沾取笔墨,而后仰视画卷,抬脚一跺便凌空而起,直奔台上最高处,将要执笔挥毫之时,春娘便听着了这么个消息。
一时间,明葭在台上到底如何,写出来的字能不能引来捧场的知己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春娘面色凝重:“你确定是贾老三?”
从桅船上一路匆匆奔过来的大茶壶说话间还带着喘息:“是,就是他。咱们跟县衙也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了,小的绝不会认错!”
春娘深吸口气,又将其缓缓舒出,强自平复着心情:“是啊,你也说了,咱们跟县衙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就算不看僧面看佛面,轻易也不该动咱们春江楼里的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更何况,每年该有的孝敬,风尘从良的政绩,上上下下的打点,咱们也向来是一个不落。”
春娘眼底眉间的笑意这会儿已经完全褪干净了,眼底映着外头的灯光,像是铺了一层细碎的冰碴:
“那这个点儿上,是什么能教县令那头,跟咱们春江楼翻了脸?”
春娘身后,一个婆子皱着眉,劝慰着道:“倒也未必是县令,说不定是那贾老三……”
春娘摇头,面色更沉:“秤砣沉沉两头平,没上头人点头,他贾老三再怎么,也不敢闹咱们春江楼的场子。他今儿个敢闹,就得做好他日千百倍还回来的准备。”
“更何况,还指了名儿的让我走一趟县衙?”
春娘摆摆手,让过来传话的大茶壶下去了,再开口跟身边的婆子说话时,声音便更是又低又重:
“能教县令不顾过往交情,不顾东家那头在京里经营,更不给主家面子的,只能……同是京城来的人。”
恐怕,不仅得是京城来的人,还得是朝里朝外,都能压主家一头的人。
那婆子的脸色也跟着一变:“那这……”
春娘一叹,站起了身子:“看来这潭子浑水,还真是不得不去趟上一回……诚毅郡王来咱们鸠县这一回,真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给搅出来了。”
“备车,想必县尊大人夹在这中间儿,也里外不好做人。但刀切豆腐,哪儿有两面光的时候呢?”
游船会上,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离席,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各家楼船上,该喝酒的喝酒,该说笑的说笑,再不济,有些已经搂着人在船上的包厢里胡混厮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是那知府家的公子,这大冷的天儿胖头上却出了一身汗,哆哆嗦嗦的拿了帕子抹着。
比起胖子的战战兢兢,阁老家的公子姿态便要闲适得多,见着他这模样,颇有几分看不上眼:
“你说说你,连这么点子事儿都担不起,还想着搭京里的门路……崖谙啊,还是见识太少。”
刘承延把玩着手里附庸风雅的扇子,翘着二郎腿靠坐在太师椅里,打量着胖子终归是觉着有些看不上眼。
吴崖谙——就是胖子——肉乎乎的手捏着帕子擦汗,不多时,那帕子有些潮的同时,便蹭上了几分油腻。
吴崖谙苦笑着,他有自知之明,这辈子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主,但大祸从来不闯,也就是那些个小事儿上,也才逞着他爹的威风做个不成器的衙内,终归上头有他爹给他撑着。
但这鸠县,离府城偏远不说,这县里的县令也不曾在他爹那听过几句念叨,约摸着是跟他爹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他过来这鸠县潇潇洒洒做个纨绔衙内还成,但要是惹是生非……先不说他爹能不能及时把他给从鸠县给捞出去,真要有点儿什么,皮肉上总是要受点苦头的。
俗话说的好,这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这刘承延一上来,就这么个霸道性子……他刘承延老爹在朝里是阁老,可他吴崖谙老爹在朝里可什么都不是。
刘承延拍拍屁股走了,万事有个阁老在后头给他撑腰,可他吴崖谙……他爹就算是做了这逐洲一地的知府,这辈子约摸着也就是到头了,朝里无人,背后又没个靠山,想拿银子活动活动,都搭不上门路。
他吴崖谙哪里来的底气跟这阁老家的公子一起胡闹?更何况,这儿可还有个能直达天听的诚毅郡王,真有个万一,这事儿捅到那位耳朵里,甚至再有哪家想谋个职位等缺口的,教御史给参上那么一本,他爹都得跟着吃挂落。
这么想着,吴崖谙不由又抓了帕子在头上抹了抹。
刘承延也是没想着这一地知府家的公子是这么个窝囊废,连个仗势欺人都不敢,瞅着他这模样,不由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怕什么。人呢,是我手底下出去的,钱呢,咱们也不是不给,这从春江楼得来的美人儿呢,也是送给咱们那位郡王殿下的,你身为知府家的公子,怎的连这么点子事儿都担不住?”
刘承延摇头:“罢了,不指望你了,天塌下来,自有我替你担着,把心落在肚子便是。”
与宴场中的嚣闹不同,楼船单独的包厢里,帷幕与屏风后,摆着的是装的满满当当的浴汤。
浴桶内壁上靠了个人,两臂搭在浴桶边缘,任由桶中热水水汽蒸腾着在狭小却偏僻的角落里渐渐氤氲,模糊了仰靠在浴桶里闭目养神的人的容颜。
秦峥被热汤熨帖着皮肉,熏的有些睁不开眼,但神思却还清明依旧,只是嗓子被泡得有些哑:“你说,去晚了一步?”
玄策低头,哪怕隔着屏风,神色也恭谨依旧,说话间带着些许惭愧:
“是,已经被刘阁老家的幼子,刘承延手下的人给带走了。打探来的消息是,刘承延手下带的人手里,有当地衙门的人——逐洲府衙,鸠县县衙的人都有,还有些,说话像是京城口音。”
秦峥皱眉,慢慢睁开了眼,看着氤氲了一室的水汽:“我记着,逐洲知府家的那个小子,叫什么来着……吴崖谙?”
“是。”
秦峥轻笑一声:“他可不像是有这么大的胆子。就连好色,也多的是有色心没色胆……反倒是教那些个贴上去的女人从他手里掏了不老少的好东西去。”
“怎么,如今转性儿了?”
玄策迟疑一瞬,还是说了自己的推测:“更像是,教刘承延当了冤大头,他从吴崖谙手里,掏了一千两百两的银子,说是给春江楼三个姑娘赎身的钱。”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峥略带讥嘲地扯了下唇角:“倒是他的一贯作风……所以现在,雪酥也好,我要的人也好,都在刘承延手里?”
“是。”
秦峥啧了一声,拿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褪去些许醉意涌上来时的头痛,今天着实是教风吹得太久:
“罢了,直接去找刘承延要人……左右我在京里现在也没什么名声了,也不差再多那么点儿风闻。”
“该缺漏补给春江楼的银子,你拿我私库里的钱先补了。”
他吁出一口还带着酒香的气:
“不管春江楼背后的主家是谁,就凭帮我从这一团乱麻里揪出这么一根线头,这点子面子情都得给,不然以后,谁还乐意帮着牵线搭桥?”
秦峥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说话间却总是带着股子挥之不去的讥诮感:“总得让人觉着,这顺水人情送到我身上,比送到旁的人身上更合适不是?”
玄策低声应下,复又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有后续的吩咐,便朝着屏风后的秦峥略一抱拳,转身大步离去,准备去楼上寻刘承延要人。
听着玄策推门出去的动静,秦峥自水里探出手来,盯着手心里的纹路看了许久,不由一声低嗤:
“这人吶……总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也不怕把自个儿给撑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37章
一路上,司微三人被人裹挟着,推搡着上了船,复又在岸边上了马车。
马车是冬日用的那种厢式马车,马车两侧的窗子自外头教人给别上,从里头再推不开。
从车厢里透过明窗门借着外头的光往外看去,车辕上坐了两个身材壮实的汉子,坚实的后背将唯一的出路也给堵的严严实实。
随着汉子一声轻喝,马车碌碌前行,将装在车厢里的司微三人晃得心里摸不着底。
司微掩在衣袖里的拳头早已握紧,奈何他这辈子小小一个,根本不比上辈子一路自孤儿院摸爬滚打长大来得皮实。
就算是对上外头的人,他也根本没有丝毫胜算——就算想法子偷溜,他身边却还跟着两个年岁都不大的姑娘。
司微咬着牙,声音里透着股子不甘与无力:“如此这般情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当真是……”
“别怕。”雪酥的手落在司微头上,略带着几分安抚,只是借着外头不经意间晃进来的光,雪酥的眼底也残留着几分尚未消融殆尽的惊惧。
她咬着下唇,思量半晌,轻声猜测:“这些人,应当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听先前那大茶壶所说,里头约摸着还有县衙里的人。”
雪酥的气息沉了几分,强自定下心神,于是身上便愈发透着股子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能驱使得动衙役的人,定是能压得县令低头的权贵……这种权贵,向来有权有势,也不差那么点儿银子。若是冲着咱们几个姑娘来的,使那么点儿银子,动些下作的手段,该报复的也该能解气了。”
她捏着司微的手一时有些加重,指节搭在司微腕上扭曲着有些泛白,却还强撑着扯出一抹略带虚弱的笑:
“我虽不知春江楼到底在鸠县经营了多久,但赎了身姑娘,能从县衙里拿到那一纸改籍文书,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雪酥言下之意,司微也懂:春江楼在衙门里,定然是有着不浅的人脉关系的,不仅能从衙门里拿到改籍文书,甚至似是锦缡那般,大半夜的去衙门敲门都能拿到文书,想来跟衙门的关系也一向该是蜜里调油,不至于如此这般突然翻脸。
司微的指节有些发疼,但提起来的心终究是落不到实处上去——后世现代,电话都已经普及了时代里,县里都还能有拦着上访人员的操作,那放到如今这么个路遥车马慢的古代呢?
灭门知府,破家县令……这么个说法,又是怎么来的呢?
司微的眼睛盯着虚空,只觉着身上压了一座沉沉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对于这个时代而言,人命如草芥……他从未像是今天这般感受到自己的无力,感受到他好不容易拥有的亲人,和不算完美的家庭,于这个世界而言,恍若游萍浮絮。
他想要保存这个家,想要和尤氏就那么清贫却无忧无虑的活着,是那么难的一件事。
难到,这个家庭经受不起来自外界超出现有阶级的,一点点外力的碰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他上辈子所有的奢望,于此间凝聚而成的一场……水中月,镜中花。
司微控制不住自己无限下沉的心绪,也控制不住自己充满了悲观的念头,只是到底有那么一丝野望,隐隐约约似是一场带着余温的灰烬,埋藏在他心底的最深处:
命如草芥的人,又如何能做得到安贫乐道?
难不成,是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中,守着自己的小日子不放,于是决然而然的从容赴死么?
司微靠在马车车厢上,呼吸渐渐变得又重又沉。
初秧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咬了咬唇,半晌:“所以,咱们怕是不小心,掺合进什么事儿里去了么?”
雪酥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她着凉后的声音愈发透着股子喑哑:
“怕就怕,不是掺合进什么事儿里,而是这一出,本就是冲着春江楼来的。”
“……若当真掺合进什么事儿里,凭着楼里跟县衙的关系,还有咱们今儿个夜里在游船会上的台子,妈妈那再怎么,也得把她未来几年的摇钱树从这鬼地方给捞出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要是冲着春江楼来的……倾巢之下,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碌碌前行的马车骤然一停,紧接着外头便有人敲打着车厢门:“下来,都下来——”
司微与雪酥初秧二人对视一眼,咬着牙还是从车厢里下去了。
马车停在一处小院里,看上去似是宅邸中单独辟出来的院落。
那些个家丁打扮的人把司微三人推搡着,关进了一侧的书房里,而后便在外头上了锁。
没有一个人,跟司微他们多说一句话,告知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微三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分开,只得在这略显的空荡的书房里寻了椅子坐下。
只是越坐,便越是觉着发冷。
雪酥还好,一早便换了衣裳,灌了姜汤,身上还裹着兔裘。
只是初秧,刚自绳索上吊着被放下来,只来得及披了件长袄,底下的腿尚还光裸着,这么一路过来,饶是脸上上了带着妖魅之气的浓妆,这会儿也掩不住的有些嘴唇发乌,裹着袄子哆哆嗦嗦的发抖。
雪酥叹了口气,拉扯着把她身上的袄子脱了,袖子在腰间打了结,剩下的便搭在腿上,在脚那里裹严实了,翻过来一节教初秧踩着,拢成个睡袋似的模样。
而后便将身上的兔裘脱了,把初秧揽在怀里,复又把兔裘罩在初秧背上,抖擞着兔裘将人裹起来,二人便这么相依着取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推拒了雪酥想把他一道拉过去暖着的好意,只是在这一片昏暗的灯光里,不住的来回走动,他却是焦灼上头,静不下心。
与这小院中微薄的灯光不同,楼船上一直燃着上好的炭火,将所有地方都熏得一片暖意融融。
刘承延目送玄策一身玄色衣裳隐没在楼船厅堂的拐角处消失不见,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渐渐收敛,眼底透着些许若有所思:“看起来,郡王殿下比我想的还要对雪酥姑娘上心啊,你这胖子,倒是会投机。”
刘承延轻嘶了一声:“三个人,咱们这位郡王殿下,指名儿要了两个……雪酥姑娘倒还能理解,可这姓司的小丫头,又该是个什么人?”
吴崖谙喏喏的不敢说话,只是又拿帕子在头上抹了一回。
刘承延嗤笑一声,愈发对他看不上眼:“行了行了,滚滚滚,瞧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子!这人郡王也收了,你这美人儿也送了,一千两百两银子,不仅买了个雪酥,还搭了个小丫头送过去,不比你在春江楼的老鸨那磨磨蹭蹭小半个时辰,人张口就是一千六百两来得划算?”
“下回再办什么事儿,多动动你的脑子!”
吴崖谙唉唉应着,也没说记着了还是怎么着,只手里的帕子不住往头上抹。
刘承延看了眼他帕子上沾上的油腻,不由面露嫌恶,摆手赶苍蝇似的把人给赶走了。
吴崖谙如蒙大赦,挪着胖乎乎的身子匆匆忙忙便往外走,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便还听着后头刘承延还在暗自沉吟:
“要了两个人,这到底看重的是雪酥……还是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乌六,去,找个人跟别院那头递个话,把雪酥跟那叫司微的小丫头给诚毅郡王送过去,剩下的那个,打哪儿来的也送回哪儿去……也跟春江楼那头管事的知会一声,鸠县这种地方,买一个刚展露头角的舞娘,顶破天儿了,也就是一千两出头的价儿,就算再搭个小丫头进去,也不值当多少银子。下回想宰肥羊,也得多看看这肥羊的身份,能不能是他们这种破落小地方的,能不能惹得起的人。”
在刘承延身边儿候着的仆从应了一声,快步便朝着外头走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边厢,昏暗的灯笼映亮了县衙后头极为宽绰的大门——衙门前门是公堂,后头才是住在县衙里办公的一应官老爷们出来进去的大门。
朦胧的灯火里,是衙门里的县丞并着户曹陪着笑脸一道把春娘从里头给送出来。
跟这两位论不上品级的大人们打了招呼,春娘也笑着上了候在外头的马车,只是一上马车,把手里的那两本文书往案上一扔,她那张脸便彻底冷了下来。
跟着一道过来,候在马车上的婆子赶紧凑了过去:“春娘,这衙门里又该是个什么说道?”
春娘深吸了口气,胸脯起伏许久,方才捡起马车里备着的凉透了的茶水一股脑的灌下,扬声道:“打道回府,直接回春江楼!”
外头驾车的大茶壶应了一声,一鞭子下去,拉车的马便哒哒动了起来。
大冷天连着灌了几杯冷茶,春娘压着的火气才算是冷却了些许,靠在车厢上半晌,缓和气息才开口,只说话间依旧还带着几分讥诮:
“这世上,哪儿有光拿银子,遇到事儿便当个缩头乌龟的道理?”
“我春江楼的银子,也是这般好拿的——揣在怀里,也不嫌烫得个皮开肉绽?”
春娘冷笑一声:“既然咱们这位县尊大人不开眼,那说不得,就得鼓噪些动静出来,教他好生开开眼!真当是这些年的政绩,都是自个儿治下有方……我春江楼扎根在这鸠县大几十年,给他三分脸面,便当真觉着这一亩三分地,是他自家的后花园子了不成?”
春娘把手里的茶碗往车厢门上一砸,到底还是冷静了许多:“先前派去的人,可摸清了底细?”
婆子一早在她掷下那两本文书的时候,便将其拾起翻看过了,那是雪酥并着初秧的改籍文书,对县衙里的那位县令大人是个什么态度,也估摸着猜了个明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会儿见春娘问话,便答道:“已经摸清楚了,人就在东郊的别院,道上的赖三亲眼盯着他们把人带进去,这才打发了人过来递话。”
春娘嗯了一声,半晌,忽而开口:“包二十两银子,给赖三那头送去,教他收拢了手底下的人,准备打上别院——若能把人顺顺利利的接出来,这银子便当是给他跟手底下打酒攒席面的钱。”
“要是不能顺顺利利的,”春娘眼尾的褶子在油灯下迭出的阴影愈发深刻,只她那一双眸子,利的惊人,“一路打砸,强行破门把人给接出来,也不是不行——到时候,除却再给他包三十两的银子之外,我亲自在春江楼,给他赖三跟他手底下的兄弟们,摆一桌席面儿!”
春娘冷笑一声,彻底恢复了原有的从容,说话间也带回了慢条斯理: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刘阁老家的公子,非要在我鸠县做的这条过江龙,能硬生生压得过东风,还是我这鸠县做了几十年的地头蛇,能抓住他刘承延的命脉,把他这条过江龙,溺死在这通天河里。”
“——毕竟,人这一辈子,不论是做人,还是做事儿,总得是守规矩的好。”
春娘嗤笑一声,终究是把胸中的那股子浊气给吐了个干净:
他刘承延在朝里有个当阁老的爹,她这春江楼背后的主家,在朝里难不成便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成?
这事儿本就是刘承延行事跋扈……朝堂上的风真要刮起来,谁压到谁,还是个未知数呢。
倒是鸠县这一亩三分地,今儿个是刘阁老家的公子来闹,她春娘低了头,明儿个来她春江楼里搅风搅雨的,可就不知又该是个什么牛鬼蛇神了。
夜色渐深,书房里没有炭火,也只有那么一盏微薄的油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处地方,说是什么别院,看上去更像是什么鬼屋——唯一和鬼屋不大一致的,恐怕就是干净的没有一丝蜘蛛网。
冷风不住的从外头往屋里灌,别说炭火,就连热水都没有一滴。
于是司微在屋里转悠了老半天之后,便打起了这屋里摆设的主意。
没有御寒的被褥、没有取暖的炭火怕什么,这屋里不是还有大把的家具呢么?
再加上屋里桌上点着的那盏油灯……这不比钻木取火来得条件好多了?
于是裹在兔裘里的雪酥和初秧,便眼睁睁看着司微将靠墙的博古架给腾空了,将上头摆着的瓷器挪开,拖着形体高大,架子支柱却略显纤细的博古架从靠墙的书案后头,将其拖到了书房正中放平。
司微踩着架子支柱蹦上去,狠狠几脚便将上好酸枝木榫卯拼接的博古架给跺成了零碎。
板是板,架是架……散了架且断了好几节的架子,便成了劈折断裂、零散落了一地的棍子。
没有炭盆也不怕,司微寻了个八脚凳,倒过来脚朝天,便充做是个木炭盆,索性这书房里铺着的是青石地砖,也不怕似是那种铺了地衣又或是酒楼客栈二楼那般拿木板拼就的地面,无须有绵延起火之忧。
司微自这略显得空荡的书房里翻了翻,便又从花瓶里寻了几幅空白画轴,拿来借着油灯上的火光便开始引火。
于是一小堆篝火,便在书房里点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待篝火彻底燃起来,室内的温度渐渐上去,雪酥把兔裘整个裹在初秧身上,也不管这地上脏不脏,直接便在火堆旁坐下了。
雪酥的眼睛也开始跟着司微一起在室内游弋,琢磨着哪些对象体型小,又或是形体纤细,方便折断的家伙什,能投到这火堆里多烧那么一会儿。
唯有初秧,从台子上下来,本就受风受冻,再加上一路受惊,这会儿依偎在兔裘里,靠在雪酥身上,面色红润中却透着萎靡,昏沉中眼神已经有几分迷离,偶尔几声咳嗽,却是身上已经开始发热。
好在几案上茶壶里还有些冷水,能教司微拿帕子沾了搭在初秧额上勉强降温。
于是得了刘承延吩咐的乌六,在踏进别院靠近书房时,便觉着有些不对。
带着人将门上的锁打开,推开门进去,便见着书案后的博古架不见了踪影,零零碎碎的一些木雕摆件也不知去了哪里。
唯有书房正中,一堆被点燃的篝火,并着三个依偎在篝火边取暖的身影,映在乌六眼底,于是便显得分外灼人。
第38章
乌六的目光自书房里掠过,借着火光能明显看出他脸上的肌肉都跟着抽搐了下。
但乌六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摆手喊了身后跟着的一众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把她们带走。叫初秧的那个,送回春江楼,剩下的准备装车送往京城。”
等等……什么叫装车送往京城?
司微猛然一惊:“凭什么?”
乌六扫了司微一眼,面无表情开口:“就凭我家公子,买下了你们二人的身契,把你们送给了京里头来的贵人。”
初秧靠在雪酥身上,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外头裹着雪酥的兔裘,哪怕隔着厚重的妆面,也能感觉出她这会儿的状态不对。
倒是雪酥,听见这话心下隐约松了口气,至少是知晓这桩突如其来的事端能揭过去了。
但这个结果对于司微而言,可谓是晴天霹雳。
他挣扎着从拖拽着他手的仆从手里把自己的胳膊挣回来,借着外头昏暗的火把光亮看向乌六:
“我乃是良籍农家子,且年不满十岁,按大历律法,非是父母在子女身契上按押——一干买卖人等,皆按掠卖问罪!”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那又如何?”乌六撩起眼皮子翻了翻,盯着司微冷笑一声,“不过一纸文书而已,良籍如何,贱籍又如何,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你要真想跟我在这较这个真儿,索性我便打发了人去,帮你把户籍改成奴籍,如何?”
司微一时哑然——律法,向来是底层的百姓所要遵守的存在,而对于制定规则的人而言,律法,不过是另一种游戏规则。
见司微睁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乌六讥嘲一掀嘴唇:
“都带走!”
有家丁仆从打扮的人上来,抓着司微的袖子和胳膊,钳制着他往马车上塞。
雪酥被人推搡着,半推半就的上了马车,司微却一把抓住初秧的手:
“记得跟刘婆婆说一声,我娘——”
初秧大脑还带着几分昏沉,听得他这句,下意识便点了头。
下一刻,司微被人抓着衣裳提起来,直接塞进了马车里,两扇门径直在他面前一合,车辕上便坐了人,抖擞着鞭子驱赶着马儿哒哒哒的动了起来。
“别费力气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雪酥叹了口气,拽了把司微砸在门上的拳头:“跟这些人讲道理,是讲不明白的。”
司微盘腿,靠坐在马车车厢上,只一双手紧紧攥在了一处,久久再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与司微尚不知这一路又该如何颠簸不同,裹着雪酥的兔裘上了马车的初秧,倒在马车里简易的榻床上,倒是很快便被春江楼的人接了过去。
两个婆子扶着初秧从车上下来,一人探手在她脸颊上抹了一把,便慌忙教大茶壶去请郎中过来看诊:
“今儿个夜里本就冷的紧,她们这些个上台的也都穿得轻薄,湖上水汽大,湿气重,又是冷又是受了惊……今儿个晚上要是请不来郎中,明个儿一早怕就得拿薄棺材裹了送出城去了!”
得了消息,匆忙自院中迎出来的春娘,见马车上只下来初秧一个人,面色更是难看些许。
倒是送人过来的仆从,自怀里掏了一千两百两的银票往春娘怀里一扔,冷眼扫过这大半夜的春江楼前的一堆人,冷笑一声:
“咱家公子有交代给这楼里的鸨母,说是教你们下回遇着事儿了,多长些眼睛,莫要招惹那些个不该招惹的人……凡事儿呢,该低头的低个头,卖个好儿,彼此都能行个方便。”
“您说,是也不是?”
说完,那仆从一抖手里鞭子,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留春娘立在楼前,气得浑身发抖。
要说也是赶趟儿,前头刘承延的人刚走,紧接着来的就是赖三手底下的人。
那街溜子模样的汉子朝着春娘唱了个喏,旋即凑近了几步,小声在春娘耳畔回报:
“依着春娘子的吩咐,咱们手底下的人一直盯着那头别院,这会儿别院里的姑娘们都已经挪了出来……按着脚程,初秧姑娘应是已经送到了楼里。”
那人贼眉鼠眼的打量了眼四周,见着门前立着的,都是春娘手底下的人,有些话便也跟着敞开说了:
“但雪酥姑娘,跟她身边儿的那个小丫头,却是教姓刘的送到了城里,诚毅郡王在咱们鸠县临时的落脚处……外头有侍卫守着。”
“小的这会儿过来,也是带了赖老大的话儿,说教与春娘知晓——如果只是个阁老家的公子,那动了也就动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但诚毅郡王不同,这可是宗室,是当今圣上的嫡孙。”
这人轻轻倒抽了口气,显得有些牙疼:“咱们真要是对着诚毅郡王动了手,这事儿,就不是咱家自个儿能担待得起的。这背后里的牵扯太大……赖三只是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小人物,实在不敢趟这趟浑水。”
“赖老大也交代了,说这回是他理亏,待这鸠县的风声过了……他亲自带了银两,过来请春娘吃酒赔罪。”
听闻人是送往诚毅郡王那里,春娘反倒是松了口气,好歹春江楼跟诚毅郡王那有那么点子薄冰似的薄面,总比落到那些个无法无天,什么乌七八糟都敢胡来的人手里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春娘叹了口气,正待跟这人说些什么,便见这人骤然竖起了耳朵,往巷子墙角处一看,冲着春娘略一抱拳,呲溜一下整个人便隐匿进黑暗里,再寻不见踪影了。
春娘皱眉,看了眼身旁的婆子:“赶紧的,把初秧先给扶进去,炭火热水什么的都赶紧背起来,还有赵娘子那头,咱们楼里的些备着的药材,也都拿了钥匙开了库房候着!”
那婆子连声答应,正要扶着初秧进去时,初秧沉着呼吸抓了春娘的袖子:“妈妈,司微那小丫头家里……她惦念着呢!”
春娘拿手往她额头上一探:“行了行了,这事儿我知晓,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妈妈这儿什么时候亏待过了咱们自个儿的人?”
几个婆子连扶带掺的,把人给架了进去。
春娘颇有些在意的瞅了眼先前赖三手下多看了眼的方向,忽而便见着一人带着两个随从驭马而来。
三匹马直直到了春江楼门前方才停住,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的,不是玄策又是谁?
玄策一袭玄衣,自怀里掏了四百两的银票递给春娘:“这是殿下知晓雪酥姑娘的事后,教我过来补给鸨妈妈的……还有楼里的一个小丫头,不知身价多少,也一并跟鸨妈妈结算了银子,殿下才好把人带走。”
春娘推拒了玄策递过来的银票子,只是把先前自府衙拿回来的改籍文书交到他手里: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那小丫头本就是良家女,跟我这楼里却是没什么干系,郡王殿下能看上她,也是她的福气……只一点,听闻郡王殿下府里美人众多,还请郡王看在雪酥二人这无辜被牵扯进来的份儿上,多多照拂一二,莫要教她们在后宅里被人欺辱了去。”
春娘道:“另外,按着楼里的规矩,这改籍文书,还有赎身出门时的添妆,这些一早都是备好了的……还得烦请大人将这些东西捎给雪酥。”
说着,春娘便唤了婆子跟大茶壶去拾掇东西。
雪酥的行李这会儿是来不及了,倒是那些个添妆的嫁妆、压箱的布匹,是一早便按着惯例时时备着的,不多时,一堆东西便教人抬着,出现在玄策面前。
玄策看着那些头面首饰,并着迭在托盘里的嫁衣和两个大木箱沉默了一会儿,朝着春娘略一抱拳:“还请鸨妈妈派辆车,好教我把这些东西带回去。”
春娘自然答应,待安排了马车,目送着这行人渐渐远去,方才悠悠一叹。
春娘身旁的婆子开口问道:“那司微……”
春娘微微眯了眼:“方才初秧已经与我提过,司微这回走的仓促,家里的寡母还需有人照顾……教刘婆子安排安排,把尤氏从那林湾村挪来城里。你那头也跟着给她安排个活计,明面上莫要跟咱们春江楼沾上关系,毕竟不是所有女子,都跟那姓司的小丫头一般,敢这么大大咧咧的进了这种地方谋活计,赚银子的。”
“从锦缡,雪酥,初秧,再到明葭,手底下见真章,寻常人家的小姑娘,再怎么都养不出这般的眼界和手段。那些个台子上的花样不仅花耗奢靡,还费人力……只刘婆子那头到现在,也没探听出个什么来历。”
“似是她这般有手段、有能耐的人物,便是得了这么一遭,是福是祸,尚且尤未可知……又是跟着卷进这潭子浑水里来的,交好,总比交恶来的好。”
“就这么安排吧,”春娘叹了口气,拿帕子掩着太阳穴一侧,“一天天的,到底没个安生日子……请神容易送神难,这诚毅郡王,到底什么时候肯走?”
就在春娘发愁这件事的时候,秦峥也在说这件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这鸠县躲了一个年关,身份也暴露了,再不跟着回去,母妃那怕是要发火,收拾收拾,今晚上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尽早启程。”
“对了,那司家的小丫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查出来了?”
玄霄摇头:“没有,我拿了公子的腰牌,亲自上县衙并着这县里的那些个道上的人手里过了一遭,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他犹豫着:“没有过往权贵的折节相交,也不是什么富庶人家,就连她母亲尤氏,都是当韶关城破,嘉陵沦陷之时,跟随逃难的百姓一路颠沛至鸠县,而后结亲生子……嘉陵尤氏,本也不算是什么大族,逃难路上……便也算是举族倾覆在那场战乱里了。”
“这司家小姑娘的能耐,简直是突然显露出来的……犹如天授。”
“天授?我却是不信。”
不过……也是个难题。
秦峥任由玄霄拿了布巾给他擦拭烘烤头发,捂着脑袋只觉太阳穴突突跳得生疼:“我记着,你先前说,这小姑娘生辰是在正月二十七?”
玄霄应道:“是,过了这个月的二十七,便满十岁了。”
秦峥显得有些牙疼:“……我这名声,算是教我爷爷给败得差不多了。得,这回来一趟鸠县,回去身边儿多了个美人儿倒是没什么,这再教有心人一打听,多了个差几天才满十岁的小姑娘……还是我指名跟刘承延要的人。”
秦峥低声喃喃:“虽只比我错了四岁多一丁点,但我到底……是个什么禽兽畜牲,能对这么个年纪的小丫头出手?”
玄霄的手抖了两下,憋着气闷笑两声,这事儿实在是……没地儿说理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过……
玄霄似是想起什么,提醒秦峥:“公子,那司家的小丫头,家里还有个病中的寡母,咱们把她带走了,那她家里……?”
秦峥叹了口气,揉着自己的脑袋,把头发揉的乱蓬蓬一片:
“把她交给吴崖谙,他不是想着搭上京里的门路么,我给他这么个机会。扶不起来就算了,好歹还算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别教跟着那刘承延混得时间长了,反倒长成了个祸害。”
“左右也算是收了他孝敬的美人儿,给他个方便,也给我少点儿事吧……”
第39章
马车颠簸着,在路上走了一旬多的日程,才算是到了京城的地界儿。
司微和雪酥坐在马车里,撩了帘子往外看,登时便觉出这京城和鸠县的差距来:
不止是街上的路面更宽,两侧商铺的占地面积更大,排布更宽敞大气,就连街上挑着担子走过的货郎,那身上穿着的衣裳都是齐整的,没见着有打补丁的地方,更别说这京城人一个个的精气神了。
雪酥放下帘子,靠在车厢上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这诚毅郡王府上好不好过……就凭咱们这身份,莫说是在那花街柳巷里待过的,便是个寻常人家出身的,在这郡王府上怕也要露了怯。”
“这男人的身份地位越高,这后头宅院里的那些个女人们,便也跟着各有各的来历,能有几个是好相与的?真要掐起尖儿来,从后头的宅院里,能一路掐到男人的差使、日后的前程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就注定了,越是出身高贵些的女子,越是能给男人带来好处的女子,才是能得了男人的青眼,能在这后宅里站稳了脚跟。”
雪酥抚着自己的那张脸,退却了风寒带来的暗哑的嗓子,这会儿说起话来,依旧透着股子缱绻的酥:
“可咱们算是什么呢?正所谓是……以色侍他人者,能得几分好?眼看她起高楼,眼看着……这楼就塌了。”
“男人的心在你身上的时候,万般不是皆可爱,不在你身上的时候……这一颦一笑啊,便该招惹人厌烦了。所以这楼起得快,塌得也快……这楼起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也就砸得越狠。”
雪酥懒懒的笑着,唇边弧度拉扯出一抹嘲意:
“往常在楼里的时候,一向是我教人捧着,那些个男人们捧了银子,捧了不知真假的真心搁到我眼前,只为求那么一场虚情假意,逢场作戏……”
“如今出了春江楼,竟是得教这过往给颠倒个个儿来。”
雪酥轻声喃喃着自语:“……倒反天罡,简直是倒反天罡!”
司微靠在车厢上,随着马车行进的动静微微晃着,收回了往外看的视线后,便一直垂着眼似是在想些什么东西。
直到一片静寂中被雪酥戳了戳脸,这才抬头看向雪酥:“怎么?”
雪酥叹了口气:“你这小丫头,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咱们这马车里,统共就两个人,你还这般沉默着不与我说话,我都要一个人被憋出毛病来了。”
司微扫了眼窗棱外头离着马车不远,却因着垂了帘子只能看见马肚子和人腿的侍卫,偏过头低声道:
“我在想,这一路到底走了多远,鸠县距离京城,若是没有车马,一路走回去……又该走上几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雪酥蓦然一惊:“你这是……”
司微沉默着,对上雪酥的双眼,只是露出个苦笑:“我娘还在鸠县……这回教人给带出来,甚至没人能提前与她知会一声。”
“况且,她身上的病还没好。”
司微仰头,靠在厢壁上:“儿行千里母担忧,反过来,我又何尝不是一直记挂着?”
雪酥沉默了,半晌:“别想了,哪怕有机会,也不是这么一时半会儿就能脱身的……至少,在进郡王府之前,你跑不掉,外头那些个侍卫,也不是摆在明面儿上好看的。”
“至于进了郡王府……看看府里主母跟管事的又是个什么态度,咱们再做筹谋吧。”
雪酥神色略带着几分恍惚:“真好,看你这记挂着娘亲的模样,你娘定然对你是好极了……不似是我这般,教我那狠心的娘,三斗米便把我给发卖了。”
“……这么多年,我都忘了她到底长什么模样。”
司微叹了口气,到底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不多时,街上的嘈杂声便渐渐远去了,马车在一处门口停下。
司微和雪酥踩着凳子从马车上下来,抬头打量着这一处门庭:
门前三尺台,漆红大门,宽约丈许,嵌在墙中,外檐挂有一对灯笼,只是头顶正中该挂着的门匾处却空无一物——自然,这里不过是郡王府的一处侧门。
甭管以后能不能跟着这座宅邸的主人从正门进出,至少新人进门头一回,该进哪扇门,还是得自哪扇门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约莫着是上头早有交代下来,门里迎出来了个年约四十出头的管家,面白无须,通体透着股子文弱书生气,想来也该是个读过书的。
这人见了雪酥与司微便微微躬身行了个礼:“小人姓庞,乃是咱们郡王府的管家,这府里除却内闱之事,若是雪酥姑娘有需要,只管遣了身边的丫头过来说一声便是。”
庞管家笑得如若春风拂面,待人极为客气:“能办的不能办的,定会给姑娘一个答复。”
说罢,也不等雪酥开口,便一展长袖,亲自引着人往府里走。
郡王府的建制如何,司微并不清楚,但庞管家引着他们从侧门进去,身后跟着几个帮着抬雪酥嫁妆的侍卫,走了约莫一刻多钟,才算是到了地方。
一路上,庞管家也跟着雪酥二人介绍了不少东西,譬如说往东去有梅园,再往西去是书斋……零零总总的,都是第一回来,眼花缭乱的看了一路下来,除却从侧门过来的这条路,着实是什么也没记着。
若论园子,司微这辈子也只不过见过两个园子,其中一个是春江楼,一个便是这郡王府——两个都不是自家的。
春江楼的园子在园林布局上,更多的是精巧雅致,多以时花妆点,于风雅中无形便蕴含了抹风流缊藉。
而郡王府的风格,比之春江楼则更多了些隐逸淡泊的大气,除却面积上的差异,郡王府则更趋于山水之朗润,少见名花争艳之妍态。
待转过了一道月亮门,穿过了漫长廊道,庞管家带着几人略略往后头假山隐逸着的小道上一拐,内里竟是别有洞天的藏了个院落。
这一处院落算是个三合院,对着院门的正门处是正房,左右各自附带了个耳房,随后是呈品字型于正房相对的左右厢房——因着这小院便建在郡王府里,门户便对着堂屋,倒是没了外头原该竖立在门前的那道影壁。
院里栽了紫藤树,上头的枝干上还挂着雪,蜿蜒依附着藤萝架爬了半个院子,看着格外显眼……只是这紫藤架下,靠边儿的墙上,却还有着东西两道小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庞管家引着雪酥与司微进了这处院落,便指着那几乎隐匿在紫藤枝蔓后的小门道:“这处地方,原该是想做成跨院的,但后来这府邸便又被改成了咱们郡王的住所,连带着整个府邸的面积也跟着往外扩了一扩,是以这处地方便空置下来,用来安置……”
他的目光自雪酥和司微身上一扫而过,迟疑片刻,方才接了一句:“两位姑娘。”
司微面皮子紧跟着便是一跳:
要知道,这一路上,诚毅郡王手下的那些个侍卫,都把他当成了雪酥带在身边儿伺候的小丫头。
放到这庞管家这儿来,怎么就成了“两位姑娘”?
这送给诚毅郡王的美人,跟送给诚毅郡王美人身边的丫头,想从这郡王府里脱身,难度系数完全不一样。
司微身后,跟着一道抬了雪酥嫁妆送进来的那些个侍卫们听了庞管家这话,也不由多看了司微一眼,而后很快收回视线,朝着庞管家略一抱拳,便从这处院落退了出去。
倒也没有乱走,只是在院子外头候着。
司微轻声问询:“……这,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在春江楼那种地方,姑娘们和大丫头小丫头之间的壁隙算不得太宽,似是锦缡那般良善随和些的,甚至能教身边儿的大丫头清露跟着一道在桌上吃饭,但……这可是郡王府。
进了这郡王府,主是主,仆是仆,定然是不能被放到一起称道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庞管家多看了司微一眼,略略一顿,旋即便露出个笑来:“您说的是。”
这一句话,大有你说你的,我就听着,并不当真的意味在里头。
庞管家轻轻笑着:“两位姑娘远道而来,一路颠簸,这院里的一应摆设、常用的东西,都是一早徐姑姑亲自带人拾掇出来的,不妨暂且歇息一二。待再过上一会儿,徐姑姑便该带着伺候的丫鬟们过来,二位姑娘看着挑些得手的用,总得一人身边儿备上两个伺候的丫鬟,帮着打理些身边儿的东西。”
“再有,就是这院里洒扫的粗使太监,约摸着今儿个晚上,就能给两位姑娘送过来了。”
“小人在前院儿里,手头上还有活计没收拾利索,这会儿得赶回去忙活,两位姑娘瞧着,可还有哪儿不大满意的?”
司微还待要张口再说些什么,便被雪酥一把握住了手腕。
司微一顿,便听雪酥嗪着笑意开口:“真是麻烦庞管家了,有劳您跟着我们跑这一趟。”
说罢,雪酥自手腕上褪了个银镯下来,塞给了庞管家:“这往后,要是咱们这小院儿里的事儿,还得庞管家多多帮衬着一二,毕竟我们这也是初来乍到,多少子事儿上,也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庞管家的笑容更客气了几分,但到底还是推拒了雪酥的银镯子,连声道是不敢,而后告辞离去。
目送着庞管家离去,雪酥把那根细镯重新套回手腕上,面色也跟着冷了下来,但到底也是在春江楼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混出来的人,不过须臾,便又把那些个东西压了回去。
她看着那未曾被合拢的院门,面上虽还带着笑,声音里却依然开始透出些许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小微儿,我开始觉着,咱们在这郡王府里想活下去,怕是有点儿难。”
第40章
有些时候,底下人是极善于揣摩上头人意思的,向来是会见风使舵。
那这庞管家对着人的态度……
雪酥低声喃喃:“这到底,是郡王那头,对咱们不在意,看不上,打算把咱们扔在这偏僻小院儿里自生自灭,还是……这府里得宠的哪位主子,对咱们有意见?”
司微叹了口气,这事儿,倒也不必把他也给加上:
“我只愁,如何要从这地方脱身出去……你可看出方才那庞管家有什么不对?”
雪酥闻言倒是一怔:“啊?”
司微说话间,叹息里夹杂着些许蛋疼:“……那是个太监,这么个年纪,面白无须,喉骨也不往外凸,脸上更是连该扎出胡子来的青黑色毛茬都没见着,多半都是些年幼时便净身入了宫的公公。”
雪酥哑然:“……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司微在雪酥的嫁妆箱子上坐了,面无表情的晃着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除却跟着咱们一路从鸠县回来,帮着你抬嫁妆箱子的那些个侍卫,方才这一路走过来,遇见的那些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仆从,约莫着都是太监。”
“也就是说,这郡王府里,除却前头明心堂跟着一众前院配着刀剑的侍卫之外,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男人。”
司微面无表情,抬头仰视跟他一道自鸠县颠簸进这郡王府的雪酥:“但现在,多了一个我。”
这句话说出来,雪酥一开始根本没翻过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直到她怔愣在原处,和司微对视良久,方才心头猛然一跳:“你是说……你是,是福女?”
依托于早些年间,北疆一役连着打了二十多年,耗干了国库,熬干了丁口的仗。
为了逃避兵役,以及出不起赎兵役的银钱,民间百姓为此着实是手段百出。
狠心些的,直接斩去自己的手腕,断去臂膀,甚至是强行打断腿骨,延缓伤势,甘愿落下残疾……只要熬过这一道鬼门关,活下来了,那往后就再不必担忧被强征去充做兵丁,客死在他乡战场,连个收尸的人都不晓得有没有。
这样的存在,当时被称为“福手福足”。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而所谓的福女,便是如司微这般,分明是男儿,却扮做女儿打扮的存在——时下百姓家中添丁,只需村正里长往衙门递上一纸书信,禀明了新生儿的身份性别,便可于县中户籍册上再添一笔。
衙门对于民间这些所谓的福女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寻常时候根本不管……但一到十二三岁,青春期的二次发育,那些个所谓的“福女”自然而然便会自个儿露出马脚。
男孩子青春期的二次发育,或早或晚,终归总是要来的,诸如极具有标志性的骨节增长、公鸭嗓以及喉结突出、面部开始出现胡茬……
民间百姓,又能有多么锋利的剃刀以及剃须后对皮肤护理的手段呢?
这个时候,甚至不需城中衙役往乡下转那么一圈,似是那些个地痞无赖,又或是走投无路缺银子花销、贪财的人,只需往县衙把自个儿的发现往上一报……
一旦这“福女”显了真型,按着年岁便要追缴往年的丁口税钱,上报的人也能跟着得了那么十枚铜板,犹如白捡——
过了十岁,男子便算是成丁,若是孤儿寡母的家庭,更是要当做顶梁柱一般存在的……而十二三岁,也确实到了能上战场上晃一圈的年岁。
税钱追缴过一遭,瞒报再追缴过一遭,该打的打,该罚的罚,最后再以“对上谕不敬”的罪名发配充军。
这还算是下场好的。
若是再负隅顽抗,紧接着一个通敌叛国、北疆奸细、违逆圣意、意图谋逆压下来,举族又能有几条命,能扛得住这般重的罪名?
这还是这些年,北疆之乱结束,剩下的兵丁解甲归田,重返原籍,才算是慢慢把过往的高压给一点点降下来,民间气氛缓和许多。
尤氏这才开始发愁司微当年落在衙门户籍册子上的性别,总想着能有个法子,把司微在户籍册上的性别给改回来。
可惜,愁也无用,没有门路,没有银钱,衙门里更没有能信得过的熟识来帮着搭桥牵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这一拖,便拖了三四年……这一拖,便拖到了如今,司微进了这郡王府的后院。
司微从胸腔里慢慢吐出一口气去,看着眼前跟自己拴在同一根草绳上的蚂蚱,缓缓点头:“对,我是福女。”
雪酥的身形晃了晃,只觉着进了这郡王府后,再没听过一句好消息。
只是强自按捺下来,雪酥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没、没事,你现在的年岁还小,这一时半会儿的……应当看不——”
雪酥的声音戛然而止:“……怎么会把你也当成楼里的姑娘呢?你还这么小,这诚毅郡王得是瞎了眼,才看不上我这么个大美人儿,朝你这么个年纪的小丫头下手?”
雪酥的嗓子也跟着有些发紧:“他要真是,真是——这得是个什么品种的畜牲?”
司微扯了下唇角,没能笑得出来:“他就算不朝我下手……按着庞管家说的,一人身边儿安排两个丫鬟伺候,我又能瞒多久?”
“就算她们不贴身伺候,明儿个就是我十岁生辰,我在这郡王府的后院儿里,又能瞒多久?”
“统共,也就只剩一两年的时间了——看看这郡王府后院里的那些个公公太监,到那时若是再发现我是个男儿身……”
雪酥往后靠了靠,手撑着游廊上的柱子这才稳住了身形:“……哪户人家的大老爷,能容忍自家后院儿里,突然蹦了个男人出来?”
哪怕这男人,只有个十一二三岁?
放在当下,男性十一二多半便是要订婚,待等到十二三岁成婚的,也大有人在。
更何况,这里,可是郡王府,更何况,一直跟这外男朝夕相处住在这紫藤院里的,是她雪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时,紫藤院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雪酥撑着廊柱,慢慢靠了上去,双眼有些无神:“……这如今,可如何是好?”
司微坐在木箱上,大脑在初春化雪的天气里疯狂旋转,转得他头皮发紧,牙根生疼,半晌,司微慢慢抬眼,视线定在了雪酥身上。
“有一点儿,你说得对……”司微轻声喃喃着,“放着你这么个大美人不看,作什么会把目光落在我这么个不起眼到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雪酥深吸了口气,盯着司微道:“你这个脑袋瓜一向好使,可是想着了什么法子?若是想着了,不妨说出来看看……总比咱俩穿着一根草绳子,一起搭在这男人的后院儿里来得强。”
这话倒是确实。
但司微这会儿也只是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念头,还得再从长计议:“先收拾东西,你让我再想想……现在当务之急,应该是咱们在这后园子里如何生存。”
司微探手,从怀里掏出了个钱袋子出来,解开上头的绳结,从里面倒出来两枚碎银子。
是他在离家前,从尤氏的钱匣子里随手抓出来当做备用的救急银子。
救急救急,救得了一时之急,想在这撒眼望去,没有灶台,没有洗浴室的偏僻小院里生活,吃穿用度都靠这点子碎银子来买,根本不可能。
司微探手,把那两粒碎银子伸到雪酥面前,示意她看过来:“当时咱们走的匆忙,我身上也只带了这么一点碎银子……京城的物价想来比鸠县要更贵,这郡王府里人来人往,不说走人情,教人办事,那些个该给到人手里的跑腿银子恐怕也少不到哪里去。”
“……我也就只能拿出来这么点儿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雪酥苦笑着,索性也跟着在自个儿的嫁妆箱子上坐了,而后她拍了拍底下的箱子:
“你走得匆忙,难不成我便不匆忙了么,过往那些年攒下的那些个体积银子,都还落在春江楼里,我人现在却在京城……也就是只能靠着妈妈递过来的这些个嫁妆,看能撑多长时间了。”
雪酥叹了口气:“按着楼里的那些个惯例,这些陪嫁的东西不说多好,至少在寻常的商贾人家,应付日常花用往来便是尽够了的……但这些面料,便是做成衣裳,放在这郡王府里,怕也有些上不得台面。”
“你可瞧见了那庞总管身上那一身衣裳的面料,十两银子才能得一尺的织锦缎,放在咱们鸠县,那就是布庄里摆在明面上的招牌,如今却教京城里一个管事的穿在身上……”
“捡了捡,约莫着也就是那些个足银鎏金的首饰,能在这儿抵上些许银钱了。一共两套头面,一套本该是出门那一日配着嫁衣戴在头上的头面,一套是全套的首饰……若是把那身嫁衣拿出去典当了,约摸着也能换个十两的银子。”
“可这些……又能撑上多久?”
司微沉了沉心神:“坐吃山空,便是有金山银山,也总是要有用完的一天……我这会儿倒是有个法子。”
“一来,能教你试着搏一搏诚毅郡王的宠爱;二来,也能开源……就看,这诚毅郡王府里的那些个美人们,有没有那等沉不住气,自己送上门来的了。”
司微想着,有些头疼,说实话,跟人交流沟通这种事不算难,但是想把一个idea推销给一个完全没有购买意向、甚至有可能是个来找麻烦的人……
他其实,不太会销售来着。
司微往后一仰,整个人瘫在木箱上,望着有些阴沉的天空无声喃喃:司微啊司微,这钱赚的……
怎么境地越来越不如以前就不说了,甚至还越来越缺钱、越来越危及生存了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41章
天空阴沉,色彩黯淡的云里笼罩的不知是雨还是雪,京城的风沙比之鸠县还要来得狂放。
一会儿的功夫,先前跟着庞管家走了一路带来的那点子热乎,便在寒风里消散干净了。
再怎么发愁,该做的事也依旧是要做,雪酥带过来的这些个东西,总不能就这么一直放在院子里,天知道这雨雪什么时候能下来。
雪酥住了小院正间的堂屋,司微帮着把东西给抬进去,这才有时间去看自己住的东厢房。
这处院落看似没什么人气,实则倒是打理的干净。
床上的铺盖一翻便知是新的,并着架子上搁着的各色摆件,也都拾掇得纤尘不染,
就连靠窗的地方,都还摆了桌案,案上搁了笔墨纸砚,桌角盛放画轴的地方还安置了个圆肚瓶……
算下来,放在后世可以算得上是一室两厅的配置,中间拿了屏风花罩做了隔断,又有帐子帷幕聊做遮挡,占地面积约莫着能有个四十来平方。
这才只是司微住的厢房,比之雪酥住的屋子,面积小了将近一倍。
司微拎着自己的袖子放在鼻尖闻了闻,一时倒也没闻出有什么异味,盖因是天气冷,身上不出汗,这一路上颠簸了小半个月,却是连个换洗的都没有,司微在此之前,是着实没想过自个儿能有一套衣服连着穿半个月的时候。
叹了口气,司微便拿了桌上墨盒里的墨条,添了几滴水在砚台里开始研磨——澡总不能一直不洗,衣裳也不能一直不换,更何况想要赚钱,手头里也总得是有些东西卖出去,才能换回来银子,进而进行周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什么东西,是能在这后宅里颇受欢迎,却又能换得来银子的?
司微顿了顿,搁下手里的墨条,拿笔尖于砚台中蘸取墨汁,而后于边缘处略略一舔,开始列单子。
司微当下手里的银子不多,要的东西也都是些及其易得的存在,譬如糯米,譬如黑米黑豆,譬如红蓝草……
司微一张清单还没列完,门口便传来动静,探头一看,却是个头发抿得格外齐整的嬷嬷带着两溜人进了这一处小院。
司微放下手里的笔,出门和堂屋里听见动静出来探看的雪酥汇合。
却说这嬷嬷年约四十有六,脸上带有沟壑,面容刻板严肃,抬眼看人时,往往给人似是拿刮痧刀在皮上刮过般的即视感。
见了院中的雪酥与司微二人,这嬷嬷打眼一扫,行了礼便自顾自的说话:
“奴婢姓徐,算是咱们郡王府后院里的管事,似是姑娘们在府里日常的花用,四时的衣裳,又或是些个东西的采买……都是经老身的手,替这郡王府里的诸位主子们安排。两位姑娘日后若是有缺了什么东西,该采买的活计,也大可遣了身边儿的丫鬟来老婆子这走上一趟,能置办的定都给诸位置办停当。”
“今儿个这一遭过来,却是为着两位姑娘身边儿伺候着的人手,这出来进去的,有些活计总不能教两位姑娘事事亲力亲为,更有些粗使、下力的活计,总也得寻个能出力的人在院子里候着吩咐,再不济,这院中的洒扫诸事,总得安排下去。”
徐姑姑说话透着股子不紧不慢,却丝毫不给人张嘴说话的余地,姿态也颇有些不容置疑的意味:
“若是姑娘们自个儿身边儿带了人,那也就不必再有这一遭,但听说两位姑娘来的匆忙,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是以奴婢便提前安排了人,并着织霞坊的掌柜娘子,也跟着一道过来一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咱们这些当下人的,总得是先替主家想在前头不是?您二位且先瞧着,这些人里头,可有那些个合心意的,挑两个出来暂且安排在身边儿做个使唤丫头。后头的这些,也都是放在两位姑娘院中粗使的杂役,这出来进去的,总归是得教下人跟着搭把手,有些粗使、下力的活计,总也得寻个能出力的人,在院子里候着吩咐,再不济这院中的洒扫诸事,总得安排下去。”
司微听着徐姑姑不急不缓,似是慢条斯理,实则这一长串话说下来,不仅不给人开口插话,甚至连气儿都不带喘的模样,心下啧了一声:
这徐姑姑,说话着实是有些……和那庞管家格外相似。
司微把视线从徐姑姑身上挪开,落在她身后带来的两列人身上:
前头排着的是两列丫鬟,身上穿着同款的衣裳,头上梳着一样的发髻,就连行动举止,也都透着股齐整有序。
此时静立在院中,一个个站得端正,却又垂了眼睫,微微收了下颌,任由司微二人打量挑选。
至于后头的杂役们,打眼瞧去一个个也是站得笔直,双手耷拉在腿边,端是小心本分的模样。
这能有什么好挑的?
打眼看过去,几乎所有人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模样。
雪酥和司微随手指了几个,把人留下之后,徐姑姑便教人把剩下的给带了出去,身边儿的婆子再进来时,跟着的便是个穿着显得有些珠光宝气的女子,笑容里透着股子和善,眼底却透着股子精明。
“这是织霞坊的掌柜娘子,听闻二位姑娘启程匆忙,身边没来的及收拾行李,是以奴婢便请了织霞坊的掌柜娘子过来,待二位姑娘量过了尺寸,便先教下头的人送些二位姑娘能穿的成衣过来应急,待今春的衣裳做好了,便也先紧着姑娘们的紫藤院先送过来。”
正说着,却是一个身形娇小、穿着却与院中丫鬟们不大一样的丫鬟进了这处院落,见了这满院子的人,脸上的笑意便愈发明媚几分,对上徐姑姑的那张严肃古板的脸,也不曾减缓分毫喜色:
“倒是赶了巧了,徐姑姑也在这儿。咱家姑娘听闻,园子这头的紫藤院搬进来了新人,便想着过来拜访一二……奈何想着这紫藤院久不住人,搬进来的美人儿怕也得是好生一翻倒腾收拾,便不过来给姑娘们添堵,便约了府里几个姑娘们一道在明日午时,后园子的栖雀轩摆了席面,给新来的姑娘好生办一场接风宴,这不,就教奴婢来送帖子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雪酥眉头一跳,到底还是端着架子教身边儿新来的丫鬟上前接了这张帖子:
“……那可还真是,得谢谢你家姑娘了。”
天将将暗下来的时候,郡王府的正门打开了。
秦峥扬手把马鞭塞给出来牵马的仆从,抬脚便往府里走,边走边问:“庞总管呢?”
“这呢,这呢!”
晚了一步迎出来的庞总管眼底透着笑,面上似是看自家晚辈一般的和蔼,说话间语气里还透着股子嗔怪:
“你这孩子,这进了京第一紧要的事儿竟是不回家,反倒是往那工部衙门里钻……那工部衙门,到底是藏了什么美少年,勾得你心神不属的?”
刚舒了口气的秦峥闻言,嗤笑一声,把手上戴着的狼皮护手给卸了,往庞总管怀里一揣:
“得了,庞师傅,我爷爷要知道你这么跟我说话,得先把你带回宫里,拿板子大刑伺候!”
庞管家摇摇头:“圣上哪有你说的这般小气?”
“是哦,他不小气,”秦峥勾了勾唇角,“那我如今这满京城的名声是怎么来的?”
庞管家一噎,旋即摸了摸鼻子:“那还不是你这小子总惹圣上生气?嗯?当初那事儿你只需跟圣上服个软,低个头,应付应付过去了,圣上面上好看,宗室面上也能好看点儿,不就混过去了么?”
秦峥脚步一顿,蓦然转身,两指一勾,对着自个儿的眼睛点了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庞师傅,你以为,我这郡王府是怎么来的,我这诚毅郡王的诚毅二字,又是怎么来的?”
“当年若不杀程钧州,我何至于从涿郡一路杀回京城?若不杀程钧州,我如何能求来这郡王府——又如何得了皇爷爷亲封的诚毅二字?”
秦峥长出了口气,呼吸着初春夜色里的沁凉,而后朝着庞管家略一摆手,回头继续往前走:
“有些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以,可有些事儿……眼皮子底下容了沙子,磨得皮肉生疼,鲜血淋漓还是小事儿,要是当真被磨废了这一双招子,那这一辈子,可真就是瞎了。”
“难不成,你要我像是父王那般,一辈子为着那点子东西汲汲营营,出了什么事,却连身边人都护不住么?”
秦峥于夜色里,扯出一抹讥嘲的笑来:“当年,父王护不住我母妃,是他无能。如今,谁敢动我母妃一下,我定要他——全家陪葬!”
提起当年的事,庞管家也跟着噤了声。
如今这朝里,谁人不知诚毅郡王的逆鳞就是东宫那位太子妃。
毕竟护着自家母亲的秦峥,就好像是一条疯狗,便是当年推波助澜掺和进东宫后院里的那些个事端的皇叔,在他手底下也都被硬生生扒了层脸皮子下来。
这人狠起来,是真敢不管不顾的。
“……算了,不说这些,赶紧摆饭。这一天跟着工部衙门的人在库房里捣鼓了一天,也都还没摸明白那光到底是怎么能映到一处去的,他们衙门里的伙食当真是教人食不下咽,户部是不是又克扣人部里的部银了……饿的我这一天心里乱惶惶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对了,我从鸠县带回来的人安排的怎么样?”
“按着殿下吩咐,把她们安排在了紫藤院那头……”庞管家轻嘶了一声,也跟着扯开话题,“紫藤院那厢到底是有些偏,跟先前那些个安置过来的美人们也都隔的有些远……”
“隔得远些才好,那姓司的小丫头身上有古怪,到现在都还没查出个究竟。”
秦峥一路走,一路扯着身上的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护腕,护肘,脖子上的挡风,连带着身上的大氅,一股脑儿地扯下来都塞进庞管家怀里,而后进了门厅,直接便拿了桌上的冷茶对着壶嘴便咕嘟嘟的灌。
待得解了渴,秦峥抹着嘴长出口气:“当初在鸠县,为着春江楼的台子使出来的那些个手段……湖面起雾也好,空中飞人也好,凭空聚光也好。”
“那涂了银的铜镜,灯前燃起的黑烟,突然变色的灯火,伴着那能把人吊在空中自由行走的绳索……叫什么,威亚?”
“若是往深了挖,从那姓司的小丫头手里定然还能挖出来些旁的东西……”
秦峥有些遗憾:
“这些手艺,放在台子上那般用作助兴的手段,着实有些埋没……但凡能使出来这些的是个男人,哪怕是个八九岁的男童,把人送到工部,或者送到边关去刷那么两年军功,我都有把握能把她给培养出来——知遇之恩,提携知恩,再加上以后保媒成婚,钱权美人都在手,这辈子还不得对我死心塌地的。”
“……可偏偏,这是个女的。”
“如今还好,待到了十二三岁,开始慕嫁……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未免也太容易教人给拐带了去。”
“实在不行,就只能把她先给圈在郡王府里,寻几个靠谱的人跟着,瞧能不能从她手底下学些本事出来……庞师傅,你说,像是这种小女孩儿,最最喜欢些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总得把这些个技艺,从她嘴里给哄出来不是?”
第42章
庞总管着人取了温水,拿了帕子,过来尺伺候着秦峥洗脸净手,闻言乐呵呵一笑:
“听殿下这般形容,那姓司的小姑娘,约莫着也就是个会些江湖把式的小丫头……怎么就进了你这眼里,成了宝贝?若是教圣上知晓了,还不得高兴成什么模样。”
秦峥略略挑眉,接了在热水里浸泡拧干过后比皮肤温度高出许多的帕子一把捂在脸上,舒适地叹了口气:
“这可不一样,哪里能混到一起来说,看重归看重,却也不过是看重她知晓的那些个东西……有些东西的存在,正可谓是有迹可循,而那些个江湖术士的手段,我也曾看过些许,都是些故弄玄虚,说不出个所以然的道理来。”
“……这小丫头,可不一样。”
把毛巾从脸上揭下来,擦拭着手上水迹的秦峥轻笑一声,“旁的不说,战时状态下,想把大批战备快速运上城墙,得靠什么?”
庞管家略一皱眉,很快便给出答案:“绞盘,或者,绞盘车?”
绞盘这种东西,最常见的应用便是井轱辘,把井底的水通过绞盘以及充做铰链的绳索上挂着的水桶运上来。
而目前城楼上常用的一些绞盘或是绞盘车,也大多都是依此形态,借人力将重物进行运输——战时状态下,通过绞盘车的作用,将重物从城楼下运输上城楼,虽是费力,但速度要比人扛着上下城楼的跑要快,且能避免在搬运武备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碰撞与骚乱。
“倒也没错,”秦峥把毛巾递到庞管家手里,往厅堂中的椅子上一坐,“但我这回去鸠县,学了两个新词——定滑轮和动滑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这两个结合到一起,叫做滑轮组,能够改变受力方向的同时,做到更省力……”
说起这些个有些绕嘴的词汇,秦峥皱眉想了想当初给他解释这些词意思的木匠们的解释,才保证自己说出来东西没有什么大问题:
“还有什么受力分析,什么风阻,什么摩擦力计算……什么卡簧变道,我是不懂,但我知晓这些东西,能用在攻城器上。”
“就算不用在攻城器上,北疆胡人若是再次冲关之时,凭着这么一手空中飞人的法子,玩一手天降奇兵也不是不行。”
秦峥的眼微微眯了起来,琢磨着当初鸠县的那批工匠那里得来的信息若有所思:
“就连她用在台子上的白焰与烟饼,也都是个好东西,烽火台上传讯,大火一起,远远一观,常有辨不出到底是失火亦或是敌袭,便得由守将派出探子前去查看,一来一回,消耗的也都是时间……这白焰足够特殊,轻易不会混淆。”
“若伪装一翻,用到投石车上也可一试——边关敌袭,兵临城下,呈围城之势,将近粮绝,不得脱困,至夜,有彗星现世,落入敌营,正中主帐,遂起大火。”
“似是那用硫磺与锯末制成的烟饼,小小巴掌一块儿,竟能腾起一片浓烟——两军交战暂且不说,却是极适合掩护突进,配合斥候奇袭的手段……可惜,这等利器,这等本事,这等能耐,竟教那无知小女拿来做戏台子上的玩耍手段,当真是……暴殄天物。”
一旁,正搭手跟人帮着给秦峥摆盘布菜的庞管家哑然失笑:
“殿下所说的烟饼,和她手里握着的那些个学识手段,如能有殿下所说这般奇效,倒也不是不能拿来一用……至于彗星砸营这话说来,却更像是话本子,两军对垒,哪家主将会把自家主帐安排在敌军投石车的投射范围内?”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峥眉尾微动,也跟着笑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不是我这年岁,没能赶上北疆之乱,只能纸上谈兵不是。”
庞管家摇了摇头,笑着也不再多说,只是却又提起了旁的事:
“下午的时候,徐姑姑往我这走了一遭,那司姑娘递了张单子过来,指名要那些个单子上的东西,倒都是些常见的,什么糯米,黑米黑豆,红蓝花之类的。”
“给她,她要什么,徐姑姑那厢便给她什么,那点子东西也无须从她每个月的月钱里头扣——只一点,送过去到她身边的人,盯紧了。”
“她要这些东西做了什么,有什么用,都给我盯紧了,尤其是,看她有没有借此往外传消息。”
“……我总觉着,她这一身本事,来的有些奇怪。”
夜色渐浓,徐姑姑那厢派了人,便把司微白日里要来的那些个东西给送到了紫藤院。
雪酥把身边儿的丫头打发了去,自个儿进了司微这处的东厢房,看司微屋里桌上那些个大大小小布袋子里装着的东西,透着几分好奇:
“你这又是瓦炉,又是稻米糯米黑米黑豆的,是打算在这小院儿里自个儿煮饭不成?”
司微把一个布袋里的红蓝花花瓣抓了一把取出来,红黄两色掺杂在一起,混成一片橙红,往雪酥面前一递:
“你要想吃也行,通经活血,和酒服……算是千金科病方。”
雪酥先是一愣,旋即便瞪了司微一眼:“好生说话,问你寻那徐姑姑要了这些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呢!”
司微叹了口气,夹了几块炭丢进瓦炉里,复又座了个陶罐上去,从桌上的布袋里抓了一把稻米丢进陶罐里隔火翻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会儿打算做点醋。”
莫说雪酥跟着睁大了眼睛,就连刚安排在司微身边伺候的丫鬟也跟着一噎,半晌,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姑娘,这……府里厨下,有现成的醋,若是姑娘需要,我这会儿便去寻了灶头去为姑娘取来。”
司微捣鼓着,拿扇子把炉子底下的火烧得更旺了些:“倒也不用,时下的醋都是陈醋,颜色太重,用着不方便……明月,你来,看着火候,莫要教这火把陶罐里的米给烧糊了。”
因着值夜,一直跟在司微身边的丫鬟茫然地接过司微手里的扇子,照着他的吩咐开始看火。
司微拎了把木铲子,翻拌着罐子里的大米,然后看着大米的颜色渐渐变黄。
雪酥盯着眼前这一幕,颇有些匪夷所思:“……醋不都是一个颜色,你还能弄出来旁的不成?”
司微顺手便把木制的锅铲也给塞到雪酥手里:“不然我这好一通忙活,为的又是什么?帮我翻着,待所有的米粒都泛黄了,便唤我一声。”
雪酥拿着铲子跟明月对视了一眼,二人眼底皆是茫然,但依旧还是照着司微所说的做了。
趁着这会儿功夫,司微则是寻了个木桶,将一个布袋里的粳米倒出约莫两斤的量,拿水缸里一早便被填满了的水反复搓洗着,直到双手冻得通红,米沉在清澈的水底再不泛白汤,才算是把这米给洗了出来。
拿水瓢舀水重新将粳米泡起,拎到屋檐角落里放好,司微便听着屋里雪酥唤他的声音:“好了好了,已经翻炒好了。”
司微顺手捡了个晚上刚送过来的,约莫着只有人头大小的腌菜坛子进了屋。
拿抹布在瓦罐上垫了手,将罐子里翻炒得发黄的粳米倒进腌菜坛子里,等炒米的瓦罐降温的同时,司微便已经把另一个早就装满水的瓦罐放在小炉上继续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指了指那刚座在瓦炉上烧着水的罐子,示意雪酥:“等这罐子里的水沸,便倒出来,放凉了之后冲入这个装着炒米的坛子里,水位距离坛口约莫着留这么点儿距离就成,记得盖上扣碗,碗沿外头浇上水密封起来,放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就是白米醋。”
说完,司微按着炒好的大米和糖约摸着十比一的比例,往小坛子里塞了几块蔗糖进去,转身又去忙旁的事去了。
装着炒米的小坛子,是很经典的陶土坛,外头除却上了层黝黑的釉之外,再没有丝毫旁的东西,正上方的洞口外头一圈还有个边沿,刚好能教一个碗倒扣在坛口,扣严实了之后外头添水,便能借助于压力把坛子内外密封得严实……
这种设计的小坛子,哪怕是在后世科技发达、司微已经大学毕业步入社会开始工作了的时候,孤儿院里那些个守旧的、喜欢在端午或是过年时候腌些咸鸡蛋、咸鸭蛋的阿姨婆婆们,都还仍旧在用。
可谓是久经岁月考验,却仍旧值得信任——就连司微这手发米白醋的手艺,都是小时候跟着孤儿院里的那些个阿姨婆婆们学来的。
明月拿扇子扇着,盯着火候,雪酥则撑着脸拉了凳子过来对着瓦炉发呆出神:
“我这今儿晚上过来找你,到底是为着什么来的,怎么这会儿就教你给使唤得,快成个烧火丫头了?”
明·正烧火·真丫头·月噗嗤一笑,很快便又反应过来,抿着唇遮掩了去,带着几分腼腆。
刚把黑米淘出来,放在一旁碗里备用的司微闻言一笑:
“那这不是就在帮你想明个儿中午,栖雀轩的席面该是怎么个解决法子呢么?”
雪酥的目光在面前的瓦罐上扫过,而后落在了司微桌子上的一堆布袋子上,语调懒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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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微哑然失笑:“那倒也不至于。”
待瓦罐中的水渐渐沸腾,司微将其取下放置一旁放凉,复又将先前淘洗好的黑米丢进了瓦罐里继续煮。
司微的声音在东厢房里渐渐传开,隐约透着自前世带来的性格里的自持与理智:
“取黑米淘洗干净,入锅,文火慢煮,小半时辰后,取其头汤;经细麻布过滤,以宣纸试色,调以酸碱,待其色成,便将明矾研磨捣碎,融于温水,倒入汤中,搅拌均匀,而后静置沉淀,可得颜色分离;此时倒出上层浮水,经由厚宣纸过滤,则可得色泥一块;烘干,研磨,则得色粉,如朱樱。”
“复有这红蓝花,红花入盆,清洗过滤,文火细煮,一个半时辰后滤出,加明矾搅拌静置,倒出浮水取其泡沫,与汤底沉淀物相合,于厚宣之上滤水烘干,碾碎研磨成粉,则得鹅黄之色。”
司微叹了一声:“配上今日徐姑姑送来的粉胭脂和散粉,稍加调色,便可得一新妆——正所谓‘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我观时下女子,多取红蓝花的绯红之色入妆,便是再多,却也跳脱不出绯红色系的妆容去。想来,明日里栖雀轩的午宴,你这妆容应能教人眼前一亮,也算是别出心裁。”
第43章
次日一早,在司微东厢房里熬了半宿的雪酥便过来敲门。
久不熬夜,熬夜本事下降了的司微从床上爬起来,支使着换了值的碧月去给他准备洗脸水,无视了冲进他屋里盯着桌子上一堆盘盘碗碗看的雪酥,自顾自穿了外衫跟袄子,慢慢吞吞的模样像是个年久失修的机器人。
司微揉着脑袋叹气:“昨晚上熬那么晚,今天这一大早,你是怎么精神这么好的?”
雪酥支着脑袋在屋里桌旁坐下,看向掩在屏风后的小小人影:“昨晚上,我回去琢磨了半晌,你说的那‘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所谓的花黄,莫不是那金黄色贴在眉间的花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打着哈欠从屏风后转出来,眼底暗沉无光:“是,也不是,昨晚上做的东西,都在桌子上摆着,你且自个儿打开瞧瞧。”
碧月准备了洗脸的热水,拧了湿热的帕子过来,司微撩着盆子里的热水洗了脸,接过帕子擦好,再回头时,便见着屋里桌上已然支起了镜台,镜台上放着一枚铜镜,而雪酥已然拿了那昨晚上刚制得的东西在往脸上比划。
司微:……
司微摇了摇头,看来只要是女人,甭管是经受过现代消费摧残的女性,还是化妆品种类并不算太多的古代,都对这些往脸上用的东西格外上心——
顺带说一句,司微上辈子的搭档是个二十六七的小姐姐,虽然英年早婚还有个娃,但本身却是个格外的性格,家境也还不错。
做的虽是妆造的工作,实际上却并不靠这三瓜两枣的收入过活,本身在博客上就是个有着十几万粉的妆造大佬,出了无数妆造教程不说,在cos圈里也格外混得开,有钱到能为了出片而租下一整栋别墅的主儿。
家里摆了一整面墙的颜料色粉,拿透明的玻璃瓶装了,按着冷暖色系不同色调摆得整整齐齐——据她所说,她小时候学了将近十年的油画,可惜没什么天分,于是学了这么多年,也只保留了这么收集各色色粉进行集邮的爱好。
你以为这些色粉都是买的现成颜料?
&——
为了得到某些颜色,她砸过海胆壳和紫磷铁锰,煮过苋菜和火龙果皮,就连红宝石蓝晶簇她都研磨过,更别提什么黄柏木的树皮……
至于司微为什么知道……你以为红宝石蓝水晶这些被称为刚玉的存在,想砸开得费多大的力气?
她老公一个人都不好使,连司微都被抓去当壮丁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过也是托了她总是乱抓壮丁的福,她手里接触到的那些个客源也没少跟司微分享,甚至帮他搭桥接了不少私单。
司微想起上辈子的搭档,司微不由露出些许笑意,而后又很快淡去:如今都已经不在一个世界了,想再多也没用。
反倒是司微当下捣鼓的这些个东西,多少也要依托于当初她乱折腾得来的些经验。
毕竟是孕期为了美丽和安全兼顾,能狠下心自己养了一地下室胭脂虫的女人。
司微顺手拿过雪酥手里的黄色·色棒,将其丢回盒子里,看着她对镜画在眉毛上的颜色有些无奈:
“去洗脸,这又不是眉黛,做什么往眉毛上画,就算画,也不是这么个用法。”
雪酥闻言挑了下被晕染成黄色的眉毛,无形中带着几分滑稽:“这玩意儿不是黛笔?”
司微看了眼被他丢进盒子里,拿竹刀削成铅笔粗细的色棒:“……用来勾画眼部轮廓的,不要看着和黛笔像,你就真的拿来用啊。”
洗过了一把脸,司微算是彻底清醒,拉过椅子在雪酥面前坐下,盯着她洗过脸后,未施粉黛的模样看了许久:
雪酥整个人的气质是矛盾的,不笑的时候,气质有些偏冷淡,但笑起来的时候,配上她的声音,便总是有股撒娇的意味,眼睛比狐狸眼略圆,娇俏中透着些许靡丽的脆弱,然而她整个人的股子里,却又注定了不是个脆弱的人。
……像极了冬日攀附在栅栏上的荆棘玫瑰,看似脆弱,却能强撑着在严寒冬日开出花来,看似柔若无骨,花叶之下,却藏着冷不丁能教人鲜血淋漓的一身骨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而司微现在要做的,就是放大了她身上的那抹娇俏,柔弱却又明媚的特性。
“先上底妆,我拿莲红色的粉胭脂掺了散粉,降低些许色调,现在调出来的妆粉颜色白中偏紫,在脸上浅浅敷一层,扫去余粉。”
因着妆粉里面掺了有胡粉铅粉帮着挂妆,司微倒是不担心拿刷子在脸上扫去余粉时,会把妆粉全部扫去。
看雪酥对着镜子将底妆上好,司微便递了个拿剪刀剪过,笔尖修得秃短却又圆润的毛笔给她,指了指盒子里,昨夜拿红蓝草烘煮研磨出的鹅黄色粉,跟雪酥示意:
“用这个,在眼周围浅浅打上一层,上眼皮和眼尾处稍稍晕开,再沾取色粉在上眼皮三分之二处加深色调,再从眼尾晕染到眼珠下方。”
司微看着雪酥对着镜子照着他说的那般慢慢化妆。
倒不是他不想亲自动手,但是吧,用后世的眼影,他还能上手用指腹慢慢晕染开,现在这种低配版的眼影色粉……用粉刷一点点往眼睛周围去刷,一个不小心就要抖落在眼睛里去,司微自问水平手没稳到这种份儿上,再加上上妆妆感的效果,怕是还没这些整日里研究妆容如何的女孩子来的手巧,这会儿也就只能指点着怎么做。
黄色的眼影轮廓打好底色,司微取了张干净的宣纸,拿挑子自杨妃色的粉胭脂里挑出些许胭脂粉,跟昨晚上提炼出来的黄色色粉相融,混合均匀后,便呈现出一抹偏暖色的橙。
司微将调出来的新颜色搁在雪酥面前,示意她将这一抹橙色铺在黄色眼妆上,自眼中向后渐渐晕染,愈是靠近眼尾,橙色眼影的存在感便愈是逐渐加重。
昨夜里一道送过来的云母粉也被司微翻了出来,教雪酥点在眼头上方和眼底正下方,算是充做高光点了上去,再拿手指轻轻一抹,那颜色便晕染开来融做一处,自眼头至眼尾,便呈现出自然的过度。
眼线则不同,司微从所有的妆粉里,挑了个颜色最为艳丽明亮的妆粉递给雪酥,让她沿着眼睫在根部细密的扫了一圈,勾出上下眼线。
将昨夜碾碎的炭粉混了蜂蜡熬制成的混合物充做睫毛膏刷在眼睫上,眼尾再拿叶筋小笔沾了橙色眼影拉长眼尾,而后于眼尾处勾出海浪状的卷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点了点铜镜,拿了一根橙红色棒递给雪酥:“在眼尾的卷纹这里,用这个衔接,画上卷草纹。”
卷草纹,又被称为卷枝纹,是古代传统纹样中的一种,通常以s形为基本形态,以c形作为装饰,妆点花、叶、枝蔓、果实等,以弧度和蜷曲构成富有韵律感的图案……
至于怎么蜷曲怎么卷,就看执笔人怎么画的了,并没有什么固定的纹路图案。
雪酥拿着用竹刀削成铅笔状的色棒,沿着眼尾渐渐往后勾画,待得枝蔓将与眉尾稍稍平齐之时,便停了下来,盯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看:
“我怎么就没想过,这眼妆竟还能这么画?”
旋即她便把手里的色棒翻来覆去的看:“这到底是什么做的,比眉黛显色还要容易?”
要知道,这年头的眉黛用起来……其实和磨墨很是相似,磨出黛汁之后,拿东西沾着往眉毛上画。
司微扫了眼雪酥手里的色棒:“色粉,蜂蜡,还有熬得粘稠的糯米汁。”
色棒其实跟后世的蜡笔有些相像,只是质地偏软,这年头没处去找能增加硬度的硬脂酸,就只能拿糯米熬了糯米汁充当粘合剂。
别小看这个时候的糯米汁,那可是能拿去盖城墙充当水泥的存在。
“行了,拿这个,”司微把先前雪酥画在眉毛上时用的鹅黄色棒递了过去,随口道,“在你眉心,画朵花,什么花都行……传说古时候,有位公主仰卧于殿下而眠,微风过处,却是落梅沾额,取之不下。三日后,梅花自落,却于额上印下花瓣印记,宫中女子见之,竞相效仿,故而称之为落梅妆。”
雪酥接了司微递过去的色棒,眼底却透着些若有所思:“这是哪一朝,哪一代的事,我怎的不曾听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一怔:“……那你们头上的花钿,是怎么来的?”
雪酥:“那不是自胡人那厢的眉心坠跟抹额渐渐演变过来的么?”
司微:……
司微叹了口气,把先前包着的那包云母粉往雪酥面前一摆:
“画你的妆吧!该颜色重的地方,就多涂两层,该颜色浅却亮的地方,就用云母粉点缀,色浅且淡的地方薄涂就行。”
“一会儿画完了,记得拿白色妆粉混了鹅黄色粉还有云母粉配着,在脸颊上稍稍提亮一点亮度。”
司微退了两步,盯着雪酥脸上的妆看了两眼,满意的点点头——黄色系的妆容,色调明亮,本就显得活泼明媚。
而在这个初春乍暖还寒,尚且见不着春意到底在哪儿的时间点儿,这个妆容便是走在人群里,也是极亮眼的存在,更别提是如今这般多以红粉色系入妆画出来妆面的时代。
雪酥捧着铜镜,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左右顾盼,这会儿司微便是说什么,她怕都听不进去。
司微摇了摇头,唤了碧月安排着准备早饭。
司微这厢叫了早饭,雪酥却是不打算再在东厢房里多待,喊了自个儿身边的丫头岫玉,竟是捧着司微屋里的妆匣一道回了堂屋,就连司微桌案上摆着的那些个红粉橙黄各色的妆粉,并着昨晚上捣鼓出来的那些个东西,也没给司微落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行吧,扮小女孩儿就算了,左右他也没那个化妆的爱好,搬走就搬走吧。
待司微吃过了早饭,正漱口的时候,东厢房的房门便再一次被人推开了。
原先拖着一堆东西回堂屋的雪酥,这会儿已经换了身橙黄色系的衣裳,头上带了鎏金缠枝的挑心顶花,松松盘起的发髻上插了对簪步摇,内里是绣了迎春花的抹胸栀子裙,穿了件同色夹衫,外头却是罩了件杏色的披袄……
但这都不是最显眼的,最最惹人关注的,便是她额上拿炭粉混了朱樱色色粉勾兑出来的纤细枝干,以及枝干上开着的一朵朵簇拥着的鹅黄色迎春花。
甚至在日光下,司微还能看得出有云母粉点缀在花蕊间的明亮闪光。
司微:很好,原本是不觉着的,只是想着配着妆容在额心添一朵落梅妆那般的小花朵,增加几分俏皮感就行了。
但现在这画在额头上的一枝迎春花的枝蔓……
原谅他,这会儿脑子里闪过的,都是欢天喜地七仙女的妆造造型。
司微深吸了口气:算了,其实看着还行,就是他死去的记忆突然复活,扭曲了他的视觉感官,毕竟看上去是真有几分相似。
雪酥展开双臂,晃荡着在司微眼前转了一圈:“看着怎么样?”
司微:“娇俏明媚,是能教人眼前一亮……那你觉着,你脸上的妆,放在这郡王府里的那些个美人那,能赚来多少两银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雪酥眉头一跳:“你是想……?”
司微拍了拍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酒香也怕巷子深,那么难得的机会,能把你推到人前,教人眼前一亮……你说这郡王府后宅里的那些个美人们,肯为了这妆粉和新式妆容,出多少两的银子?”
司微靠在廊上微微一笑:“不是说了么,总不能在这后宅子里坐吃山空,既然要开源……什么钱,能比女人的钱更好赚?”
“穷家富路,多赚点银子捏在手里,心里总是踏实一些,你说呢?”
这会儿雪酥身边的岫玉跟司微身边当值的碧月都在,有些话不好明说,但话里的意思,雪酥是听得明明白白,眼底不由透着几分复杂:
“你还真是……行啊,我出人,你出力,本钱和赚来的银子嘛,咱们五五分。”
“能卖出去多少,是我的本事,这能做出来多少,就看你的能耐了……”
“如何?”
司微:“成交!”
第44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能在春江楼里摸爬滚打一路走到高处的,无一不是美人。
再加上初春尚还不显回暖的温度,雪酥这一抹橙黄出现在栖雀轩的时候,恰似是阴沉了许久的冬日乍然露出了暖阳,明亮了略显暗沉的冬日色调不说,整个人也显得格外明媚亮眼,遭了许多人的频频打量。
只是最先上前伸手拉了雪酥说话的,却是个看上去约莫着二十出头的女子,一身黛紫的衣裙穿在身上,配着一身打扮,凭空多了几分雍容贵气。
她自雪酥和司微踏进栖雀轩,便多看了雪酥好几眼,起身与身旁围着的几个美人说了几句话,便径自迎了上来。
这便是拉起这场宴席的湘美人。
湘美人的名号也来得有些奇怪,说是美人,应当在府里也该有些品级,但昨日里递来帖子的丫鬟一张口,说的却是“我家姑娘”。
再有一个,雪酥与司微也有些想不通,这新人入府,当家的主母且不说要不要过问自是人家自个儿的一个态度,雪酥他们这种刚进了人家后院的,至少也得上主家屋里给主母敬茶。
这如今,莫说昨晚上入府没见着这郡王府的主家,便是今日这栖雀轩的宴席,也都是这所谓的湘美人组织起来的。
湘美人上前便一把拉了雪酥的手,细细打量了她的眉眼轮廓,而后是她脸上的妆容,略略夸了两句,紧接着便携了雪酥并着司微朝着宴席会场里进。
这会儿桌上只摆了些糕点时花,并着各色果酒酒壶跟饮子,早早到了这栖雀轩的美人们正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处,小声说笑着,抬头见了湘美人领了两个人进来,也都笑着打招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说雪酥稍稍有些懵,这会儿就连司微也都有些茫然。
要知道昨晚上雪酥跟着在东厢房里熬夜,多多少少也说起过往日春江楼里姑娘们争风吃醋的那些个场面——倒也不是为了男人,而是那些个胭脂水粉,四时衣裳,并着在楼里的排名跟地位。
那些个手段听起来已经是勾心斗角,这会儿放在郡王府的后院里,二人都做好了比春江楼里那些个明枪暗箭还要来的难受的准备,这会儿子跟着湘美人在主桌上一坐,竟是分毫看不出什么火药味儿。
反倒是不需湘美人介绍,几个打扮颇为靓丽的姑娘便主动凑了上来,一个个围着雪酥打转:
“你这一身打扮当真是别出心裁,这大冷的天儿,见着你,晃眼间我竟是觉着外头的花也都该开了!”
“呀,你这眼尾勾的,我怎的没想过卷草纹竟还能画在眼尾做装饰呢,竟这般好看,若是换了绯色胭脂,想来能该平添几分娇媚……”
“这头上的迎春花儿是你自个儿画的么?”
“你这胭脂颜色好生特别,可是从哪家铺子买来的……”
一时间,莺声燕语,软语吴侬,司微耳畔净是些小姐姐们的声音,仿佛置身于富贵温柔乡……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有些茫然,更有些吃惊:没吃过猪肉,也该看过猪跑,那些个宫斗电视剧里的小姐姐们,哪个不是为了个男人争得昏天暗地,头破血流?更别提言语间的刀光剑影,机锋相向……
就算没看过古装电视剧,村里通网的年轻人也惯是喜闻乐见各种修罗场……怎么这郡王府的后院,竟和平如斯?
那这诚毅郡王的海王手段,当真是……堪为我辈楷模!
司微正出神间,雪酥却是很快便跟这些美人们打成一片。
从春江楼里站到高处的姑娘们旁的不说,情商定然是超出常人许多的,只要她想,她能跟任何没有利益冲突的人迅速熟络到知己相交的地步。
也就这么会儿的功夫,雪酥不仅交了几个手帕交,还把她脸上的妆都给推到了司微身上,把司微给推了出去。
于是正处于震惊和茫然之中的司微,便被几个风情各异的小姐姐排着捏了脸:
“这小丫头,怎么看着呆呆的……”
“正说着话呢,倒是忽略了这么个小姑娘,不过瞧着她这模样,好像一直在出神……”
“叫什么?司微?小微儿?醒醒,回神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只是在分心震惊于诚毅郡王的海王段位,又不是死了,哪能就任由她们捏自己的脸,赶紧往后退了退,甚至躲到了雪酥身后,避开了她们这一个个伸出来的爪子,这才抬头去看这些人。
把方才发散开来的思绪拽回来,司微轻咳了一声,想起她们刚才聊的话题,这才开口接上:
“是,雪酥姐姐脸上的这些个妆粉,都是我琢磨出来的,只不过现在手头银子有些少,能寻摸来的材料也不多……”
湘美人抬手,搭着雪酥的下颌细细看了半晌:“雪酥这脸上,除却这黄色的胭脂,应当还有些旁的东西……拿胭脂水粉,可画不出这般色彩泽润却又闪烁明光的效果。”
司微轻笑:“是混了些旁的东西,算是药材,外用能解毒杀虫,燥湿止痒,若是有狐臭,沾取些许妆粉涂在腋下,也能去除些异味。”
“可有毒性?”
司微轻轻摇头:“比之胡粉,毒性要小的多。”
湘美人略带诧异地看了眼司微:“倒是看不出来,你竟还懂些医理,竟是知晓胡粉那些微的毒性。”
司微顿了下,摇头:“医理药理,我却是不懂,但手底下做出来的东西有什么用处,多少还是能知晓的。”
“罢了,”湘美人弹了下指尖,“你说你手头银子少,能寻摸来的材料也不多……那我便先垫了银子给你,似是这种鹅黄色的妆粉,并着雪酥在额上画这些花样的黄黛,你且说个价钱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心下飞快算了下,红蓝花的价钱,加上炭火的消耗,加上出来的成品……
司微抬头:“一两银子,我能供给湘美人一盒鹅黄胭脂,两支鹅黄黛笔。”
湘美人无可无不可的点了头,指了指雪酥眼睛上涂了低配版睫毛膏,而显得浓密显色的眼睫:
“这个涂眼睛的,还有那橙色的胭脂并着黛笔,再加上她这涂的明光粉,都给我来点儿,若是以后能出了其他颜色的胭脂黛笔,寻个丫鬟上我那东篱轩说一声,我那厢给你备好了银子送过来。”
司微自然应下。
有了湘美人这么一个开头,剩下的跟雪酥混得熟络起来的美人们也跟着下单。
说实话,京城的物价贵,似是司微开口这一两银子,在外头也不过是能买来一罐妆粉,妆粉罐子巴掌点儿大,和冬日里小巧可爱的红柿相仿佛。
若真要是用起来,这一罐子确实能用上一两个月,但谁家妆匣子里只有一种粉胭脂呢?那不得各种颜色都备上一盒。
而光是粉红色系的粉胭脂,就分了小红、苏梅、渥赭、长春、杨妃、莲红、水红、桃夭……
这还没算正儿八经的膏胭脂,一盒下来得两三两银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半两银子一盒的明光粉其实就是云母粉,一两银子一盒的鹅黄胭脂并着黄黛,三钱银子一盒的睫毛膏,并着两钱银子一盒的朱樱色色粉添加了蜂蜡制成的唇脂便被定出了许多去。
一人的单钱算不上多,但这七七八八零零碎碎的,里头的利润便能翻了好几番,仅是这么一会儿,司微便撩起衣摆,兜了一小兜的碎银子。
倒是雪酥,不知从哪寻摸着教人送了笔墨来,将她们这些人的名字住处并着定下了什么东西,也都一一记了下来。
约莫着是时辰差不多了,外头的丫鬟并着仆役们端着羹汤菜肴往里送,热热闹闹的进出了好一会儿,方才算是把这栖雀轩里的席面给上齐了。
湘美人挥手教人下去,目光在整个整个栖雀轩里一扫,被她看着的人便也跟着不自觉安静了下来。
直到这栖雀轩里再无人声,湘美人这才坐在上首,目光环伺四周错落坐着的美人们,轻声开口:
“这回拟了帖子,邀请诸位美人过来,一是为着咱们郡王府后院里再添新人,冷清了这么久,也该趁着这回大家伙儿都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这二来嘛,也是为着咱们郡王殿下。郡王从年前出门办差到现在,且不说这在外头的时间,便是年前那段,也有小半个月没能往后院里踏进来过一步,那就更别提是什么后花园,又或是谁谁的屋里。”
“这回呢,下个赌注,是宫里传出来的一套头面,虽没什么品阶,但也算是宫里出来的珍品,倒也算是刚好,能教咱们大家伙用,也不需担忧那些个什么逾矩不逾矩的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说着,湘美人教身边的丫鬟捧着托盘朝众人面前走了一圈。
一共是两列丫鬟,丫鬟手里都捧着托盘,托盘里是明光闪闪,嵌了明珠贝母、螺钿点翠的一套头面,从顶花挑心,再到对簪对钗,甚至是梳篦后压……
每一件,单列出来都能算得上是佳品,更别提这是宫里的手艺。
就连雪酥,也在司微耳畔轻呼了一声:“好东西!”
见司微不解,雪酥便侧耳说与司微听:“你且瞧那挑心顶花,一般都是戴在头上最最正中显眼的位置,形制看似像冠实则更类簪……那上头嵌着的,是一颗夜明珠。”
“这等好东西,便是我这么多年,也只见了那么一次。便只是这么一颗夜明珠,便要把这整副头面的价钱,再往上翻上几番。”
耳语间,便听上首坐着的湘美人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咱们府里的主子,乃是当今圣上的嫡孙,虽已封郡王,但因此仍能被称一声殿下——说一句不好听的,殿下如今乃是嫡皇孙,这以后再过上些年,又该是个什么身份?”
“该不该在朝里争上这么一把的,咱们谁也说不好,但只这么一点儿,就够咱们奔着殿下身边儿的位置去挤。”
“能把殿下给拿下的,这往后的日子,可不止是这么一副头面首饰不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诸位姐妹,不妨也跟着多往深了的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