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寻了一个煮着沸水的罐子,将一早烧出来的草木灰倒了进去,翻搅均匀,过滤得到碱液。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掺入先前磨好的蛤粉搅拌,再次倒入细麻布中过滤,将其放置一旁静置沉淀。
此时将先前炖煮花甲清洗干净的砂锅取出,将切好的肥肉并着少许水一起倒入锅中炖煮,熬制猪油。
待锅中出现黄澄澄的油时,则捞出肥肉,将猪油倒入罐中,取先前沉淀好的碱液加进去,随着搅拌使猪油从液体渐渐粘稠,呈酸奶状时则将其倒入一早备好的竹筒中。
取麻布些许,裁成块状,用细线缠绕绑紧,安置在角落,司微便不再去管它。
倒是先前炼油捞出剩下的那些个肥肉块,此时外表焦黄,泛着一股油脂香气,捏了一把盐撒进去,略带翻滚,便放置在小碟里任由几个丫头取用。
帮司微拿小勺刮着罐子上残余稠酸奶状猪油的雪酥见着他这么放到屋子边角处,便不由眼皮子一跳:
“这也亏得是大冬天,不然就你这糟蹋东西的模样,不得招满屋的苍蝇?”
司微略一沉默:“……应该也不至于?”
“所以你这玩意儿到底得怎么用?往脸上抹?”
司微想了想:“你要这么想的话,也对……静置三天,等这竹筒里的膏体稍稍凝固,就可以把外面的竹筒拆开,取出里面凝固的肥皂,以丝线切割成饼状,静置一个月,就可以拿来使用。”
“用的时候沾取清水,推抹出泡沫,便可拿来洗衣净手,至于洗脸,一旬用上那么一两回也就够了。”
肥皂这种东西到底是碱性的,人体皮肤正常ph值大概在5.5左右,长期拿来洗脸,反而会破坏皮肤的酸碱平衡,不适合经常取用。
但如果只是单纯用来净手,肥皂比之那些个混了豆面和皂角粉的澡豆子之类的东西可要方便的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看了眼先前苏木熬制出的那些个含有色素的液体,这会儿已经开始沉淀分层,明矾也好,蓝矾青矾也好,加入水中都呈酸性,但因为用量颇少,沉淀的时间往往较长。
而因为蓝帆、青矾本身含有一定色素,几个罐子里沉淀出的颜色也有一定差异,司微把剩下的蛤粉添了热水化开,融成奶白色的溶液,而后倒入罐中,翻搅均匀之后,将剩下的混合溶液倒进几个大碗里。
前头用来制作肥皂的、拿草木灰过滤出的碱水还有剩余,司微便翻搅着,按着不同比例加进了碗里,待溶液翻搅均匀,肉眼可见的不同颜色再一次出现差异。
矾属于酸性,取用来的井水属于地下水为弱碱性,再加上青矾、蓝帆原有的颜色以及透明的白矾,还有司微按着不同比例添加进各个碗里的碱液,使得这些颜料中的酸碱值在不断变化的同时,颜色本身也开始出现递进。
哦,忘记说添加进去的帮助澄清沉淀的蛤粉溶液……这玩意儿是碳酸钙加水生成的氢氧化钙,也是碱性,和澄清石灰水性质一致,但从感官上来说,在根本无法掌控精准比例的现在,石灰这种东西的衍生品,还是不要往化妆品里面添的好。
于是众人就在东厢房里,盯着那一排十数个碗,每个碗里的颜色都与旁边碗里颜色不同的沉淀液体出神。
雪酥轻声喃喃:“这不都是苏木熬煮出来的汤汁么,这会儿,怎么变了这么多个色儿?”
碧月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忍住心下的困惑:“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司微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跟她们解释什么是化学键,什么是酸碱值,于是只能道:
“我听闻民间多有术士,好练丹,多有从一种东西,置换成另一种东西之举,这置换之术,便也是自此而出。”
“姑娘又怎知,如此做,定然能有什么结果?”
司微有些诧异地看了碧月一眼,没往多了想,只随口敷衍:“却是幼时闲来无事,从一过路的道士那学了些许,倒也不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精是实话,他如今能把这些给做出来,就已经是当年高考完,没把脑子直接还给老师的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过往的东西没忘完归没忘完,想跟高三时候的他相比是绝不可能的。
零零总总,这制作妆粉的活计,都是些费时间费功夫的,到这会儿时间也将近子时,忙忙碌碌这么久,中间甚至还加了一顿饭。
于是司微便开始赶人:“行了行了,都赶紧回去睡觉。除却明月当值,得看着把这些沉淀到最后的色泥用厚宣过滤,再看着火候烘烤出来之外,也没旁的事了。”
雪酥顺手把手里的黑豆豆衣扔进碗里,拍了拍手:“得嘞,那明儿个一早,我就带着人过来帮你研磨妆粉。”
正说着,她起身便准备走人,只是刚站起来,便又顿住了,嘶了一声,拿眼睛斜了眼司微:
“我记着,我过来是为着跟你分账来着?”
司微摊手:“……那不是,这些银子也都教我给花用出去了么,不然我这添的盆盆罐罐的,又都是哪儿来的?”
雪酥一屁股又坐回去了:“真要说,我也不指望着从你这分这些个妆粉的银子,看着都是些辛苦活,就连这些个带着颜色儿的水,我分明是眼瞅着你一点点儿做出来的,每一步都记着,可偏偏吧……”
“我也晓得,这里头这些个东西,那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也就只能跟你这瞅着些个皮毛。”
“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大方,把这些个活计大刺刺的往外头摆着任人瞧。”
“我呢,就直说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雪酥点了点桌上的那些个东西:“我瞧着这些东西,你虽能捣鼓出来,怎么用也能说个七七八八,但真要教你上手画……你这么个年纪,约莫着也只是瞧着旁人这么做过。”
“从鸠县的时候,我便教人打听过了,最早搁你手里推出去的雪酥也好,连带着初秧那套妆面也好,都是你指着旁人一点点改出来的。”
雪酥似笑非笑地睨了司微一眼:“你也说,在这后园子里,咱们自个儿总得有点子傍身的银子,我总不能一直沾你这么着的便宜……要不,我拜你做个小师父,你且把你肚子里头知晓的那些个妆面,跟我细细说一说,譬如今儿个栖雀轩宴上,你说的那些个什么桃花妆,檀晕妆,还有那些个什么修饰脸型的画法,也都跟我教上一教,如何?”
“明儿个一早,那跟小师父约了时辰的初晴院里的乔美人,自然也有我这做人徒弟的,帮着师父上手不是?”
司微听得雪酥这么说,脑子里却是突然开了小差,不期然咳笑一声,自是答应下来:
“好啊,既然雪酥姑娘都这么说了……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那为师明日一早,便传你一道法门。”
“名曰——亚洲邪术。”
司微在雪酥瞠目之中,悠悠然晃了晃脑袋,笑得意味深长:“这术法嘛,学到深处,有换头之功……不过我也只是跟人瞧了个皮毛,虽见过不少,却也大多都是些成品,是以到底能从我这窥得这大道多少,端看你能有多少悟性。”
“如此,徒儿,你可还要学?”
第48章
学自然是要学的,就昨日里栖雀轩的那场宴席,雪酥算是借着这个机会把郡王府的后院摸了个七七八八。
这郡王府的后院之所以能这么平和,原因有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第一嘛,也不知外头传的有模有样的说诚毅郡王偏好女色,尤其是各种风格不一的美人……
这甭管是什么来路的女人,只要进了这郡王府的后院,几乎都跟前头给隔开了,一年到头未必能见着几回郡王人影。
这第二嘛,府里的这些个美人,除却似是湘美人这般是由当今圣上特地从宫里挑出来的之外,更有是宫里太后、东宫太子妃安排过来的,只从这身份上来说,背后的靠山算是一重比一重高。
至于第三,就是这府里的美人们,往上挨不着郡王的边儿,往下,每个月该有的月银,府里却都是按着规矩送到各院里去。
多了没有,少了,那就自个儿掏腰包里的银子花。
能被送到诚毅郡王府上,且还这么没名没分的呆在郡王府后院里的,又能有几个是真正高门大族出来的贵女?
能比宫里送出来的,甚至三不五时还能往宫里递个消息什么的湘美人等一众?
是能比得过背景,比得过身份,还是能比得过手段?
这一层一层套下来,诚毅郡王府的后院倒是和谐的有些过分。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井井有条。
想在这郡王府后院里躺平的有之,想卯着劲儿往上走一走,搏一搏日后富贵的亦有之——譬如说那宴上便跟司微约了时间,打算主动出击,试着探一探诚毅郡王的底的乔美人。
一大清早起来,雪酥便带着身边的丫鬟过来帮着司微收拾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前一天晚上拿厚宣剪了圆形撑成漏斗状搭在竹筒上过滤的色泥,都已经教明月给烘烤成了块状,这会儿只需将厚宣上的色粉块给刮下来,拿研钵细细将色粉研磨成粉末,装进容器里即可。
司微昨日下午,教碧月拿了银子去寻徐姑姑,想寻个木匠定一批妆盒,后来木匠是来了,但在这个什么都要手工制作的年代,妆盒的成品没能那么快出来,是以司微只能临时买了些小瓷瓶,将这些妆粉扫了进去。
最简单的便是红蓝花过滤烘干的鹅黄色粉,寻一个瓷罐装进去便成,最麻烦的便是用苏木熬煮了三四道水出来,加了不同颜色的矾以及调配酸碱度各不相同的那些红色系的妆粉块。
按着碱液添加比例的不同,妆粉的颜色整体呈现由玫红过渡到紫红的状态,碱液添加的颜色越多,颜色色调越重,甚至会呈现往紫蓝色过渡的现象。
如若昨晚上调配颜色时,他封在坛子里的米白醋发酵好了,加进苏木熬制的纯色素汁液里,则会出现橙色,再加入明矾混合酸碱值,甚至能调配出正红色……
只可惜,碱液好得,这不含色素的酸性溶液一时半会儿的,却也并不好寻——明矾拿水化开的溶液虽呈酸性,但并不能通过调节明矾的比例而进行酸碱值的调控。
因为明矾这种东西,虽然有外用抗菌收敛、燥湿止痒的作用,但却含有铝离子,具有一定慢性毒副作用,外用虽不至于像内服那般大量沉积于体内不能排出,皮肤却也有一定的吸收作用,因此控制明矾在使用过程中的用量极有必要。
这也正是因为司微手里明明有红蓝花,却只能提取黄色色素来用的主要原因。
正儿八经的红蓝花是拿来做胭脂的,需要经过酸洗,使黄色色素溶于酸和水,只留红色色素进行提取……而司微手里的酸,昨天才刚泡上,那就只能通过让红色素融于碱而提取剩余的黄色素来用。
不过好在,徐姑姑那厢送来的胭脂粉中,大量的红粉色系胭脂弥补了司微手里妆粉颜色的不足。
“行了,都收拾齐整了,”司微拍了拍手,看着桌子上摆着的一溜贴了纸条的瓷瓶,像极了卖药的药瓶,“把昨天我新修出来的几根毛笔带上,咱们出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各色的妆粉装在瓶子里,装在粉罐里,连带着些临时收拾出来的色棒和膏脂,拾掇了一个提盒教雪酥身边的丫鬟提着,一行人便出了住的这厢紫藤院,朝着初晴院的方向过去。
初晴院的占地面积比之紫藤院要大了一倍有余,自然住的人也多,除却正间的乔美人,连带着东西两侧的厢房加在一起,一共是住了五个人美人,并着十个丫头。
于是待司微和雪酥进了乔美人的正间,那些个住在同个院子里的美人们也都跟着挤了过来瞅稀罕——约摸着,也是这郡王府后院整日里风平浪静的没个波澜,闲的。
乔美人坐在半人高的梳妆镜前,侧着身子坐在玲珑凳上,任由司微和雪酥在她素颜的脸上细细打量:
乔美人能被送进这郡王府的后院,自然长的差不到哪儿去,细长的柳叶眉,典型的杏仁眼,姣好的线条轮廓营造出典型的温柔细腻,是一种相对明艳大气的,却又透着温婉柔和的面相。
只一点美中不足的,是她杏仁眼下方眼袋——或许也不应该说是眼袋,而该说是卧蚕。
下眼缘处紧贴着眼睫的那处卧蚕并不饱满,甚至有点像是没睡好的肿眼泡,连带着在下眼皮边缘带出一抹阴影,显得有些沉重。
如若说这使得乔美人的面相像极了忧郁美人,那么偏矮的山根,与略宽的鼻翼,以及偏厚的嘴唇,与这双眼睛凑在一处时,便生生把她的长相往下又拉了几分。
见司微的目光落在自己眼睛偏下一点的位置,乔美人有些无奈,指尖扫过眼尾带出的那点暗色:
“这处地方早些年尚还不显,只近两年,也不知是怎的,便愈发明显起来……平日里,我都是拿胭脂水粉将这处遮挡了去,偏你昨日说要见我洗尽铅华的模样,这不……”
对于乔美人的担忧,司微面色倒是寻常:莫说这年代的妆粉里掺的有铅,用的时间长了,也容易造成面色发黄发青的现象,便是后世那般用着洗面奶,却喜欢熬夜的小姑娘们,也避免不了眼睛下方的色素沉淀。
司微细细琢磨过了乔美人的气质,和她这一场脸的模样,这才拿手戳了戳身边的雪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怎么样,可有瞧出来什么?”
雪酥也跟着司微那般,对着乔美人的脸看了半晌,而后迟疑:“……是不是得把眼睛这儿的颜色给遮一遮?”
司微偏头:“还有呢?”
见司微这般问雪酥,乔美人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而后便也跟着将目光落在了雪酥身上。
雪酥与乔美人对上视线,半晌,眼皮子一耷拉:“……没了。”
乔美人哑然失笑。
司微本也没指望她能说出来些什么,只是指点着她去观察:
“乔美人的面相是偏明艳大气的,她这张脸上,最最亮眼的,便是她这一对杏仁眼,如今显得有些沉郁,一是这眼底有些偏暗的卧蚕轮廓,二来,就是她眼下素容,这一双眼睛不够明,不够亮,不够闪……不是明光粉的那种闪,而是回眸一笑秋波起的那种明媚亮眼。”
人都是爹妈生的,长相这种东西本就没有模板,长的好看不好看,一来看骨子里的气质,二来看精气神,这三来嘛,就是看如何打扮,遮瑕现瑜。
“把眼睛点亮了,这眼底的些许暗沉便也就跟着掩过去了。”
司微示意雪酥身边的岫玉把提盒拿过来,将提盒里的瓶瓶罐罐都在一旁的几案上排开了,示意雪酥:“先上底妆,要偏紫的那罐白色妆粉,淡扫一层,两颊处稍薄,透出些许原本肤色,面中这一块儿,则可以稍稍厚一些,妆粉过渡自然,能提亮些面部气色轮廓,试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雪酥按着司微所说,开始上手。
雪酥的手确实比司微的手要稳得多,领会了司微的意思之后,很快便在乔美人面部上了一层底妆,自颧骨附近的脸颊在线,那淡淡的一层妆粉薄到不凑近了看,几乎看不出那萦在皮肤表面的细腻粉底。
至于说面中,妆底整体偏薄,为着颜色过渡自然,面中的底粉虽说稍厚,却也厚不到哪里去。
司微凑近细瞧之后,也不由感叹如今妆粉研磨的细腻程度,脸颊上扫去余粉,哪怕凑近了也瞧不出多少妆粉存在的痕迹,只是颊畔上了底妆的皮肤,能明显看出比原先白了大半个度。
司微把一早准备好的研磨过筛的炭粉取出,又自带来的妆匣里寻了个白色的妆粉,寻乔美人身边的丫头要了个张宣纸过来,把这些都推给雪酥:
“给人化妆的,最最紧要的就是对颜色的敏锐,早些时候锦缡上台时的那个妆容,你可见过?”
雪酥点头:“自然见过。”
锦缡的妆容,当时仿的是司微上辈子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古装剧妆容,画出来妆容带着点小烟熏的感觉,但因为是“醉酒”,后来只用来点缀加重了眼头和眼中的晕染,眼尾和脸颊上则是铺了大面渐渐晕染开的红画成了酒晕妆。
但眼睛部分的底妆轮廓是不变的,只不过如今要化出来的,是比当初的舞台妆更清淡几分的效果。
“那就好,按着昨个儿我教你的涂眼妆的法子,把眼睛的轮廓用这种小笔勾出来,先用纯黑色的妆粉勾出眼睛轮廓,再用混了白色散粉的妆粉渐渐于眼尾处渐渐晕开,重心在下眼睫,眼睛上部的眼窝部分留白,只在眼尾处细细描画勾合一个交接……恰是把你昨日最后的晕染法子颠倒过来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试试。”
司微这会儿的指点,也就真只是指点,指点着她如何去想,却不再说如何去做。
雪酥要真想学这个,总不能手底下每一步的动作,都得靠着司微来教。
成品什么效果,怎么画能画出这么个效果,她总得自个儿去思考,自个儿去熟悉。
好在雪酥的悟性并不差,先前也有过上手的经历,这会儿下手倒也没多大的难度,很快便跟着把眼妆这一处给画了出来。
甚至不需司微再开口说,直接便拾了匣子里黑色的色棒,削尖了一头拿来充做眉笔,沿着乔美人的眉毛轮廓渐渐后描,竟是将有些纤细的柳叶眉稍稍加粗了些许,眉尾呈上扬着下落的弧度,平白添了几分锐气。
司微看着没有说话,思索半晌,拿了桃红色的妆粉出来,又混了些许白色妆粉,调成近肤色的粉递给雪酥:
“拿这个,在乔美人眼睫下方稍稍铺一些,中和下色调。”
雪酥接过,便寻了先前被修建得秃短的毛笔沾了妆粉,于空中微微一抖,将毛刷上剩下的残留妆粉铺在了乔美人的眼底。
如此,甚至不需再敷什么腮红,这个妆面便也跟着完成了大半。
至于乔美人显得略宽的鼻翼……司微想了想,取了朱砂口脂与先前拿黑米熬煮出的朱樱色口脂相混合,降低了些许色调,配合着将颜色融合在一处,而后递给乔美人,让她试着涂在唇瓣上试试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乔美人的唇偏厚,却不是非常厚的那种,用这种稍嫌艳丽色调的口脂,反倒是更显几分明艳——若是直接用朱砂色的口脂,恐怕就嫌喧宾夺主,艳丽太过。
这一副妆面画下来,围在乔美人屋里的美人们也略带着几分惊奇:“我倒是还没想过,这胭脂还能拿来涂在这么靠眼睛的位置,多半都教我点在颊上,或是拿来混在散粉里敷在脸上了……”
司微也跟着打量着乔美人此时的这幅妆容,微微皱眉,只觉似乎少了点什么,而后忽然开口:“去,寻一把铜制的灯盏来,要底下有铜柱支着的那种。”
第49章
正如司微和其搭档一直以来的观点,长相并没有固定的模板,不是说高鼻梁就一定好看,塌鼻梁就不符合美观存在。
巴掌大小的精致瓜子脸有瓜子脸的优势,面部骨骼偏宽的宽脸盘就没有市场……那都是被后来网红经济、网红审美带偏了的“主流审美”,而实际上千百年来老祖宗的审美向来都是多样的,要不哪里能来的了环肥燕瘦这么个词?
所以乔美人的这张脸,其实唯一不足的只是眼下位于卧蚕部位的那一抹暗沉,将整个人的面相都带得几分沉郁,至于说相对有些偏宽的鼻翼,以及略厚的嘴唇,这些都无伤大雅。
——实际上,只要不是出现畸形病变,正常生长范围内的五官哪怕有那么点点不标准,其实也无伤大雅,甚至不需要特意做太多的休整。
如若非要把乔美人的这张脸框进江南美人的范畴里去,无疑是不合格的。
但要说明艳大气的唐装美人,就凭着她的柳眉杏眼、略厚却并不显得夸张的唇,以及方圆脸的面部轮廓,这妆容化出来便已然是极为稳妥合适的。
至于说略宽的鼻翼与偏矮的山根,也并不需要额外多加修饰,坦率的露出来,更是给她的气质里增添了几分稳重——突出了眉眼效果,炭粉混了白色妆粉调暗了色调,充做灰色眼影,视觉上消除了因卧蚕不饱满而像是水肿一样的下眼缘,加重眼部线条轮廓,强调眉眼效果的同时,也遮去了眼底的那抹暗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视觉注意力转移至乔美人的眼睛上,配合杏眼本就比寻常眼型更显存在感、视网膜对外界光线折射感更强的现有条件,极容易便营造出了眼波盈盈的效果。
而唇部色调偏艳丽的唇脂,则成了她面部的第二个聚焦点……这时候,视觉注意力自眉眼间掠过,下意识便该落在了面部唯一一处带有鲜明色彩的部位,自然而然也就略过了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鼻子。
所以司微的搭档总是吐槽网上那些个教化妆的网红:脸也小,鼻子也小,嘴也小,还自称宝宝,怎么,化成这么个鬼样子,是等着老娘把奶瓶塞嘴里嘛?就这水平也敢出来出教程,啧,打光滤镜加p图,司微你上你也行……还一本正经的教怎么怎么画能把鼻子画的更小巧更挺翘……干嘛不直接把鼻子从脸上给扣了,或者直接削成匹诺曹呢?现在一说化妆,那鼻子上的高光打的,怎么着,这么多异父异母的亲生姐妹啊?
……总之,到底是不是同行相轻司微不清楚,他只清楚他总是被连带着教她给内涵。
没多大一会儿,几个去寻灯盏的丫鬟便回来了,手里捧着的灯盏各式各样,有罩着个灯罩便能搁在桌子上的,有做成缠枝分盏灯树造型的,形式简单的立灯……
“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用?”
乔美人看过镜子里的妆容,倒是颇有些喜欢这么个显得素净却又不失大气的感觉,只司微这么一出,要妆粉,要胭脂,要眉黛她都还能理解,但要那么个铜制的灯盏……这东西怎么看也不能往脸上用吧?
难不成是要里头的灯油?
司微从丫头手里挑了个立式灯柱,底下是个十字型的基座,中间联通了一根铜柱,顶上则是架了个圆盘小碗迭在一起的顶,里头可以用来放置灯油,外面打薄了的小盘则是用来架灯罩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么会儿的功夫,司微便又使唤了人在屋外架起炭火盆子,炭火上搁了个煮水的罐子慢慢烧灼着。
至于那根灯柱,则教司微卸去了顶上的油灯盏,倒插头戳进了罐子里拿水开始煮。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但看着乔美人的意思,还是照做了。
趁着这会儿的功夫,司微便让乔美人开了妆匣,教她身边的丫头寻了些钗子出来。
钗和簪的形制相近,但簪只有一根,钗却是两股,一些制式简单的钗子的造型,其实和后世做古装造型时,拿来往假发包里戳着固定的黑棍一字夹很是相似,只不过个头比之更大些。
拿钗挑起一缕头发挑起来夹着,再戳回到贴着头皮的发根部固定,作用能跟后世理发店里的尖嘴夹相类。
司微沿着乔美人额上的发际线,轻轻挑起一层头发,而后拿钗子挑了夹在手里,沿着发丝渐渐将钗子往后移。
时下的美人们用来洗头的,多是些淘米水或是药铺里开来的洗发药,都是极养发的,司微手里的这一挑头发不仅色泽乌黑莹润,还格外有弹性,约莫着是拿来打结都能自个儿再松开的程度。
发质好,发量多,自然新生的碎发也跟着不少。
司微拿了小刷子,把那些个长度颇短的碎发,从挑子里的这缕头发里扫出来,而后打量了眼乔美人额前落下的碎发……其实分量并不是很多,但若是拿来做空气刘海,其实也是够了的。
现代的空气刘海种类很多,但能笑着走出理发店的人不太多。
司微作为一个非专业的理发师,仅有的理发技能是……帮着团队总监家的哈士奇剃毛,真让他对着一个大活人上手,他有自信自己被打死的本事。
所以司微也就根本不打算动剪刀,回忆着上辈子自家搭档如何卷刘海的模样,把分出来的这些个碎发拿水打湿,拿了帕子垫在乔美人的额头,用开水罐里煮沸过的灯架在这些个碎发上一滚,然后揭了乔美人额头上垫着的帕子把头发和铜棍一起包裹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头发的燃点是八十多度,水沸点是一百度,已知当前是初春天气寒冷,灯架从罐子里拿出来缠在头发上也需要一点点时间……
能烫成个什么样,司微心里其实没有多少底。
按压了好一会儿,待灯架上铜棍的温度降了,司微这才揭开帕子,取下充做加热棒的灯架,拿篦子轻轻将快被熨干了的碎发刘海梳开。
没有烫染试剂,更没有卷发棒的烫发效果其实还不错,大概是温度没有那么高,头发的蜷曲弧度并没有贴合灯架的直径,但那些微的弧度却也刚好贴合在乔美人的额头上,呈现得蓬松却又自然。
“效果还算不错。”
司微让出位置,略略提起的心也随之放下了,细细打量了眼乔美人的状态,便见她盯着镜中的蓬松刘海有些惊奇,便知方才没有烫到她。
“来,雪酥,剩下的,你看着怎么给她搭配发型。”
若要司微来说,这会儿跟乔美人最搭的,就是梳薄了前面发际线一圈的头发,然后在头发底下垫假发垫,搭配高髻,配绢花步摇,是经典的唐风妆造。
但这会儿手里没有假发垫,至于盘发这种事……司微也不太会,就只能交给雪酥自由发挥。
只是到底,假发垫、一字钗、铜丝跟刨花水这些东西,都得先记下来,到时候教雪酥给自个儿备上一套。
妆造妆造,哪里只能有妆,而不管造型的?
雪酥盯着乔美人和她妆匣里摆出来的那些个头面首饰,便开始动手。
雪酥那边忙着,司微这边却是又有个美人给找上门了,却是跟乔美人一个初晴院里住着的程美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程美人调戏似的捏了把司微的脸,拉了司微到边上说话,示意司微瞧着自己的这张脸:“你瞧瞧我,乔美人脸上的那妆,我用着可合适?”
司微细细打量了眼程美人的五官气质,便不由摇了摇头。
若说气质类型和长相,程美人和乔美人都属于明艳类的,但与乔美人明艳里多了几分的温柔大气相比,程美人的明艳便透着几分媚态与锐利的攻击性。
程美人显然也知道自己和乔美人之间的差距,不由抚着自己的脸叹了一声:“要说,我这张脸,其实长的也不差,可偏偏就坏在这一双眼睛上,总是透着股狐媚子气。”
她撇眼,瞧着正盘头发的乔美人,也是一叹:“跟乔娇走在一处,那妥妥的就是雍容大方的正室夫人跟心如蛇蝎的偏房小妾。”
程美人这一句话并不避人,说话间也满是自嘲,一时间凑在初晴院正间里的几个美人也都跟着笑开:
“你啊你啊,你要真这么说,那我又得是个什么样的?”
“哪有你这般说自个儿的?”
“你这长相又差到哪儿去了?”
司微细细打量了程美人的长相,其实要真较真了说,程美人算得上后世典型的明星相。
巴掌大的小脸,脸上五官各个都极有存在感,眉色浓稠,典型的狐狸眼,鼻梁高挺的同时,唇形呈上薄下厚——也正是因为五官过于有存在感,变相放大了她脸部感知度,偏骨相轮廓又偏于秀气,这就使得程美人呈现一种格外有攻击性的妩媚美艳来。
司微迟疑一瞬,还是好言安慰:“其实程美人的美也颇具特点,若能更妖一点,说不得更有种独特的吸引力。当然,程美人若是想,我也可帮着美人想想办法,压一压这股艳色。”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程美人挑了挑眉,目光自乔美人所在的铜镜前掠过:“好啊,既然乔娇今日打算探一探郡王的底,那我擎等着看看效果……就是不知,郡王那厢,到底是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
“少不得,得多寻几个姐妹,一同去前头明心堂试上一试。”
“试得次数多了……总能摸出来点儿有用的东西。”
第50章
这厢说着话,梳妆镜前雪酥手底下的功夫却是不慢,没多大一会儿便把乔美人的头发给盘了出来。
唐妆妆面的特点是比较凸显脸型的丰满与圆润,底妆偏白,且呈现出一种大气。
而成功的唐妆妆面,是哪怕不穿唐装,是打眼看过去,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盛唐气韵——
唐朝时期,频繁的对外贸易,以及对周边少数民族的兼收并蓄、包容开放,造就了一个大唐盛世的同时,也造就了唐装“错彩镂金”的时代特性,其妆容服饰之华贵典雅,服装首饰花纹之细腻繁复,其明快色彩对比之大胆,也属历朝历代之仅见。
而恰恰,唐朝也是整个历史上,妆容风气最为开放的时代,尤其是武周时期,各色稠丽妆容层出不穷,呈井喷式开始出现,直到后来则天女皇退位,这股风气才稍有所收敛。
富贵,堂皇,大气,甚至透着些雍容华美,这就是唐妆最为明显的风格特性。
而此时雪酥给乔美人收拾出来的头发,也颇具华美之态,配着额前略带蜷曲弧度的刘海,将长发在头顶绾成一个发髻,而后前后分梳,绾出一个百合髻来——繁复是有了,至于华美,则要归功于乔美人的妆匣,毕竟不是谁都能有这么一套镶珠嵌翠的头面。
这会儿把那些个头面首饰往身上一添,司微恍惚间竟隐约觉着和上辈子西游记里那落落大方里含着些许小羞涩的女儿国国王,有几分仪态上的重合。
乔美人瞧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动了动,于是髻上步摇垂坠在额边的珍珠坠也动,耳畔挂了金花垂着珍珠坠的耳坠也动,就连镜中映着她眼底的那抹明光也在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时,整个屋里的人都静了下来。
反倒是程美人先开了口:“我看,乔娇这么一去,这以后,可还有咱们这后院里的姐妹们什么活路?”
一时间,所有人都跟着笑开了。
倒是乔美人抿唇,斜斜睨了程美人一眼:“这会儿话说得满了,这往郡王那走上一遭,甚的好处都没见着,那可就得没脸了……你说的也对,多试上那么几回,总得有成功的时候。”
乔美人轻叹了口气:“我瞧着啊,咱们这位郡王,那是年岁还小,心窍未开……也不知怎的,这外头风声竟能传成这么个模样。”
“……这谁说不是呢,”程美人倚着屏风叹笑,“我记着,那东篱院的湘美人,应当是最先被送进来的,还是一早教圣上指了名儿送来的。从她进来到现在,约莫着也该有两年了,反正我不知她见过郡王几回——左右我在咱们郡王府呆了这将近一年的时间,连咱们郡王爷的面儿都还没见着过一回呢。”
程美人揉搓着手里的帕子,略带着几分不确定:“……我琢磨着,咱们这位郡王殿下啊,要么,是这一抹心窍还没通,要么,怕不是什么隐疾?”
“不然这湘美人,也不能这么鼓噪着咱们往上赶不是?”
说起来这事,却是谁心里也没底。
司微嘴角抽了抽,没掺合进这话题里去,搁前世,就诚毅郡王这么个年纪,也就是个刚上初三的小屁孩……得,这跟块肥肉似的,教这满院子的女人惦记着。
他喵的别说是郡王,搁他司微身上,想想他也得浑身发寒。
但没法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得赚钱,攒回家的盘缠,还得琢磨着怎么从郡王府的后院脱身出去……宁死道友不死贫道。
司微叹了口气:诚毅郡王,莫说我司微见死不救不厚道,因着你我不仅莫名其妙到了京城,还进了这郡王府后院出不去,这真要算,应当算是你对不住我在先。你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就莫怪我……不厚道了。
但到底司微还是跟着转了话题:“乔美人,换条裙子试试看效果,若有绯红绛紫,明黄青绿,也可大胆错色一试。”
“且还有些问题,得提前跟乔美人安排好。”
乔美人闻言,一边唤了丫头去开箱笼,一边道:“你且说。”
司微直言:“今日天光晴好,给乔美人画的这幅妆面,若是在阳光下又或是采光好的室内看着是极好的,但……郡王那头,乔美人可有什么安排?譬如场地,场景,时间?”
乔美人一怔:“竟还有这般多的讲究?”
司微颔首:“收了乔美人十两银子,除却妆面这些之外,总还要帮着美人在郡王那头展现出最最适合、最最好看的一面,就是不知美人这厢到底是个什么安排,我才好配合。”
乔美人拧眉,想了一会儿后摇头:“你说的这些,我却是没想过……郡王这两天刚回来,不知圣上那又给郡王派了什么差使,今日又是得忙到怎么个时间点儿能回来。”
“我便托了徐姑姑,教她帮我盯着,一有消息,就遣了丫鬟婆子过来知会一声,顺带的,便是徐姑姑那厢教我做碗春日解燥的羹汤,待得了消息便给郡王送去。”
司微嘶了一声,有些踟蹰:“……若郡王回来的时间太晚,怕美人这头时间长了掉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至于说晚上的浓妆倒是不用,这妆在晚上是够用的了,没有上辈子那么亮的灯,画得浓了还容易浮粉。
乔美人倒是不在意这些,因着都是等前院的消息,多一个人陪着等,还是自个儿等其实没什么区别,答应得很是爽快。
正说话间,里头翻找箱笼的丫头便过来回话,乔美人于是便抛下这些个外间的美人们,自个儿进了内室更衣。
今日话题的主角跑了,剩下的人便也跟着程美人一道,把司微和雪酥围了起来,讨教些妆造上的话题。
出身春江楼的雪酥对这些本就擅长,更别提不知见过多少新奇妆容,再加上一个上辈子没怎么吃过猪肉、却天天见猪跑的司微,着话题倒也能聊的热热闹闹。
说得起兴,司微甚至还延伸了妆容“主题”这么个概念出来,提起栖雀轩时,雪酥的妆容主题可以说是“迎春”,自然也就从颜色和妆容上,来表现暖阳和煦,迎春花开……除此之外,还可以花草鸟兽为主题,譬如桃花,可画以桃花妆,于额上、颊上、眼尾之处贴以桃花花瓣,诱惑是以妆粉调色,画出桃花瓣,更有甚者,可以仙妖魔魅作为主题延伸,在桃花的基础上进一步拟人……
这些都是司微上辈子在搭档身上看来的妆造玩法,便是那时候想要玩这个,对一个人的化妆水平要求也不低,更何况是化妆品种类缺乏的当下。
一时间,屋里的几个美人似是被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
就连程美人,都抚摸着自己的那张脸若有所思:“你说,我要是画成妖的模样,该是个什么妖?狐狸精么?”
司微含笑摇头:“若是程美人想,做个柔弱无害的兔妖也使得。”
程美人点了点自个儿的眼睛:“就我这双看着就狐媚子的眼睛,你得是给我换双眼,这妆化出来怕才能像是个兔子。”
司微学着程美人的模样点了点自个儿的眼睛:“我虽没本事给程美人换一双眼睛,但想要帮着程美人稍稍改一改这眼型,却不是什么难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程美人的目光落在了司微身上良久,忽然唤了自己身边儿的丫头:“取十两银子来,我呢,不求你像是乔美人这般帮着往郡王身边儿使劲儿,只消你能教我这一双眼睛改了这般狐媚子一般的模样,我便心满意足。”
司微谨慎了下自己的措辞:“不是能动程美人的脸,只是能借着化妆,改一改眼型,卸了妆便就又恢复了……”
程美人答应的倒也痛快:“放心,我知晓。”
说话间,内室换了一身衣裳的乔美人便出来了,倒不像是司微原本预想中的那种错色对比,倒是透着一股清丽华贵。
青白色云雁裙,外罩了三层纱衣,底色雪白,中有暗沉青绿,外面却又透了一抹颜色极淡的赭黄,配着对襟上银线绣着的祥云纹,跟腰间系着的渌波色腰带,华美中透着一股典雅。
见屋里众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乔美人施施然旋了一圈:“如何?”
半晌,只有司微很轻很轻的吐出来一句:“好看归好看,但是……不冷吗?”
夜色渐渐拢了下来,秦峥呼出一口气,自马上翻下。
把马鞭缰绳往玄策手里一塞,揣着怀里刚到手还热乎着的文书进了门,便往书房的方向走。
得了消息一早迎出来的庞管家接了秦峥一手的零碎,追在秦峥后头一道往书房那厢走:
“殿下,徐姑姑那递了紫藤院的消息来。”
秦峥大步走着的步子一顿,还是把身上的大氅卸下来塞进庞管家怀里:“成,教徐姑姑过来书房说话,我这还有点儿东西得处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姑姑来得倒是挺快,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屋里立着的庞总管,肃容跟秦峥禀报了一堆后宅子里的事儿之后,才提起紫藤院来:
“这一时半会儿的,跟奴婢这要的都是些吃的,再不济就是些药材,也没见着有什么出格的事儿……昨下午,教丫鬟往奴婢这跑了一趟,递了封信,说是要送往鸠县的,奴婢也都跟着瞅了一遭,没什么问题。”
“倒是在司小姑娘身边儿伺候的碧月递了话出来,说是司小姑娘会一种什么、亚洲邪术,还要把这东西教给雪酥姑娘……”
正看着文书的秦峥一怔,把手里的文书折本丢下:“你说什么邪术……在我这郡王府后院儿里?”
徐姑姑福身,低眉垂眼地应道:“说是有什么换头之能,不过在这之前,说起来的却是这女子的化妆之技。”
秦峥索性摆在桌案上的东西也不看了,往太师椅里一靠,面现沉吟之色:“化妆,换头……莫不是,易容之术?”
秦峥的眉也跟着皱了起来,低声喃喃:“那这小丫头会的东西,可真是不少,就是不知,这易容之术,她又能精通到什么地步。”
徐姑姑神色不动,只接了秦峥的话继续往下说:“听今儿个自初晴院里传来的消息,说司小姑娘怕是能凭借着妆容,改换一个人的长相,奴婢这儿猜着,也觉着是像易容之术,但到底……奴婢也只是个无知妇人,到底是不是,有没有用,却是看不出来。”
“倒是今儿个初晴院里的乔美人,在司小姑娘的指点下,经雪酥姑娘的手过了一道,兴许是得了殿下回府的消息,特意做了生津解燥的甜羹,想往殿下这明心堂走一趟,您瞧瞧……?”
侍立在秦峥身边的庞总管看了眼徐姑姑,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在秦峥看不着的地方,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峥嘶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我记着说,我这明心堂是不许后院那些个女人们踏足的?”
徐姑姑立在那里八风不动,不卑不亢:“那就得看殿下您,有没有想法见见那些个司小姑娘手底下过过一遭的,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毕竟易容术这种东西,奴婢这也只是从话本子里听说过,见却是没见过的。”
秦峥有些无奈:“成成成,见就见,人在哪儿呢?”
徐姑姑又是一福:“奴婢这就教乔美人进来。”
昏黄的灯光下,乔美人手捧漆盘,自门外徐徐步入,就连灯火昏黄的光映在她身上,都似是为她打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美人端庄含笑,眼底盈盈透着些许明光,矜持却又透着女儿家特有的温柔小意。
待得近前,俯身将盘中炖盅放于案上,柔柔唤了一声:“殿下。”
秦峥嗯了一声,不动声色避过扇来的香风:“把汤盅放下就回去罢,夜色渐深,早些休息……似是这等汤羹之物,日后便不必再做。”
“毕竟你来,也不是为着跟郡王府上的厨子抢活计的。”
“做得好了,是厨子无能,做得不好,却教人摆在我面前,是厨子失职。”
“何必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峥叹了口气,视线自乔美人面上一扫而过:“再说,也省得再传出去,说我好色,却又养不起这阖府上下的美人,反倒还得教她们自个儿去炉灶间捣鼓这些个东西,多少有些教我面儿过不去不是,嗯?”
乔美人面上跟着司微雪酥学了一下午的缱绻笑意都要挂不住了,半晌,僵着脸微微一福,从书房里退了出去。
见乔美人掩面而走,头也不回,秦峥舒了口气。
揭了盖子瞅了眼汤盅里的银耳莲子羹,秦峥又把盖子给搁了回去,扬声唤道:“庞师傅,进来,把这银耳羹拿出去倒了——”
尚未走远的乔美人脚步一顿,咬牙半晌,终究恨恨甩袖离去。
门外,极有眼色避出来的庞管家沉沉一叹,摇头丧气,恨铁不成钢捏了捏拳头,也不知是对着乔美人,还是对着书房里坐着的秦峥,最后只得耷拉着一张老脸应了一声:
“欸,嗳,这就来了——”
第51章
秦峥把手里翻看完的文书往几案上一放,十指相扣着搭在肚腹前,两臂架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整个人向后仰倒,盯着头顶的房梁看了半晌,带着些沉的声音方才在书房里响起:
“先提前替我收拾行李,轻装改扮,分出来一部分人手教玄策带着先走,路上打点好行程。”
“如今天气尚寒,还未开春……捡几件春日里的换洗衣裳备着就行,还有就是往南地去的路引子,庞师傅你去寻个不起眼的门路,走旁人的关系,从户部衙门里掏出来几个备用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峥思量着萧逸信里送来的那些个消息,眼底透着些冷:
“这几日我便多往东宫陪陪母妃,这府里府外,那些个有心人的盯梢,还得庞师傅帮着遮掩过去……待这春耕之时一至,我便改换身份,去跟萧逸汇合。”
“这几日,京城虽依旧不见绿叶新芽,京畿百姓却多有于阡陌田埂之上,试着拿锄头犁耙掀开冻土,估摸着今春春耕的时日了……南地天暖,气候温润,更多有江河湖海,正可谓该是鱼米之乡,然则萧逸途径过处,陌上农人却寥寥无几。”
秦峥叹笑一声,语气里带了几分讥嘲:“庞师傅,你说,这指着地里庄稼过活的百姓,人都去哪儿了?”
庞管家沉默着,原本因着乔美人的离开而有些不甘的一张老脸,也跟着沉了下来。
半晌,庞管家一声喟叹,带着些沉痛哀惋:“……人心不足,当真是,人心不足!”
秦峥偏了偏头,轻笑一声:“瞧,庞师傅久居京城,却也能对南地这般景象有所猜测,那你说……这消息,若是递到皇爷爷案头呢?”
秦峥面上不怎么真实的笑意渐渐淡去,连带着仰躺在太师椅里面朝着房梁的那张脸,也跟着正了过来:
“我皇爷爷,才是大历真正的定海神针,只要有皇爷爷在一天,整个朝廷,整个天下,绝不会乱——可要是景升二十一年的那场抄家案再次重演。”
“……庞师傅,我皇爷爷如今,已是六十有七,说句大不敬的话,人生七十古来稀。”
“我皇爷爷,还能撑着这朝廷,再撑上几年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话音一落,整个书房里一片静寂。
这话庞管家不能答,也不敢答。
秦峥的指节在桌案上敲了敲,敲出沉闷的声响:
“皇爷爷老了,身子骨也大不如从前……北疆之乱刚刚结束之时,皇爷爷问我,可知他为何要熬干了国库,打空了丁口,也要打得北疆再无还手之力,打得他们将近灭族,乃至于打得他们每每听闻我大历边军之名,便闻风丧胆。”
秦峥抬眼,一双眼底一片黝黝:“那时候我才十岁出头,我不懂,我以为,是皇爷爷性格太过强硬,太过好大喜功,穷兵黩武。”
“我这么说了,皇爷爷却只是拿他的手,在我头上按了一按,而后一声长叹。”
“——直到两年前,皇爷爷先后指派的几个皇叔,自涿郡铩羽而归,最后给了我一把尚方天子剑,把我送去了涿郡。”
后来的事,不必再多说。
秦峥以不到十三岁之龄,以身边三百甲卫,屠了涿郡府衙,带了程钧州的人头罪证,并着搜罗来的往来账本,一路自涿郡州府至京城,杀出一条血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待他回京之时,玄衣淌血,青骢马若汗血马,连带着身边的三百甲卫,也只剩不到二十之数。
不仅惊动了当时的轮值驻守的兵马司衙门,连带着御医郎中,也都教景升帝一纸召令召集而来,直至将近一旬,伤势极重的秦峥方才退了高热,保下了一条性命。
“……若我父王,若我那几个皇叔,有当真能担得起这天下江山的,又何至于教我皇爷爷,撑着这么多年?”
秦峥的声音并不大,此时在这书房里传开,却格外教人心惊:
“既然皇爷爷平了我大历江山的外患,那总要有个人站出来,替上了年纪的他,了却了,这天下内在的隐忧。”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皇爷爷临行前看见的,是我大历景明升平,海清河晏……再无身后之忧。”
庞管家憋了半晌,终究没忍住露出了哭腔:“……殿下!”
庞管家抹了把眼泪,终究还是恨铁不成钢地开口:“若您肯娶妻生子,圣上他老人家,又何必这般惦念记挂着日后之事?”
秦峥瞥了眼本该像是个文人模样的庞管家,这会儿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由露出些许恶寒,奈何这是自小就被皇爷爷派到身边儿,又算是看着自个儿长大的长辈……
秦峥叹了口气,没奈何,从身上摸了半晌,没摸出帕子来,便只能拽了庞管家的袖子给他抹脸:
“行了行了,庞师傅,你也年纪一大把了,何必这般女儿家作态?”
“吃着百姓供养长大的,是我,享受着皇爷爷偏爱、皇室尊荣长大的,也是我……天下江山这担子,太重了。”
“我能替皇爷爷分担,却……也承不起这般日久天长的重担,时间长了,我是当真会撂挑子不干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我能做的,也就是皇爷爷在时,我帮着皇爷爷攘内……皇爷爷不在时,我替他,看着这天下——直到,有朝一日,能有一个合适的人,坐在皇位上,能把这大历江山,顺顺利利地,再往下传下去。”
庞管家终归是有些不甘:“殿下,一个女人而已,着实不行,这给自个儿灌一碗催性儿的药,屋里的灯一灭……这榻上的到底是男是女,便当真那般重要么?”
秦峥丢开手里蹭了眼泪鼻涕的袖子,任由其耷拉着贴到庞总管身上,蹭出一片深色痕迹。
他只面无表情地道:“然后呢,再造出一个活都活不痛快的我来,再造就我母妃那般,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却又迫不得已还得跟后院那些个乌乌泱泱的人争,争地位,争权势,争恩宠,争着一个男人的喜好脸面,然后哭着自己命苦的过完这一辈子?”
“庞师傅,这世间,本就溺于苦海之中,既同是人,又何苦互相难为?”
“何必呢?”
“日后那些个女人,也不必再放进明心堂里来,进了我的后院,虽不得什么地位恩宠,也断了外头的联系,却也至少能庇佑得了她们还算富足的过完这一辈子。”
“……就这么平平淡淡,却又衣食无忧的过完这辈子,便算是我之对于她们,最大的补偿了。”
庞师傅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世上,谁的人命不苦呢?
半晌,庞师傅方才找回自个儿的声音:“那,那殿下从鸠县带回来的那小丫头呢?那小丫头,殿下带在身边儿养着,以后养成了,也说不定呢?”
“再加上她会的那些个奇淫巧技,殿下不也颇感兴趣呢么,再说,还有她那手里捏着的,像是话本子所说的那般的易容术,殿下往南地去,说不得也得能用的上不是?”
“易容术这种东西,终归不过是种乔装改扮的法子,重要,却也没那么重要……教徐姑姑盯着便是,这小丫头,待皇爷爷那厢把她过往都给查清了,着实没得什么问题,庞师傅你便安排几个能信得过、识字且擅长数术的太监过去她身边儿伺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峥低声喃喃:“要是有那些个嘴巧的、善于奉承的,也跟着安排过去……不能说,似鸠县那般的木匠,她都教了,这在身边儿尽心伺候的太监,她却遮遮掩掩,什么都不往外透吧?”
“这能学多少,能从她那掏出来多少东西,能不能教人小姑娘把他们当成自个儿的入室弟子来教,就得看他们自个儿的本事了。”
“待得真能学出来,这宫里的工造监,军械坊,甚至往边关去瞧瞧能不能刷一把功绩,拿个什么虚爵的……也说不定。”
虚爵,指的就是一种类似于散官、寄禄官的存在,有粟米年俸可领,却无实际官职,又因品阶偏低,多用来赏赐一些身份低下、却又有实质上的突出贡献的存在。
类似于功劳不够大到封官,却又没有小到可忽视的地步时,拿来封赏、安抚人心的一种爵位。
地位虽是不高,但每年、每月能从官府领到的粟米俸禄,却是实打实的。
太监们最怕的,便是到老时,身边没有后人照顾,自个儿却又没了来钱的路子,等同是断了生路。
可要是有这么个虚爵捏在手里,不消多说,庞管家自个儿都清楚那些个小太监们对这事儿得有多上心。
一时半会儿的,庞管家也再想不出什么招儿来,只得甩了自个儿沾湿了的袖子,就地一矮,往地上一坐:
“咱家这命啊——怎么的就这么苦啊……”
“这里里外外的,怎么就里外不是人呢?上头几座大山压着,咱家这主子,是一点儿都不为着咱们这些个给人当奴才的着想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峥:……
秦峥几乎都要被他这么一出给气笑了:“庞师傅!”
“咱家不管!”
因着是看着秦峥长大的,又是当初景升帝亲自指派了过来伺候秦峥起居的,这么多年下来,庞管家是一点儿都不怵他:
“旁的不说,那些个美人们可不是冲着咱家这张老脸来的,要么,那司小姑娘您自个儿了,带在身边儿养着,养着养着这感情也就出来了,要么,太子妃娘娘那头可是给小的下军令了——”
“奴才拦不着殿下替圣上办差,但这临行前,这后宅子里的那些个美人们,就还真得多教往殿下这明心堂里多逛上几回!”
“万一呢?万一呢——”
秦峥的哭笑不得里,庞师傅的眼泪是含在眼里,真真假假半天不往下掉,只一道嗓子哭喊得格外厉害,但搁在初晴院里,被秦峥近乎是秋风扫落叶一般赶回来的乔美人这会儿,已然是哭晕了妆。
乔美人趴在床上,伏在程美人腿上,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手帕子都沾湿了:
“便是再如何家道中落,我也是自幼自家人手掌心儿里捧着长大的,何曾受过这般委屈羞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跟厨子抢活计——我倒是想跟这府里的当家主母抢活计,可这人现在在哪儿呢?!我刚出了那门,都还没走远,便听着他要庞总管把我熬了一下午的银耳羹给倒了!”
“我为着熬这一碗银耳羹,手上都烫起了泡,莫说得了他一个好脸,竟是上去便碰了这么个挂落……我这般忙碌,又是作什么何苦?”
司微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下只觉愕然,莫说乔美人今日这一身,是经过了雪酥跟来乔美人房里凑热闹的一众美人们都肯定过的,便说这妆容打扮,落在司微这么个男人眼里,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的。
这哪怕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不喜欢这种偏向于这种国色天香、温柔大气的女子,也绝不至于是这么个秋风扫落叶般的态度吧?
司微想了半晌,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拿了五两银子出来,推在乔美人内室的桌上:
毕竟春江楼的十两银子,他拿着手里是因为只要台子翻红,姑娘们的身价是必然要往上翻上数倍,不差这么点儿钱,但这王府后院的美人们……
莫说这一个月二十两的月银,并着月例中的吃用,就以这诚毅郡王对着美人们的态度……就别为着这么点子钱,把人给薅秃了。
反倒是程美人,一边安抚乔美人,一边若有所思,半晌:
“兴许,是殿下那头不喜欢这种风格的?”
“若真是如此,我倒是来兴趣想去试试……正巧,先前你不是说,我更适合妖一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既不少人都说,我这张脸长的有些狐媚子……那我还真得试试看,这狐媚妖女的路子,在郡王那能不能走得通了。”
第52章
夜色渐深,紫藤院中东厢房依旧点着灯火,窗上映着几道人影。
屋里腾空了的角落,原先置办的几个瓦炉并排放着,炉上放着熬煮的汤罐,此时正在沸腾。
黑色的黑豆豆衣在瓦罐中上下翻滚,煮成一锅软糯,透过素色细麻布,将罐中熬煮出色素的汤汁过滤出来静置。
明矾捣碎,研磨成粉,加以温水溶开,并着蛤粉调配水解出的溶液先后加入色素水中,原本颜色和黑米头汤相似的颜色便在奶白色的冲兑之下,透出偏灰的紫。
随着搅拌均匀,颜色的明度逐渐下降,转而过渡成了紫苑色。
司微把这一罐色素水放置一旁静置,转而看向屋子中间,守着一个陶瓷罐子,把罐中鹅黄色粉拿小勺挖出放置于巴掌大小的小木匣里,而后细细平整着的岫玉碧玉。
先前于木匠处定好的匣子已经送来,呈长方状,巴掌大小,内嵌以推拉小板,可将上层封口处的活动推板抽出,进而取用内里的色粉。
这活计不累人,偏就是得心细手稳,不能教那些个色粉落在匣子外头,又或是雕了花纹的匣子上……蹭上想再清理干净,就又是一桩麻烦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明月碧月则又在忙着另一桩麻烦事,拿了小称,给色粉、蜂蜡还有熬煮得格外粘稠的糯米黏胶称重。
只有色粉、蜂蜡、糯米黏胶的分量比例定下来了,才能保证制作出来的每一根色棒的颜色一致,成品的质量统一。
称重过后,还得趁着蜂蜡尚未凝固、糯米糊尚未冷却的时候,赶紧把色粉混进去调配均匀了,方才能倒入制好的模具里。
待其自然冷却,拿竹刀撬出,一道塞进碧玉岫玉她们已经装好色粉的匣子里,便算是完事。
至于雪酥……此时正在跟假发较劲。
假发这个东西,其实不算是什么稀罕物,司微这辈子因生长环境原因虽不多见,但从他上辈子的历史上便可窥得些许痕迹——
据说最早的假发始于西周,盛于唐宋,唐诗《宫词》有云:玉婵金雀三层插,翠髻高丛绿鬓虚,舞处春风吹落地,归来别赐一头梳。
在古时候,人们带假发不仅是为了好看,更多的,是为了能让头上插更多的首饰来炫富,于是有这么一个宫女,顶着假发和满头的首饰跳舞的时候,在舞蹈动作和风的作用力之下,假发从头上滚掉了,后来皇帝便赏了她一头的梳子用来固定……
至于宫斗剧里的那些个什么压胜之术,且不说有没有用,便是有用,却也得拿到本人的头发才行,什么样的人才能教人从自己头上剪去一缕头发而毫无知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而也正是因为假发被无形中施加了“炫富”、“富贵”的buff,再加上这个时代的人们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于是假发这种东西,本就只流行于上流社会之中,而少量的那些个假发的来源,则也是僧人落发、受刑髡发之徒,数量相比之下,还算稀少,这也就使得假发在古代的价格水涨船高。
——因假发在不戴的时候,多需要以木头或是竹笼支撑,避免走形,远远看去就像是个人头,是以又被称为“假头”,民间女子因置办不起这种假头,于是便自称“无头”,更有为了撑面子,参加宴会向旁人“借头”的。
就雪酥这会儿捣鼓的这么个假发,都还是三十两银子,教徐姑姑托了人从外头收来的,司微从郡王府后院的美人们处赚来的那些个银两,其中一小半都砸进了这顶假发里。
借着榆树皮在水里浸泡出的生物胶做定型水,雪酥把这一顶假发按着灵蛇髻的模样进行分梳,每每拿钗子挑了一缕头发,便要蘸了刨花水去细细捻上一遍,使其浸润而后按着不同方向进行翻转,定型。
这头假发和常人发量相似,但在雪酥拿钗子挑成一缕缕压成发片,或分梳、或翻转,借着发片不同方向的分流固定之后,竟硬生生借着刨花水的打薄和定型,堆出了一个高髻来——
不是寻常那等用头发压实了的发髻,而是拿打薄却又黏合在一起的发片,在头上萦绕盘旋,作出云笼雾绕的灵蛇之状,尾端拿编好的小辫子穿插期间,互为借力,硬生生把头发就那么定在了半空,按着灵蛇髻的轮廓,打了个回旋,看着空灵而又轻盈。
司微绕到雪酥的正面去,便见着这顶假发的后半部分也教雪酥给编出花来,取后半披散着的长发挑出几缕束起,而后编成小辫,寻了两侧打薄定型了的发片中穿插而过,竟似是后世水晶灯上交错垂坠而下的流苏坠子一般均衡繁复,最后却又将小辫发尾藏于呈u型、8字型、燕尾式于后脑盘旋着的发片之后。
上层如云雾缭绕,中层繁复雅致,到了最后,竟还能剩下一层披发,任由其垂坠在身后……
司微看了半晌,只得感叹女孩子果真是能在妆造上静的下心来的,让他上手,他能不把人的马尾扎歪都算是超常发挥——问就是孤儿院里一向都是大带小,他偏偏分到的是个小妹妹,每每早晨起来,帮着穿衣服洗脸打饭照顾吃饭都是小问题,偏就是这么个头发,都得请了年纪稍长的姐姐过来帮着处理。
反正他这么多年是真没点亮过这么个技能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心下暗自感叹几句,却也没打扰雪酥做最后的收尾,倒过头去看自己先前放置在一旁冷却沉淀的色素水。
这会儿功夫,原本沉淀着的色素水也已经出现了色素分离,上层的悬浮液呈紫蓝色,有点像是上辈子红墨水和蓝墨水混合到一起的颜色。
倒出上层的悬浮液,把剩下的沉淀物倒入厚宣之上,架在几个竹筒上方开始进行滴滤。
将滴滤着的竹筒移到瓦炉附近,等待着一边滴滤,一边温度烘干,司微便把一早处理好的黄柏木树皮拿出来,正准备处理的时候,便听雪酥那厢道:
“小微儿,你瞧瞧,按着你教我的,就从灵蛇髻改出来了这么个模样,你说,明日里若是给程美人这么个发型打扮,可还合适?”
司微回头,却是雪酥已经把这一顶假发给收拾出来了,此时正拿扇子扇着,等待着上头的黏胶凝固。
司微盯着那假发看了半晌,觉着以程美人略显锐利的面部轮廓,耳朵两侧,靠近脸颊部位的发型有些略宽,可能有些不符,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道:
“你且先把适合程美人的妆面再想一想,这会儿,我先教你如何改自己的脸部轮廓,尽量朝着程美人的长相接近。”
“从三庭五眼来说,程美人的眼是狐狸眼和桃花眼相结合的一种眼型,眼型前半部分内眼角偏尖,但却带着桃花眼的圆润,没有杏眼那么圆润,却也比狐狸眼稍稍显宽。”
“你拿小笔蘸了眼睫膏,沿着内眼角的眼线轮廓开始改,比照着程美人的模样,先把她眼睛的前半部分弧度画出来,而后眼尾上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狐狸眼比之桃花眼的眼尾要更明显的上翘,且弧度偏张扬的直,没有桃花眼那么柔和,眼睛想往小了画,那就减淡眼部轮廓线条,远观自然显小,但也缺少辨识度,那就用其他颜色试,远近多看看,总能试出来……”
“若是想往大了画,眼妆便要偏浓,眼线也不需非要贴合着眼睫,可以稍稍向上下往外稍稍扩上些许,而后补以色粉填充,避免留白过于明显。”
“剩下的……你先改眼睛,若是改不出来,那就再叫我,或是,再多想想程美人的长相。”
雪酥身旁,一直帮着搓色棒的碧月顿住了。
第53章
仿妆这种东西,是要一定基础和底子的。
一般人化妆,最多也就是在眉眼唇上略带点染,或许会修改眉形、更换不同类型的眼妆眼线,不同颜色的口红,搭配着头发衣服包包,便算是完成了。
但仿妆不一样,仿妆是在原有基础上,把自己的容颜、气质、妆容,朝着另一个人的模样改变。
最最简单也最最复杂的仿妆,应该算是cos妆,仿照着二次元人物的模样,除却头毛服饰道具之外,厚重的妆底可以遮去太多的原主人的五官面貌,从而无限朝着角色本身靠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有成功的案例,也有大把辣眼的案例,而司微最最佩服的,就是如他上辈子的搭档那般,除却头毛服饰道具之外,连一张脸都能造假的存在——
鼻梁上还能再贴一层硅胶or软泥质地的假体,脸颊两侧视丰减程度,或打阴影轮廓降色调,或贴假体……从面部沿着发际线一直贴到脖子,看上去似乎只是一个略胖的模样,但卸妆时,能从脸上脖子上硬生生撕下来一大块皱巴巴的假皮。
只看她最后的成妆效果,永远别想猜到她在动手时,到底往客户脸上堆了多少东西。
老年妆,疤痕妆,机械姬……各式各样的特效装在她手里能玩出花来。
但这些,对于眼前的雪酥来说,都太过超出范畴。
雪酥最擅长的便是如何把自己外貌最有优势的一面展现出来,而眼下的仿妆却恰恰与她一直以来的做法完全相反——要遮盖自己长相优势,模糊个人特征,捕捉另一个人脸部细节特征,进而从视觉感官上,朝着另一个人的模样无限靠拢。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事,至少,对雪酥来说不是。
但万事开头难,再难掌握的线条,再重复了几十遍、几百遍之后,也能掌握住那么一丝的感觉,而只要抓住了那么一丝感觉,剩下的,不过是渐渐熟稔,而后更进一步的过程。
司微移了一个瓦炉放在雪酥身边,罐中加满了清水,随着底下的炭火烧灼而渐渐加温,边上的几凳上摆了木盆,盆中添了半盆的清水,拿来给雪酥洗脸卸妆时使用。
放任雪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折腾,司微按着她和程美人三庭五眼的区别,把一些化妆概念上的词条解释给她听,比如说什么是t字区,什么是c字区,高光一般怎么打,轮廓线一般如何分……
跟雪酥讲解着的同时,司微自己也没闲着,将刮去树皮表皮,而后拿铡刀铡成粉碎纤维的破碎小段收拾出来,装进素白麻布里,外部用麻绳束起紧扎,丢入锅中炖煮。
得出色素水后将布包捞出,取蓝帆研磨水解,与蛤粉调和成的溶液先后加入色素水中,搅拌均匀,先是呈有些艳丽的蓝,而后随着沉淀自蓝向青而逐渐过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倒出上头的悬浮液,将下面的沉淀物放在火上小火烘着,待其烘干水分,则可得到青白色色粉,混合蜂蜡,则得色显,朝着孔雀绿的颜色发展,蘸取后涂抹于眼尾,可替代眼影显色。
司微这头还在忙着处理黄柏树皮过滤后的色素水,那厢洗了数次脸的雪酥对着镜子便叹了口气:
“你说,明日里,程美人能成功么?”
司微正忙着的手略略一顿,很快便恢复正常:“这谁知道呢?”
雪酥叹了一声,继续跟镜子里的自己做斗争:“男人,一般都是有虚荣心的,尤其是像郡王这般年纪,正该是少年意气,争强好胜的时候,便是个和尚,在这后院里百花丛中过,也该被人追着捧着,心猿意马了,怎么就这位郡王……”
司微心想,就凭着这郡王府后院里美人们的颜值,那诚毅郡王进了这后院,便直如误入了女儿国,掉进了盘丝洞。
偏这郡王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人唐和尚九九八十一难是得往西天拜佛求经,你一个少年郡王这般……十四五岁的年纪,按理也正是少年慕艾的年岁才对。
司微叹了口气:“再多试上几次吧,若当真不行……想来,这府里的美人们,也会知难而退。”
“到那时候,咱们的银子,也就不好赚了。”
第54章
紫藤院的东厢房里,灯火亮了一宿,除却司微按着订单把该出货的东西都归置好了,便赶了几个丫头回去休息,不必陪着熬夜之外,雪酥却是实打实在东厢房待客的小厅里,对着镜子坐了一夜。
仿着旁人的脸去改自己的脸,一步出错,那就得拿水洗过了脸重头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后来次数多了,雪酥便干脆拿了凉水洗脸,于是就这么对着镜子熬了一夜,却依旧精神着。
司微却是不管她,熬到后半宿的时候,实在撑不住,确认自个儿知道的那些个皮毛都跟雪酥说过了,再三劝她却也劝不回,于是便自个儿爬了内室的床睡去了。
毕竟他这辈子的年龄算起来还是个孩子,通宵熬夜是真有可能长不高的。
于是等司微一觉睡醒,打着哈欠从内室出来的时候,便见着一个约莫着和程美人有六七分相似的人坐在桌前,头上顶着云笼雾绕的灵蛇髻,隐然带着几分仙气的同时,配着她面上带着几分深邃幽远的,以孔雀绿和青黛混合而描绘出的妆容,便显得有些妖异。
雪酥见司微从内室里出来,丢了手里的粉刷,眼底满含期待:
“你瞧,我这么搭配着可行?”
司微在她面上一扫而过,点头:“妆容是有那么点蛇蝎美人的妖异娆美,但头发,耳畔两侧拿刨花水梳起来的回型发片得稍稍收一些。”
司微眼底还氤氲着些许没睡醒的惺忪,说话间却俨然已经清醒:
“程美人的脸是典型的心形脸,额上虽没有美人尖,但呈倒三角分布的心形脸的典型特征便是额头宽且饱满,下巴尖,程美人的眉弓略带上扬,配上她并不丰满的脸颊和她介于桃花眼和狐狸眼之间,眼尾上挑的眼睛,这才有了那股子掺杂着狐媚气息的张扬锋锐与妖娆。”
“……其实她想压下那股子锋锐感很简单,多吃点,把脸上养点肉,线条往外突出些许的圆润,配着把眼睛也往柔和了画,就能有种清媚感,至少不至于看上去张扬迫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所以,”司微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你的妆容是偏凌厉美艳的,但发型设计却透着些仙气飘飘,云笼雾绕的感觉,再加上你设计在脸颊两侧后侧方位置的弧型线条定型发片……其实是模糊了程美人的凌厉美艳,反倒增添了几分清媚气。”
“一个呈倒三角脸型的美人,你给设计一个呈正三角轮廓的发型,艳色迫人和清媚柔缓虽有重合,却也是一条在线的两个极端。从这点上来看,雪酥,你的妆容和造型有冲突。”
雪酥按着司微所说那般,把假发两侧的发片用温水浸润了的毛巾捂湿,而后往后稍稍别,将两侧的发片向后收拢,再看向镜子中时,便觉着发型进一步拉长了头颅比,同时整体呈菱形分布的头脸造型与妆容,便显得更加凸显几分凌厉。
司微颔首:“保持住,眼神再冷一点,想着自己再不好惹一点,对,就是这个感觉。美中透艳,艳里带刀,却又将那一抹锋锐将露未露……”
司微拍了下手:“成了。”
程美人的脸放在上辈子的娱乐圈里,这种容颜一旦被拉上影视屏幕,注定了将伴随着一股腥风血雨——艳压群芳的拉踩和通稿是绝少不了的。
外面传来动静,是司微身边的丫头明月碧月端了洗脸水和毛巾听见动静进来,然而二人一进门,便被桌边坐着的雪酥惊到了。
碧月盯着雪酥和初晴院的程美人有七八分相似的脸看了半晌,这才恍惚着移开视线。
郡王府后院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一夜的时间,足够让乔美人在诚毅郡王面前遇冷的消息通过传到关心的人耳朵里。
物伤其类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想套取经验大厅消息者亦有之。
于是熬了大半宿的司微和彻夜通宵的雪酥带着人进了初晴院之后,便教过来初晴院凑热闹的人给吓了一跳。
除却乔美人闭门不见客之外,来人便都挤在了程美人的屋子里,说笑间便是一阵香风拂面,却是各色香气都混杂在一处,辨不出到底谁跟谁身上的香气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着这些住在旁的地方的美人们,程美人也只保留了几分面上的客气,说话间倒是不卑不亢,有些说话不过脑的,也大多教她给绵里藏针的顶了回去,言语里倒是对乔美人多有维护。
待见了司微和雪酥进屋,程美人登时便起身迎了上来,直接把人带进了内室,将那些个不请自来的美人们扔在外头不管了,只教身边的丫头备了茶水果脯之类的东西好好招待着,便再不闻不问。
也是这会儿在内室里坐下来了,程美人方才注意到雪酥面上拿胭脂水粉都压不下的青黑,不由略略挑眉:
“怎的,你这昨晚上出去偷会情郎了,瞧瞧这眼底下熬的,活像是教男妖精给吸了精气去。”
司微哑然失笑。
雪酥叹了口气,把二人身边跟着的丫头也都跟着遣了出去:
“却不是教那些个男妖精吸去了精气,分明是教你这妖精给吸了精气……昨晚上为着你今儿个的打扮,我可是琢磨了一夜,如何这好端端的一身精气,便教那不知名的男妖精给吸走了?那我这也忒亏。”
话赶话的这么一说,程美人倒是笑了起来,对雪酥态度愈发亲近几分:“那且教我瞧瞧,你这一晚上,到底琢磨出了个什么模样。”
司微任由雪酥开始准备东西,自个儿却是又掏了五两银子退了回去放在桌上:
“原本我这也该是信心满满,奈何遇上咱们这府里的郡王,却着实是个不解风情的,是以拿了美人十两银子着实有些烧手,便只取五两,算作是这遭替美人梳妆打扮的梳妆钱……”
“不必,你拿着罢,”程美人此时已经被雪酥从提盒里取了做好造型的假发套在头上,闻言也颇不在意,“我都已经想好了,若这一回去,也跟乔娇那般碰个一鼻子灰……”
程美人勾起唇角一笑:“那我就跟你们约第二回,瞅瞅怎么着给我画成个艳鬼模样——我勾不住咱们这位郡王的魂,还不能吓掉咱们这位郡王的魂不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可不是乔娇,遇见什么事儿了,就跟个软包子似的任人揉捏……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遇见什么事儿了就哭鼻子可没用。”
“虽说我也不能把咱们这诚毅郡王给怎么样,但吓他一吓,给自个儿出口气还是能做到的。”
司微哑然失笑,只觉自己遇到的这些个女孩子们,当真是……各有各的性格。
上了一早又调整过的假发,拿了钗簪珠花将其固定好,雪酥便忙着为程美人化妆,司微在旁边给雪酥打着下手,时不时提点两句。
待妆容上好,程美人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许久,方才摸了摸头上的假发髻:“怎的看上去,不像是个狐狸精?我还道你先前说得再妖一点,是教我再弄得更像是狐狸精一般。”
司微:“……哪有这般说自个儿的?”
“狐狸这种东西,或纯洁无辜,或狡猾至极,虽有妖媚之态,却偏多于媚,而非是妖,”司微解释着,“这会儿,程美人能看出拟的是什么妖么?”
程美人迟疑了一会儿,盯着自己面上的孔雀绿色调的妆容,和头上呈轻灵腾挪之态的发型,轻声吐出了一个字:“蛇?”
司微点头,程美人的气势太足,偏向于冷艳,但又要足够妖,蛇妖的拟人其实比狐妖的拟人要更适合。
但程美人盯着镜中的自己半晌,突然开口:“但我觉着,或许,有个更好的选择……青荷,把我的那件孔雀羽衣拿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时候的人说羽衣,那是真正用羽毛制作的衣裳,一身翎羽都是用金丝银线一根根绣上去的,幽蓝色做底,孔雀尾羽伴着绿蓝色的羽毛错落其上,借着一侧窗上斑驳映出的阳光,只觉这件衣裳于光中熠熠生辉。
——好生奢侈华丽!
程美人将羽衣披在身上,尚还没来得及更换内里的配色长裙,但饶是如此,一个冷艳中带着妖异,却又透着些许轻灵的美人便在铜镜中映了出来。
神耶?妖耶?魔耶?
于此时已然再分不清楚。
司微撇开眼,按下砰砰跳着,被这一幕震惊了的心脏,只遗憾此时手里没有摄影机,不能把这一刻留存下来。
司微和雪酥从内室退了出去,给程美人留下更衣的空间,而外面的美人们没了此间主人的招待,倒也自己凑在一处说得欢乐,此时见司微和雪酥出来,便也跟着把他们也给拉扯进了话题里,一时,这厢房里隔着屏风花罩,倒也说笑得热闹一片。
直到,程美人换完了一整套搭配的衣衫,从内室出来。
所有人都安静了。
有人低声喃喃:“这……要是连这都不成……郡王到底得能看上什么模样的?”
正说话间,便听有人在外头禀报,说是徐姑姑遣了人来,有事要告知诸位美人。
徐姑姑倒是没自己亲自来,但来的是她身边得用的婆子,这婆子一进来,便见着换了一整身衣裳,披着羽衣从屋里出来程美人,眼睛便跟着也是一亮,一拍大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程美人这般打扮,简直教人惊为天人——奴婢这回来,跟诸位美人们传话,也是为着替宫里的贵人传话。”
“太子妃娘娘说了,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郡王殿下休沐在家,圣上那头暂时推了殿下的差使,明心堂那头,庞总管那厢也都打过了招呼——谁能把郡王殿下拿下,娘娘便亲自去求了圣上,将她提为侧妃!”
一时,初晴院这处厢房里,低声絮语的嗡鸣声连成一片。
而丢下这么个炸弹的婆子,满脸喜气地跟程美人道了喜,不住夸赞她这一身打扮好看,恍若神话中人的同时,还拍着胸脯跟程美人保证,回去徐姑姑那也帮着她美言,为她行上几分方便。
程美人面上只勾了一抹客气疏离的笑意,而后便吩咐了身边的青荷给这婆子看赏。
司微能看出程美人笑意不及眼底,甚至透着些许淡漠,但见着这屋里贺喜声、夸赞声伴着巴结声连成一片,心下不由透出一个荒谬的念头来:
年少慕艾,正该是气血方刚之时,这不论是宫里的圣上,还是东宫的太子妃,一直盯着这诚毅郡王的后院,只恨不得按头行房成事……难不成,这诚毅郡王,当真身有隐疾?
这可真是……当真可怜,怪不得听这后院美人们说,诚毅郡王一年到头未必往后宅子里去上一回。
只是紧接着,司微便没有心思去揣摩这只闻名不曾见过面的诚毅郡王,他和雪酥也跟着被围了起来。
跟上回来初晴院里给乔美人化妆时众人看热闹不同,这回却是七八个美人抢着找司微和雪酥下单,约时间——
听那婆子的意思,前头诚毅郡王那处住着的明心堂,也跟着庞总管打过了招呼,那就是说,现在再往明心堂那头去,再不会教人给拦着了!
这么一会儿动心的人何止这几个,只司微却只是捡着接了头几单梳妆的约,剩下的便推了,只道日后再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反倒是那头几个听说了郡王这几日休沐在府里,便催着司微跟着往她们的院子去好做妆面准备,只想赶在旁人前头快人一步。
于是司微与雪酥一时也顾不得程美人,被一众美人们裹挟着从初晴院里出去,甚至还为了先去谁的院子而口角了两句,司微只得调停着,按着下单先后顺序跟着到处跑。
半下午快晚上的时候,诚毅郡王从宫里出来,驭马慢行,目光自街上两旁的酒楼商铺上一扫而过,更多的,却是把目光落在那些个挑着担、推着车又或是牵抱着孩子的百姓身上。
他虽不在朝中担职,但却多有景升帝亲自指派的任务,而当初去涿郡时赐下的那把尚方天子剑却也被景升帝留给了秦峥保管——换句话说,他虽只有一个郡王爵,不上大朝,但却有绕过前朝,直接寻了各部衙门办事的权利。
身份类似于锦衣卫,却又比之锦衣卫那般使普通人闻风丧胆的名声好得多,甚至连身份地位,也都比之锦衣卫更高,至于领的俸禄……左右只靠着一个郡王爵,秦峥是绝不会给后宅女人每个月开到二十两不包括份例之外的月银的。
除却来自景升帝、太子妃的补贴之外,剩下的……就得是看谁不长眼,自个儿往他这刀底下撞了。
贪赃枉法,冤假错案,仗势欺人……左右若当真撞上那些个能论上抄家的重案、大案,景升帝是默许秦峥从中抽一成的脏银出来,剩下的才是往国库里充。
这也就使得秦峥的名声在朝中愈发狼藉。
秦峥叹了口气,舒缓了牵着马缰的手指,心下透出几分松快:也就是这会儿,看着这街上百姓安居,瞧着他们生活太平,也才算是有那么几分潦草的安慰。
青骢马漫步走过长街,无人知晓他的身份,却也把他无视地彻底,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种身处人群,却孑然独行的感觉……真好。
但马走得再慢,终究还是到了郡王府门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峥翻身下马,把缰绳并着一众零碎交给仆从,扫了眼门口:“怎么不见庞师傅?”
上前给秦峥牵马的仆从一僵,硬着头皮道:“庞管家今日告病,身体不适,得卧床静养。”
秦峥一顿,皱眉:“我早上进宫的时候,庞师傅不还好好的么,怎会突然病得这般严重?带路,我去瞧瞧他……”
“不、不必——庞爷有交代,说是这病来得突然,怕见了殿下把病气给过了去,特意吩咐小的拦着殿下。”
秦峥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这到底是自己的郡王府,便也没跟着多想,迈开步子便往里进。
第55章
天刚刚擦黑,雪酥捂着熬了一天一夜的脑袋只觉着有些昏沉,注意力已经有些不集中,却依旧跟在司微身边,听他对这一路上的排布。
“对,手持书卷,姿态优雅一些,缓缓抬头,看窗口——”
隔了一层槛窗的司微指挥着屋内美人的动作,及时喊停:“先抬下颌,垂眼,而后慢慢对上窗外路过的过路人,眉目含情,再柔婉一些,好了。”
屋内,斜斜倚靠着槛窗的美人缓缓抬眸,眼底映着案上一盏油灯的灯火,温润柔婉的视线缓缓上移,与窗外的司微对上视线。
掩在门后半人高的铜镜,倒映着油灯的光亮,而后铺散了一层暖金色的柔光,悄无声息地给美人添了一层无形滤镜。
很有一眼万年白月光的潜质。
比起上辈子的面对镜头,显得有些僵硬的女性而言,她们彰显在表面上的柔婉,更多是出于自身的气质,是诗书礼仪里浸润沉淀出的“古典文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再加上这里没有手机电视计算机之类的电子产品能使得她们长时间盯着一种东西不动,于是仅从眼神的灵动与表情的自然程度而言,比司微上辈子接触过的那些个客户要更好找表情、角度,甚至只需要略一提点,她们本身便能做的更有韵味。
——毕竟是实打实的古代人。
司微抹了把额上的汗,跟雪酥忙了一天,连着接了七八个妆面,一直没怎么吃东西,也就是中间庞总管找来的时候,他才就着当时不知是谁屋里案上摆着的糕点塞了两块填填肚子,这会儿饿的身体都有些发虚。
正准备打发了身边的丫头去前门口再探听探听消息,便见着庞总管一早安排好的人一路小跑的过来,使劲儿挥着胳膊跟手,虚着嗓子尽量放开了声音传话:
“快快快!郡王殿下进门了!”
司微神情一凛,跟屋里倚靠着槛窗,姿态倾斜透着些柔婉含蓄的美人对视一眼:“按之前咱们安排好的来。”
美人保持着姿态,略一颔首。
既然知晓了诚毅郡王已经进了府门,按着从府门到这边的距离,司微他们这些“闲杂人等”,也就该赶紧清场撤退了。
把东西都交到丫头手里,司微和雪酥回了自个儿的紫藤院,约摸着是庞师傅那厢一早有吩咐,又或是徐姑姑那厢特意照顾,司微他们前脚刚踏进紫藤院的门,后脚,厨房便把晚上的饭菜给送过来了。
送过来的席面里头菜不少,除却什么鸡鸭鱼鹅掌之类的,还有甜羹和素菜,大大小小的盘子满满摆了一桌子。
司微捡了几个菜拼到一处,空出来的盘子里各样菜都拨了一半出来,分给明月碧月岫玉碧玉她们带回去分食,剩下的便是司微和雪酥的晚饭。
司微道:“今儿个一天也跟着四处跑得够呛,短缺的妆粉并着些东西,你们来来回回也跑了不少路,赶紧用了晚饭,一会儿吃完收拾了,咱们今晚上都早些休息,好好养养精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笑容里透着疲惫:“晚上,是府里那些个美人们的战场,明天早上起来,说不得又跟今天似的忙上一天。”
几个丫头纷纷笑着应了,也不跟司微客气,大大方方拎了分出来的半桌席面便退了出去。
屋里点了油灯,桌上摆着的饭菜散发着诱人气息,一时这昏黄的暖光里,司微竟是觉着有几分安心的<:///=_bnk>温馨。
雪酥已经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只肚子还泛着股饿过劲的疼,此时抬起沉重的胳膊,捡了桌子上摆着的筷子,匆匆拾了两口塞进嘴里咽下,油水进腹的满足这才唤醒了几分睡意。
把嘴里的东西咽下,雪酥支着脑袋偏头往司微这厢看来:“你可真有魄力,两百两银子,说不要就不要。”
司微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细嚼慢咽,先盛了碗甜羹灌下去骗肚子,缓过了身上疲惫交加和补充了糖分,这才稍稍缓过来一些低血糖的症状。
闻言,司微也跟着捡起筷子:“两百两银子,能买我一条命么?”
他夹了一筷子的炙羊肉放进碗里:“给权贵办事,办好了是你应该的,办不好了,如今怎么拿到手里的银子,过两天估计就得变本加厉的吐出来——那可是东宫太子妃娘娘,真要觉着咱们这事儿没办好,怪罪下来也就一句话的事。”
“只消东宫那头一句话,一句埋怨似的怪罪,底下那些个上赶着奉承的小人,就够咱们把命给搭进去了……”
自打家中将要断粮,司微在鸠县县城里碰着那刘员外家的二公子,不小心冲撞上去挨了一顿打……司微便正儿八经看清了这古代普通老百姓过得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司微是一丁点儿不想在这个不讲人权的时代,跟那些个超出自己固有阶级的人接触。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但自从尤氏病重,再到游船会上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司微只觉自己的人生轨迹像是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朝着超出控制的范畴无限狂奔。
司微扒拉着碗里的饭菜,沉默了半晌:“以我的身份,生活在这高门后院里,本就是一种风险,一旦暴露……所谓民不举,官不究,真出了什么事,也就是草席子一裹,往乱葬岗一扔的份。”
这种事,在鸠县也不是什么少见的,连鸠县那等小地方的富贵人家都能遮掩下来的事,放在郡王府里,死上那么一两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听闻司微这话,雪酥也沉默了,半晌,幽幽一叹:“也是,毕竟跟我这孤家寡人相比,至少你还有个家的牵挂,不比我……独身一人,去哪儿不是去呢?”
“能在外头过自个儿的自在日子,何必往这种权贵后院里钻……你且瞧着,现在这会儿,是这后院里没人能够得着那根高枝儿。”
“这高枝儿但凡有教人攀折下来的那天,这王府后院,约摸着就得是变个模样了。”
雪酥带着几分苦涩:“这后宅子里的天总共也就这么丁点儿大,为着自个儿以后的日子,不争也得争……这要一争起来,就凭着那些个宫里出来的,权贵送进来的,想扒着郡王那头吹枕旁风的。”
“到那时候,后宅子里这碗水,就彻底端不平了。”
而越是端不平,人们也就愈发争得厉害。
雪酥吃吃地笑,带着几分嘲讽:“走了也好,左右这郡王府里的女人多的数不过来,少一个也不打眼。待借了庞管家的门路从这郡王府后院里出去,旁的不说,就凭你这眼界跟手段,总有你发达的一日……我嘛,就捡着你教我的这些个东西,瞅着日后在这郡王府里,也存个能活路的本事。”
说着,雪酥低哑柔婉的哼唱在东厢房里轻响:“……眼见她起高楼,眼见她楼塌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的心思也跟着有几分沉重:不是他不想扒拉着身边人一把,实在是这事就连他自己,也都不好说能不能成。
这回能搭上庞管家的路子也是凑巧。
东宫里出来的嬷嬷往徐姑姑那传了信儿,将太子妃娘娘许了个侧妃位置的消息递了出来,那传话的婆子到了初晴院的时候,恰巧便见了刚从内室收拾好出来的程美人,回去那头跟徐姑姑回话的时候,难免便带了几分夸耀,一心也是想在徐姑姑跟东宫嬷嬷那讨个好。
也不知是怎么个夸耀法子,竟引得那传话的嬷嬷临回宫前,特意寻借口绕了一趟初晴院并着几处院落,见了程美人跟些收拾出来的美人模样才走。
于是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正和雪酥忙碌着的司微,便得了庞管家的请见,避了人,给司微推了两张百两银子的银票来。
庞管家面上笑得一派和煦,把这银票的来路跟此番来意也都跟司微开门见山的说了:
“太子妃娘娘那厢听说咱们郡王府里,出了司美人这般善于梳妆打扮的人,便特意支了两百两的银子送来,好教司美人尽心替这后院里的美人们拾掇一番,帮着推上一把。”
“若真要能成事,不仅娘娘那记着美人的功劳,便是那些个教司美人一手推到殿下跟前的美人们,也得记挂美人的恩情不是?”
司微听着庞管家一口一个的美人,忍得只觉眼皮子开始抽筋,却也只得接着往下听:
“不过司小姑娘也莫要担忧,娘娘也吩咐了,说但行好事,不问结果,能成固然是好,这要不能成,也都是天意,这银票子便算作是两位姑娘的辛苦钱。”
话虽是这么说,庞管家说到这,话风紧跟着却又是一转:“要说咱们这郡王府开府这么长时间,不说圣上、太后并着太子妃娘娘那头赏下来的美人,便是那些个七转八转,从奉承巴结、委婉讨好咱们郡王殿下的朝里大人们处,也得了不少美人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句不合适的,就连当今圣上的后宫,怕都没有咱们郡王府后院里这般各式美人来得百花齐放。”
“拿了娘娘的银子,司小姑娘也得更尽心替贵人分忧,为娘娘办事不是?”
司微盯着那两张银票,并没有什么心动的意思,若是放了满屋子的纸钞,那种震撼感或许能震慑他一二,但对着:命比钱重要,当下最关紧的,是从这郡王府里脱身。
于是司微便将那两张银票推了回去:“钱,已经从各位美人处收过了,没得说要收两份银子的道理。”
“拿钱办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自然容不得不上心,”司微坐在椅子上抬眼,看站在他面前高出将近一半的庞管家,“但用心归用心,安排归安排,若我帮着这些个美人们安排出这么个美人局,在她们后头推上那么一把……我想要的却不是银子。”
庞管家的眉毛略略一动,细细把司微打量了一番,而后垂了眉眼,微微躬身,显出几分恭谨,或者说,是疏离谨慎来:
“……那就不知,司美人是想要什么了。”
司微将银票放在桌沿,看向庞总管:“我观郡王对府中美人似并不假以辞色,更有听闻郡王一年到头往后院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被送来的美人甚至连郡王一面都不曾见过。”
“既然郡王不喜……那就不知,郡王对这后院里自请求去的美人们,又该是个什么态度?”
庞管家面色微僵:什么态度,能封了银子嫁妆把人欢欢喜喜送出门的态度……殿下巴不得能少养几个人,好多省些银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庞管家也不跟司微绕弯子:“司美人想说什么,还请直言。”
司微斟酌着话语:“当初……其实要送给郡王殿下的美人,是雪酥姑娘,我只是雪酥姑娘身边的丫头,教人阴差阳错的给一并送了过来,家中还有相依为命的寡母,贸然离家,远在京城……”
“所以想借着这个机会,求了太子妃娘娘,看能不能放我归家,若只是为着那些个妆造的本事,雪酥姑娘手上的能耐却是比我要更胜一筹……我出的也不过是个主意。”
庞管家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再一次细细打量过司微过后,眉头不由拧起,但也不曾直言相拒,只道:
“此事,小人尽力帮司美人周旋,但能不能成,怕还得问过了上头人的意思,毕竟如今司美人算是郡王府的人,非是那些个奴仆轻易便能打发了去的。”
司微回想起当时庞管家面上的犹豫迟疑,心下终究觉着有几分没底,但此时便也只能如此:“尽人事,听天命吧,天命不成……那就再找其他的法子。”
却说秦峥那头进了郡王府,刚走了不过几步,便听隔了道墙的园子里有娇声嬉戏。
待转过墙角,抬眼便见明心堂前院一侧的跨院,隔了游廊的石阶上,不知何时教人在老树上架了秋千。
一群娇俏的美人正围在秋千处,帮着一个美人在秋千上站稳,笑闹声隔着老远都还能听到:
“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重心,重心……稳住,你得先站稳了才能荡起来不是?”
“放心放心,我们都在底下,便是晃起来,却也不会教你飞起来太高,你倒也不必这般害怕……”
“可这秋千一旦晃起来,这底下可是湖水,上去的不是你们,你们这一个个的,自是惯会说风凉话!”
站在秋千上的美人笑骂一声,眼尾不知贴了什么的面靥在院中架起的灯笼串上,闪烁着点点明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即便有围在下面的美人掩口笑开:“亏你还非要抢了那锦鲤妆的打扮呢!你可有见过哪家的锦鲤是怕水的?”
一时,女孩子特有的娇俏笑声连成一片,化成一片莺声燕语的热闹。
秦峥能看得出这院里原该挂着的灯笼,此时也教人特意调整布置过了,旁的地方看着倒是不显,虽略带昏暗,却也不至于教人看不清脚下,反倒是那几个围在一起的美人身上,微不可见的似是带着一层金珠宝光。
秦峥的眼微微眯起,于四周略一打量,便发现了那些个被掩藏在草木间的铜镜,暗道果然。
听闻那些美人们说着什么锦鲤妆,秦峥便也跟着特意往秋千上立着说笑的美人面上看去,便见眼尾描了金红,额间面上贴了不知什么制成的于灯光下闪着点点珠光银色的鳞片,眼尾更是不知怎么想的,竟点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珍珠。
应是一珠片成两半,这才教大小给对应了起来,配着眼尾勾画的纹路和面上贴着的细鳞,以及那一身由白至绯红渐变过渡的纱衣和垂坠在臂膀间、裙摆处交迭错落的伴臂披帛,当立在秋千上荡起,衣袂飘曳之间,竟还真有几分红白花色锦鲤的味道。
秦峥收回视线,没有理会离着老远凑在一处嬉闹着的美人们,沿着往日走过千百回的路径继续前行。
而待他的身影消失,转过这处廊院,原先笑闹着似乎根本没发现秦峥存在的美人们,便再一次闹了起来,只是这回说话间却带了几分恼意:
“他过去了,他就这么往这边看了一眼,也就多往咱们小锦鲤脸上多扫了一眼,就过去了——”
“他方才看过来那一眼,怕是还没有打量这院里的灯烛摆设时间来得长!”
更有手心里绞着帕子的:“怎偏得,就得是落得这么个冷心肠的男人……”
喃喃着的:“我怎么就觉着,咱们像是那跳梁的小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峥转过廊道,临时改换了方向,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堪堪行至书房外不远处的清远斋,便见着这原本空置的轩房给收拾了出来。
也不知从哪搬来的屏风书架,桌案灯盏,屏风上绘着云鹤冲宵图,配着灯盏一侧,倚着窗子持卷读书的白衣美人,平白便有了几分时光安然,岁月静好之态。
兴许是教外头廊上灯火遥遥映过来的影子给惊动,于是纤纤素手不紧不慢掀过一页,这才缓缓抬了眼眸,视线袅袅上移,对上了廊上不远处停住脚步的秦峥,于是眼底忽然便凝起了情况,透着些许惊喜:
“郡王殿下……”
秦峥深吸了口气,唤来自进门,便一直战战兢兢跟在身后的仆从:“这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这仆从浑身一抖,愈发低了头下去,嘴里嗫嚅半天,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秦峥冷笑一声,原地掉头,甩袖便走。
刚露出柔婉笑意的美人脸上,表情也随之凝滞,唯有廊上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映在她的眼底。
自书斋书房回转明心堂,倒是不必再从前头绕行,于是秦峥便在明心堂一侧跨院的院门竹林小径之上,目睹了竹林中伴随着林雾翩然剑舞的美人。
美人长发于头上松松挽了个发髻,只于髻上缀了一支剑簪,身披青衣大袖,手持三尺青锋,寒亮耀眼,于竹林中舞出一场剑舞来。
竹林风动,竹叶簌簌,飘摇而落,旋即便见青锋照影,一剑即来,虚虚斜指,恰于剑尖挑起一片青竹叶,与秦峥隔着竹林不过丈许距离相望。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美人未动,秦峥却动了。
他面无表情穿过林间小道,带着身后仆从自青衫美人身前掠过,只淡淡留下一句:
“美则美矣,却失了杀意,无有杀气,无有杀机,这剑于你手中,不过是个玩具。”
“绣花枕头,日后还是莫要再拿出来,以免他人贻笑。”
美人面上蓦然便染上绯红,眼底含怒:“我非儿郎,舞剑不过为了强身健体,为何非要求杀意?”
秦峥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道:“刀剑之兵,乃为凶器,造出来,便是为着有喋血一日,若只为强身健体……何必弃轻巧木剑不用,却使匠人锻了这三尺青锋?用着不仅颇费腕力,更花耗财力,又是何必?”
说罢,秦峥带着人便走,待离这处竹林稍远,他才一声叹笑:
“庞师傅今日这告假,我算是看出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我了……我倒要看看,光我自外门至书斋,再至明心堂,他能教人在这一路上,给安排多少人来守株待兔。”
秦峥身后的仆从低着头,一语不发。
剩下的路倒还算是平静,只刚进了自己住所所居的明心堂,秦峥怀里便措不及防撞进来个人。
秦峥皱眉,低头,便见怀里美人的步摇挂在了自己的衣襟上,动了动脑袋扯不下坠子的美人略略抬眸,眼神纯洁无瑕,无辜无害似是小鹿般瞧着秦峥,说话间尤还带着几分期许敬仰:“……殿下!”
秦峥:……
秦峥面无表情把她头上的簪子抽下,将挂在自己衣襟上的流苏扯断,而后抬了美人的手,将断了流苏的簪子往她手里一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行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少来明心堂乱逛……莫要惹本王发火。”
一时,攥着自己断了流苏金链簪子的美人有些无措,惊惶间,眼底竟盈满了眼泪,吧嗒吧嗒开始往下掉。
倒是一旁廊亭里,跪坐于蒲团上煮茶的程美人开口解围:“殿下何必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程美人一身孔雀羽衣,端正跪坐于廊亭之内,介于幽绿蓝色之间的羽衣上绣着的金银丝线,于灯火照映下熠熠生光。
程美人抬头,孔雀绿色掺了金粉、云母粉所勾画出的妆面,于此时显得更有几分妖异的美艳,配着熠熠生光的孔雀羽衣,一时竟教人分不清到底是神佛,亦或是妖魔……
就连秦峥也有一瞬的恍神:“……你这扮相,是孔雀佛母?”
程美人轻笑一声,施施然点了茶杯,拿点茶法点了两杯茶出来,遥遥往身前的茶案上一推:“这是不是的,重要么?”
“我倒是觉着,这更重要的,得是先探明了郡王殿下,对我们这些被送来的美人们,到底该是个什么态度才是。”
程美人抬眼,眼底透着几分讥嘲:“若是郡王愿意收用了这后院里的美人们,想来也不至于开府几年,往后院去的次数寥寥无几,若是不愿收用了这后院的美人们……殿下恕我直言。”
“也不是所有的美人们,都想这么守活寡似的,守着郡王府后院这么一亩三分地过一辈子,何不放彼此一马,郡王落得个清静,那些个自有去处的美人们,也不必囚守在这巴掌大点儿的地方,跟豢养阿猫阿狗似的过活。”
秦峥微微眯了眼睛,倒是来了兴趣,进了廊亭,一撩衣摆在程美人对面的蒲团上坐了。
不过到底是没动程美人推过来的茶盏:“继续说。”
这回,反倒是程美人眼底透着些许意外,但既然秦峥这么说了,程美人便也顺着他的意思,继续先前自己没说完的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若郡王殿下不愿放归美人,又不想这后院的美人总是对着郡王几次三番蠢蠢欲动……这就得跟宫里的贵人,先打好了措辞,搭好了台子,把那些个东西,拦在郡王府外头。”
“毕竟宫里的贵人是宫里的贵人,便是当今圣上,也没道理往自家孙儿的后宅里插手不是?”
“这说出去,婆婆管着分了府的儿子房里人,这做祖父的,插手孙儿媳妇该管的事,到底还是有些难听。”
“毕竟这郡王府,如今是诚毅郡王的郡王府,这府里做人奴才的,得先把自家主子放在心尖尖上头,再去管那些个旁的长辈。”
“这忠心的忠,从古至今,可都只有一个写法,一人一口一颗心……这心上一口里的中歪了,那这字儿,可也就教写毁了。”
程美人抬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郡王,笑得意味深长:“郡王殿下,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这么拖着,终归也不是个事儿不是?”
秦峥端起案上的茶汤嗅了嗅,而后将其放回原位,敛了敛袖子,抬眼,看向程美人:
“可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本就是自个儿理亏,对上那些个殷殷切切的长辈们,本王也头疼的紧……如此这般,美人可有什么法子要教我?”
程美人心头一颤,深深看了秦峥一眼:“那就得看,这后宅里,有没有殿下属意的美人,能教殿下立起来的,暂时当个靶子的。”
程美人似是想到了什么,意有所指:“若殿下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小可倒是能推给殿下一个人……那紫藤院里的司小美人便不错,年纪小,又对这些个梳妆打扮格外精通,放到太子妃娘娘那儿约莫着也能讨了好去。”
“再者,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这三年五年的等着她长大,放出去谁听了,不说郡王一声痴情?”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就是圣上那,也能有个三年五载的拖延手段,大不了,三年五年之后,殿下给那司小美人重新安排个身份,教她做个小官家的义女,也算是改换门庭,总比说起来,是那些个烟花之地走出来的小丫头来的体面干净不是?”
“……如此,三年又三年,除却那司小美人,这世间不还有大把的小姑娘呢么?”
秦峥沉默良久,半晌,一叹:“这要是传出去了……那我可真是个禽兽畜牲。”
程美人掩唇一笑:“左右这京城里,不还有郡王殿下风流好色的传言不是,毕竟前年年初,殿下是实打实在教坊司住了三个月……可咱们这郡王府后宅里的美人们,却也独守空闺守了这几年。”
“就看,郡王殿下是想断绝麻烦,还是在乎自个儿的名声了。”
秦峥叹息着摇头:“教我再想想,就是不知美人今日教我,是有何所求。”
程美人面上笑意渐淡:“我倒是没什么所求,就是想着过来前头瞧瞧,能教乔娇铩羽而归,冷心冷面的诚毅郡王,到底是长了个什么模样……如今一见,倒也算是,输的不冤。”
秦峥眉头一跳,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倒是程美人施施然起身:
“如今知晓郡王为何不愿与后宅中的美人们亲近,我却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心下愈发安定。”
“殿下,告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完,程美人起身行礼,略略一等,没见秦峥再开口,便自行起了身子,带着那懵里懵懂的小鹿般的美人离去。
待离得远了,秦峥依稀还听见那美人追着程美人发问:“你和殿下到底说得都是些什么,怎么听着云里雾里的……”
秦峥轻轻一叹,扫视过院里各处静静侍立着的仆从,缓缓舒了口气:
那程美人说的,倒也是个法子,终归就是个拖字,只要拖着,那人到底是谁其实不重要……就是得先等皇爷爷那头,看把那司小丫头的身份捋过没问题再说。
但要是把人带到身边来养,也不知多花些银子,能不能教她老老实实的,把她懂得那些个东西教给那些个愿意上进跟着学的学生们。
秦峥一叹,挥退了身边的仆从,自个儿进了卧房内室,只不等他换了身上衣裳,便见自个儿的床榻上,侧坐着一个姿态妖娆,衣装轻薄的美人。
这人见秦峥进来,朝着他娇媚一笑,便要拉了身上轻薄的衣衫,褪去外衣……
秦峥只觉着额上有什么筋在突突的抽着疼,从一进府便看他跟看猴、耍猴、逗猴、骗猴一般的这一套流程下来,秦峥原该在程美人那处得到些许安抚的怒气终于有些忍不住。
抽了床榻上的被子,当头把有伤风化的美人罩住,秦峥再开口时不由有几分咬牙:
“来人,庞师傅呢?把他给本王叫来,告假了也得把人给找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病了?只要不出病得在床上起不了身……架也要把人给本王架过来!”
第56章
见秦峥发火,一直蹲在暗处暗戳戳观察着的庞管家暗叹几声,摇了摇头,到底是一路小跑跑到了秦峥眼前。
秦峥点了点地上拿被子当头罩下,连带着腰带也跟着在外头系了一圈,跟蚕蛹一样翻腾蠕动着看不清面容的美人。
不需秦峥多说,自然有仆役上手搭着把人从屋里给挪了出去。
秦峥翻了翻自己的床铺,卷了褥子卷起坐在床板上,冷着一张脸盯着庞管家:“说说,这回这事又是谁的主意?”
庞管家见他动了真火,说话间便带了几分小心斟酌:“娘娘那头也是好意,圣上对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期许,殿下也明白……”
这话继续说下去,便又该是话赶话的车轱辘,再掰扯不出个尽头来了。
秦峥揉了揉眉头,有些烦躁:如今这般尚且还只是个开始,待到日后,过了弱冠而立呢?
他府上空有美人,却无一能诞下儿女,到那时候,外头传的就该是他遭了报应,身有隐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峥叹了口气,低声喃喃:“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答应皇爷爷暂且压着这事,一来二去的,便都是些阴柔的水磨工夫。”
他想磨着宫里那头慢慢接受,宫里那头想着慢慢把他把这性情给掰过来……
“罢了,不说这些,今晚上这事,我瞧着他们又是拿了铜镜,又是换了灯光摆设的,今儿个这事儿,紫藤院那头也跟着掺合进来了?”
庞管家觑着秦峥的脸色:“是,娘娘那头派来的嬷嬷,恰巧便撞上了后院的美人们打扮,这消息也就跟着传到宫里去了……司小姑娘那头更是为着这个忙了一天,又是张罗着梳妆打扮,又是帮着姑娘们安排布置。”
“您这是先去的书斋那头回来,待要是再去演武场转一圈,说不得还有惊喜呢!”
秦峥嗤笑一声:“合着这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
思及方才在前头见着的那只红白花锦鲤打扮的美人妆,秦峥眼底透了几分若有所思:“……你是说,今儿个这些个的妆容打扮,都是司微那小丫头跟着教人收拾出来的?”
庞管家道:“是,她指点着雪酥姑娘做出来的,一位美人收五两银子的梳妆钱,那妆面,那头发,一个个收拾出来,别提多别致了。”
“仅是今儿个一天,便赚了四十多两银子,就这,还得听说是今儿个跑的太累了,教明日里想做妆发的美人们大清早,带了衣装首饰过去紫藤院里排号……”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峥神色一顿,面色也隐约跟着变了:“今日之事便罢,母妃那头我会跟她说,庞师傅,这明心堂日后若再教这些个不知所谓的人进来——我便求了圣上恩典,送庞师傅回太子东宫,去我母妃身边尽忠养老。”
秦峥翻了翻教他抖擞得乱七八糟的床榻,只觉着帐幔里弥漫着一股子胭脂水粉的香气,思及先前程美人所说,不由微微沉了些许眸色:
“这人活着,总是不能教太闲了,人一闲着,就得折腾出点子事来……庞师傅,先前教你挑选的送往紫藤院的人,可都挑出来了?”
庞管家上前,也不需旁人动手,亲自替秦峥铺床,闻言便道:“挑是挑出来了,可想把人送过去,总得寻个由头……再者说,这司小姑娘那,也托着奴才想寻个门路,从咱们这郡王府脱身出去呢。”
这事倒是出人意料。
但皇爷爷那头派了手下人去寻这丫头的身世过往,一时半会儿的,消息还没传回来……
秦峥琢磨着:“可有说什么缘由?”
庞管家便把这事的来龙去脉给说了:“依着司小姑娘那般出身,却还能推了娘娘的两百两银子,倒也是个纯孝之人。”
秦峥不置可否,沉吟半晌道:“再过半个月,我便该动身南下,到时我便带着她一道走,路过鸠县的时候,顺道把她娘亲也给接上……当初倒是我欠缺考虑了,毕竟还是个黄毛小丫头。”
“走,一时半会儿的却是走不了,”秦峥手指动了动,摩挲着袖上的纹路,“待再过个三五年,她到了嫁人的年岁,手底下带的徒弟能出师了,我便再给她安排个身份,寻个知根知底的如意郎君嫁出去,也不枉……这么一份际遇恩情。”
“罢了,也不必寻什么由头,派人去紫藤院里知会一声,说今晚上我便宿在那司小丫头那。”
“明儿个一早,我带着她进宫见一趟母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至于那些个找她接妆的美人们……”秦峥勾了勾唇,“待今夜一过,我便瞧着,她还能接着多少梳妆的活计,又能挣几两的银子。”
听闻秦峥这话,庞管家先是一怔,而后便是一喜:“嗳,我这就去替殿下安排——”
秦峥瞥了眼庞管家面上的喜色,无动于衷:“记着,搁她那屋里外间的地方,换一张宽敞点的罗汉榻。”
庞管家面上笑容一顿,旋即便又喜笑颜开:“明白!”
秦峥目送着庞管家呼唤着仆役离去,眉头不由轻蹙,半晌,摇头失笑,却到底不知庞管家到底在欢喜个什么。
庞管家:那司小姑娘年岁且小着,殿下能下得去手才叫禽兽,不过这孤男寡女里间外间这么一个屋子里处着,就凭着自家殿下对那司小姑娘的上心劲儿,这时日一长……甚的感情不都是这么慢慢处出来的不是。
于是司微这厢的晚饭尚未吃完,便突如其来接着了底下跑腿太监的传话,说是郡王今夜要宿在司美人这里,教她好生准备,并着着人送了一张宽敞华丽的罗汉榻过来摆在外间,占据了老大一处地方。
见着司微屋里原该是充做书房一角的位置,齐排摆放着的瓦炉,跟一连串摆在架子上的瓦罐,以及放在槛窗下的一堆瓶瓶罐罐,那指挥着教人把罗汉榻抬进来的太监面上有一瞬的扭曲,犹豫再三,但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万一,这郡王殿下喜欢的,就是这么个调调呢?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司微和雪酥便眼睁睁看着靠近熬煮色素水的瓦炉附近,多了张跟环境异常不符的罗汉榻。
把人送走,这一道晴天霹雳劈在司微和雪酥身上,硬是把熬了两天一宿没怎么休息的雪酥劈清醒了的同时,却是把司微给劈懵了。
司微盯着那张做工大气,镂刻精细的罗汉榻,默然半晌,低声吐槽:“这特么的,都是什么事儿啊……论理,不该是今晚那些个往前凑的美人们得手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心下五味杂陈:“我在这里头能有个什么戏份,我该在这里头有戏份么?!”
雪酥一把抓了司微的手,冰凉中带着些许颤:“这可怎么办是好?你这身份……要真暴露了……”
司微深吸口气,勉强使自己冷静下来,反手握住雪酥冰凉的手心:“没事,没事,雪酥,冷静点儿,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放心,他应该不是冲着我来的,至少……不应该是冲着那种事来的。”
司微瞬间的懵过后,大脑很快再次重启,很快便发现蹊跷不对。
先不说这莫名送来的一张摆在外间的罗汉榻意味着什么,便说这郡王府后院里各色百花齐放的美人,他司微一个尚未经历二次发育的男童混迹在其中,也只能勉强称得上是一声“清秀”,真要有点什么,至少不可能是冲着他这身皮囊来的。
思来想去,能跟诚毅郡王扯上关系的,约摸着也就是这回帮着推了那些个美人们一把,换言之,也就是那点子他从上辈子的搭档那学来的妆造皮毛吸引了诚毅郡王的注意。
但诚毅郡王一个不近女色的大男人,注意这妆造的手段做什么?
司微微微眯起眼,突然想起从后宅美人们处听来的“郡王纯孝”的说法,隐约和今天东宫太子妃遣了身边嬷嬷来郡王府挂上了勾。
如今的人们结婚年龄小,生育年龄更小,听闻诚毅郡王今年过了生辰也才十五……那东宫太子妃,如今又该是个什么年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算下来,这恐怕才是诚毅郡王今夜寻过来的最大可能。
至于旁的,可能性偏小的,便是这诚毅郡王是个先天性的恋童癖,只是遮掩的好,没传出去风声罢了。
可能性更小的,是他不仅恋童,还性向为男,且看穿了司微的伪装。
司微扯了扯嘴角,但愿……不是后两者。
真要是后两者……
司微捏了捏自己的拳头,他今年刚满十岁,十岁的男孩子,在后世小学还没毕业,但在这个年代,已经算作成丁,要给朝廷交丁口税钱。
再加上司家只有尤氏和司微孤儿寡母,司微寻常便是再如何把自个儿打扮成个小姑娘,家里一些偏重的体力活也绝不能教尤氏一个女人去做,多少也帮着分担了大半。
身体论营养锻炼,或许没有上辈子在孤儿院里时那么全面均衡,但接近一米五的身高,跟男孩子本就偏向于力量性发育的先天体能,真要打起来的话……不说打赢,拼命之下司微有把握先废了那人的作案工具。
“我是当真没想过,有朝一日,我得担忧这种离谱的事……”
司微本想叮嘱雪酥两句,说如果有个万一,家里的娘亲要如何,但思及自来了这郡王府,便几乎过着与外界隔绝的日子,司微自也打消了念头,只好言安慰着,打发了几个听见动静的丫头撤了桌上吃剩下的席面,也劝着雪酥回了自己的堂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把人都赶走,屋里清空,司微这才点燃炭火,将水罐移到瓦炉上烧灼。
瓦炉上的水渐渐升温,一边等待,一边正分神想着今晚上要再拿什么做些色粉时,司微便听外头守着门的明月提高声音,提醒似的唤了一声:
“郡王殿下。”
第57章
蹲在瓦炉前的司微一怔,尚还来不及反应,门口挡风的帘子便被人打起,有人迎着昏黄的灯火跨进了东厢房的门坎。
来人一袭黑衣,衣摆上是银线绣就的繁复蝠纹,间或掺杂祥云绣成了一套低调中透着深沉质感的衣装,再往上,措不及防间,司微便对上了一双眼眸。
司微恍惚着,把面前的人和当初锦缡上台时,他在宴客大厅的二楼与包厢里的客人面对面撞上时的那张脸,重合了。
秦峥站着,天然的身高优势使得他此时半垂了眼去看蹲在瓦炉前的少女时,不期然便带了几分居高临下。
秦峥略略挑眉:“居然是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起当初自己不甚礼貌,扭头就走的模样,司微也只能在心下暗叹了口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起身,依着时下女孩子的模样冲着秦峥略略一蹲,垂眉低眼:“见过郡王殿下。”
秦峥随口应了一声,目光在整个东厢房里一扫而过,眼底便透出几分诧异:
卧房内室掩在屏风之后,外间是个待客的小厅,而本该是置了书案摆了美人榻,充做消遣之处的地方,如今竟是齐齐摆了几个瓦炉,如今瓦炉上的水恰巧沸腾,一时腾起一阵白烟。
而在一排瓦炉的侧对面,便是秦峥教人提前安排着送过来的那张罗汉榻。
厚重的檀雕木材,席面三周的围子上雕了嶙峋怪石与扎根其上蜿蜒舒展枝桠的玉兰树,树上雕的玉兰花教匠人拿大漆漆了,缃叶色的玉兰花与榻床上做工精细的蒲苇席面互相照应着,凭空多了许多雍容富贵——
跟司微这东厢房的小厅里摆了一溜的,看上去便显得有些廉价的瓦炉和瓦罐格格不入。
秦峥也没料到司微屋里竟是这么个布置,眉尾略略一挑:“……你这屋里的摆设,倒是别致。”
说罢,秦峥便施施然上前在那罗汉榻上坐了,虽是头一回来,他却没有半分拘谨不适。
说起来,这整座郡王府,都是人自己的,去哪里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自己同意?
司微再次叹了口气,顺手在架子上摆着的口袋里抓了把苏木丢进沸水里去煮,也渐渐调整了自己的心态,说话间倒是多了几分从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闻殿下建府几年,少有往后院进的时候,紫藤院得了殿下来这一趟,得是蓬荜生辉。”
秦峥扫了司微一眼,没在意司微的没话找话:“当初在春江楼我便问过你一回,你没回答,那现在我若再问你一次呢?”
司微皱眉,对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有些不快,但这会儿形势迫人,于是只能努力回想半个多月前,在锦缡的那场舞台结束之后,他跟这人的唯一一次交集。
说实话,谁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过路陌客有什么太深的印象?
更别提当时司微满心思的都是去寻锦缡……唯一能记得他的,也就是这人当时对他提点的那句,不要离客人的包厢太近,以免听到些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再三思索,确认自己毫无所得的司微:“郡王想问什么?”
秦峥抬眼,盯着立在屋里,离他三步远的司微,一时倒是有些说不出来,他想问的东西太多了。
他想问司微师从何人,想问当初那枚铜镜上到底涂了什么东西,为何能把人影照的那般清楚,他还想问拿镜子映光,光线却在传递过程中越来越微弱,司微当时到底是如何做到精准把光聚到一处的,更有那些个能用来改良攻城车的机关术,能不能在当前已经改良过的基础上,进行进一步的修改,使其更加省力……
但皇爷爷那里想把这小丫头的过往查清楚还需要时间,而这小丫头便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从郡王府脱身出去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峥盯着司微,心下沉吟着如何开口。
司微却在秦峥的盯视下有些不适,在没见到这所谓的诚毅郡王时,司微只觉着这人不过是个该上初三的孩子,但见着这个人之后……他绝不会把眼前这么个人当做孩子。
养尊处优、久居上位的压迫,权势在握的从容,不经意间仿佛要将人抽筋扒骨的审视,以及盯着司微时,一双不算锋锐,却显得黑沉的眸底,是仿佛如何才能使人物尽其用的思量,以及那位于眉宇之间,已经隐约能彰显出几分峥嵘的锋锐与强势……
哪怕他举动之间再如何透着几分属于少年人的洒脱与随意,都改变不了这人已经蜕变为成熟的上位者——或者说,是一个尚且透着几分少年锐气、却足够有手段的,政治动物。
在前往京城的路上,沿途打听来的消息,和身处郡王府后得来的信息,所有的一切糅合汇聚到一起,终于在此刻,具现到了一个切实的形象上。
而后……便格外惹人忌惮。
因为似是这样的存在,他们的出身、经历、过往,往往与正常的同龄人超出太多,他们的认知,眼界,手中所能动用的资源……足以使得他们的人生过得更加跌宕起伏,每一步都是超出普通人想象之外的选择。
哪怕是合作,他们也会惯性的打压合作方,从而以某种令人不快的方式,夺取话语主权,从而操控整场合作的走向,直到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司微闭了闭眼,抿弃过往带来的负面情绪,使自己的思绪回归于眼前,甚至轻声提醒了一句:“殿下?”
秦峥瞥了司微一眼,搭在膝上的指节稍稍一抬:“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带你进宫。”
司微心跳略快了几分,进宫这个词对于一个有着上辈子现代记忆的男人,以及这满院子的太监来说,杀伤力有些太大。
但司微到底还是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和声音:“是要去见太子妃娘娘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峥略有些诧异地看了司微一眼,旋即颔首:“与其教你在我这后院里搅风搅雨,不如多往东宫走一走,教一教我母妃这些个新奇的妆面,变着法子讨一讨她开心罢了,她开心了,给你的赏赐不比你在这后院里汲汲营营接那么几个梳妆的活计来得强?”
“再有,半个月后我启程南下,你跟我一起走,路上路过鸠县时,把你娘也接上,跟我一道去南地。你既是会这些个巧妆的法子,不妨试试易容……我听闻说,雪酥在你指点下画出来的妆,能与那初晴院的程美人有七八分相似,到时候这事儿,你得出把力,只消教人看不出来我这原本的长相便是。”
“乔装改扮可以,跟你南下也可以,但凭什么?”司微抬眼,对上秦峥的双眼,“凭什么要把我娘也给牵扯进来?”
秦峥往身侧一倚,倚靠在了罗汉榻的围子上,语气里带着几分好笑:“就凭你现在,是我后院里的人。”
“放心吧小丫头,我对你没兴趣。明儿个进了宫,见着我母妃,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自个儿掂量。”
“终归你就是我拿来应付搪塞我母妃的人选,趁着你现在年纪还小,先顶两年,待过两年到了该嫁人的时候,我亲自给你备了嫁妆,风风光光的送你出门……至于你娘,既然不放心,那到时候你接在身边照顾便是。”
“往南地去,得改换身份,这拖家带口的,上有老,下有小的,才是正正经经的一家人……”
秦峥似笑非笑:“这世人皆知,诚毅郡王的娘,是当今太子妃,那谁能想到,身边带着一个寡母幼妹,一家富户出行的赶路人里头,能塞进去一个诚毅郡王呢?”
第58章
司微对诚毅郡王的计划不感兴趣,他也不想让他娘跟着掺合进来。
在这个年代,三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上辈子去外地出差,水土不服的表现可能只是肠胃菌群失调,饮食、气候、纬度差异过大引起的上吐下泻。
但在现在这么个什么病都得靠中草药撑着,一半靠熬,一半靠治,甚至都不知晓郎中开的方子到底对不对症的当下,这种脱离原有生活环境,前往一个陌生地方的行为风险太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同的环境,不同的菌群,不同程度的暴露,以及路上行路时的颠簸疲惫,作息规律的紊乱,身体免疫的下降,这些对于本就体弱的尤氏而言,是真能要命的存在。
更何况,就司微打听来的,关于诚毅郡王的消息里,大多都没伴随着什么好事。
司微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问询:“此行,郡王南下,是为了……?”
秦峥也没瞒着的意思:“查案。”
司微抬头,对上秦峥的双眼:“听闻郡王上次查的案子,是涿郡知府程钧州一系的贪赃案,殿下带了涿郡知府的人头和账本,一路从涿郡至京城,杀出了一条血路,三百甲卫,至京城时,仅余二十多人。”
秦峥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动,面上却不显分毫:“嗯?”
“此行太过危险……”
“不危险,”秦峥打断了司微要说的话,“都说了是乔装,只要身份不暴露,能有什么危险?”
“程钧州之事,已是几年前的旧案,牵扯之大,动摇国本……”秦峥掀了掀眼皮,回想起时尤还带着几分冷笑,“朝廷榷茶,建立茶场,收民间茶园所出之茶,与西域诸国换取良马。”
“你可知,这茶场所得之利,占了朝廷每年军费的多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关中少有草原,马匹矜贵,便是一匹驽马,市间也多要十两银之高,一匹真正的好马,是真正能价值千金的存在。而那程钧州因隐匿茶货所得之利,换成良马……可抵我大历整整一年,采买数千良马的军费。”
“一个寒门出身的程钧州,任职涿郡知府的六年里,竟能敛下千万两白银,且这千万两白银,只是程钧州一人所得——等于说,只程钧州一人,便吃下了我大历边军至少数千匹良马。”
“千匹,是大历边军,一个前锋营的战马配额。”
“便是边军不缺这些良马,千匹良马送去马场繁育,六年的时间,又能配出多少马匹,以供应边关战需?”
“而这不止千万两的银子,都进了程钧州一脉手里,花在了奢侈享受,还有豢养死士上……”
秦峥抬眼,看向面前的司微:“死了一个程钧州,则能活我边关百姓无数——便是当年,我若是也跟着那两百余甲卫一起死在涿郡,圣上势必大怒,动用驻军调兵彻查。”
“一地驻兵的都尉查不出来,那就换一个都尉来查,一直换到能把诚毅郡王之死,查得水落石出,查得把涿郡<:///.=_bnk>官场,上上下下清洗个干净,方才算是罢休。”
“所以当年杀了程钧州之时,我也在赌,赌世间公道这杆秤上,放上去多少人命,才能平了涿郡动摇国本之患。”
“若寻常人的命不够,那再添一个我呢?”
秦峥看着司微,视线幽邃:“两百七十余条人命,换得涿郡一干硕鼠一网打尽。”
“程钧州的案子,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你可知,自涿郡知府程钧州贪赃案后,我这几年里又接了几桩差使?”
“办完之后,那些人的下场,又该如何?”
司微呼吸一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便听秦峥轻声道:“等闲的案子,落不到我手里,但凡落在我手里的,查出来按着国法……最轻的,却也是抄没家产,举族流放三千里。”
司微心下倒吸一口冷气:“郡王殿下如此说,就更不能教我娘跟着一道掺合进这些个事端里去,殿下又何必牵扯无辜?”
秦峥看着司微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哑然失笑,虽只是第二次见面,但眼前这个小姑娘,每次见着他都是那么个……说憎恨厌恶谈不上,不情不愿,想无视又无视不掉,只暗自恼恨着要他自觉赶快消失的模样。
好像只要他秦峥消失了,所有的麻烦也都会跟着一并解决。
秦峥敲了敲矮桌:“我是想说,我查的案子,虽牵扯都颇大,但不是每一回,都跟程钧州的案子那般凶险。”
“此行南下,以探察为主,先把情况摸明白了,后续的事才好办,你跟你娘的作用,也就是前期帮着给我打个掩护。”
“不指望你们能真起到什么作用。”
说罢,秦峥从袖中摸了个匣子出来,遥遥在司微眼前一晃:“我呢,也不跟你一个小丫头在这说什么为国为民,也不是非要摁牛喝水的性子,这匣子里,是八百两银子……若是你去,到了南地,这八百两银子便算是给你跟你娘在南地置办家业用,怎么花用我不干涉,只一点,不能暴露我的身份。”
“若是你不去,想来你娘亲听闻你的消息,也愿意跟我往南地走上这么一遭,只是到时回京城,怕就得是个三年五载的了……至于进了我郡王府的门,不经我点头还想出去的……”
秦峥眉眼含笑:“小丫头,你且就想着罢!”
“怎么样,这路我都摆在你眼前了,你怎么选?”
第59章
所以这就是司微不喜欢和超出固有阶级的人打交道的原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论是脱离了中底层的富二代,还是大院出身的军、政二代们,有些东西在耳濡目染之下,他们天然就能信手拈来,对普通人形成全局性降维打击……政治动物其自身的獠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而放在这么个君权至上、阶级壁垒更加凸显的古代,或许就连摆在司微面前的这个选择,在诚毅郡王看来,或许都透着些屈尊纡贵,分外有诚意。
司微跟秦峥僵持了许久,半晌,终是扯了扯嘴角,抬手接了这来自诚毅郡王的匣子。
匣子里装着的,是八张百两银票,薄薄的纸迭在一处,竟也能迭出些许沉甸甸的厚度。
见司微抬手接了木匣,秦峥方才轻笑一声,而后扬声唤了司微身边的丫鬟进来铺床。
挪了榻上矮桌,新铺了榻上的寝具,一阵悉悉索索过后,明月碧月便也跟着朝司微一福,小步趋着从屋里退了出去。
“行了,别在这杵着了,”秦峥扫了眼这处本该是用来充做书房的小厅,眼皮子抽了抽,“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你跟我一道进宫见我母妃,把她哄开心了,少给我找点儿麻烦,比什么都强。”
“明日里我会安排人过来,把你这东厢房再收拾收拾,搁外头依着再搭个小隔间儿,日后把你这些东西,都给挪到外头去。”
秦峥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嗤笑一声,透着些许意味深长:“还有小半个月,才启程南下,这几日,我便宿在你这外间儿里了。”
“小丫头,你可得撑住了……”
司微也不乐意杵在这当木头,见秦峥这么说,便也干脆利落的揣了那装银票的匣子,转头进了内室。
确定了秦峥不是恋童的变态,司微对屋里多了个人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上辈子八人间的宿舍都住了,又都是男人,哪有那么多的矫情。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更何况,论这地方的归属,他司微才算是住在旁人屋檐下的那个。
只是到底,司微熄灭了内室的油灯后,看着远远摆在梳妆台前的,那装了八百两银票的木匣轮廓,久久未能成眠。
那种久违了的,隐隐超出自己所能把控能力范围了的失序,于黑暗中再次涌上心头。
司微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想着尤氏的模样,低低唤了一声:“……娘。”
这是他两辈子,拥有的,唯一一个亲人。
是一个孤儿,于孤独中成长,看着那些个有爸爸妈妈的同学,在一放学,便如同如燕归巢般扑向自己的父母时,自幼积攒了二十多年的遗憾与期盼。
是他心底再渴盼,却也只能强装着冷漠,拎着书包扭过头,无视了那些个同学,跟着同一个孤儿院里出来上学的兄弟姐妹们,一起结伴离开。
孤儿院是一个大家庭,这个家庭里有太多太多的孩子,院长妈妈再如何,精力也不可能均匀的分摊到每一个孩子身上。
更多的,是孤儿院里的大孩子们,帮着照顾年龄更小,或是身体上有残障的孩子。
这注定了这些从同伴、从孤儿院里的院长妈妈和那些做义工的婆婆阿姨们那里所获取的爱,是被分了许多许多份的。
因为无私,因为弘爱,因此,每个人都一样,却也得不到那天生来自于父母的,最最没有道理的偏爱。
因为,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只有兄弟姐妹。
没有父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司微重活一时,哪怕这个时代没有冲水马桶,没有电灯外卖,没有手机电视,他在这个世界活的这十年,哪怕过着相对贫瘠的生活,,他却也是满足的。
司微没有什么大的志向,上辈子做一个普通人,凭本事赚钱,按纳税,然后把赚来的工资,分出一半来,支持给如今还生活在孤儿院里的弟弟妹妹们。
他按着院长妈妈的期望,长成了一个哪怕不怎么出色,却也勉强算是对社会有益,能自立自强的孩子——这是院长妈妈,对每一个从孤儿院走出去的孩子的,最最殷切的期望。
然后,他偷来了这一辈子,被尤氏圈在身边,当做眼珠子般护着的日子。
任何的感情都是双向的。
尤其是,当司微得到了上辈子二十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来自于母亲的偏爱时……他绝不允许,有任何人,任何事,伤到尤氏一星半点。
对于司微而言,尤氏不仅是他这辈子的母亲,更是他上辈子孤独了二十多年,从天而降的一场,美梦。
说他懦弱也好,说他自私也好,这家国天下,与他司微有什么干系?
只有尤氏,是他司微两辈子,唯一的母亲。
唯一的……娘亲。
司微缓缓闭上眼,再多的理智,再多的道理,对他来说都没有用。
他不是范仲淹,做不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不是周总理,做不到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那般有宏大的理想。
他更不是诚毅郡王……他只是,有一头牛的农民,守着那头牛,守着自己的家,守着自己得之不易的一切,想过好自己平淡却又朴实无华、波澜不惊的一辈子。
怎么,就那么难呢?
司微闭上双眼,将自己的心神沉淀下去,将自己翻腾的思绪渐渐理顺:
想要抵御这些外来的风险,那就只能先把自己变成一块盘石。
风吹不动,雨淋不挪,日晒不死。
这样,有人想来动一动自己的时候,才能不是如今这般,随口被人知会,而没有丁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第60章
司微在床上翻腾了一夜,数次睁眼,梦里都是不甘。
尤氏的模样在司微梦里无数次闪回,有幼时坐在屋檐下纺线,不时抬眼看一眼在院中玩耍的司微,眼底满含着笑意的模样;有看着司微蹲在兔子掏空了的木箱和刨开的院墙洞口处气的眼泪氤氲,却笑得纵容的模样;有躺在病床上,眼底瞧着司微却满满都是不舍放不下的模样……
于是一夜的沉郁,在黎明的光映亮了内室的窗子,使那熹微孱弱的丁点光亮落在他睡前搁置在梳妆台上的木匣的轮廓时,化为了一丝星火,一丝野望。
野望如火,蓬然而起,几可燎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此刻,只待一场东风来。
司微的眼底映着那微弱的光,带着几分暗哑的嗓音在内室轻轻响起:
“尼采曾说,那些杀不死我的,会使我更强大。”
“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一个最先到来……”
“一个家,总得有抵抗风险的能力……”
在司微上辈子,他对于家庭的概念,和有关于亲人的范畴,大多都来自于年长自己四五岁的搭档的灌输。
虽然那时,她叨叨着这些话,手里翻着的,却是各种商业保险的保险单:健康险,医疗险,意外险,重疾险,年金险,教育金,儿童教育储蓄险……
司微分不清那些资料里哪些是保险,哪些是存款储蓄,但终归知晓那是搭档为着家人、为着家庭而提前准备的一道道屏障,用来缓冲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
现代社会尚且如此,那么无论是医疗水平还是医疗保障,又或是阶级压迫、人命更不值钱的古代呢?
他司微,拿什么来保障家庭?
他司微,有什么能力,来保障他和尤氏的生活与健康,甚至是……性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孟子曾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而他司微,于这一世活了十年,却也被这一时的安乐,遮了十年的眼。
他沉溺于母亲的偏爱里,于尤氏的庇佑下,守着那偏远的小山村,过着……再不曾往外看一眼的日子。
于是当尤氏病重时,他才突然因粮食、药材的迫切,而有了快速赚取银子的想法,于是他踏出林湾村,铤而走险撞进了春江楼……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踏出了尤氏庇佑的羽翼。
按大历律法,十岁成丁,除却要给朝廷缴纳丁口税之外,于那些个孤寡人家,也该顶起门户了。
——一个家,抵抗风险的能力从哪里来?
不是商业性质的保险单子,不是国家福利待遇与政策,而是真正遇到意外时,能从兜里掏出去的银子!
在这个时代,商户的地位确实低下,但别忘了,还有一个词,叫官商勾结,叫财能通天。
所谓官商勾结,不过是一个缺钱,一个缺势,于是勾结在一起,钱也有了,权势也有了,双方彼此的把柄,也都有了。
于是形成了一道利益链,无非是看谁,更是这条利益链的上家。
所以寻常的商人,被叫做商户,那些个有能量的商人,则被称为商贾——贾,市也。
有商贾在的地方,货贸动以利,于是人流往来,自也成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寻常商贾带来财气,而那些个坐拥金山的巨贾,则囤积居奇,待价而沽……譬如司微上辈子历史上最最著名的秦相吕不韦。
吕不韦曾问其父:耕田可获利几倍?
父曰:十倍。
吕不韦再问:贩卖珠玉可获利几倍?
父曰:百倍。
吕不韦三问:立一个国家的君主,又可获利几倍?
司微轻声回答着,似乎与虚无中的那道声音重合于一处:“其利,无穷数也……”
司微没有那么大的理想,去左右一个皇位的归属,但他想,只要他能做到像吕不韦那样的豪富……
不,甚至不用。
只要他能够为一地百姓,提供足够多的就业岗位,将其绑成一致的利益共同体,天然,便使得他们的立场与自己并做一处,那么……谁再想动他,或是动他身边的亲人时,便该仔细想一想,能不能应对接下来的民动了。
这是一条,和民望殊途同归,却并不似走宦途那般熬资历,却又能教自己在短时间内快速站起来,快速发展起来的一条快捷方式。
这是一条放在上辈子定然要被人评价为痴人说梦,但放在古代,却是大有可为的一条,快捷方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世为人,上辈子所学、所见的一切,都将成为这一世的养分。
司微的目光,落在了熹微的光线里,那放置了八百两银子的木匣子的轮廓上。
他轻声喃喃着:“一个家,总得有能抵抗风险的能力——尤其是,当这种风险,来自于高位阶级的降维打击时。”
“要么拼命自保……要么,抱头等死。”
若真是只有司微一个人,就像他上辈子那般,死了便也就死了,没有留恋,没有挂念,来时是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任何人期盼,走时也不过是个孤魂野鬼,非亲非故,哪里能有人会一直对他惦念。
但这辈子,不一样了,他还有一个娘,两辈子,唯一的娘。
为了尤氏,他愿意拼上自己所有的一切,换得这个家,诸事顺遂,人马平安。
“司微,你不能,再这么任性了,”他告诫着自己,“这个家,总得有个人撑住了,护住了,才是个……家。”
外面的天,渐渐亮了。
外室对着一堆瓦炉瓦罐睡了一夜的秦峥蓦然睁眼,而后揉着额角掀被坐起。
想起一片黑暗中突然爬上床的,衣着清凉的姑娘,他硬生生打了个机灵,一身汗毛倒竖着惊醒。
丢了怀里的被子,踩了鞋子出了这处小厅,借着外间外撒腿圆桌上搁着的茶壶,淅沥沥倒了杯冷茶灌下,被冰得肺腑一片冰凉,秦峥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缓过来的秦峥把茶碗往桌上一扔,拖了个八足圆凳过来坐下,眉头皱在一处,正思索着什么时,听得门外有丫鬟轻声问询,便扬声唤道:“进!”
内室的司微先是听闻倒水的淅沥声,而后便是茶碗砸在桌子上的当啷一声响。
司微一把坐起,抓起半夜惊醒时脱下的夹衫便往身上穿,正系着扣子时,随着秦峥的一声,外面的丫头太监便捧着脸盆、热水热毛巾往里进。
司微深吸了口气,麻利的踩了床前的鞋子,站起身时,却是昨夜连身上的裙子都没脱,都还好好的穿在身上。
一番兵荒马乱。
明月碧月伺候着司微洗了脸,梳了头,甚至浅浅上了点薄妆。
待司微从内室出来时,外头所有的一切也都已经收拾好了。
庞总管不在,秦峥身边的太监伺候着他洗了脸,漱了口,换了衣裳,这会儿正拎着从厨房送过来的早饭往桌上摆,没多大一会儿,便已经摆了大半个桌子。
秦峥任由身边的太监给他挂上腰间的佩玉,而后扬手把人打发了去,只招呼司微道:“快点,过来吃饭,吃完饭,我带你进宫。”
司微没有说话,只略一点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而后沉默着坐下,跟着秦峥一道动筷。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用罢了早饭,司微匆匆又换过了一身更正式些的衣裳,而后便被秦峥,和秦峥身边的太监们裹挟着,一道送上了马车。
司微在车厢里坐稳,便见厢门外秦峥偏了脸过来看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一会儿进宫,会有嬷嬷先带你去学些宫里的礼仪,都是些常用的,不用太精,勉强凑合能用就成。”
“我母妃是个好说话的人,断不会为难了你去。你今儿个最大的任务,就是把她给哄开心了,然后教她少掺和我后院的事儿……”
似是想起了什么,秦峥嘶了一声,摆摆手:“罢了,也不指望你……你能教她转转心思,教她多把心思放在怎么梳妆打扮上,怎么拾掇好看,多照照镜子,换换心情就好。”
“她心情好,给你的赏赐自然也多——你就把她当自个儿的主顾,你也就当这回去,是为了赚她的赏赐,有什么妆面手段,尽管使出来便是。”
话说完,车厢门便阖上了。
司微看着比他来京城路上,和雪酥共乘的那辆马车空间还大的车厢,半晌,叹了口气。
在路上晃荡了小半个时辰,到了宫门口下了车。
秦峥在前头大步走着,司微便在后头跟着,又是一刻钟的时间,方才进了太子东宫。
有侍女进去通禀,不多时,司微便见秦峥抛下自己直接进了内殿,而自己则被引进了一旁侧殿的暖阁。
虽说也上了茶水点心,司微一时半会儿却也根本没时间分心去瞧那些个东西。
那太子妃身边的嬷嬷盯着司微,从一开始的见礼,谢礼,拜礼,到后头的坐姿坐态一一都指点过了一番,方才教司微在暖阁这厢等着,自己挑了帘子出去,去寻太子妃那头禀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盯着那挂在门头上晃动着的珠帘,深吸了口气:……这特么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诚毅郡王,现代有句话特别有名,那就是出来混,早晚都是要还的。
你且等着。
第61章
秦峥的年岁不大,在这个早婚早育的时代,太子妃的年纪放在后世其实也就是正值事业上升期的女性。
三十岁出头,面容还带着年轻人的光景,皮肤尚且还细腻,看不出有岁月的痕迹,只是眉宇间,便已经带了几分该是这个年岁的人的稳重与雍容气度。
司微借着行礼的时候略略瞧了一眼:秦峥的一张脸和太子妃朱氏有六分相像,只是他眉宇间的气势更为凌厉迫人,所以往往教人忽视了他跟太子妃过于相似的面相。
而与秦峥相比,朱氏的眼型要更偏向于鹿眼,大且圆润,眼尾略略上挑,透着些许纯然无辜,只是鼻梁偏长,介于鹰钩和水滴鼻之间的鼻子,略略将她面部的视觉拉长,缓和了那股由眼型带来的无辜感,配合着她平缓的长眉和中正偏厚的嘴唇,与她身上的气质相融洽,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便流露出舒缓仪态来,端是一派从容大方。
约摸着是为了避讳,头上由十字髻变形而来的发髻处用了嵌松石的金银累丝孔雀冠,发髻两侧则簪了造型略有差异的广玉兰缠花簪,搭配着耳畔累丝工艺的玲珑珍珠坠子,配着身上青绿色系织有暗纹、对襟处绣有百花卷草纹样的大袖衫,脖颈间显得细长素净的珍珠璎珞,尽显出一股素雅的贵气来。
司微这厢跟人见了礼,太子妃朱氏含笑应下,紧接着便开始赶人:“得了,我见着你身边儿有了贴身儿照顾的人,还能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你也少在我这拧缠。”
“圣上那头听闻你教人往宫里递了腰牌,便打发了身边儿的太监过来,说是教你过去一趟,兴许是有什么差使要给你去做。”
太子妃替秦峥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拍了拍他袖口一侧不知在哪沾上的灰尘,眼眸含笑:“那便早些过去,待出宫的时候,再过来母妃这儿接人。”
秦峥含笑应下,目光自司微身上一掠而过,而后与朱氏作别,行李告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峥一走,整个大殿里便也跟着安静下来,自见了礼后再不曾看过司微一眼的朱氏,这才将目光落在了司微身上。
朱氏打量着司微许久,半晌扶额一叹:“罢了,你这小丫头……紫娟,给她搬个绣墩过来。”
朱氏身边的侍女福了福身,从内室给司微挪了个绣着连理百合的绣墩出来摆在朱氏身边,让司微坐下。
司微客气道谢,刚坐下,便被朱氏拉了手去。
朱氏的手细腻温润,保养的似是羊脂白玉一般,她搭了司微的手搁在手心里,微微偏了身子过来看他:
“峥儿府上,什么时候竟多了你这么个年岁的小丫头?”
司微稍稍压了声音,只轻声道:“便是今年过完十五,和我家姑娘一道,从鸠县来的京城。”
司微说话时,特特将“我家姑娘”这几个字咬重了些。
只太子妃朱氏也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听出来了却不在意,将这些一把略过,再次细细打量了司微的眉眼,便与司微说起了家常。
先是问过了秦峥在府里的吃用,只这些司微也不大清楚,便捡着从后院美人们那听来的些许跟朱氏说了,再有些细微的,司微便也只能推说自己不清楚。
朱氏兴许也知司微来京城时日不长,对这些真真假假混在一起的东西也不在意,只是面上却一直带着几分温柔笑意,冷不丁开口:
“听闻,昨个晚上,峥儿是在你屋里睡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心下一惊,学着小姑娘家害羞的模样,低头轻轻应了声是。
朱氏捏着司微的手略略重了一点,面上关切地问:“可是睡在一张床上?”
这句话问的,司微不仅是教朱氏捏在手里的手僵胳膊僵,整个人都有些僵硬,最后只得撑着有些撑不住的笑意道:
“……那倒没有。”
司微这句话一说出来,朱氏便跟着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朱氏拉着司微的手,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交代叮嘱着他:“小丫头,听峥儿说,你叫司微?”
司微垂首:“是。”
“可是采薇的薇?”
司微一顿,缓缓点头:“是,采薇的薇。”
……当然不是,当初尤氏为他起这个名字,自然不是只为了听起来像是个女孩儿。
说文有云:微者,隐行也;后又有人注:微者,匿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尤氏替司微起这么个微字,虽与上辈子的名字相重合,本质上却还是希望,他能躲过北疆那场连年征兵,连着打了二十多年的仗。
但这些话,不能说,至少不能是跟眼前这个,看似温柔持重的的太子妃说。
于是司微便只能硬着头皮听朱氏好生夸了他一通,说他这名字起的好,跟他这个人一样,都是初春的薇菜,都是田里初生的豆苗……
朱氏是一个看上去很温柔的人,说话得体动听,本身也没什么架子,若司微当真是个刚满十岁的小丫头,一路颠簸至京城,而后突然遇着这么个事无巨细,多有关怀的似是娘亲一般的人物,多半便要被哄得摸不着北了。
然而司微却根本不敢小看了她去。
开什么玩笑,先不说景升帝之长寿,光是太子如今都过了而立之年,就连跟秦峥一辈的那些个成亲再早一些的,如今府上多半便已经迎接了下一代的新生命。
在这种情况下,她上能顶着来自景升帝后宫的那些个婆婆们相互之间的压力来调停一二,下能手里管着太子东宫后院里的那些个大小事端,坐稳了自己太子妃的位置不说,就凭她如今这般保养得当、丝毫不见苍老疲惫的模样,便可知她在后宫、东宫里的手段和地位。
日子不好过的女人,面上多少总是会带出来些苦相的。
——就算她日子当真不好过,就凭着她太子妃的地位,对上司微这么个什么都不是的,都能轻易碾压过去,而他司微在这其中留不下丝毫痕迹。
所以司微只能顺着朱氏的话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幸正如秦峥所说那般,朱氏不会为难司微,也没有为难司微的必要。
于是一个有心施恩,一个有意奉承,二人在这殿里倒是说得渐渐投机,话题也从诚毅郡王处,渐渐偏向到了如今郡王府后宅里那些个美人们的打扮上,于是愈发聊的多了。
最后,朱氏甚至一直不曾放开拉着司微的手,只感叹道:“好啊,好啊,虽说你如今只是教峥儿推出来应付本宫的人选,但凭着你这么个机巧的心思,跟在峥儿身边日子久了,这么一个可人儿,本宫还真就不信,他不会上了心去!”
朱氏甚至安抚地拍了拍司微的手背:“你且安心跟着峥儿,好生的伺候着,小心的,慢慢儿的,教他把他那一腔的心思,给拢到自个儿身上。”
“你如今呢,年纪还小,但再小,也还是个小姑娘,再过两三年的,也就该到了年岁……这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你可得把握住了。”
“这感情这回事,谁不是两个人处着处着,就慢慢处出来的?”
“到那时候,你这年岁也就差不多了,合该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你倒也不必娇羞,若是遇着什么麻烦的、不明白的,只管寻了府上的徐姑姑,教她往宫里递个信儿来。”
“万事,自有本宫给你担着,啊?”
司微只得露出含蓄中透着几分礼貌的笑来,缓缓的,艰难的在朱氏的注视下点了头。
“是吧,”朱氏也轻轻笑了起来,而后便朝着司微这厢又倾了倾身子,“说起来,如今刚开春,冬日里送来的栗子,约摸着还没吃完呢,你且再跟我仔细说说,瞧瞧这栗子面膜到底是怎么做的,得闲我也得教人做了来试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便把栗子要如何取栗子壳里头,黄色果肉外头包裹住的那层薄皮取下,烘干捣碎了混着蜂蜜搅拌均匀后如何涂抹在脸上使用,一一跟朱氏说了。
为着防止朱氏再提起那些个郡王府后院里的事,司微干脆彻底扯开了话题,把那些个上辈子从搭档那得来的些许养颜护肤的法子都跟朱氏说了,什么将胡瓜黄瓜切片贴脸,什么茶水洗脸……
西暖阁里,景升帝把一本折子往秦峥手里一丢:
“上回你要查的那小姑娘,莫说她自个儿,便是连她父母两族朕也教人帮你查了,什么都没有。”
景升帝花白的长寿眉略略往上一扬,嘴边连带着花白的胡子都带着几分笑意:
“这越是查不出来,她会的那些子东西才有古怪,但……正所谓是知人善任,既然想用她,能不能把人给收服了,教她死心塌地的跟着你,那也是考验你驭下的手段。”
“怎么,你不敢?”
秦峥将景升帝丢在他怀里的折子翻开,略略几眼看了,这才不紧不慢把折子合上,抬头看了眼景升帝:
“激将法对我没用。不过既然没问题,那孙儿就开始着手准备人手……准备南下,至于匠造司的那些个人手,也得劳烦皇爷爷派人,把人送到南边去,先跟萧逸汇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景升帝一顿,手下写了一半的大字去势便已然尽了,索性丢开笔,拿了身旁大太监递来的帕子擦手:
“怎么,这么舍不得人?把人带在身边不说,还要让那些个打算学手艺的,也跟着你千里迢迢的南下?”
秦峥嗤笑一声:“瞧皇爷爷说的,我要真是个痴情种,皇爷爷这会儿估计早就一棒子打下来,要把孙儿打个清醒。”
“我是想着……这些东西,固然能有利于边军军备,可于百姓,难道就无益了么?”
秦峥把自己的想法徐徐吐出:“要知道,那绞盘,一开始也不过是用作于井轱辘,后来,才挪到了攻城车上……如今的大历,外敌早已不足为惧,攻城车这种东西想要用到……”
秦峥一撩眼皮子,看向景升帝:“怕得等到,祸起萧墙之时。”
秦峥虽是这么一说,但景升帝依旧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抄起先前拿来写字的斗笔,扬手便朝着他砸了过去:
“你就不能盼着朕、盼着朕的江山一点儿好?”
秦峥闪身便躲,但措不及防间,笔尖上沾着的墨汁还是从他身上划过一道墨痕。
他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实话实说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见着景升帝佯怒,秦峥也就见好就收:“南地虽偏远,但到底也是皇爷爷治下的皇土。只是山高皇帝远,那些个地方的人,怕是只闻有皇帝之名,而不知有皇帝之实,唯有一地官员,只手遮天。”
“所以孙儿这回过去,一是想拿那小丫头的身份做个幌子,二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替皇爷爷往远处,再多看看,看看那里的百姓生活如何,看看那里的官员,又该是个什么模样。”
“那小丫头手里捏着的,非是一门手艺,而是一门,进乎于道的学识。”
“知其然,而后知其所以然,如此,方能于此之上,更进一步。”
“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她年纪还小,就连以后要教的那些个从匠作司和各处抽调出来的学生们,也大多都是太监。”
“前者困囿于后宅之中,后者困囿于宫廷宗室之内,”秦峥抬眼,对上景升帝的一双眼眸,却无半分后退之意,“皇爷爷,我想要用的人,不是朝堂上汲汲营营的衮衮诸公,而是眼底,能看得见百姓之难,能撞破南墙,也要为民请命的,热血尤未凉之人。”
“而恰恰,他们都出身低微——若是做不到为民请命,那至少,能教一地百姓,从皇爷爷的治下,多感念些皇恩浩荡,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皇爷爷,你说呢?”
景升帝沉默了许久,半晌,哑然失笑,他摇着头叹息着:“你啊,你啊……既然你想去做,那便去做吧。”
“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峥道:“半个月后,等天再暖和些,路上带的那些个东西,也就能少上许多。”
“再则,上回出行,那刘承延也不知是打哪儿得来的消息,一路追去了鸠县,这回再走,就该是得再换个身份了。”
秦峥轻笑一声:“孙儿已经教庞师傅去搭了户部衙门的路子,看多办几张路引子出来,顺带让玄策提前出发,若当真能顺利跟萧逸汇合,那便不算什么……若是半路他教人给坠上了,那就得好生查查,这背后到底是谁在盯着诚毅郡王府了。”
“能做出这般作态的人,底子定然不干净。”
“所以这回出行,还是得教皇爷爷派了内廷的人,携了密旨往户部走上一趟。”
“多给孙儿准备上几个能用的身份来,老弱妇孺的这些个,也都来几个。”
景升帝升起几分兴趣:“你这是打算……掩人耳目?”
秦峥轻笑一声:“多扯两层纱幔,多派几回人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时间长了,能不能迷惑住那些个人,使其放松了警惕是一回事,能不能拖延着时间,教人摸不清我到底人在哪儿,这才是正经事。”
景升帝拿指头点了点秦峥,唤来自己身边的大太监:“顺德,伺候笔墨,待朕写完这道密旨,用了印玺,你带着人,亲自往户部衙门走一趟!”
一直守在景升帝身边的大太监闻言,上前一步,朗声应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62章
司微不知道他往宫里这一趟到底有什么意义,单纯为了哄太子妃开心么,还是拿他当做搪塞朱氏的借口?
若真是如此,似是郡王府后院里的那些个美人们,哪一个送进宫里,不比他司微来得更有说服力,更容易讨朱氏的欢心?
从满脑子都是八百两银票的进宫,再到陪太子妃朱氏说些个胭脂水粉上的事,最后又从东宫领了一堆的赏赐出来,司微依旧带着几分茫然。
但这份茫然,在见到紫藤院里一日之间盖起来的、透着木材气息的小厨房,和雪酥迎来送往招呼着一院子的莺莺燕燕时,所有的茫然尽数褪去,只剩几分咬牙切齿。
——诚毅郡王立府两三年,来后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昨夜里,他宿在了紫藤院,司微的东厢房。
他不仅在东厢房里过了夜,今日一早还把人带进了宫里,去见东宫的太子妃,甚至还特意吩咐下来在紫藤院里,多给建了一个小厨房。
甚至就连那些个洒扫的太监,庞管家那厢都特意又给拨了四个过来,等候在院子里听候吩咐。
这怎能不在郡王府后院的那些个美人们处掀起波澜?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于是司微便措不及防迎来了一波又一波拜访的美人们,有巴结奉承的,有阴阳怪气的,有打听郡王喜好、习惯的,更有的一个个是艳羡中带着嫉妒,想要搭着他的东风却又心下微妙不甘的。
司微并不是一个长袖善舞的人,哪怕是上辈子手里接的单子,也大多都是借着搭档的名气、门路打开了第一单,后头才慢慢凭着审美和构图,以及出片效果打开了市场门路,渐渐积攒下自己的名气,有了回头客,和客拉客,最后才渐渐有了慕名而来的新客。
在商言商,都是工作上的对接,并没有往深入了的交集,所以凭借着中等偏上的颜值和手上的功夫,他所遇到的小姐姐虽性格各异,却少有对他产生敌意。
这是他头一回,措不及防地掺和进这些女孩子间的弯弯绕绕,只觉着好像说什么都是错,于是最初解释了几句过后,司微叹了口气,便只当看不出那些个掩藏在笑容下,变了味道、隐隐蕴藏着的敌意。
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雪酥一早见惯了这种女孩子间的弯弯绕绕,该怼的怼,该笑的笑,该绵里藏针的时候,冷不丁教人一个没防备,几乎听不出话外的潜台词。
于是这东厢房里的主场几乎变成了雪酥跟那些个美人们,明里暗里的过招。
司微苦笑着:任是他两辈子,便是再如何争抢机会,却也都是明着凭实力去竞争,去追逐名次,从没点亮过这些个弯弯绕绕的宅斗技能……更别提在他面前,一直都保持着美好一面的小姐姐们了。
这回这事,措不及防的,着实教人大开眼界。
紫藤院里迎来送往,直到夕阳西下,雪酥替司微做主,把这些个或是打探消息,或是怎么打着自己小算盘的美人们,给从紫藤院里给送了出去。
莫说司微,便是雪酥也跟着松了口气:“……这一天天闹腾的,比春江楼里的那些个争风吃醋的都还要来得厉害。”
司微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整个人瘫倒在椅子里:“以前的时候,我只觉着,女孩子都是该被礼让着的……从没遇着过这种直冲冲便冲着我来的架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叹了口气,仰着脖子抬头看向头顶房梁:“我这几日是做错了什么——触犯天条了么?”
一旁倒茶的雪酥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可不是老天都看你不过眼了不是?”
司微从椅子里坐直了,一把夺过雪酥手里的温茶:“那你倒是说说,我这是犯了哪路的太岁,非要这么着折磨我?”
雪酥被他夺了杯子也不恼,悠悠然又点了个杯子倒茶,抬眼打发了在屋里伺候着的几个丫鬟出去了,这才偏了身子往桌子上一靠,支着脑袋眼底含笑:
“要我说,你这哪是犯了什么太岁,根本就是没天理!”
雪酥压低了声音,缱绻中透着几分喑哑声色:“你要不说,谁敢信你竟是个‘福女’?”
她伸了手在司微脸上掐了一把:“瞅瞅你这张脸长的,若说女子,也就是个中等偏上模样的清秀,可谁能想着,你竟是个男儿身……这几日我还特意观察了许久,偏偏看不出一丁点儿的维和。”
“偏这也就罢了,再瞅瞅你教我的那些个东西,你手里拿出来的那些个对象……这怕是寻常世家大族,也没几个能有这般的见地。”
“拿珍珠分了贴在面上充做面靥便罢,拿榆树皮内里的黏液泡了充做发油梳在头上做头发也罢,瞧瞧你那些个弄出来的妆粉,妆面,跟那梳头做头发做出来的模样,没个百八十年的,哪里能蕴养得出这般的底蕴?”
“……小小年纪,竟也算是在脂粉堆里打过滚儿的,不仅对着女人们的那些个东西说得头头是道,装起女孩子模样来,偏还比那真真儿的小丫头还像是个女子。”
“你说说,这天理,有在哪儿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罢,雪酥这还不算完,一指尖戳在司微脑门上:“莫说是我没看出来,便是这满院子的女人,还有那昨晚上宿在你这屋里的诚毅郡王,怕都没看出来……你且跟我说说,昨晚上,嗯?你跟那诚毅郡王,到底怎么回事?”
“我这提心吊胆回去守了半夜,没听见你们这东厢房里有丁点儿动静……”
司微一囧:“能有什么动静,雪酥你这满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诚毅郡王不近女色,这事儿你来郡王府头一天知道?”
雪酥压了压自个儿的好奇心,摆弄着手指头有点儿百无聊赖的意思,抬眼却朝着司微一努嘴:“可你这,也不算是女色吧?”
司微:……
司微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你这一天天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想好昨天跟你说的那凌云髻怎么梳了么,神仙妃子的贵气怎么表达了么,怎么符合一个仙气飘飘的妆容了么,就在这想这些个有的没的。”
雪酥挨了这一下,也不跟司微开玩笑,正色道:“你可得想好退路,这深宅大院里,怕的就是那些个阴私手段,明里暗里的总能教人不好受,再一个,便是诚毅郡王那,小微儿,你这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得早做打算。”
司微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但问题是,当下的他,没有任何能和诚毅郡王谈条件的余地。
且如今,司微在郡王府的后宅里,又被诚毅郡王似是个靶子一般立了起来。
不说旁的,就是下午那会儿,除却司微已经出货了的妆粉,便是那些个没有出货的,有些便已经委婉拒绝了后续的货品,又或是直言取消了在司微这里的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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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之司微早些年间养了几年鸡的收入要高出不少,但在这郡王府的高宅大院里,根本值不当什么用处。
而这一下午,或是跟他翻了脸的美人,或是阴阳怪气又或是暗中讥讽司微,说话绵里藏针的那些个模样,司微想来也觉着头疼。
——他还是喜欢上辈子那般,在商言商,在公司谈工作,离开公司跟太多人也就没什么交情的生活模式。
司微想起内室,摆在梳妆台上的装了八百两银子的匣子,司微不由喃喃:“……这要是当真选了留在郡王府,能有我什么好果子吃?”
雪酥突然听得他说了这么一句,不由带了几分诧异:“什么?”
司微叹了口气,把这事儿的来龙去脉跟雪酥交代了一二,眼底透着些许若有所思:
“若我打算去南地,一切从头开始,雪酥,你该是个什么打算……可愿跟着我一道去南边?”
雪酥定定看了司微半晌,再开口时便带了几分坚定:“去,为什么不去?”
“如今我已迁入良籍,但良籍女子又如何,到底是在烟花地里打过滚儿的,放在这高门大户里,又算是哪块子点心?”
雪酥眼底透着些许莹光,亮得格外惊人:“只消有心的,都能打听出我的来历身份,平白教人看不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既然郡王应允了你再过两年便把你,咳,嫁人,甚至还支了八百两银子用作是去往南地置办产业,充做你的嫁妆底儿……那说不得,以后你跟尤娘子去了南地,一辈子便也就在南边儿安家落户了。”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头开始,多好的事儿!”
司微的心缓缓落了下去,面上也跟着露出些许笑意来。
如若去南地是已经无法更改的决定,那么司微总得在这个决定落地成事实之前,替自己再多打算几分。
他自知自己的性格算不上八面玲珑,上辈子正儿八经的工作能做,但再多的那些个人情世故上,他也只是寻常。
尤氏不是个掐尖好强的人,司微又是个不怎么擅长交际的,那么想在南地打开局面,做起生意,雪酥这么个自小在春江楼那种地方打滚儿的人精,便自然而然补齐了一部分短板。
雪酥眼睛里含着笑:“到那时候,旁的不说,你至少得给我个大掌柜的当当。”
司微抿了抿唇,最后也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正说着,被打发到外头守着的明月,便进来告知二人,说是厨下的晚饭已经送过来了,连带着郡王的晚膳一道送了过来。
司微面上的笑渐渐收住了,雪酥也怔了一瞬,而后会意告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诚毅郡王来得很快,带着股子风尘仆仆,身上长衫衣摆处不知从何处沾染了灰尘,尚来不及将其拍掉,手里拿了卷起来的厚宣,外头用一根丝带系着,司微也看不出这拿的到底是什么。
进了东厢房,将一卷厚宣往自己睡的那张罗汉榻上摆着的矮桌上一丢,诚毅郡王径直便在桌旁坐下了:
“行了,别多礼了,先坐下吃饭,我有话跟你说。”
司微:……
倒也不是非常想跟你别别扭扭的学了女孩子的模样行礼。
明月碧月递了拧过的热帕子过来,伺候着秦峥和司微净了手,紧接着秦峥便挥手教人下去候着,没让在屋里伺候。
司微坐在桌边,等秦峥拿了筷子,夹了第一筷,这才捡了筷子准备吃饭。
厨房送过来的席面比司微一个人吃的要好,做法也更精细,掌厨的厨子的手艺,也要比寻常的厨子更好。
司微刚挟了一筷子的醋溜木须放进碗里,便听秦峥开了口:
“你今儿个在我母妃那,做到倒是不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一顿,而后打量了秦峥一眼,没说话。
秦峥也没管司微的反应,只自顾自接了下去:“这几日若是有空闲,不妨往东宫那头多走走,陪我母妃多说说话,顺带,也教她把心思都放在那些个胭脂水粉上。”
司微轻声道:“太子妃娘娘也是关心郡王殿下。”
秦峥一顿,而后嗤笑一声:“没说这个,教她心思放在那些个胭脂水粉上,总比她费心思去管我父王后院里的那些个家务事来的好。”
“一不小心就得招惹一身腥,左右我的位置稳,我在朝里的位置稳,她太子妃的位置也就稳……何必去讨那些个苦头吃。”
秦峥说话颇有些口无遮拦的模样,只神态里带着几分讥嘲:“就算我父王登基想废太子妃,那也得先过了前朝那些个朝臣们的一关,当我母妃娘家是死的么,当前朝那些个老古板,还有那些个循着腥味就来的,一心汲汲营营的朝臣们是死的么?”
“他敢废,就得做好,前朝倾轧动荡不稳的准备……我那些个皇叔们,可都卯着劲儿,想把我父王,从太子的位置上给拽下来……就算拽不下来,待我父王登基,你觉着哪个皇叔肯对他束手就擒,纳头便拜?”
“所以小丫头,你把我母妃哄开心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的地位够稳,稳到我父王轻易不能动她。”
“可这日子么,终归是给自个儿过的。一个女人,守着一个不爱自己,自己也不爱的男人,每天睁眼闭眼不是对着后宫里的一堆婆母,就是对着东宫里的一群莺莺燕燕。”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峥冷笑:“这要是我整天过着这么窝囊的日子……我父王跟我,还有他那一群的解语花,总得先死一个。”
“所以给你个选择,看你是打算每天去宫里陪我母妃,还是打算在这后院里,应付这些个美人们来找的麻烦。”
秦峥似笑非笑:“甭管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这最难消受的,依旧还是美人恩吶,小丫头,今儿个下午,过得开心么?”
司微:……拳头渐渐硬了,但是不能打,这特么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狗东西?
第63章
“对了,还有个事,”秦峥道,“既然打算教你替我办事,你一个小姑娘家多少有些不方便抛头露面,再看你屋里这些活计,都是些繁琐细致,还有些花费体力的活,我给你安排了几个人。”
“一部分先提前送去南地,一部分先安排在你院子里,南下时跟着一起走,多是些宫里有手艺出身的太监。”
秦峥沉吟了几分,抬眼看向司微:“我把这些人都归你带,等到了南边之后,你捡着几个合心意的,随便教些东西,就比如说,你在鸠县弄得那些个绳索轨道,还有那些个什么聚光打光的手段。”
“等以后要真学出来了,我便把他们塞到工部,或是些匠作司之类的地方,对你多少也算是个人脉。”
听闻这话,司微看了秦峥一眼,有些意外这人竟也会为底下人着想。
秦峥的声音淡淡,说话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态度:“你这家里孤儿寡母的,日后便是出嫁,娘家那头也难以给你几分支持,这些交到你手里,便算是你日后的依仗。”
“既然是跟着你学了本事,那就算是你的学生,有事弟子服其劳,日后成婚,旁的不说,便是逢年过节送上门的节礼,也足够那些个寻常小门小户的人家不敢轻易欺辱了你去。”
“就算是嫁到了什么身份稍高一些的人家……”秦峥轻笑一声,“他们地位再怎么不高,日后去的也都是些工部衙门、兵部衙门底下的门路,再加上宫里出来的身份,内廷里头也都有着几分自个儿的人脉关系,真要拧成了一股绳,等闲人家对上也得再三掂量掂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再往上的门第,凭着你的出身怕也难以够得上……只这些人以后的前程,就得看你能教给他们多少有用的东西,能从你这学了多少的能耐去。”
司微:……果然,跟这种仿佛天生就有手腕、有手段的人打交道,还是太过难受,太过被动。
先把人的退路堵死,引人入彀,而后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这一套流程下来,仿若顺理成章,浑然天成,教人不知不觉便偏了话题,思绪跟着他走的同时,最后还要教人掉过头来对他感恩戴德。
可怕的是,这些把控方向,玩弄人心,甚至恩威并施的手段,搁在这种人身上简直信手拈来,甚至是无意间便带出来的行事习惯。
司微沉默着,把目前所有的选项都摆在面前,衡量一二过后,方才确认了秦峥的心思:
“殿下是指,看上了我在鸠县时,布置在台子上的那些个手段?”
秦峥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也不知当初你的老师到底是如何教你的,这些个东西怎么就能拿去做了那些个杂耍游戏的东西,简直是……不知所谓!”
司微:小朋友,是否有很多问号?
司微垂下眼,想了一会儿,抓住了重点:“那在殿下看来,这些手段不放在舞台上,又该放在哪里?”
秦峥皱眉,若有所思的盯着司微看了一会儿:“……我愈发好奇,你的老师到底都教了你些什么。”
秦峥摩挲着手里的筷子,沉了眼眸盯紧了司微的一张脸,似乎是想从司微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你可有见过地动仪,可有见过攻城车,可有见过抛石机,可有见过升降索?”
司微眼神一动,而后摇头:“不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峥沉默了一会儿,将筷子往桌上一丢,起身朝着他睡的那张罗汉榻而去。
罗汉榻上的矮桌上,搁着秦峥拿回来的一卷厚宣纸。
秦峥抽去外面的丝带绳索,将那一沓图纸放置在桌上,抬手招了司微近前,摊开了图上的图纸给司微来看:
“两军交战,或战于野,或战于城,而战于城时,攻城车是必不可少的一种器械。”
“抛石机,又称为炮,算作是攻城车的一种,可将东西投进敌方的城墙、城内,造成伤害。”
“被抛出去的东西,可以是石弹,可以是烧灼着的混了马粪的炭火球,甚至可以是尸体。”
秦峥在说这些时,面上透着些许冷沉:“抛石机的种类颇多,譬如守城战时,城墙上所装载的床弩,便是由弩发展而来的一种投石机,倚靠弓弦的弹力来抛射,除却发射大型弩箭,必要时进行更改,还可以发射石弹。”
司微看着秦峥放在最上面的那张图纸,图纸上画了两种抛石机,后一种能明显看出是前者的改良,这种床弩说是抛石机,其实更类似于介于机括类巨型弓弩和抛石机的综合体。
秦峥将最上方的图纸抽走,下面的一张是由弓发展而来的投石机。
这种投石机则又被称为石弩,倚靠扭绞牛筋绳索产生力量弹射,弹射杆平时直立,杆的顶端呈勺子状,杆子下端则插在一根绞得很近的水平绳索内。
弹射时先将绞盘拉至接近水平的位置,在勺子或是投射袋内放置直石块,或是烧灼的煤炭,松开绞盘绳索时,弹射杆恢复到垂直位置将弹丸射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在司微看来,这两者属于其实都属于弹力投石机,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大一样,甚至连第三张的人力抛石机,也避免不了弹力在其中的作用——底部呈稳固的三脚架,投掷臂架在木架上,底端用牛筋等物捆绑固定,而后于石弹填充处绑缚绳索,将投掷臂拉下,填充石弹后,以人力拉拽借力将石弹抛出。
唯一的区别大概只是彼此之间的施力受力之类的不同。
至于最后一张投石机的改良图出现在司微面前时,司微心下蓦然一跳。
这张图,没有原本的投石机机型,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概念图画在图纸上。
图中的装置模样,像极了后世的吊车,吊臂高扬,吊臂最顶端是一根钉梢,梢上刮着一个类似于中药房称重药物的秤盘,只是盘中放置着的不是中药,而是石弹。
而位于吊臂末端,像是吊车操作仓的位置,则是一个配重箱,底部连接炮架与绞盘,通过绞盘的绞索将配重箱吊起,使得吊臂下压。
待填装石弹后,松下吊臂上的卡扣装置,吊在上空的配重箱瞬间下压施力,将吊臂末端悬挂着的装有石弹的围兜翘起——就像是压跷跷板那样,借助于重力和惯性,将装有围兜的石弹抛出。
这种配重式投石机,在司微的上辈子,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名字:回回炮。
《元史》中,对回回炮的记载:机发声震天地,所击无不催陷,入地七尺。
“怎么样?”
秦峥轻声说道:“工部衙门那头的大匠们确认过了,这种制式的投石机,目前能够投掷出的石弹,重量在两百多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有些头皮发麻:两百多斤听上去不怎么重,只是两个小姑娘模样的人的体重,但这是投石机。
借助杠杆原理,能把两百多斤的石弹瞬间扬起抛出,那么配重箱那头的配重得是多少?庞大的重量瞬间的下压,再加上投石机的惯性上扬,以及在投掷过程中,石弹抛射而出的惯性力,落在城墙上、落在地面上时,又该是多重的力?
司微微微抿了唇,刚想往后退,便撞上了秦峥。
秦峥立在他身后,探了胳膊将那卷图纸摊开了,半弯了腰把他拢在怀里,声音极低:
“看出来了么,这东西,跟你在鸠县拿出来的,把人吊在半空做杂耍时的东西,只差了一根吊臂……”
“你当时,不过是用那些个滑轮,用那些个配重箱和绞盘,把人轻松送上去,所以只用了绳索。”
余下的话秦峥没再说出口,但一片沉默里,司微不仅是头皮发麻,连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跟汗毛都在衣下骤然激立。
过了挺长时间,司微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涸的有些发哑:“……殿下想说什么?”
秦峥嗤笑一声,有些意外于司微尚且还能崩的住的脸色:
“我想说,收起你的那些个小心思。这些人放在你手下,能学来多少东西,不仅关乎着你日后能不能嫁的好,也关乎着你自个儿的身家性命。”
“这种东西,不管你教不教,留不留手,都注定了……你若不能为我所用,不如一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峥的半张脸掩在昏黄的油灯里,带着几分狠戾:“落在我手里,哪怕我得不到,也总比落到旁人手里来得强,你说呢?”
司微半垂着眼,一时的惊惶过后,大脑快速冷静下来:“殿下是要我的忠诚?”
秦峥把矮桌上的图纸卷了收起,重新将那一沓图纸系上绑带,而后丢回去,看也不看司微一眼的回头捡了桌上的筷子继续吃饭:
“我既然要用你,何必管你忠还是不忠?”
“尽心尽力,自不会亏待了你去。”
“若是不忠也无妨,别教我当真找到证据……到那时,你跟你娘,除却一死,断无它路。”
司微深吸了口气,回身看向已经重新坐在桌前,没事人一样继续吃饭的秦峥,眼底透着些许沉:
“既然郡王要用我,还要我替郡王教一批学生出来,还特意这般警告于我,那说明,至少现在我之余郡王还有用,有大用……”
司微把所有的情绪压下,目光对上秦峥看来的视线,却是丝毫不让:“可我也有一后顾之忧,想要郡王殿下帮上一把。”
第64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福女的身份对比早些年北疆还在打仗的时候,早已没有那般严苛。
北疆的仗已经打完,服役的百姓渐渐南归,不需要再持续不断的征丁,各地官员身上压了多年的担子也在渐渐卸下。
随着朝廷政令的下发,大幅减免赋税,降低徭役兴发,安抚民间积累已久的怨气……大历在最近的三五年间,进入了风平浪静的修养期。
于是当初被隐匿起来的男丁,做福女打扮的幼童,也便成了一种遗留问题。
有门路的,自该是花了银钱,趁着“貌阅”——也就是人口普查时,对于户籍册子上的人丁进行年龄、外貌等进行详细登记——时,往户曹那头递了银钱,该涂的涂,该改的改。
于是就在北疆战争结束的两三年里,渐渐便有些福女改换了户籍册上的性别。
朝廷那头对这种事,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北疆之战,耗干了国库,打空了丁口,这时候能凭空多出来一些男童是好事。
待再过几年,这些人到了婚嫁的年岁,消耗在北疆的丁口便也能渐渐得到补充,往后再推十年,人口上的缺口约莫着也就能补充个七八成左右。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但朝廷的默不作声,却也绝不是对福女之风的认同。
——打仗的时候逃避兵役,不打仗的时候扮做女娃逃避丁口税钱,一些发育迟缓的福女甚至要到了十三四岁才藏不下去,少缴的那些个赋税,朝廷们又该跟谁去说理?
于是福女改换户籍之事,在民间也多有暧昧之处。
有那些个手松些的,便是在县衙当值的那些个衙役们处塞些好处,他们便能帮着把这事说教与户曹知晓,三两顿酒的功夫,便能把这些事儿给办下来了。
有那些个专权些的,循着户曹的门路,塞些那么个银子,也能办下来,不过是花钱办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赚些外快银子的事。
但这种事,往明面上说,算是以权谋私,拿朝廷下放的权利,去谋自家的私利,所以这事儿也不能往台面上放。
真要摆在台面上,那就得按着国法,先打后罚,挨了板子,追缴了这些年欠下的税钱,最后再充做苦役,甚至名头再大些,能判一个充军的判罚来。
国人向来是善于把手里的那丁点儿的权利,玩出天大的派头来的。
正是因为这事儿,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朝廷的态度暧昧,各地的县令户曹的态度也暧昧。
松的,能抬抬手放过老大一批去,紧的,那就说不得得是全家搭进去——破门县令,灭门知府,端看上头坐着的那些个大老爷们是个什么态度。
门路找对了没有,孝敬就位了没有,上头坐着的大老爷满意了没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民间福女想改换户籍这种事,根本没有个成规定数。
能从这浑浊的泥水塘子里趟过去的,都是些有门路,有底气,甚至能攀上那么几分交情的人家。
司微他们家有什么呢?
一个战乱中逃难,熬坏了身体底子的尤氏,一个男扮女装,智多反倒会显得妖异,更惹人注目的司微,再剩下的,便是当年司微的父亲分家时,被分出来的那片破落小屋,跟最后剩下来的,屋里摆着的两个排位。
于是这一拖,便拖到了如今。
若是寻常,司微定然死死捂着自己的性别,免得给家里招来灾殃,但面前的这是诚毅郡王——就算不说,就凭着诚毅郡王的身份,随口一句话都是从天压下来的,比之福女身份暴露还要沉重、还要庞大的灾祸。
说了,反倒是个极好的,能搭着他的路子,彻底解决后顾之忧的机会。
司微看得很明白,面前这个少年郡王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司微对木工活计没有什么研究,对攻城车、抛石机也没什么深入的了解,他唯一能在这些东西上拿的出手的,不过是些物理知识。
庆幸吧,他是个理科生,化学虽然不怎么样,工作这么多年也忘的七七八八,但还保留了一点昔年的记忆,最基础的东西也还有个大致的印象。
至于物理,哪怕当年滑档,被调剂去了影视摄影,最后毕业得了个艺术学士学位,但摄影再如何,刨除掉一部分关于审美构图以及对于美感特性特点的捕捉之外,他玩的最好的,就是那一手光影造型设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谁能说光影造型与构图,和物理没有那么一一点点的关系呢?
谁又能说,扛着摄影机,打着攀登结,在没有吊车和威亚的环境下,只挂着一个安全绳便开始在断崖瀑布一侧到处找镜头的摄影师,能不懂一丁点儿的物理常识呢?
虽然最后翻车了就是。
但司微上辈子储备的那些个数理化知识,足够他在这辈子应对一些技术上的难题,比如说……
司微抬了眼,看向秦峥:“我可以帮着殿下,进一步改良抛石机的抛射射程,把控落点方向。”
“除此之外,当前现有的武备器械,我也可以帮着殿下做出进一步的改良,并将这些东西,一一教给殿下的人。”
“至于能不能学会,能学多少,能不能做到举一反三,就得看殿下找来的那些个学生们,到底有多高的悟性和本事。”
秦峥很明显的心动了,只他这会儿的心思却并不全然都在司微所说的那些个东西上。
他盯着司微的那张脸反复看了半晌,有些匪夷所思:“你说,你是福女?”
司微一顿,虽有些不解其意,但还是应下:“是。”
秦峥凑近了司微,略显粗糙的手在他脸上摩挲过一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皱眉,忍着不适任由秦峥从发际线揉搓到眼角,从鼻子再到下巴,最后沿着司微尚还带着几分圆润弧度的下颌线往脖颈上细细揉搓。
司微眼尾抽了抽,轻易便get到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往后退了两步,把自己的脸跟脖子从秦峥手里救下来,司微抹了把脖子,试图抹去些许太过靠近咽喉部位的存在感。
这个位置,只要他想,凭借着眼前人的力度,能轻易把司微给掐死在这。
司微叹了口气,脸上没什么表情的道:“我这张脸没动过,生来就长这个模样。”
最多也就是修剪了下眉毛,使其看上去细弱柔软,平添了几分女孩子的柔弱,削剪去了几分棱角。
再加上他这个年纪,本就还没来得及二次发育,男性性征并不明显,也就是说话时的嗓音,稍稍夹一点,便轻易能和女孩子说话的音色相混淆。
摸摸摸,再摸也摸不出第二张脸皮来。
秦峥上下打量着司微的长相,半晌,露出个古怪的笑来:“你,一个男的,长成这般模样?”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的脸渐渐沉了下来,索性沉了几分声调:“长成哪般模样?”
只是到底没变声,声音再沉也沉不到哪去。
秦峥在司微脸上捏了一把,兴许是知晓了司微非是女子,对司微的态度倒是和缓了些许,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于是司微便见着这人面上露出个兴味的笑容,且指着自己发出讥嘲:“就你这一副弱鸡崽子似的模样,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说自个儿是个福女?”
“别真是个女娃儿吧……嗤嗤……”
司微:……
真的,要不是理智还在告诉自己对这人有所求,还有这是封建王朝皇帝的嫡孙,自己惹不起,就凭他这一句,司微能教他尝尝自己“柔柔弱弱”的拳头到底有多硬。
果然,他跟这些个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人天生犯冲。
兴许是笑过一场,手里又多了个能拿捏司微的把柄,秦峥的情绪好了许多,虽是后来渐渐收住了,面上却依旧还残留着几分愉悦:
“罢了,不过是改个户籍册子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既是男儿,那便能少了许多的避讳——出京之前,你且一直便做这么个打扮,宫里那头,我也派人知会一声,若有那些个更衣之事,提前替你做个遮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待日后出京,便先用一套假身份,到那时你再恢复男儿的装扮也不迟。”
“我交代你的那些个事儿,你且都用心办着——既不是女儿家,倒也不必再替你日后出嫁做什么打算,待南地事了,归来再路过鸠县时,我亲自派人替你去县衙走上一趟,改了这户籍册子。”
“日后办的这些个差使,办的好了,挣得可都是你自个儿的前途。”
司微深吸了口气,扯出个笑脸来,应了声是。
兴许是瞧出来司微脸上笑眯眯,心下mmp的模样,秦峥也不恼,只多说了几句提点:
“我手底下的人,多是些从御前走出来的,归属天子禁军。要么是取京畿之地的良家子,要么,是从武举中来的寒门子。”
“跟前朝那些个大臣们,大多都没什么关系。”
毕竟是天子禁军,哪个活的不耐烦了,敢朝着禁军伸爪子,攀交情?
“所以办的那些个事,看上去不起眼,也都是些得罪人的事,但背后撑腰的……乃是当今圣上。”
“经手的事务,过手的案子,还有那些个该递上去的折子,往往都是直达天听。”
“若你是个女儿家,我还得费劲儿的替你寻后路,但既是男儿,你肚子里装着的这些个东西,正该是忠于圣上,报效朝廷的机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我手底下办的这些个差使,只消在禁军那头挂了名儿,日后,便都是极晋身的基石。”
“懂本王的意思么?”
司微并不是什么不识好歹的人,也知在这个没人权的时代,似是秦峥这般不吝于给手下人出头的机会的存在,已经算是个不错的上司,哪怕知晓他这是在给自己画饼,这个只画了个圆的饼,司微也得接了。
便是那一句待南地事了,回京时再路过鸠县,便给司微改户籍册子,便已经将司微架上了他的船。
司微应下一声,知晓尤氏最最牵挂的一件事,到现在终究是有了眉目——眼下他和诚毅郡王算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
只要诚毅郡王不追究他福女的身份,那么处于诚毅郡王庇护下的司微,便也轮不到那些个外人来追究他的身份。
司微垂眸,心知这个一直埋在尤氏心里的雷,终于是排了。
至于剩下的……
来啊,先摸底,从小学一元二次方程式,再到三角函数,掺杂代数几何,物理化学。
慢慢教,我特么能一直教到大学光影造型理论,教到你们这辈子都学不完。
第65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接下来半个月的日子过得极为充实,且规律。
白天被送去东宫陪着朱氏去捣鼓那些个养颜护肤的东西,顺带把做出来的那些个妆粉给朱氏送一些过去,后来不仅是司微,就连雪酥也跟着被朱氏给叫了去,搭配着满匣子的珠翠首饰、各色衣裳,一个三十出头的深宫妇人,跟一个将将要满二十的姑娘,竟似是玩奇迹暖暖一般凑作一处,有说不完的话。
晚上的时候,便从宫里出来,休沐的秦峥便在东厢房的外间,坐在他的罗汉榻上看些东西,或是文书,或是书卷,或是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
司微则带了人,在紫藤院里空置的西厢房里忙。
西厢房就在司微住的屋子对面,如今这一处已经改成了一间空教室,放了黑板粉笔,并着抹布板刷。
最简单易得的黑板,其实拿木板刨去表面的木刺,平整光滑之后拿书法墨水反复涂抹晾干,使其颜色均匀即可投入使用。
至于粉笔,则是拿熟石膏、碳酸钙,和少量生石灰组成,将原材料碾碎成粉,加水调和使之粘稠,而后加入模具之中,待其干燥,便是司微上辈子小的时候,学校还在用的初代粉笔。
跟后来的无尘粉笔相比,这种初代粉笔的粉尘污染比较大,对手有轻微的腐蚀性,等到后来的时候基本已经被市场淘汰——那时候,对于教师的职业病而言,粉尘污染而导致的肺部病变,是很常见的事。
至于后来的无尘粉笔,则需要在初代粉笔的基础上,添加甘油、聚乙二醇、海藻酸钠、粘土、泥灰岩等物,改良粘合剂成分和增加比重较大的填料成分,使得粉尘不易飞散的同时,还要额外再添加光滑剂和防潮剂。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基于性价比来说,司微根本不考虑后者的存在必要。
司微原本想着,木工的活计他不熟,但做些计算的活计他还算能胜任,至于说那些个什么射程、落点、角度的计算,只需要明确了力的作用之后,也不过是些计算题。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年头的木匠……是不识字的。
就算是宫里匠作司出来的太监,跟文盲也半斤对八两。
兴许对上头的人来说,一样东西,他们只需要能做出来成品,做出来的成品好看或是有用就够了,他们不关心底下这些个工匠的手艺是怎么学的,懂不懂这里面的道理,他们只要结果。
而对于木匠们而言,他们在匠作司里立足,除却靠着过硬的手艺之外,更多的,却都是凭着师承、经验。
在文字并没有普及的年代,师父带徒弟,当真便是要手把手的教,教自己的传承,教自己的心血,教自己养家糊口的本事。
从这个角度而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绝不夸张。
而司微要做的,就是帮着他们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系统的总结、归纳出来,再辅以上辈子的理科学识,凭借着超出现有时代的眼光,对那些个东西做出建议和改良。
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司微只能放下原本的打算,带着他们开始扫盲,教着他们识字,教着他们握笔,教着他们一点点去写。
“对,这些个符号,组合起来便代表着一个数字,”司微借着油灯给他们上课,“通常情况下,用这十个数字组合,能标注出所有自然存在的整数。”
“从零,到无穷大,只要你想,便可以用这几个数字组合表达,写起来也比写成文字的壹贰叁肆伍简便的多。”
“明天一天,来福你们几个的目标,就是先把这十个自然数先记下来,会写,会读,会区分,保证别人写出来一个数字,你们自己不至于认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此基础上,两位数是十,三位数是百,四位数是千……”
常识这种东西,司微不需要去教,甚至像是最基本的加减法,他们也都能做到,所以司微教学的重心,便也有目的的转向了更具有针对性的教学。
时间,就如同流水一般过着。
除却司微像是一个靶子一样被诚毅郡王给立了起来,在府里的地位日渐高涨之余,在司微看来这日子看上去也没什么波澜。
只诚毅郡王府外,渐渐有了些许风闻,说是诚毅郡王府里来了个妖女。
不知这妖女到底是何模样,小小年纪勾的诚毅郡王日日宿在她房中,恩宠有加,不仅魅惑了百花丛中过的诚毅郡王,就连东宫的太子妃娘娘,都教她给哄的服服帖帖,东宫那头出来进去的,身边儿跟着的都是诚毅郡王早先在宫里时的老人,对外人防备的紧。
就连府里,听闻郡王都特意吩咐了下来,不教后院的那些个美人们往那妖女的院子里去,玩的一手金屋藏娇……
更有甚者,朝里有想巴结诚毅郡王,比照着那妖童的年岁,搜罗了不少童女送到郡王府上,都被她给一把堵了回来,派人把那些个妖童媛女大张旗鼓的堵了门退回去,更放言说这郡王府有她一日,便断无新人再踏进郡王府门的道理。
司微听得这个消息的时候,刚打包完自己的行李,抹了头上的汗,端了一早便被来福晾好在屋里桌子上的温茶解渴,渴是没解,茶水从嘴里进去,从岔了道的气管逆行进了鼻腔。
噗的一声,也不知到底是从嘴里吐了出来,还是逆着气管从鼻腔里呛了出来。
司微捶着胸口顺气,呛咳到最后生理性反胃:“咳、咳呕……”
第66章
司微这反应把雪酥给吓着了,雪酥赶紧过来给他拍背:“小心点儿,怎么喝个水还能被呛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摆手推开了雪酥,自个儿缓了过来,深吸几口气后声音有点儿哑:“我就说,他这半个月,好端端的……前头那么大的明心堂不住,怎么在我这外间儿里睡了半个月。”
“原是在这儿等着呢?”
雪酥也不是个傻的,见司微这模样,很快便反应过来:“……你是说?”
“不然呢?”司微拿了雪酥递来的帕子擦了脸,“这郡王府里的消息想透出去,哪儿有那么简单……更别提这传言里还牵扯了东宫里头,以前伺候过郡王的老人。”
司微思及当初在和诚毅郡王自曝福女身份后,那人在东宫安排的那些个引路的、伺候的太监,只想穿越回去,把曾经那个感念诚毅郡王回护,避免他在宫里不小心身份暴露的自己拎起脑袋使劲倒到脑子里的水。
这特么……
司微说话间透着几分咬牙:“这消息,若非是郡王那头吩咐了人传出去的,谁敢有这么大的胆子,泄漏禁中之事?”
雪酥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噗嗤一笑:“我还道是这府里哪个能主事儿的,眼红你在府里的地位,跟外头人传信儿的时候胡乱捏造,把那些个根本没影的事儿硬往你头上按,还金屋藏娇,恃宠逞凶……”
雪酥越想越是觉着这事忒好笑:“结果,是郡王那头拿你做筏子呢?”
“你且等等,”司微喃喃自语,“我有预感,这事儿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掀过去了,照着诚毅郡王那般物尽其用的性子……咱们这会儿收拾行李,重头戏,怕是还没登场。”
司微跟秦峥相处这么半个月,虽跟这位郡王殿下依旧不怎么熟,却也算是摸着几分他的思维模式: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照着秦峥这般大肆宣扬,搅得满城风雨的模样,多半是一发烟雾弹。
年前时候,他路过鸠县,本就是打算去南地查案,结果却被人叫破了身份,不得不在鸠县打了个转,拿游船会做幌子,游船会过后方才掉头回京。
这回,这什么金屋藏娇,什么恃宠逞凶,什么独宠一人……怕也是为了能从京城脱身,而设的一个局。
等他们从京城脱身了,紧接着怕就该是上演“英雄难过美人关”、“从此郡王不领差”的戏码。
古往今来,这美人都是拿来背黑锅的。
司微依着桌子坐下,拿手撑着额头,把这些都给一一捋顺了:顺带,还斩断了自己的后路。
放在那些个大户人家,家里挺出息的一根苗,突然就被一个女人给冲昏了头……他们该是个什么反应?
上辈子没脑子的偶像剧里,大概是对方父母甩出一张五百万的支票,一把拍在司微脸上,让司微跟自家孩子分手。
放在这辈子呢?
司微这辈子认识的身份最高的,也就是诚毅郡王,带入一下他的思维模型:
先留着,毕竟自家孩子到现在,身边儿也就这么一个屋里人,难得看上眼了,就随着他去。
先开了荤,以后再想素着,就没以前那么容易,有些东西惯是会食髓知味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再过两年,要么新鲜劲儿过了,要么有了孩子,看这人懂不懂规矩,要是个蹿辍着自家孩子不学好的,该处理就处理了。
男人么,向来是喜新厌旧的,痴情种这种东西……突如其来一场大病要了命,难不成还指望男人给她一辈子守身如玉不成?
司微撑着脑袋,整个人眼前就是一黑:这特么的,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狗东西,走一步,算十步,步步给人留绝路。
前头刚确定了司微福女的身份,画饼答应给他更改户籍册子,转头就把他这个用了十年的马甲给废了……
不,不对。
司微眼神微动:去南地是一早就定下来的,甚至他还准备拿尤氏做幌子,而后是在自己坦白自己是福女之前,他就搬进了东厢房的外间里住。
这狗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打算布的局
想起包袱里塞着的,那装着八百两银票的木匣子,说是给他的嫁妆,还有在南地置业的银子……
司微腮帮子渐渐咬紧了:也就是说,一开始,这人也就是想着拿自己跟尤氏做个幌子,充其量是想着从自己手里诈出来些有用的东西……而他自曝自己福女的身份,反倒是更进一步,把自个儿给绑在他这条贼船上了!
屮!
司微顺手把手里一直捏着的杯子砸了出去,质地上好的瓷杯在地上当啷一声响,骨碌碌滚出去老远,别说碎了,连条缝儿都没显在明面上。
一时,司微胸中更憋了几分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跟这种人打交道,别说占对方的便宜,更别说什么互惠互利,根本就只有吃亏的份!
得到的根本不可能和付出的持平。
司微几乎是从牙齿缝隙里挤出来那么一句:“……所以我就说,最烦跟这些个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人、不,最烦跟这些个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狗东西们,打交道!”
雪酥哑然,她一时还理不清这背后是怎么个回事,只是见着司微这般模样,也不好多问,于是便提了桌上摆着的瓷茶壶,将壶里凉的恰到好处的温茶重新点了个杯子倒进去,推到司微面前:
“莫气莫气,喝点茶水消消火……”
这一句话话音未落,半个月前刚调到司微身边伺候的来福便匆匆打了帘子进来,抹了把头上的汗:
“师父,马车都安排好了,殿下那头派人来催,看师父这厢还有什么要带的零碎。”
司微把杯子里的温茶一口灌下,重重将杯子落在桌上,像是砸东西一般,转而提了桌上收拾好的包袱:“没了。”
“雪酥,来福,走——”
司微提着行李大步往外走:
这京城,他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67章
当初司微他们发来京城的时候,马车在路上走了将近一旬,虽不说日夜兼程,却也大多数时间都在赶路。
然而这回回返,兴许是天气暖和,道路好走,又或是行李带的不多,反倒比当初进京时的速度更快上几分,不到一旬的时日,司微等一行人便抵达了鸠县。
马车晃晃悠悠穿过鸠县县城,自南门出城,一路朝着司微家所在的林湾村而去。
又是小半个时辰,车队缓缓在村尾的篱笆小院外停下,引起村中孩童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围观之余,却也在林湾村这一处偏僻的村子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碍于车队庞骑马佩刀看上去似是护卫的存在,外人不敢靠近,于是便远远拉了自己家的孩子瞧热闹,也免得真有什么事波及到自己身上。
村人总是有着自己生存的智慧的。
早已换了一身男孩打扮的司微自车上跳下来,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门坎上扣着的锁链,和锁链上挂着的锁。
司微家的房门上没有安装用来扣门的门环,于是这锁便是和门闩一样的铜扁方。
扁方正中间留有突出的圆环,环里扣了短链,链子从门缝里伸出来,搭在门坎上,而后扣在门坎上嵌着的门鼻里,这时再扣上一枚锁,便算是把门给锁上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门坎是镶嵌在两侧的门柱里的,往上便是门,推门时受到门坎上被锁住的短链限制,扁方便堵在门后抵着无法开门。
司微没有叫门,只是唤了个做护卫打扮的侍卫过来,翻了自家的篱笆墙,进去将门后抵着门的扁方扭着劲竖过来,自门缝里挤出,这院门边也就大开了。
进了院门,灶棚底下的原该挂着的腊肉,缸里的粮食,并着灶头上的大锅都已消失不见,只有被放下的芦苇帘子,遮去了空中的灰尘……却也没遮住多少。
司微指尖在灶棚里放置东西的架子上拂过,印下了淡淡一层灰尘。
灰尘不多,但印在手上却也不容忽视。
这说明尤氏离开的时间不短,却也不算长。
司微捻过指尖沾染的尘土,目光自堂屋上挂着的锁上略过,没有再叫人砸门:
家里的粮食收拾得干净,落在灶上、架子上的灰尘也都极为均匀,院子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残损、或是刀剑利器划过的痕迹,再加上门上的两把锁,说明尤氏在离开家时,有充分的时间来收拾东西,甚至这些东西都被尤氏一同打包带走了。
不管是不是自愿走的,至少她离开家的时候,至少没有人身安全上的胁迫。
可她……能去哪儿呢?
司微正出神间,秦峥却是换了一身低调却依旧能看出几分底蕴的衣裳从马车里下来,目光扫视过这一处小院,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待瞧着了在灶棚下站着,一直没说话的司微时,眉头不由蹙得更紧:“这就是你自幼长大的地方?”
秦峥神色里透着些说不出的东西,但到底都压下了,复又开口问询:“你娘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抬头,带着几分茫然,轻声道:“……我也想知道,我娘呢?”
正说着,司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可是司家的小闺女回来了?”
这声音司微耳熟,算是这林湾村中,尤氏少数能说上几句话的人,但随着司微渐渐长大,尤氏却也和她渐渐话不投机。
司微回了头,便见着程嫂子头发包在头巾里,于头上发髻前打了个结,臂弯里挎着个篮子,被程三带着往司家小院这边走。
程嫂子是尤氏的叫法,司微见着人,还是得唤一声婶娘。
于是司微便道:“婶娘可知,我娘亲去了哪里?”
程嫂子教程三拉着凑近了这处小院,先是教这门口堵着的一溜车队唬了一跳,紧接着便又教换了一身男装的司微给惊着了,瞪大了眼睛不大敢认:
“你、你这,是……小微儿?”
司微微微点头,再次问询:“婶娘可知我娘亲……”
“……你是福女?”程嫂子却再次打断了司微的话,眼底面上,都是难以置信,她低声喃喃着,“你,你这……这事儿弄得,这叫个什么事儿呦!”
司微叹了口气,这就是他不大喜欢跟林湾村这些个上了些许年岁的妇女们打交道的原因。
为避免这般继续鸡对鸭讲的抓不住重点,司微不由加重了些许语气,索性将一早和秦峥对好的说辞一股脑给倒了出来:
“对,我是福女。当年北疆战乱,我娘与族人一路自嘉陵南下,于逃难途中与族人走散,辗转流落于此,嫁于我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今北疆平定,我外祖一家寻来,不仅改了我这福女的身份,今日来便是接我娘亲回娘家的……婶娘可知我娘如今去了何处?”
程嫂子一拍大腿,面上表情肉眼可见的热络了起来:“我就说嘛,你娘也是,这么多年硬是把你这福女给瞒得死紧,但凡有那么点儿风声传出来……怎么会教人误会你进了那花街柳巷,卖身做了那腌臜的活计!”
程嫂子松了先前一直揪着程三的衣裳,过来搭着司微的手,说话里满满都是懊恼惋惜:
“当初也不知是谁传的,说是在县城最大的花楼子里见着了你的身影儿,后头更是说在清平湖的游船会上瞅见了你,再后来你这一直不归家,村儿里那些个人说什么的都有,更有那些个赖孙上门来跟你娘闹。”
“你也是,这么大个事儿,半点儿口风不给你娘透,一跑就是一俩月,这寡妇门前本来就是非多……你这做儿子的,又不见个踪影,你得是教你娘给担心死!”
“这不,弄得你娘在这村里也过不下去,一个多月前,便搬去了城里住,搬家的那天,来得人又是马,又是车……”
程嫂子啧啧两声,撇眼打量了眼这会儿司家小院外头堵着的车马,一时咋舌:“那排场,跟你今儿个这场面差不多——不仅是咱们村正,听闻当时就连里正跟衙门里的县丞,都陪着过来走了这么一趟,那场面风光的……”
“听说当初亲自来接人的,是咱们府城里出来的,知府家的公子……都道你是攀上了了不得的高枝儿,要接你娘去享福嘞!”
“哪里想着,你竟不知道这回事儿?”
司微眼尾抽了抽:攀上高枝儿这话说起来好像也没错,就是跟这些个三姑八婆们嘴里的那个“攀高枝儿”绝不是同一回事儿。
但这话说来,司微不仅没解惑,反倒还越听越迷糊,颇有些逻辑不通的地儿。
先不说尤氏的娘家到底怎么样,司微自秦峥那得来的消息是,嘉陵尤氏虽不算是个大族,但也绝不是破落的寒门……只不过当初韶关失陷,嘉陵城坡,嘉陵尤氏一族,几乎尽数倾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也就是说,尤氏几乎是没了娘家。
如今司微打着嘉陵尤氏的幌子,底下的芯儿却是拿着诚毅郡王给的底子……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个什么知府家的公子?
还这么兴师动众的走上这么一回?
司微的思绪瞬间发散开来,一瞬间想到的不是什么旁的,而是那知府家的公子,不是有什么曹贼之好,来一个吾好人妻吧?
毕竟尤氏如今不过三十出头,搁后世,那才是一个女人事业刚起步的年龄阶段,放在眼下这个时代……
司微正麻爪的时候,倒是立在院中的秦峥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嘶了一声,偏头看向身后跟着的玄霄:
“我记着,我是不是交代过那什么吴崖谙?”
玄霄皱眉想了想,终是把当初游船会上的胖子和涿州知府家的公子给挂上了钩:“是,公子当初带少爷走的时候,曾交代过涿州知府家的公子,托他帮着照顾一二。”
司微略略转了眼,视线蓦然便落在了秦峥身上:合着当初游船会上的那一场无妄之灾,阴差阳错的进了京,还有您老人家的手笔在里头呢?就连这您都给安排好了托底,我是不是该跟您说声谢谢啊?
兴许是看出了司微眼神里的意味,秦峥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玄霄,去往县衙走上一趟,打听打听吴崖谙如今住在哪儿,还有我当初交代他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玄霄笑着应下。
秦峥清了清嗓子:“行了表弟,这事儿是我思虑不周,走,回县城,去接姑姑。”
司微扯出一抹假笑:“表兄这说得是什么话,您思虑的哪儿是不周,您这思虑的简直是太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完,司微也不等秦峥再开口,掉头便走,直接上了门口停着的马车。
秦峥难得见人在他面前这般模样,倒也没恼,只最后又扫了眼这处显得破落的小院儿,带了人也从这处院落出去了。
没多大一会儿,护卫边也请了院子里的程嫂子和程三出来,从内里扣了院门,再从篱笆墙内里翻出来,于是这停在司家小院儿门口的车队,便再次缓缓动了起来。
程嫂子目送着车队渐渐走远,半晌,从胸中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才慢慢吐了出来,拍着自个儿的胸脯叹道:
“还好还好,他们没追究这些个传开了的风言风语……”
“娘……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一直沉默着的程三,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车队,直到此时方才开口说话,“那些个不知真真假假的东西,传开来到底又有什么用?”
程嫂子一巴掌打在程三身上,恨恨道:“我还不是为你着想,自幼你便喜欢巴巴地上赶着往那司家的小丫头身边儿凑,我这明里暗里跟尤氏也探了不知多少回的话风,偏她就死咬着不松口。”
“我还道她是想让那小微儿嫁个多好的人家,为着你我都不介意她那闺女是去那烟花地里打过一遭滚儿的人,卯足了劲儿的想教她答应下这门亲事……哪个晓得她养着的个小丫头是个福女?”
“忙忙忙,忙活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说不得还要平白得罪了人去……你瞧瞧这排场,这架势,还有那支使着知府家公子办事儿的那一看就是锦绣堆儿里打滚长大的,那小微儿的表兄,那能是什么寻常的人家?”
程嫂子说到最后又不由扼腕:“……他要真是个女儿家,老三啊,你这就该娶的,是个高门贵女了。”
程三目送着车队的尾巴消失在视线里,半晌,扯出个笑来:“怪不得,她一直跟我避嫌,一直那么多礼,谁能想,她竟是个福女呢?”
福女非女,这是大历,是个人都知道的事实。
“大概是,老天爷给了我们相遇的缘,却忘了教月老,给我们牵上那条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程嫂子一巴掌拍在了程三头上:“我可告儿你啊,老三,你这年岁是没赶上当初征兵,现在咱家里也就剩你个独苗苗传宗接代,那姓司的根本就不是个小丫头,你最好也给我断了这个心,别跟我整那些个歪门邪道的。”
“就算整了,想想他刚才的那个排场,想想他那表兄说起来知府家公子时的语气,那压根不是咱们能碰的着的人——明儿个我就请了刘媒婆过来给你说亲,你也收收心,你这个年岁,也是时候该说亲了。”
远去的车队里,位于第二位的马车上挤了三个人,秦峥,司微和雪酥。
司微低头,把模型里的假体慢慢取出,而后递给准备好了的雪酥,示意她来上手。
秦峥在鸠县露过一次脸,他的这张脸出现在林湾村这种闭塞的小山村里尚还没什么,但要是想光明正大出现在鸠县县城,势必要做一些伪装,比如,更改面部轮廓,垫高鼻梁,增加假体……
也就是说,这场可以称得上是易容的化妆,必须要在车队进入鸠县县城之前,在司微的指导下,和雪酥一起把所有的一切都搞定。
司微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这张脸,和雪酥道:“接下来,就是真正的换头了。”
第68章
换头这种事,听起来奇异中透着惊悚,但实际上……也就是那么回事。
亚洲四大邪术:思密达的整容,人妖的变性,小日子的化妆,还有国人后期的ps。
这四大邪术发展到后期,基于特效化妆师的妆造效果和cos圈科研大佬的推陈出新,以及美术生的美术功底,渐渐便朝着传说中的易容术发展。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在不动刀、不变性的基础上,最常见的应用、观摩场景便是各大漫展,不进卫生间男女莫辨,进了卫生间男女不分。
最最直观容易区分男女coser的方式,在漫展圈子里开始混进声优玩家之后,成了什么都不是。
于是在搭档的熏陶下,司微上手操作评分可能只有3.5,但他见识过的场面,增长过的见识,可以说哪怕是在上辈子,都要远超99.99%的普通人。
想要成功获得一张“伪·人皮面具”,在现代最最方便的方式就是采用软膜粉,用水调制成膏体,敷在脸上静置十五分钟等待凝固,这个过程被称之为翻模,从而获得一张完整的面部轮廓印记。
在没有现成软膜粉的情况下,也可以拿海藻酸钠,食用淀粉和化妆品级的滑石粉按一定比例勾兑而成……
司微之所以知道这玩意儿的成分,是某次搭档吐槽美容院里拿软膜粉来充当美容工具,借助其吸附作用,去除面部死皮和表面污垢,甚至借助于面膜干燥收缩的过程,促进面部血液循环,使面部皮肤温度稍稍上升,为接下来的养护成分吸收做准备……仅是这么一个流程,收了她288的耗材费用。
含泪血赚280。
海藻酸钠的价格并不高,甚至有海带,司微甚至能借助于碳酸钠和碱手搓出海藻酸钠来……但现在问题是在古代,不仅什么东西都得手搓,就连海带,对于并不临海的京城而言,都是个稀罕物。
所以还在京城的司微在想了一圈之后,将目光定在了绿豆上。
将绿豆清洗干净,泡在水中一天一夜,直到将其体积泡至原来两倍大,而后磨浆过滤,使其中的淀粉乳与豆皮、豆渣分离开来。
分离出的豆渣在水中重新过滤揉搓,尽可能把所有淀粉都回收至水中,而后将分离过滤出含有淀粉的水沉淀静置,淀粉则沉淀于容器底部,此时将上层含有蛋白质的水倒出,加入清水二次沉淀,则可得容器底部的绿豆淀粉。
至于剩下的那些个绿豆豆渣,则可以做成绿豆糕,或是揉进面中蒸成馒头又或是做成甜绿豆沙馅儿的豆包。
过滤出的汁水,则可以放在太阳下发酵,发酵过后则得到了粉浆面条的豆汁儿,淋入香油,交杂芹菜、黄豆芽和芝麻叶等物,便得一碗稠乎乎的浆面条,味道微酸中透着些许巴适,初春时节喝下去一碗,整个人身上都透着暖呼呼的感觉,是小时候孤儿院里常见的饭食。
而至于分离出的绿豆淀粉,则可以做成绿豆凉粉。
凉粉这种东西,和明胶吉利丁、琼脂石花菜提取物有着极为相似的特性,上辈子甚至有人分不清豌豆淀粉做出来的凉粉和白凉粉之间的区别——最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为了塑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将绿豆淀粉和水按照1:4的比例加进锅中,慢慢熬煮,多加搅拌,使其渐渐粘稠,颜色渐渐通透,待锅中开始翻滚着,冒出大气泡时,便说明已经充分煮熟。
正常情况下,可以把锅中熬煮的绿豆凉粉盛出,倒入塑形的容器,倒进去什么模具,最后塑形出来的,也就是什么形状,左右最后都是要切成小块吃下去的……但司微做这个,是为了拿来做海藻酸钠的替代品,或者说,是拿来做软膜粉的替代品。
于是司微选择改成小火,将锅内粘稠状的绿豆凉粉进一步的熬煮,直到最后成品有点儿像是三不沾,方才停火,稍稍放凉至人体皮肤能接受的温度时,则将这些粘稠液体糊在秦峥涂了猪油的脸上。
除却只留下一对呼吸的鼻孔之外,将麻布裁剪成条,浸入石膏调成的糊糊离充分沾染后取出,敷在粘稠液体外包裹充做固定。
静置两个时辰后取下,除却外部硬质的石膏外模,内部的膏状凉粉也已经完全定型,贴合着秦峥的面部五官轮廓,完整的将他的整个脸型盗印了下来。
此时将石膏粉倒入容器中加少量的水调和均匀水加多了石膏会粉,指甲刮一下就会留下划痕,而后将其刮入绿豆凉粉制成的印模里,而后静置一夜,使其完全干燥后脱模取出,即可得到一张和秦峥面容1:1的石膏脸模型。
在此模型基础上,可以制作硅胶假体,比如……垫高额头、山根、鼻梁,填眼袋、太阳穴,甚至人为增肥贴假脸——
曾经有过比较瘦削的小姐姐,想体验比较丰满的唐宫妆造,于是司微的搭档倒了她的脸型,直接用粘土在她的模型脸上塑形,丰满了面部轮廓后,使用陶泥封边,倒上石膏塑形轮廓。
新塑出来的脸型轮廓和原有的脸型模型之间合拢,中间会有粘土塑形留下的缝隙,将粘土去掉,倒入液体硅胶,使其在两个脸模之间定型凝固,再取出来的硅胶,就是符合小姐姐脸型和想法的假体就是价格不菲。
司微如今用着这个手法,从出行前的准备,和一路上颠簸至鸠县的途中,也做了不少的假体出来——当然,不可能是硅胶假体,这个时代根本搞不来硅胶原料。
其实最好、最廉价的硅胶平替品是白乳胶,其主要成分是聚醋酸乙烯酯,聚醋酸乙烯酯则由醋酸乙烯在醋酸的存在下,以过氧化苯甲酰为引发剂进行本体聚合,或以聚乙烯醇为分散剂于一定温度下进行溶液聚合可得。
但是吧……
这玩意儿……它是一种合成树脂,而合成树脂的重要应用一般是制作塑料,树脂的性质决定了塑料的性质,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人们把合成树脂当成是塑料的同义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换言之,都是现代化工业的产物。
司微要有这本事,那他穿越得是自带一个化工处理厂,且各种原材料都配备的格外齐全。
所以司微递给雪酥的假体,也是一种超低配的替代品。
第69章
司微寻不到硅胶原料,也无法获取白乳胶作为下位替代品,于是只能进一步的研究下下位替代品。
在使用天然树脂松香融化后添加油脂,降低冷却后的硬度充做假体之后,能够有效充做鼻梁骨骼支撑。
但颜色效果不可控,多呈现黄褐色或是黑褐色,哪怕添加色素,颜色也极为暗沉,一旦上脸,后期化妆补救难度太大,所以pass。
随即司微又捣鼓出了一种类似于橡皮泥的假体:
使用面粉加开水烫熟,加入过滤精制后的细盐,混合少许豆油,以及司微一早便丢在角落里发酵好的米白醋,则可以得到一团手感和橡皮泥及其相似的混合物,添加颜料使其贴近人体肤色,依附于人体面部皮肤上,则可以达到垫高鼻梁,甚至是做出精灵耳等虚拟假体的效果。
副作用是……软的时候容易出现“总裁宠溺的刮掉了小娇妻的鼻子”的典型性笑话,硬的时候上手一摸就容易漏馅,与人体差异性太大。
于是最后,被逼无奈的司微充分开发出了绿豆淀粉的另一种使用方法:
与少量水充分搅拌均匀,放于小火上慢慢熬煮,加热至六十度左右时,淀粉会在水中溶胀分裂,形成均匀的半透明的糊状液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搅拌使其渐渐形成粘稠的浆糊状后,取干净的软毫毛笔蘸取浆糊,将其一层层刷在涂了一层猪油的阴模上——
和秦峥人脸1:1倒膜出来的人脸模型是阳模,扣在阳模和造型粘土之上的模型,则是阴模。
阴模的模型轮廓通常是涵盖了假体后的成型模样,所以将浆糊刷在阴模内部,实则是替代了流体硅胶在两个模型之间的填充。
将薄薄的一层淀粉浆糊细致的刷在阴膜内壁,使其经历缓慢冷却,开始出现凝胶现象而变得不透明时,则使用毛笔进一步蘸取浆糊,反复刷在阴模内壁上。
先中间,后两边,均匀涂抹,将鼻梁部分突出的假体部位多涂抹几次,至于鼻翼两侧靠近边缘的位置,则要尽量的薄,越薄越和皮肤更贴合——为了凸显自然,不同部位的假体是分开做了数个部位的阴模模型,提升自然效果和容错率。
全部涂均匀之后吹干,再继续涂下一层,直到涂抹完成后,厚度扣在阳模上时,二者能够相契合,便算是完成。
待得阴干,扫上滑石粉,借着毛笔刷子沿着淀粉胶假体边缘扫起,小心将阴膜中完全老化的假体取出,便得到一个仿白乳胶低配版的仿硅胶假体。
司微把透着层半透明假白的假皮递给雪酥,而后又递了一盒一早熬制好的淀粉黏胶过去,示意她将假皮粘在秦峥脸上。
说实话,这个过程有些滑稽,毕竟半透明且完全固化的淀粉胶呈假白色,挂着人脸上的存在感着实有些惊人。
但车里没有人笑,秦峥半阖着眼看不到自己的模样,雪酥则正拿了简易棉签戳了淀粉胶替他粘假鼻子,司微则是将一早便准备好的那些个各色妆粉拿了出来,将提前备下的大红、土黄与白色妆粉倾倒出一些来,于小罐中调出与肤色相近的颜色。
正常来说,红黄白之间的比例大概在1:3:5,至于如何更贴近于人体肤色,则需要在这个基础上通过添加白色来调节肤色的深浅。
将混合均匀的妆粉略略挑出一点,和秦峥的肤色略一对比,确认了肤色相近后,司微便在车中点燃了特制的小茶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茶炉下是蜡烛,茶炉上的容器里装着的,便是司微调出来的接近肤色的妆粉。
取了蜂蜡丢进容器里渐渐融化,搅拌着使颜色更加均匀,待得炉上肤色质地的颜料翻滚着沸腾,司微便把一早准备好的淀粉胶一并给加了进去——这一步是为了一会儿上色时,颜色更加牢固,能够达到防水防蹭的效果。
司微抬头看了眼秦峥,秦峥脸上的假体这会儿基本已经贴好,雪酥正在替他进行收尾,把假体边缘的薄边收拢服帖,仔细粘在脸上。
秦峥鼻梁处的假体,从人体面部轮廓的弧度上来说,做得非常自然,自眉心处开始,薄薄一层贴于面上,山根处略略垫高,加深眉眼轮廓的同时,鼻梁在原有基础上没做太大的改动,只是沿着加高了的山根和鼻尖做了自然过渡。
甚至裸露在外面的鼻尖,都有一部分是秦峥自己的皮肤,而鼻翼两侧贴敷着的假皮薄到了几可与蝉翼相媲美的程度。
司微瞧着眼前这一幕,从妆匣里翻了个丝瓜瓤放在几案上。
丝瓜瓤是一早就修剪好的圆球模样,表面并不规则,一层层呈网状,这样的东西在借助于有些类似于粉底液质地的肤色溶液进行上妆时,能够吸附水份,将颜料颜色一层层透出来,使其看上去更自然,也不至于使假体和皮肤交界的边缘生硬。
把熬煮好的色膏挑出来一些,用清水稍稍稀释化开,而后司微便把化开的水和丝瓜瓤一起摆在了桌上,示意雪酥:
“先打底色,用这种稀释过的色膏在假皮上浅浅晕开一层,颜色能更轻薄自然一些,一会儿上色能避免过渡不自然。”
雪酥照着司微所说的那般,将颜色浅浅在假皮上打过一遭,于是原本还翻着些许假白的假皮,便开始呈现有些类似于后世胶皮手套的肤黄色质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而后是刚从蜡烛上取下的,尚未停下翻滚的色膏,用丝瓜瓤蘸取后,于空中稍稍晾凉,旋即按着先前的法子,将颜色一层层拍打在假皮上。
于是肉眼可见的,假皮从假白开始渐渐朝着秦峥的肤色接近,稍稍离得远些,便几乎看不出两者之间的区别。
但马车里就这么点空间,司微和秦峥之间只隔了一个案几,细看之下还是能看出几分端倪。
司微盯着秦峥此时的一张脸看,半晌,重新挑了些许红色加入先前化开的色膏里,将颜色调得稍重了些:
“再拍一层,给假鼻子稍稍再增加一点血色,稍稍提升一点存在感,还有降低些许亮度。”
这回秦峥出行,是为着去查案,他不需要有多高的存在感,所以司微做的这个假皮,除却增高了些许山根之外,还使得秦峥原本的鼻子变成了驼峰鼻。
似是这种假体,粘好之后除却自身颜色之外,最最重要的一个步骤,就是处理假皮的边缘。
假皮的边缘哪怕再薄,它于人体皮肤表面都是多余的一层,极容易卡粉——一旦卡粉,那么假皮的边缘轮廓便彻底暴露。
所以司微给雪酥递了个类似于上辈子画油画用的小铲过去,示意道:“这会儿色膏的温度降下来了,呈半凝固状,你拿来给假皮的边缘进行遮瑕。”
“像刮腻子粉……像找平那般,从假皮边缘过渡到脸部,衔接自然,平滑过渡,假皮边上和人脸之间的缝隙,用色膏填充过渡,试试看。”
雪酥应下,接过了司微手里的小铲,按着他说的那般去做,她的手很稳,哪怕马车偶有颠簸,她手上的小铲落在秦峥脸上时,却从来没有出过一点差错。
等雪酥把鼻子上的假皮彻底处理完,从林湾村至鸠县的行程已经走了一半,好在最难的已经过了,剩下的都是些小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在指导着雪酥处理妆面的时候,还有空闲跟她掰扯一些化妆的理论:“所以基本上就是这样,仿妆仿的是一个人的面部特点,仿脸,那就是刨除掉一个人原有的所有特点,在不同人的脸上,基于人体五官的特性上,重新塑造出完全一样的脸来。”
“按殿下的说法是,前者是乔装改扮,后者是易容……但其实大差不差,只是工作量上的差别。”
司微看着秦峥的一张脸渐渐在雪酥手下重新改出来,配合着后期的妆容,加重了他的眉眼轮廓,强调了他的肤色和眉毛,搭配着他一身的气势,硬生生把一个早熟的少年人,改成了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出身富贵且略有城府模样的当家人模样。
这张脸,加重了眉形,画了几不可察的内眼线,稍稍改了眼型显得更为深沉凌厉,大改了鼻子,颧骨线的分界更加明显以及略略修饰了下颌轮廓,更凸显几分冷锐坚毅——
这是一张和秦峥完全不像的脸,甚至凭空使得他更年长了十岁有余。
秦峥放下手里的铜镜,目光略过身旁一侧的雪酥,最后定在司微身上,半晌,喟然一叹:“真可谓是……神乎其技。”
第70章
再神乎其技的东西,也都是前人总结发展,不断推陈出新渐渐衍生出来的,司微也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往前看,至于说自己有多大的本事……
他还真没那个手艺。
秦峥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司微身上,半晌:“这门手艺,你可愿往外传?”
正拾掇着妆盒的司微对他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有几分茫然:“什么?”
秦峥搁下手里的铜镜,指尖划过自己面上的假皮,如若不是没有感觉,这份柔软的触感几乎和真实的皮肉没有什么两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峥瞳色更深了几分:“你这门易容术的手艺,可有往外传的打算。”
司微默了一会儿,自然不认为他这一句话是有要问询自己意见的意思,但一时也摸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见司微不说话,秦峥便道:“会的人多了,衙门那头拿人怕也容易有认错的时候。”
秦峥的目光在雪酥身上扫过:“既是教了她一个,便就此打住,似是这般彻底改头换面的手艺,失传,也有失传的好处。”
司微这才明了他的意思:“这种东西,本就是为了修饰容颜而生。美人敷粉,不过爱美之心,能做到似雪酥这般手艺的,不敢说没有,只能说就算有,却也寥寥无几。”
“殿下既是低调出行,不欲让人寻着踪迹,恰巧我又听闻过这门手艺,这才斗胆施为。”
秦峥听闻此话,面上没有多大变化:“你与雪酥相识不过两三个月,她便能在你手里学得这么个本事,想来那些个交到你手里的几个徒弟,你也定能培育成材,重心还是放在那些个正经的差事上来得好。”
“若你是女子,整日里和那些个胭脂水粉打交道,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可你既然生为男儿,又如何能整日里跟那些个女子一般在胭脂水粉堆儿里厮混?”
“平白沾染了些风流软弱的习气。”
秦峥理了理袖摆,再抬头时,神情已然再无违和感:“南地文风颇盛,待到了地界儿,我便着人替你请了先生,教你习文,先前你写的那些个字我看过,隐有婉约隽秀之意,透着股子女子的柔弱,偏却还无甚风骨。”
“字如其人,日后不管你是想从文,还是从武,终归都得把这一手字给练出来,否则,这先手印象,怕就要毁在你这一手字上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知晓秦峥说这话,半是提点,半是好意,更是若有若无的敲打,但司微还真不怎么对这个时代的四书五经感兴趣,于是便也就打了个哈哈,将这一茬给敷衍了过去。
车厢外,玄霄的声音传来:“公子,到县城了。”
鸠县的县城,和当初司微寒冬腊月里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反倒因着天气回暖,城门口的夯土路上,往来行人比之当初还要更多。
车队进了城,寻了一处客栈落脚,司微一行人扮做是北地来的行商模样,住进了客栈后院单独辟出来的一处小院。
院子里又专门立起来的马棚,有货仓,有不大的院落,更有两侧厢房里连着几间的通铺。
这厢该卸货的卸货,该喂马的喂马,尚未完全收拾停当,玄霄便过来敲了司微住的房门,说是已经寻到尤氏的下落,在织霞巷里住着。
雪酥本就是这鸠县春江楼里出来的姑娘,不好在外面露面,于是司微便带了几个在郡王府里收的徒弟,匆匆便朝着织霞巷赶去。
织霞巷,位于城东织锦大街附近,从名字上便可看出这一处街道巷陌里做得都是些什么营生。
司微踩着青石板,顺着玄霄所说的位置寻去,叩响了织霞巷第三家的院门。
院子里有些许嘈杂声,而后是司微听了十年的声音遥遥自门里传来:“来了——”
不是尤氏又是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面前紧闭的门扉骤然打开,司微一把便扑了上去:“娘——”
然而司微撞上的却是个弹软却又格外有存在感的大肚子,措不及防间一把将司微给撞了出去。
“师父!”
跟在司微身后的来福几个赶紧上前扶住,这才免得司微一屁股坐在地上。
司微搭着来福的手站稳,一抬头,便见着个几乎把院门堵了个严实的胖子,正低着头往肚子底下看:“我说,你这小娃娃,找谁啊?”
司微并不认得眼前这人是谁,但却听得出先前那道声音来自尤氏,脸色登时便是一变:“你问我是谁,我倒还想问你呢!”
正说话间,便听尤氏的声音在胖子身后响起:“可是微儿寻来了?”
胖子闻言挪开位置,让出了身后的尤氏,眼睛在司微身上打量了下:“婶子……你家微儿,不该是个女娃儿吗?”
尤氏见着司微身上的男装打扮,也是一惊,而后便看见了跟在司微身后的来福他们。
尤氏抿了抿嘴,终究没多说什么,拉过了司微的手,把一群人迎进了院里。
院中,摆着一个绣架,绣架旁是放着针线剪刀的笸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处院落说大不大,还没有司家小院宽敞,甚至还不如秦峥他们临时入住的客栈宽敞,但说小,对于尤氏一个人来说,却也尽够了的。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说的便是这种小院。
于是一番客套见礼过后,司微倒也摸清了这胖子的来路——鸠县之上是涿州府城,涿州知府姓吴,而这胖子,便是知府家的公子,当初搭了诚毅郡王的门路,帮他照顾尤氏。
吴崖谙摸着自己的脑袋笑呵呵的:“左右也就是为着搭上诚毅郡王的路子,帮着照顾你娘,倒也不费什么功夫……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也就是家里银子多。”
司微有一瞬的语塞,他上辈子所知晓的那些个官二代们,要么低调的声名不显,要么高调到能把家里人给送进去,而眼前这个大大咧咧张口就是自家银子多的,明显就是后者……吴知府是真不怕这小子坑爹啊。
兴许是看出了司微在想什么,吴崖谙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娘,充州博宜赵家,世代经商,走漕运的路子,往北地铺商道,买卖些海货,也跟些外海来的胡商打交道。”
“我爹那官位,再怎么搜刮贪污,哪儿能比得上我外祖家每个月的收息?没必要。”
司微听得这话,眼尾略略一抽:这人,说直爽吧,说话是真直爽,说他有些憨直吧,他是真憨。
不过……充州博宜。
司微皱眉,回想着当初秦峥铺在桌子上看的那张地图,好半晌方才跟吴崖谙说的地方对上,那地方临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想了想:“你说,你是想搭上诚毅郡王的路子,是打算……?”
吴崖谙道:“我家里有钱归有钱,但你也知道,这士农工商,商为底末,地位一向不高,甚至朝廷为了打压商户,还出了商户子不得举的定例。”
吴崖谙两手一摊:“那你说,恁大的家业好不容易积攒下来了,几代人的经营,硬生生被那些个当官儿的当成钱袋子,哪个能受得了?”
“这不,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爹就是我外祖供出来的贫寒学子,虽在朝里说不上话,但这一方大员,勉强是还算压得住,听我外祖所说,日子比往昔好过了许多。”
“毕竟背后有了靠山,背地里的事儿真要捅到明面儿上去,谁都不好看。”
“可京里没门路,我爹这么一路走来,做到涿州知府的位置上,就已经是顶破了天儿了……所以就想着,瞧能不能疏通下关系,教我爹再往上走走。”
司微:……大兄弟,你这话说得,是真敞亮。
司微沉默了半晌,终是开口:“说来惭愧,当初教吴兄帮着照顾,是郡王殿下的吩咐,小弟在诚毅郡王那却也说不上话,尤其是这些个……”
能往朝中人员调动上的事,想也知道使不上力。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但毕竟吴兄又是帮着租赁房子,又是帮着照顾家母,我这儿……”司微斟酌着,“能送令尊更进一步的阳关大道没有,但要说是发财的路子,倒还真有一条。”
“但和吴兄的身家相比,怕也要略显得几分寒酸。”
司微话说完,吴崖谙便嘿嘿一笑,朝着司微挤眉弄眼:“这钱嘛,哪儿还有人嫌多的呢。就凭当初郡王殿下吩咐教我帮你照顾着婶子,这份情不也该是跟那位殿下讨?”
他抚着自己的大肚子,颇有几分心广体胖的意思:“尽人事,听天命,除却生死不能轻忽,剩下的就都随缘,太过偏执,那可就容易魔怔,何必呢?”
“得不到权,那再来点儿钱也不错……得不到一个美人儿的心,至少她愿意贴上来,把人给你,也不能算是无所得不是。”
这个比喻打的……
司微哑然之余,随手丢了个石子过去:“我娘还在这儿呢,你胡咧咧什么!”
吴崖谙赶紧拱手,跟尤氏道歉。
尤氏失笑摆手,也不去管他们,只在暖阳下,继续绣着自己的绣品。
待司微跟吴崖谙说定,将人从这处小院里送出去,尤氏方才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招手唤了司微过去。
尤氏头上拿暗杏色的头巾绑了结,任由头巾尾部垂在发髻一侧,搭在耳后,一身赪霞色衣裳,腰间围了一片式围裙似的青白色裙子,裙摆重迭及膝,露出底下的赪霞色裈裤,并着脚下踩着的绣鞋,是司微熟悉的尤氏所特有的居家与温柔。
她的手落在了司微头上,比量着司微的身高,和他的脸颊,眼底透着些许莹润:“这许久未见,我儿长高了,也瘦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这么一句话,措不及防离家许久的司微便红了眼眶,吸吸鼻子倚在尤氏肩头,低低唤了一声:“娘。”
第71章
久别重逢,司微被尤氏圈在怀里搂了好一会儿,方才拉了小马扎,在尤氏的绣架旁坐下,细细跟她分说离开这些时日里发生的那些个事——自然,都是报喜不报忧。
尤氏含笑听着,绣架上的绣品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注意力大半都在司微身上,偶尔听得入神了,捏着针还要在绣布上戳着停顿许久。
司微把这些事说到最后,自觉有些对不住尤氏:“娘病的时候,儿却是在外头忙活些无关紧要的活计,娘的病好不容易好了……却还要连累娘跟着一道颠簸千里,去往南地。”
司微说的那些话,尤氏只静静听着,只到了这会儿,不由摸着司微的头轻笑:“傻孩子,娘一路自嘉陵逃难至此,途经京城而不得入,只得跟着流民一路南下……直到见着你爹,方才安稳下来,于此安家落户。”
“见着你爹之前的日子,可比现在你说的这般还要难。”
提起过往,尤氏面上隐约带了几分恍惚:“路上既要防着男人,又要防着那些个手脚不干净的……尤其是那些个对娘的身份知根知底儿的,总想着娘身上能比旁人多那么些许银钱;更得防着那些个家财尽抛,无钱无粮,偏却又一把子力气的。”
她顿了顿,轻声道:“吃也没什吃的,睡也睡不安稳,只怕一觉睡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便已成了那些个恶人锅里的一滩肉。”
“可那时候再难,不也熬过来了么?”
尤氏把坐在自己身边小马扎上,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儿子揽在臂弯里,二人便在春日暖阳下依偎在一处。
司微的手搭在尤氏的腿上,静静听着她说起过往,而后又转到眼下:“照你所说,那诚毅郡王,终归是想要用你的,处事的手段虽有些狠绝,但为人倒还能称得上算是良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打一棒槌,再给个甜枣儿,不过是寻常驭下的手段,我儿看上去乖巧听话,极为懂事,实则性情颇有些自傲孤高,”说到这,尤氏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笑起,“还有些要强。”
司微啊了一声,不知道自家娘亲这都是打哪儿看出来的。
尤氏面上带着几分笑意,手指尖轻柔的自膝上司微颊侧的头发上顺过:“生下来,除却在稳婆手里啊啊两声之后,再不见你有哭过。娘上回见你眼底隐有泪意,还是你死死抱住兔子后腿不撒手,被那兔子死命蹬了好几下,最后抱着兔子盯着围墙上掏出的洞,气的泪眼汪汪的模样。”
司微大囧:“娘……”
这都什么黑历史?
尤氏为司微顺毛,声音里还透着些许轻柔笑意:“我儿性情骄而不傲,矜而自持,又颇有主见,所以遇着这些个驭下的手段,不着痕迹的压制和敲打时,生出那些个反感是自然的。”
“只是微儿,这天下,不止林湾村这一处偏僻之地,久居于此,不与外人交,常使人孤陋而寡闻。”
“在家里,微儿便是这个家的中心,娘自然是为着微儿和家里的操持打转……但出了家门,外头的这些个人,却并不会顾及微儿如何,甚至多有不着痕迹的打压、挤兑之举,或许非是出自这人本意,但于你而言却确实有此行为之嫌。”
“平常心便好,自然处事,从容应对,倒也不必这般太过反感,这世道,这人心,向来皆是如此。”
“做好自己的事,从容立身,不偏不倚,按着你的想法去做,莫要轻易被那些个外物,动摇了心绪……心绪一乱,大开大合之下,难免便失了分寸,失了分寸,难免便要铸成错事,反倒得不偿失。”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伏在尤氏膝上,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了。
尤氏手里的针线活计也做不进去了,索性便将针插在绣布上,轻缓的为司微理顺着头发:
“照你所说,那诚毅郡王既是会帮着咱们改了户籍册子,那便是对咱们有恩。这恩情也不是教咱们白白做事,又是给了银钱,又是帮着给你铺路,终归到底,还是给圣上办差,给朝廷做事……”
“这恩情吶,就是这么一点点儿积累起来的,有来就得有往,一来二去的,便也就成了人情世故,也就成了一段佳话……我儿这般反感的原因,可有几分是因着那位郡王殿下在这方面的手段,比我儿高出太多?”
司微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往深了想,却也不能否定尤氏所说,于是便也只能拉了拉尤氏的衣裳,不甘不愿的拖长了声音:“娘……哪有你这般替着外人说话的?”
“你啊……”尤氏含笑捏了捏司微的脸颊,而后便又是一叹,“这般恩情摞着恩情的迭下来,莫说是教你带着娘去南地帮着那位殿下正经办差,便是他有朝一日突然要做个纨绔,他砸门,你都得帮着递棍子!”
司微鼓起脸颊,翻了个白眼:“我才不会。”
尤氏的话便也点到为止,思及过往,又不觉沾染了几分忧愁:
“若早知,这北疆战事不等你成丁便停了,娘何必把你当做女娘来养,若是按着正经人家的年岁,你如今,约摸着也是该能到下童生试的年岁。”
“我儿心肠颇为良善,行事又颇有条理,若能为官主政一方,也该是一地百姓之幸事,便是外放做个县令,也该是举家赴任……难不成,我儿要把娘一个人,丢在这鸠县,落在那林湾村?”
司微摇头:“自然不会。”
也就是尤氏是他亲娘,才会对自己有这么厚的滤镜,才会觉着他司微能有那么大的能耐。
不过到底,原本满腹的愧疚,渐渐被尤氏的话语给说得退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尤氏含笑:“原本我还想着,你这福女的身份要如何改过来。如今这般,不仅有人替你做了打算,就连前程,也比先前娘预想的那些个念头来得更靠谱……微儿,你且记住,君子为人,周而不比,和而不同。”
“以公正之心对待天下之人,观人为人处事,当不偏不倚,却也没必要强求外人的想法与你一致。”
“莫要教那些个情绪,左右了你的判断,使得你在观人之时,有所偏颇。”
司微从尤氏膝上抬起头来,抿了抿唇,神情很是认真:“娘,孩儿受教了。”
于是尤氏便笑了起来,再次在司微脸上捏了一把:“傻孩子。”
司微深吸了口气,将所有翻腾着的杂乱情绪清理出去,只在尤氏手心里蹭了下,便看向尤氏:“那,娘,我教他们帮着娘收拾行李?”
这话一出,尤氏反倒有些犹豫:“倒也没多少东西,一些稍大些的家伙什,教他们帮着搬搬便罢,屋里那些个东西,都是女人家的衣裳物什,教他们沾手,不合适。”
司微摇了摇头,扬声唤了来福他们进去帮着尤氏打点行装,而后才按下了尤氏的手,低声跟尤氏解释这些人的来历。
至于这些人跟司微学的东西,司微却是隐瞒下来,只推到那些个胭脂水粉上去:
“此次南下,是为着替郡王打掩护,既是扮做富商,那终归得有个经营的营生。只胭脂水粉铺子这类生意寻常却又不打眼,那些个官老爷们,又非是后宅的妇人,如何会把注意放在这些个后宅妇人们用的玩意儿上……就更不能把这东西,跟身处京城的皇孙联系在一处。”
“所以这些人,许多都是宫里出来的,如今跟在儿身边,一来,学些个手艺,二来,却也是帮着打个掩护,都是些能信得过的。”
旁的司微的私事,司微不敢确保这些人能不能信得过,但如今都在诚毅郡王的船上,谁敢凿了诚毅郡王的船……左右这些个如今跟在司微身边学东西的徒弟们,是不敢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再则,有事弟子服其劳,只是搬个家而已,倒也不费什么功夫。
毕竟尤氏当初从林湾村搬过来的时候,也没从家里带太多的东西过来。
这厢尤氏的行李搭着板车出门,那厢没过多久,刘婆子便得了信儿,匆匆朝着春江楼里,春娘住的那小院儿而去。
凑在春娘耳畔如此这般一番耳语后,春娘眉毛微跳:“当真?”
“真真儿的,那尤娘子跟绣坊的活计,还是我帮着牵线儿找来的,方才绣坊那厢来人,说是已经把那租赁去的绣架和针线一并还回去了。”
春娘把端在手里的茶水往桌子上一放,起身在堂屋里来回踱了两步,蓦然回头:
“先不管他到底是男是女,终归尤娘子如今还活在世上的孩子,就那司微一个。男也好,女也罢,都是当初教那刘承延跟雪酥一道送去了诚毅郡王那。”
“他既然重新出现在鸠县……那诚毅郡王,想来也多半,就在鸠县。”
刘婆子犹豫了下:“那春娘,咱们这儿……又该是个什么章程?”
春娘顿在屋中良久,眸色沉沉:“咱们这儿,什么章程都没有,按兵不动,就当完全没察觉这回事儿。”
“给主家那头递个消息,南地这么多年收集来,一直压箱底儿的东西,该准备往外放的都准备好了……剩下的,就得看咱们这位殿下,能把南地的水,给搅成个什么模样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72章
南地是个统称,自萦州以南,直至临海的这篇广袤土地,统称为南地,实则囊括了近十个州府,下辖县属近百个。
其中仅是县属临海的州府,便多达五六之数,占地之广,约有大历十分二三的版图。
再加上南地气候温润,物产丰富,四通八达的河道以及沿海修建的码头,养活了南地无数人口之余,却也天然为他们创造了天然的经商环境。
依托于航运,以及外海来的胡人贸易,每年收上来的商税,几乎占了国库的三成。
马车里,秦峥捏着手里的书卷,漫不经心地将这些事掰开了说给司微听:
“古时候,天子之治,地方千里,千里之外,封八百诸侯,凡公、侯、伯、男、士五等。诸侯国臣,其禄视为诸侯之卿,其位观诸侯之爵,是故诸侯国臣,虽名为臣,却非天子之臣。”
“当年古制,便是为使诸侯辅佐帝王治理天下,毕竟山高路远,朝廷政令想要通彻天下……便是快马加鞭,自中央传至偏远地方,短则一旬半月,长则月余。”
“若是更偏远的地方,三五个月都花在路上也使得。”
秦峥慢悠悠掀过了一页去:“政令自春种之时下发,落至偏远地方,怕是已值夏末,该忙夏收之事,所以古时圣贤有云:偏远之地不治,不毛之地不治,未开化之地不治。”
“于是治外之地,便多归属于那些个蛮夷所有,我中原大地朝代更迭,历朝历代这么发展下来,国土早已不是古时候那般只居于中原腹地,而是一步步朝外扩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峥从书卷中抬眼,看向司微:“……你瞧,如今南地的这些个郡县,可像是当初的诸侯国?”
“虽还从朝廷领着官职,拿着俸米,但毕竟山高皇帝远,只怕当地百姓只知当地官员之威,而不闻金銮殿上高坐的皇帝。”
这些司微自然明白,中央和地方,君王和朝臣,一向都是相互倚扶,却又彼此拉扯的存在。
别看中央朝廷里的那些个人争权夺利,彼此攻讦,斗得鸡飞狗跳,但在争斗之余,那些个该处理的事也都从没落下过。
毕竟上头坐着的皇帝不是个昏庸的。
而能在朝廷里混出头的那些个大人们,寻常时候能为了些鸡毛蒜皮拉拉杂杂,但要真对上地方上的问题……立场一致的情况下,战斗力绝不是地方上的仨瓜俩枣能顶得住的。
但现在的问题就是……朝里有人的屁股是歪的。
“国库里每年收上来的税收,除却分摊到丁口头上的税之外,似是那些个茶马盐铁,绢丝布帛,以及每年的商税,都算是大头,南地每年税收能占据国库三成的份额,已然不算是个小数。”
“早些年间,北疆战场还在打,当时从南地送上前线的粮草出了纰漏,押送了一批混了砂石麸皮的‘粮食’过去,寒冬腊月,前线的将士们盼了一个多月送到的粮草,就是这些玩意儿。”
“后来是谢楚安谢将军顶着压力,杀俘,宰马,带着人在大雪天冲入草原,屠了三个部落,所过之处,无论妇孺老幼,无一活口。”
“固然压下了一场哗变,却也开了禁口,违逆军令,无视军规……谢楚安最后亲手,把那些个激出了匪性的兵将们,于众目睽睽之下,处决于校场之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些事,不能开头,开了一个头,就是开了禁口,开了禁口,再往后,人的下限就只会无限朝着深渊不断下滑。
特别是,在这个过程中,尝到了甜头的人。
会放大某种感官,而后成瘾。
司微几乎是屏住呼吸听完的这些事:这件事的性质极为恶劣。
先不说战场杀俘,会造成日后敌方更为激烈、拼命的抵抗,致使敌方宁死不投降,便是这种近乎于屠城之举,于人心上,则是人性的一种泯灭。
他们的刀兵,对向了老弱妇孺,对向了那些本不该出手的人。
而后得到了牛羊,不仅有了肉,还有了无数的牛羊皮……
这种甜头,对于在前线整日拼杀,不晓得自己哪一天会死的兵将们来说,又有多大的吸引力?
而泯灭了人性的队伍,到底该是军,还是匪?
所幸,这个队伍里还有个谢楚安,谢将军,知晓把人往回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在司微微不可察松了口气的时候,秦峥嗤笑一声,手里的书再次翻过一页:
“后来,就有了景升二十一年的抄家案。”
“当时从萦州、洛州、澄阳、撒驿沿途等地,一连查出不少人,皇爷爷大怒,”
“早些年间,北疆战场还在打,爷爷那头其实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去动南地的那些个官员,但实在是按不住这件事太过……所以当年牵扯进去压往京城的罪臣眷属,不下数千之数。”
“一时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而掖庭教坊,也教那些个罪属塞得满满当当……时至如今,又是二十多年过去,百姓归乡休养生息,南地所缴纳入国库的银子,却年年渐少,洪灾水患连年发生。”
“甚至还向朝廷请款,申请赈济……”
秦峥哼笑一声,没有接着再往下说,只是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也不怕把自个儿的肚皮给撑破了。”
治贪,抓贪,这是一件从司微上辈子上下五千年,再到这辈子也都一直无法彻底解决的一件事。
<:///=_bnk>明朝酷刑扒皮充草,示众于人前,都拦不住人心贪欲,更何况那南地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更似是司微上辈子湖广两浙那等富庶地方?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捋了捋自己的思路,把如今的局势刻进脑海。
这一路,司微被秦峥带在身边教导,除却教来福他们那些个算术课混着识字课的上,余下的时间,便是被他摁着脑袋,听朝堂大局的风声走势。
这会儿,也算是把这盘棋给摸了半个透彻,至少是知晓自己在这局里到底该是个什么位置,又该是做什么。
不过……
“南地地广,牵连甚大,殿下想从哪里下手查?我这厢也好安排。”
秦峥把手里翻到最后的书往案上一丢,舒展了腿脚往软榻一侧搭着,整个人便枕着双手靠在了美人靠上,垂着眼想了半晌,方才撩起眼:
“你不必管我,吴崖谙也好,雪酥也好,既然你都安排好了,那便不必顾及我,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这才刚进萦州,我倒是不急着往南走。”
秦峥略略一哂:“左右,我就是个家业将将败落,千里来寻姑母的败家子。”
“那八百两银子,便是我保下来的最后的家产……赚了,表弟你得养家。”
“赔了,那表弟……你得带着姑母,并着雪酥姑娘一起喝西北风。”
第73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跟着秦峥一路往南地走,却也并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打听。
吴崖谙本就是南地人,他外祖家,原便是在充州博宜——充州临海,博宜则在充州以东,距离海边不过七八里地。
某种程度上来说,算得上是整个大历版图上,最东边的位置。
而此行出来,司微为了稳妥,便拐带了吴崖谙一道南下。
吴崖谙外祖家在充州博宜一带经营多年,手里更是握着商道,每每商队通行,往来间的消息绝不会少了去。
再加上他想攀上诚毅郡王,于是二人算是一拍即合,不仅跟着司微一道南下,但凡司微所问,吴崖谙则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这么个自幼在南地长大的人做中,再加上司微上辈子练就出来的眼界和阅历——喝西北风什么的,想也知晓不可能。
不过思及自己的打算,司微犹豫了下,还是提醒秦峥:
“此行对于殿下来说,或许只是为着查案而做的伪装,但于我而言,却是正儿八经想和吴崖谙一道做些买卖生意……”
“若不顾及殿下,恐怕接下来,就得是在萦州置业,先把手里的东西铺排开来。”
“这一来二去的,也怕是耽误了殿下办事。”
秦峥轻笑一声,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你且自做你的买卖去,若你不打算做些买卖,我才该要头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至于查案,你也说了,南地地广,牵扯甚大……非是一朝一夕之事。”
他抬眼看向司微,眼底透着股子锋芒:“再者,我也得瞧瞧,这山高皇帝远的地界儿,这些官员治下的百姓,又都是个什么模样。”
说到最后,秦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更似是喃喃:
“我也得好生瞧瞧,南地这片浑水潭子底下兴风作浪的海龙王,到底是怎么个肚量。”
“这海龙王的龙宫,如今又该是修在何处……”
司微听得秦峥的意思,便已知他心下有自己的打算。
既然秦峥都这么说了,司微便也不再顾及他。
待到了客栈,服侍着尤氏安顿下来,留了雪酥在客栈陪着尤氏,司微便拽了吴崖谙出门。
吴崖谙嗳嗳两声,半推半就的也就跟着司微出来了。
客栈门口,他自司微手里扯回自己的袖子,嘟囔着:“我原还想着再和郡……公子再攀扯攀扯关系,偏你小子是个急性子,连这点子时间都等不及。”
司微翻了个白眼:“别了吧,等你慢慢吞吞的收拾好,他一早就带着人没影儿了。”
吴崖谙胖乎乎的脸上透着几分错愕:“这不该是刚安顿下来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摇了摇头:“左右这些事,都有他身边儿的人帮着打理,哪里需要他亲自过问……罢了,先不说这些,上回你跟我说,你外祖家中有采珠船?”
吴崖谙点了点头,跟着司微走在街上,太过庞大富贵的体型任是谁见了都得多看两眼,偏他自个儿习以为常,并不在意,只目光多有在过往容貌出众些的女子身上流连,嘴里说话倒还算是认真:
“对,是有那么两艘采珠船,每年三月,便要杀牲祭祀海神,而后采珠人便腰系长绳,持着篮子下海。”
司微问询道:“海珠可易得?”
吴崖谙飘忽着的目光略略一沉,似是想起了什么:“……并不易得,采珠人下海,腰缚长绳,口含锡管,使鱼皮熬制出的胶皮袋子包覆耳鼻脖颈,沉入水中时,最深可达四五百尺。”
“待其锡管中生气将绝,便摇动身上长绳,由船上人迅速拉起,使以沸水煮热了的毛毯包裹覆盖其身。”
吴崖谙声音有些迟缓:“无论是船上船工拉起时动作慢了,还是拿毯子包裹的速度慢了,这么一条人命,怕就直接没了……再有,运气更不好一些的,不等晃动绳索将人拉上来,便已然葬身鱼腹。”
“似是米粒大小的珍珠,在沿海沙滩上多搜寻些许,或能有所得,但若是那些个个头再大些的海珠,除却下海捕捞,否则寻常根本见不到。”
“是以越大的海珠,价格便越是昂贵……都是拿人命堆出来的。”
司微沉默了,他问询吴崖谙此事,原是想着他家里有采珠船,既是有采珠船,那想来弄来一些品相不怎么好的珍珠研磨成粉,混进妆粉里以做噱头,或是单独承装了卖出去,都该是极有市场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但他万万没想到,如今的珍珠开采,竟是这般……危险。
如此说来,倒是他上辈子见惯了那些个淡水养殖珍珠,并不把珍珠看作是多珍贵的东西的他,有些何不食肉糜了。
司微彻底打消了拿珍珠粉研磨入妆充做保养的想法,只是脑子里,却蓦然闪过了一丝灵光。
第74章
珍珠这种东西,说白了不过是沙砾久经蕴养又或是出现病变而基于自身的生物本能,分泌出珍珠质将其包裹起来的结晶物。
上辈子最常见的珍珠养殖手段,便是将厚贝壳磨成小珠,引入珍珠贝的体内,刺激珍珠贝分泌珍珠质将其包裹,形成珍珠囊的同时,也在贝壳球表面形成一层珍珠层。
这是在不动刀的情况下,最最简单的培养手段。
若是动刀……在眼下这么个消毒靠火烧水煮,轻易一道伤口都可能得破伤风的时代,司微不想做更复杂的植株手术。
一来没有动手经验,二来感染风险太大,三不管成不成功,后期的护理都是个麻烦事,还不如按着最最原始的手段去养珠。
珍珠贝活着的时候拿来养珠,待三五年后,珍珠成型,取珠之后则可以将其瑶柱取出制成干贝,除此之外,就连取珠取肉后剩下的扇贝壳,司微都能给寻一个出路——
绝不是拿来研磨成蛤粉,太过暴殄天物。
司微稍稍眯眼,将所有的流程在脑海中理顺了一遍过后,司微便和吴崖谙说起此事。
吴崖谙这人,看上去就是个有些油腻的好色胖子,但也绝不真似是外头风传的那般好色无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愿意给围在身边儿贴上来的那些个女人们身上大手大脚是他乐意,遇到刘承延那等非要压人一头的过江龙也只能低头认怂,花钱消灾……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脑子不好使。
看上去性格再怎么软弱窝囊的好说话的胆小胖子,不学无术这么多年下来,除却好渔色和冤大头的名声之外,却不曾再听闻有半分出格之事,这本就是一种本事。
有些时候有些事,你不去招惹人家,偏还要有人来招惹你,硬生生把人拖进一团乌七八糟的烂泥里。
可偏偏,吴崖谙这人,每次都能从那滩烂泥里脱身。
也是一种本事。
至少脑子够清醒。
吴崖谙听了司微所说,略显色浓的落尾眉皱了起来,就连脸颊两侧略显往下坠的脸庞轮廓都带了几分认真与凝重,眼神倒是不再往过路的女子身上飘了。
司微倒也没管他在想什么,这事儿能成则成,不能成,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之余他司微没有丁点儿损失。
只是二人将将走到官牙前的时候,吴崖谙珠圆玉润的手搭在了司微的肩膀上,略略施了几分力:
“这事儿,我得跟老爷子商量一二,若当真能成,司小公子……我博宜赵家,不仅是赵家,整个博宜百姓,都得感念司小公子的恩情。”
这人便是这么现实,以前对司微说话时尚且还算是平辈相交,更多是拿司微当做世交家的孩子照顾,说话间带着股子陪小孩子玩耍的耐心与包容,唤司微时也大多直呼其名,这会儿得了个养殖珍珠的法子,对上司微便换成了“小公子”。
但见吴崖谙这般郑重,司微却还有些不解:“吴兄外祖家乃是数代经商,不会不知这么个养珠的法子见效极慢,得三五年方能确保贝珠养成珍珠,以及保证珍珠的品相……”
“且待这批贝珠成珠,大量珍珠冲击市场之下,珍珠的价钱定然要下降,如此这般,待十数年之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公子却是不知,这珍珠保存年限,却也有限,”吴崖谙摇了摇头,“所谓人老珠黄,多半便是如此,只要拉开了产珠的年限,却也不至于似小公子这般所说的砸了市。”
“我博宜赵家当年起家,便是祖辈开出了一颗直径将近三寸的海珠。”
“海珠向来珍贵,每每有所得,却也大多都是些绿豆大小至黄豆大小的珍珠,珠体越是圆润,珠身每每往上增加一分,价钱便能再往上翻上数倍。”
吴崖谙引着司微进了这处官牙,招呼着人上了茶水,便摆手教那牙人一刻钟后再来,拉了司微在一侧的桌凳旁坐下:
“当年赵家祖辈凭借着这么一颗珍珠,于高门大族处,换了足足百金,方才有了如今博宜赵家。”
百金,按着大历银钱兑法,一金可兑十两银,百金,就是千两银子。
与司微等着官牙过来的时候,吴崖谙便与司微说着些博宜之事:
“赵家祖上便是采珠人,拿命去博,去赌,赌那贝中有没有珍珠。”
“每每下海,都要抱着此去可能再也上不来的念头……如此这般,得了那百金之后,我赵家才置办起了正儿八经的采珠船,博宜一地百姓,皆愿下海采珠。”
“可离海岸近的海底,哪里能有那许多的珍珠给人去捡,许多都是尚未成年的海贝,提前便教人给摸了上来,拆了贝肉,取了那丁点儿大的海珠。”
“世人皆道海里可淘金,一时,采珠之事蔚然成风……只都是些家贫却又会水的百姓,只知水里能捞起海贝,却不防从那海底上来,些许风寒便能要了人的性命。”
“再加上早些年北疆战场连年征兵……”吴崖谙苦笑了下,整个胖脸显得有几分皱巴巴的模样,“既然小公子指点我一条生财的路子,我也不必跟小公子打那些个马虎眼,便也实话实说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如今博宜治下,税收全靠三家大姓顶着,这些年好歹我爹是涿州知府,再加上我赵家本家往涿州渐渐迁移,外祖家顶着的压力渐小,甚至能接应了一部分投奔来的百姓,漂泊于海上,靠着打渔为生……但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海珠难得,外祖一家便转换了赚钱的路子,开始行商,很是收容了一批来投奔门下,愿做家奴的百姓……这里头,少有正经上了奴籍之人。”
“按着我外祖的说法,都是乡里乡亲的,他做不到兼济天下,却也做不到独善其身。”
“所以……”
司微一时沉默,北疆之战于国而言实为太平之紧要,但于民间百姓而言,却着实是一场超出他们所能承担范畴的祸事。
不仅他当初自生下来便被尤氏当做女儿养,直到摸着自个儿没变性方才松了口气,而后在尤氏的看顾下平安长大……这还算是幸运的。
连年征兵,征走了家里的顶梁柱,每年该压下来的税没有半点减免不说,随着北地战事的吃紧,那些个杂税压下来的也愈发多了起来。
谁不想过太平日子呢?
可朝廷政令,又是要人,又是要钱……当他们开始撑不下去,入不敷出的时候,是真的会逃的。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吴崖谙苦笑着:“可海里虽有海鱼,能果腹,却无淡水……莫说淡水,便是那些个瓜果菜蔬,在海边那等反盐地里,想开荒都开不出来。”
“便是在海上寻着小岛,聊做补给,却也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左右官衙那头的税,我们赵家咬着牙,该顶的也就顶了,好歹他们投了我家做工……也算是赚回来些许银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照我外祖所说,赵家虽是豪富,却无甚底蕴,银钱这些东西,能赚也能花,可那些个乡里乡亲的,总不能教他们有家不能归,跟着在海上漂泊。”
“时日久了,有那些孩童,口齿生疮,毛发枯黄……”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外祖这人,心善,性软,总得想着,瞧着,托着我爹看看能不能替这些个百姓们寻个活路。”
吴崖谙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司微:“有几批愿意走的,已经跟着我家商队,从南地去往逐洲,我父愿意接纳这些个父老乡亲,于州城周边治下的那些个村落落户……”
“只一地百姓皆有定数,十里之中,多是些面熟之人,这些乡亲父老迁去涿州,生面孔一多,极容易引起当地治下百姓的惶恐与不安,若有有心人参我父一本,说这些都是我父私养的家丁……什么样的人家,动辄能在州府周边之地,连带老弱妇孺,养上近千之数?”
司微动了动嘴唇,已然明了吴崖谙这一趟跟着南下的来意:
安排这么一批老弱妇孺不算是什么难事,但落在有心人眼里,涿州知府手里突然涌现的这批人,定然和他有着斩不断的连系,再思及这些皆是老弱妇孺,而不见正值壮年的男丁,怕是要把这事往吴知府豢养私兵上靠拢。
吴崖谙坠着脸颊两侧肥嘟嘟的肉,想挤出来个笑却没成功:“所以我听闻诚毅郡王突然去了鸠县,连这风声是真是假都没顾上,就往那鸠县跑……就想着,看能不能搭上郡王的路子。”
“诚毅郡王虽是宗室,却是当今圣上嫡孙,领着差事,从不上朝,手里却还握着圣上钦赐的尚方天子剑,过手的那些个案子,无一不是大案、要案。”
“是个眼底揉不进沙子的主儿。”
“我就想着,能不能替我爹,多筹谋筹谋,搁郡王殿下这儿,先讨个免死金牌来……至于说替我爹瞧瞧能不能在朝里活动活动,不过是个托词,可这实话,哪儿能摆在明面儿上往外说呢?”
说着,吴崖谙被一张胖脸挤的只剩下不大的眼睛里,竟是骨碌碌往外掉眼泪珠子,兴许是忍不住,又兴许是觉着丢人,他自自个儿怀里掏了个手绢出来带着几分狼狈的抹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行,我就是胆子小……这些事儿我压在心里头压了好几年……也没个地儿说去。”
“我也知道我爹这事儿做着,是为着家乡的父老谋一条活路,可这世道,怎的连做个好事儿,都得偷偷摸摸,担惊受怕,生怕哪一天,突然就东窗事发,把这锅给扣死了呢?”
吴崖谙很快把一张脸收拾干净,把那张擦过眼泪的帕子又给塞回了怀里,只一双眼还湿着,眼圈儿有些泛红,便再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得了司小公子这么个法子,暂且先教家里老爷子试着,把这珠子给养起来,待养成了,这市面儿上的珍珠价钱就是再贱,没的说卖不出去的……实在不行,胡商那头也是个法子。”
“他们有了来钱的路子,能稳下心去养珠,不必非得扒着赵家这艘破船过活,他们松快,我们自家,自个儿心里也能跟着松快。”
“这一条条的,都是人命啊。”
第75章
司微沉默了良久,低低一叹:
在这个路遥车马慢的时代,没有快节奏的生活,没有高速发展的经济,更没有日新月异的科技迭代更新……的世界。
比起他们,倒是显得他这个两世为人的人,要更为自私冷漠。
他习惯了邻居对门应不识,人情往来不过虚点头的现代社会,习惯了读书时两耳不闻窗外事,习惯了工作时只规划于眼前发展,更习惯了闲暇时常回孤儿院看看,帮着带一带孩子,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什么国家,什么政治,什么清朗,什么改革……离他太远太远,远到,除却高考时要考的时政之外,这些和他个人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社畜为牛马,为钱所奔波。
高强度的工作,快节奏的社会,再加上404的存在,谁又会把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时常挂念在心底呢?
就连某些时候突然冲上热搜的社会新闻,所愤发的怒火,都夹杂着无力和不平,于是掀起一阵阵波涛,而后又被无数吃人血馒头的血蛭蜂拥而上,将其变成一场属于流量的狂欢。
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便也跟着习以为常了。
十数年寒窗苦读,挺脊梁、竖傲骨,三五年奔波劳碌,锻成灰,碎做土。
这是现代社会教给司微这么一个普通人的现实。
所以哪怕重获一世,司微也没有什么向上攀爬,建功立业的心思,他的心只有那么丁点儿大,只装得下自己和尤氏,以及那小小的一个家。
但他从未想过,在古代,在这么一个措不及防的情况下,突然会被人贴脸给他上了这么一课。
恍惚间,司微竟仿佛梦回民国,在那个风雨飘摇、民乱不安的时代里,看到了那些个为国呼吁,不断奔走,甚至不断支持建设,支持改革,支持民众自强,启迪民智,开创更好未来的,爱国商人的身影。
他们能做什么呢?
也不过是在大环境的压迫下,奋力发声,然后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一如如今,连发声都不敢,却还依旧支撑着一批百姓茍活着的赵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是尤未凉的热血,那是浓厚的人情味儿,更是一份颤颤巍巍的担当。
司微张了张嘴,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他自诩为三观正常的普通人,可和这些人相比,竟显得那般自私冷血。
他……习惯了,对那些个苦难视而不见。
因为他也……习惯了,后天的,习得性的,那种无助。
司微苦笑着撑着自己的额头,把自己支在桌子上,心底一时五味杂陈,翻涌的是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半晌,消化了些许情绪的司微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老太爷说得对,这些事既见了,便是做不到兼济天下,却也是做不到独善其身的……”
司微抬眼,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打量眼前的胖子,还是那般有些怂怂的模样,只是这人,和以前看上去却也好似并不一样了。
司微道:“这事儿我若是不知,便也就罢了,既是知晓,不做些什么,心里总是也过不去……吴兄也知,我打算在南地开些铺子。”
“原本将这事告与吴兄知晓,便是想借了吴兄的路子,采办些珍珠回来研磨成粉。若是不成,赵家既有采珠船,想来也能帮着小弟从海里捞些珊瑚和鲍鱼、牡蛎、生蚝之类的贝类上来。”
“我不要贝肉,只需吴兄替我多多打捞些海贝海螺的空壳送来便是……还有那些个年纪小些的孩子,若是愿意做工的,也一道送过来,我教他们一门能立身的手艺。”
司微抬眼,对上吴崖谙的那张胖脸:“要那些个手上有力气的,能静的下心,坐的住的孩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吴崖谙当即便应下来,有人愿意帮着他们分担些许,是好事,只一点儿,他瞧着司微的脸色:“女孩儿也要?”
司微一顿,旋即便无所谓的点了头:“要,为什么不要?”
说话间,原先被吴崖谙远远打发了去的官牙便朝着二人坐着的桌边过来了。
一番见礼,这牙人却是姓徐,自称徐三。
徐三上下打量了眼司微,而后便将目光落在了吴崖谙身上:“二位来此,是想租赁,还是想买卖?”
吴崖谙一指司微:“问他。”
十岁出头的司微被人小瞧却也不是头一回,对上徐三神色如常:“既要租赁,也要买卖。”
“租赁,我想赁一处临街的宅院,要带铺子的那种。”
徐三见谈话的是个小娃,多瞧了司微几眼,但面上却也不动声色,只顺着司微的话接着往下问:
“要带铺面的,小公子是想些什么生意?”
司微:“都是些胭脂水粉,各色黛笔之类的物什,空间得稍大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三沉吟半晌,唤来牙行里跑腿的:“去将西三街并着顺安街、弥陀巷子那头的钥匙取来,我带二位过去瞧瞧。”
跑腿的应了一声,不多时,便递来了三串钥匙。
徐三带着司微和吴崖谙往外走:“两位是北地来的客商?”
吴崖谙含笑接口:“是,也不是,我乃是充州博宜人,此番陪着他们兄弟二人南下,也算是谈妥了一桩生意。”
于是这话匣子也就跟着打开了。
吴崖谙并不知晓诚毅郡王此次南下是为了查什么,却也知晓他绝不会轻易离京,更别说这般借了旁人的身份深居浅出,并不如何露面。
既然如此,吴崖谙便也帮着描补一二,有意无意透了些许身份出去:譬如他二人,一个出身充州博宜赵家,一个出身嘉陵尤氏,此行也是为着做买卖而来。
总之,是跟着那京城的人,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于是就这么真真假假的穿插着,又说了些许博宜的海货,韶关当年的战事,拉拉杂杂的跟着徐三在萦州城里转过了几条街道,上了一处正街。
确实是临街的铺子,一层层排着的门板上落了一层灰,只在外头最靠边的门板上按了个锁鼻,挎了把铜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徐三从腰间摸了一长串的钥匙下来,捅进锁眼里用力转了转,方才把有些生锈了的锁给捅开,而后卸了门上的门板,带着几人进去看。
这处铺子在萦州城里算不得是顶顶繁华的街道,却也绝算不上偏僻,卸了门口的门板,进了屋里,迎面扑来的便是一股子灰尘气息。
司微掩着鼻子扇了扇,忍下咳嗽的冲动闷着嗓子吭了一声——在这地方咳起来,也不知到底是他呛进去的灰尘多,还是他从气管里咳出来的细菌多。
司微偏脸在这处铺子里看过去,从货架和柜子的摆设上能看出这处原本应该是个卖布的。
古代的布庄不仅用来卖布,甚至还接一些成衣的生意,和一些成衣铺、绣坊,都有着生意上的合作。
所以这处铺子的大堂里不仅有盛放布匹的长条桌,两侧墙上还有些能挂衣裳的,类似于展台一般的墙柜,只这会儿,上头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灰。
除却灰多了些之外,从房梁的高度,到屋里打光的明窗,再到后头打着帘子,通往后院的二道门,瞧着都还算是不错。
至少从占地面积上来说,挺符合司微的期待。
徐三把铺子里的窗户都支起来,带着司微和吴崖谙在这前头的铺子里转了一圈:
“这铺子里用的,都是些老木,别看这会儿灰扑扑的模样,等擦洗出来,估计都不用再重新漆一遍就能用……当初,也都是新打出来没多久,就一直摆在这儿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三撩起二道门上,沾满了灰尘的帘子,一把将其扯了下来,丢在一旁的柜子上,一时腾起一阵烟雾。
“往后是个小院儿,带库房,因着做的是布匹买卖,这原东家的库房也是正儿八经好生倒腾过的,既不能教生了虫,也不能教老鼠掏了洞,摆着的那些个生丝绸缎,又不能教见了风见了潮……”
说着,徐三自长串的青铜匙串上又摸了把长钥匙出来,捅进了门锁里,嘎吱声中,打开了这一处库房。
库房里除却灰尘气息,还隐隐透着几分花椒的香气。
徐三瞅着这库房,半晌,也是一叹:“小公子且瞧瞧,当初沈家为了这储存布匹能防虫防潮,硬生生拿花椒堆出来了这处地方,和泥涂墙时用的是花椒子,这墙隙与底下铺着的木地板下头塞着的,都是干花椒壳。”
连带着这处库房,也是极宽敞的。
司微没有说话,从库房中出来,打量着后头的这处小院。
院子里靠近灶房的地方打了口井,如今井轱辘上的麻绳早已腐烂,连带着不干不湿泡在井里打水的木桶也都跟着腐朽成了碎木渣滓,在井水面上漂浮着生了些绿。
剩下的几间房子,打眼一瞧便知是用来住人的。
开了门,扑簌簌的灰往下落,靠近东边儿的几间,能看出来摆设要好上许多,拾掇的也更细致,往西边去的那几间,屋里则是搭了大通铺,看上去像是给伙计住的地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处院落放在司微上辈子,就算是破落成这样的独家院想卖出去,凭借着这占地面积,在三四线的小县城里,顾及都得上个一两百、两三百万去,放在现在……倒也就不是说不值钱了。
司微跟徐三问了价,徐三便支了手指头出来:“您要是打算赁这处地方,赁钱每个月是二十两银子,但您要是打算买……五百两银子,这处地方便归小公子了!”
司微一顿,有些诧异回头:“一个月的赁钱,我倒还能理解,这处宅院旁的不说,就说前头那么大的铺子,再加上这几乎占了一半院子的库房……加起来,五百两?”
也就是比两年的租金再多贴一个月的价钱,就能把这处院落给拿下。
再则,也有说不通的地方——瞧着前头的大街,这地儿也不算是偏僻,再往前,能瞧着一家装潢得颇有排面的布庄就在那开着。
二十两银子,能在府城这种地方,租一个铺子带一个住的院子,价钱也就差不多,算是平价,但若说五百两能买这么个院子……倒也不是不能买,可要是前头再加个门脸那般大的铺子,却是绝寻不来的。
就这么个售价,再怎么,不至于教这铺子里的灰,落成如今这般。
见着司微眼底的诧异,徐三沉默了一会儿,苦笑一声:“是,若是小公子打算安置下来,还要带个铺子,眼下这处地方能五百两买断,便是放眼整个萦州州城,却也绝寻不来第二处的了。”
“自然,这里头,也有小人些许心思……”
第76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太阳底下无新事,说来说去,也都是那么一回事。
沈家不算是什么大户,贩布起家,家里几代人的经营也就是盘下来这么一处布庄。
徐三点了点外头街上铺排开来,显得极为显眼的布庄:
“沈家的这处铺子,在咱们萦州府城里也算是老字号,总沈家老爷子那一代开始算,算到如今,传了已是四代……儿孙也都是有出息的。”
“没奈何,那鸿兴布庄的东家,是咱们知府大人家的小舅子……”
话说到这份儿上,有些东西也就不必再往明了挑。
“如今咱们萦州城里的那些个绸缎铺子,成衣绣坊,都是瞧着那官舅爷的脸色接些活计……除却为人霸道些,倒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主儿,”
说着,徐三却是从腰间取了个烟杆子出来,噌地一下点着了。
微弱的火星在烟锅里一闪而逝,只有被点燃的烟丝徐徐往外吐着些许白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可这断了人的生意,也就断了人的活路,不比死了一了百了,来得干脆。刚翻新过的店面,拾掇出来的库房,搭进去的银子也就这么搭进去了,也就是靠着那些个囤在库里的布匹折价出了,能喘口气。”
“咱们萦州本地的人家,有那点闲钱银子的,不愿去沾那官舅爷的官司,没那点儿闲钱银子的,也没得说敢接手这沈家剩下的东西。”
“外来的客商,若是打算在咱们萦州置业的,一听这背后的沟沟道道,不乐意要是一回事儿,嫌这地方败财运又是一回事儿。”
徐三长长吐了口烟出来,拿着烟锅在井边的青石槽上磕了磕:“所以这地儿,也就算是砸手里了。”
司微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他跟吴崖谙不是徐三第一批往这处铺子里带的人,但那些人要么顾忌萦州知府的小舅子,要么嫌晦气,再要么,就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都没看上这地方。
于是司微便问徐三:“徐牙和那沈家,可是有什么交情?”
徐三豁着牙花子笑:“也算是吧,我家里的小儿子,娶了沈家三房屋里的闺女……这么些年,就算是想帮衬,却也帮衬不了多少。”
“小公子,你且瞧着如何,若也觉着这地方麻烦,我便带你再往西三街和弥陀巷子走走,那头还有几处铺子。”
司微对这些倒是无所谓,左右他做的也不是布匹买卖,那颍州知府的小舅子便是再如何盯着这处地方,却也寻不得他的麻烦——
莫说他背后的诚毅郡王,便说身边儿跟着的胖子,再怎么也是涿州知府的亲子,和这萦州知府的小舅子真要碰在一处……这亲远近疏,就得看萦州知府该怎么掂量了。
一个弄不好,是要教人一折奏本递到朝里给参上一本的。
再则,以当下这么个一夫一妻多妾制的当下,再参考一下那些个手里有点钱权的中年男人彩旗飘飘的德行,这位小舅子在萦州知府那到底有多看重……还真不好说。
五百两银子,一座带井的一进宅院,再附带前头颇为宽敞的门脸,连带着外头青石板铺就的大街……这地段,这面积,这价位,在整个萦州确实是没地儿找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当场便拍板定下了这处地方。
徐三收起烟袋,把烟锅里剩下没烧完的烟丝磕出来,脸上的神色也跟着郑重起来:“小公子,您能做主?”
司微颔首:这一路从京城出来,路上的行装花销基本上都教庞管家提前安排好了,就连住客栈的花费,都是庞管家一早备好的,只秦峥后来塞了两百两的银票子给尤氏,教她帮着打点安排这一路的行程。
于是司微赚来的那些个银子,便也只是沿途采买了些材料,掺进货物里头,大头的那八百两银票,至今都还未曾破开。
司微也是没想到,这头一回把这八百两银子拿出来,转头就要花出去一大半去。
徐三一时大喜,生怕是司微反悔一般,匆匆便带了司微与吴崖谙前往府衙,一手银票一手房契,于衙门签了文契,还补交了千分之二十的契税。
司微摸了摸怀里的房契,并着在衙门签了的文契,转头看向徐三:“租赁之事如今已然定下,再则,是想问询徐牙,若想买些丫鬟奴婢,又该是怎么个价钱。”
哪知司微这话一出,徐三脸上竟是闪过些许尴尬:“……怕是不易。”
一时,就连吴崖谙也跟着侧目:“怎么?”
徐三嘶了一声,思忖着这话该如何跟司微解释,转眼再看司微身后跟着的吴崖谙,想起先前司微眼都不眨地从身上掏了几张薄薄的百两银票出来,便也打消了顾忌:
“这事若是放在前些年,北疆还在打仗的时候,倒还好说,有过不下去的便要把家里的闺女给卖了,可那时候没市场。”
“这几年北疆安稳,也不打仗,不征兵了……那些个躲起来的富贵公子们,便也跟着洒脱起来。”
“那些个花街柳巷的地方,把小姑娘的身价银子开到了七八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咱们这牙行开价最高却也不过是五两银,是以真要有那些个正儿八经的小丫头们,都教送到那些个地方去了。”
“还有些乡下,手里有那么点儿银钱的,也都早早从旁人手里买了人备着,打算留做童养媳,也不会送到咱们这官牙里来。”
“如今咱们萦州,缺人吶!”
第77章
缺人,不仅是缺女人,更是缺男人。
连年的征兵,掏空了丁口,于是剩下的,便都成了老弱妇孺和那些个身上带着福手福足的成年男丁。
任是再如何福手福足,到了最后也不过是免于上战场,不课户的名额是申不下来的。
莫说不课,甚至还要补课——与那些个以输代役的高门子、富户子是相差不多的待遇,只不比人家输役钱那么多,可也算是掏空了家底。
然而躲过了一轮征丁,还有下一轮,下下轮……家里有多厚的家底,能往外撒这么多银钱去?
于是便只能把家里不值钱的闺女给卖了,卖也卖不上好价钱,男丁都被征走了,便是那些个输役的高门大户,那时节也都缩着脖子过活,更不敢教家里的那些个纨绔子、浪荡儿出来在人眼皮子底下跳。
于是更多的,便都卖做了高门大户做丫鬟奴婢,几两银子便算作是打发了去,买断了人家闺女的一辈子,从此生老病死,和本家再无干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更有的,是不堪压下来的那些个重税,举族投奔了那些个大户,给人家做了佃户,逃了税,却也丢了户籍,于是举家不是奴籍,胜似奴籍,生死再不由己。
待离得衙门远了,徐三便又把烟袋给点上了,幽幽一口气里,叹出来的都是些人生不易:
“这几年,北疆不是再不打仗了么,你且瞧着,萦州城里还好,哪怕是福手福足,只要那家伙什还能行事的,那便难免要替那些被征走死在战场上,再没回来过的兄弟们继上香火,全了家里老人的念想。”
“左右人都没了,单纯把孩子过继在父兄叔侄名下,那也就是说着好听,实际上还是在自个儿膝下养着。”
“有那些个稍稍讲究些的人家,举族而居的,那身上的担子也就重了,一人得挑两房、三房,替兄弟兼祧了去,行那等敦伦之礼。”
说着,徐三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抹讥嘲:“再往乡下去,更有那‘借种’之事,蔚然成风。”
“也不知是在自欺欺人,还是在做些什么……往年里,那些个贞节烈女,竖起来的牌坊,都还挂着,牌坊底下的人啊……”
司微叹了口气:“这事儿,那些个女子们能愿意?”
徐三摇头苦笑:“她们愿不愿意的,谁管呢?”
司微这会儿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半晌,只能道:“徐牙出身,应当是比那些个寻常百姓要富裕些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提起这事,徐三嘬了口烟杆,苦笑:“不成喽……原本也算是耕读之家,可惜传到我爹那一代时,家业便也败得差不多了,最后终究还是操了贱业,掏空了家底儿,在这衙门里寻了个官牙的差使,算是躲过了一场灾祸。”
徐三说是这般说,面上却隐有自得,怕是不仅在北疆之乱的影响下,躲过了这场征兵的灾祸,甚至连着家里人,也都跟着受了几分好处……征丁这种事,得是当地的驻兵都尉到衙门拿了户籍册子,按着册子上的记载挨门挨户去征。
衙门有人好办事,他哪怕是个衙门底下说不上话的官牙,却也是多跟户曹手底下的人打交道,花些银钱,疏通了关系,想在户籍册子上勾销了去,事后不打了再添回来,也不是什么多难的事。
所以他说的这话,在司微听来,依旧是和底层的百姓们是有壁的。
吃绝户这种事,便是司微上辈子在孤儿院里,也曾从那些个上了年纪的婆婆们处有所听闻,甚至还就是发生在她们自个儿身上的事。
农村的吃绝户,不仅仅是逼着家里没了男人顶梁的孤寡,为着逝去的男丁大摆流水席,硬生生把这一户人家积攒来的银钱都给吃绝了,最后是能连带着家里压水井的金属把手都能给揪下来带走的,更况论是那些个稍稍值钱些的东西。
家里没了后,再没个日后能顶梁的男丁,这个家,便也就跟着没了以后。
没了以后,便也就再没能有起来的时候。
家里剩下的家财,便也就是没主的对象儿。
至于那剩下的婆婆媳妇子……都是女人,年老的黄土一埋,年少的择日再嫁,跟这个家有什么关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上辈子七八十年代的时候,都还能见着的事,司微不觉得放在如今,民风更为淳朴彪悍的古代,那些个吃绝户的人,又能给被吃的人,留有几分脸面与余地。
所以一个男丁,对于一个家来说,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保证,更是不至于当真教被墙倒众人推的保障。
至于是不是自家的种,对想活着的人来说,不重要——甚至媳妇子能改嫁,那些个上了年岁的婆婆,却是没有半分退路的。
所以徐三说:她们愿不愿意的,谁管呢?
司微没有跟徐三再往这些个底层逻辑里掰扯,没有必要。
既然已知萦州缺人,人不好买,那就从别的地方再想法子。
于街头与徐三分别,司微怀里揣着房契文契和吴崖谙往回走,只是走了没多久,司微便停下站住,捂住自个儿的心口:
“……吴兄,我这胸中,憋着一股子闷气出不来,好生难受啊!”
吴崖谙立在街上,看街上那些往来串走的小贩,和有些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是女子装扮的货郎,也跟着沉默了许久,半晌:
“我有时候难受得紧了,也就蒙着被子嚎啕一场,哭完便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吴崖谙胖胖的脸上,带着几分落寞:“幼时,我也曾问询过我父,说如何为民请命,方才能使得百姓安居无忧,我父摸了摸我的头,只回了我四个字。”
“他说:——请不来的。”
“天下百姓之如何,皆系于君王一心,然君王担着这天下江山社稷,注定了难以往民间多看上那么两眼。”
“于是便任命官员,替君王执掌一地,替圣上,多往地底下,看上那么两眼。”
“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像我爹、像我外祖那般的大傻子。”
“傻到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做那些个提心吊胆,非要彰显自个儿不合俗流的事儿。”
吴崖谙拍了拍自个儿的胖肚子:“像我这般,吃了睡,睡了吃,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管花钱买开心的过日子,享受荣华富贵不好么?”
司微失笑:“……若你当真是个好享受的,何必又跟着南下。”
吴崖谙翻了个白眼:“那是操心我爹日后的前途,懂不懂?”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再说,赚银子的事儿,跟享受不享受有什么关系,”吴崖谙调节情绪倒是很快,这会儿便又笑了起来,“钱这种东西,谁说自个儿不喜欢,那就是个表里不一的王八蛋。”
二人沿着萦州城里的街道,寻着先前的路往回走。
司微跟吴崖谙道:“你不是说,海上飘着打渔的,还有一堆人呢不是……别往涿州送了,送我这来吧。”
吴崖谙侧脸瞥了司微一眼,可惜二人并肩走,他只能瞧见司微的头顶:“怎么,你还打算帮我养人不成?”
司微一叹:“既是跟你要了些孩童过来,我要养着他们学些手艺,总也不好教他们亲子分离,便一道把人送过来我这吧,也算是帮你减负。”
“女子妇人,我便教她们跟着雪酥学学学梳妆的手艺,日后在店里也算是做个梳妆娘子,那些年老的老弱,便在我这后院里烧火,烧煮些东西,也算是各有安排。”
“但有一点,送来的都得是些本分老实的,”司微一掸衣摆上沾染着的灰尘,“若是那些个机灵太过的,善于钻营的,还有身强体壮的那些个,就别往我这塞了。”
吴崖谙胖脸登时便笑开了:“这事儿好说……”
司微问道:“自充州博宜,把人送至萦州城,路上得走多久?”
吴崖谙想了想:“萦州城外便是联通着的河道,自博宜至萦州,一路行船约莫得要一旬的时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旬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把刚盘下来的铺子收拾出来,吴崖谙送来的人,也该是恰好能送到。
客栈的小院里,尤氏正和雪酥对着盘账——尤氏虽是寒门出身,但论其身份,终究算是士族之后,在韶关城破之前,嘉陵尤氏在当地也还颇有经营,自幼也是被按着日后做当家主母的路子来教养。
后来虽是嫁了司家,却到底过往所学的东西也不曾落下,此时便将其捡起,带了雪酥在身边教导这些个账面上的事儿。
见着司微和吴崖谙进来,尤氏便把手边的账簿朝雪酥略略一推,抬手招了司微过去。
尤氏的身体虽嫌有些弱,但这一路上司微和雪酥细心照顾着,倒也还真不曾生过什么病,且因着一应用度都是庞管家提前备好的上等物什,尤氏的气色看上去竟是比在鸠县时要更好上几分。
司微撇下吴崖谙过去,朝着尤氏唤了一声:“娘。”
尤氏拉了司微的手,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如何,可有寻着你想要的铺子?”
司微想起徐三所说的沈家的事,情绪略低,却到底还是笑着应道:“是,已经定下了,儿这会儿带着来福他们几个过去收拾拾掇,再采买些木料之类的东西,再有个一旬的时间,约摸着也就能搬过去了。”
尤氏显得有些迟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那你便先去忙,莫要累着。”
司微自然应下,只这回再出门,吴崖谙便不再与他一道,只是摆手:“人手的事儿,我得提前写了信,教人给老爷子捎去,还有你要的那些个东西,我也都教人给你准备着,到时候一道送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司微便唤了来福几个,跟他一道往顺安街去,只刚出门,便迎面撞上了带着人从外头回来的秦峥。
秦峥面上依旧覆着假皮,作二十多岁模样的打扮,司微却微妙的自这人身上,看出了些许沉郁之气。
秦峥目光自司微和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身上略过,便朝着司微略略抬了下颌:“过来。”
第78章
“出去这一趟,可有所得?”
司微颔首,便把已经买下一处铺面的事和秦峥说了。
秦峥的目光越过司微,跨过院门,和院中坐在石桌旁盘账的尤氏和雪酥身上一扫而过,便也跟着止了步:“走罢,带我去瞧瞧你选的铺面,顺带,也跟我说说,这一趟出去可有遇着什么苗头。”
司微这一趟能遇着什么苗头,跟秦峥一道往外走,只对他这话还带着几分摸不着头脑。
秦峥倒也不催,只慢慢悠悠放慢了步子,提点他道:“可有见着这城中往来的摊贩卖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物价可高,衣着如何,可有遇着什么不平事,又或是什么不寻常的事。”
这般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琢磨着秦峥所说,于是便答道:“物价比之鸠县是高了些许,比起京城却是便宜不少……再者,吴兄乃是南地人,对这些地界上的物价,多少都有几分把握,倒也没遇着什么价钱特别高的。”
“若说不平事……倒还真遇上了一桩,乃是买下的那处铺面的原主人,跟这萦州知府家的官舅爷之间的龃龉。”
于是司微便三言两语把这中间的事给说了,对那沈家倒也多有几分可惜。
秦峥听闻过后却是摇头:“不是这种,罢了,小微儿,你可知,朝堂之上,诸公之间为何多有攻讦之事?”
司微眉心一跳:又来了……这种动辄便是我考考你的语气,说得却偏又是他根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但到底在秦峥面前,司微敛下了几分郁闷,尽力平心静气:“可是党争?”
秦峥颔首一笑:“不错。”
“不过朝中诸公,寻常入手之处,多不在私德,而在政德,只因在其位,谋其政,在其位有失,便为疏忽渎职。”
“不仅影响吏部大考,日后升迁,更重要的是,会给圣上留下这人不堪用的印象……是故党派倾轧,多从其位入手,将此人挤下去了,安排上与自己倾向一致之人,不仅是人情,更是往来,促进政党联盟之间的利益联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而他们,向来善于抓住每一分有利于己的优势,这么一点点的优势累积起来之后,便是一派党系的崛起。”
“……从私德入手,有用,却也无用。至少,对用人来说,私德有亏之人,有些事用起来,反倒更加顺手,更值得信任。”
“所以,若有朝一日,对上似是萦州知府这般存在的人,莫要寻他私德上的污点,要寻,就寻能要他命——再不济,就是直接断了他仕途前程的要害。”
“似你这般的说辞,就算是拟了折子递上去,落在朝里也不过是打那么几句口水仗。”
“若教萦州知府知晓你在背后的动作……大概,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话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司微便也明了秦峥先前问的到底是什么——他不是在问司微此行当真有无什么异常,他是在问,观萦州知府治下,可有看出什么关于萦州知府的异常。
但原谅司微,他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司微面无表情:没有达到你想要的目标还真是抱歉哦……
好在秦峥对此也并不在意,只见着司微面上有些气鼓鼓的模样有些若有所思:“怎么,想替那什么沈家出口气?”
司微两手一摊:“我能有什么本事,能替沈家出气?倒是殿……咳,表兄,在如今不能暴露身份的情况下,难道还能替那沈家出头不成?”
“为什么不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以势服人者,必以势服之,如此,才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以其人之身。”
秦峥似是想起了什么,眼底闪过一道似笑非笑的华光:“教你个乖,有事儿没事儿呢,把京城里的那些宗室们的脸认一认,多听听他们在外头传出来的那些个风声……甭管真假,能传出这么个名声来的,多半事出有因。”
“这假的是真不了,但传出来的名声……也假不了不是,任是谁去打听,也都是那么一套。”
“顺带,多摸几个宗室的门路,熟悉熟悉他们处事儿的手段。”
秦峥偏头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玄霄:“去,我记着,我手里还有一枚,是从我八皇叔手下办事儿的人手里得来的牌子?”
玄霄应道:“是,庆王府侍妾陈氏的外家兄弟手底下得来的,寻常帮着庆王做些不入流的勾当,本身也是个赖子。”
秦峥嗤笑一声:“这不入流,也有不入流的好处……找两个人,该敲的敲,该打的打,也教这萦州知府跟着紧紧皮子。”
玄霄一听这话便笑了,冲着秦峥略一抱拳:“得嘞!”
秦峥继续往前走了两步,而后顿住步子,回头看向司微:“走啊,带路。”
司微跟上,引着他往顺安街的方向走,自个儿琢磨了半晌,终究还是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
“……什么叫,该敲的敲,该打的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峥不以为意:“不狠狠敲上一笔竹杠,教他们把招惹来的‘瘟神’送走,他们又怎么会长记性……这点儿寻常小事,没必要放到朝廷里浪费诸公的时间,顺手也就收拾了的事。”
“我出来这一趟,给你置业的银子,还有给姑母打点行程的花费,总得回回本不是?”
“行了,这事儿到此为止,可还有些旁的什么发现?”
剩下的么……司微捡着些说了,譬如说牙市无人可买,街上货郎打扮的多是些出来维持生计的女子装扮的。
再有,便是把吴崖谙那厢帮着送来一批的人手和秦峥透了个信儿。
秦峥闻言略略皱眉,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倒是司微,说到最后渐渐无言:他也不过就是跟着吴崖谙出来买了个铺子,在这萦州城里转了那么一圈,又不似秦峥这般自幼在京城皇宫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哪有那般多地心眼,于是最后只得转了话题。
“倒是殿、咳,表兄,方才出门时,见表兄面上似有不快,可是遇着了什么事。”
秦峥应了一声,冷眼瞧着这萦州城里如今的模样,带着身后的来福几个慢慢悠悠的跟在司微身后:
“我去萦州城外转了一圈,如今时间已然临近仲春,早已过了惊蛰下种的时节,那些个田地里,却还有老妪于田中忙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南地天暖,春日比之京城要来得更早,然而直到如今,却还没有春耕结束。”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司微微微皱眉,说实话,他幼时自记事起便生长于孤儿院中,虽与城镇中的孩子不能比,却也与那些个自幼在田间地头打滚长大的农村出身的孩子们差了许多。
这辈子……尤氏体弱,再加上司微自幼做女娃儿打扮。
除却家里的一些重活能教司微帮着做了之外,似是那些个田亩,尤氏根本不教司微下地,大多数时候都是把他拘在家里,是以这么多年,家里的田亩要么是租赁给外人耕种,每年收租,要么便是请了人来下田帮着劳作。
……这些事,秦峥和司微说起来时,司微觉着自己甚至还没秦峥懂得多。
秦峥提起这些,眉宇之间便又带出了几分沉:“春耕,多翻耕水田,培育稻种,或是翻犁旱地,埋入麦种。”
“待夏日将至,便要忙着插秧,直至夏收,收割小麦……南地雨水充沛,是以便要与天相争,抢在雨水落下之前,将小麦收割脱粒入仓。”
“此时正值夏忙,插秧,割麦,而后紧接着便是夏种,此时抓紧时间,将大豆豆种种下,待到秋末,和稻谷一起,便还能再收一回收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听着,便也就明白了。
时下人用的历法乃是农历,也就是后世人所说的阴历,于是“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说的便是这时节的夏收夏种。
且南地气候比之北地要来得更加温润,也就是说,春日在南地来的更早,田地解冻、春耕本就该比北地还要更早一些。
然而司微他们人自京城出发之时,京畿的百姓便已经大批量开始了春耕,如今他们一行人千里迢迢来到了作为南北分割线的萦州,此时,这里的百姓却还没有春耕结束。
在这个民以食为天的时代,农业生产不仅关乎着百姓一家的性命,更是关乎着朝廷的税收,以及粮食储备,说得再遥远一些,甚至关乎官府粮仓里到底能不能在遇到什么天灾之时,拿出足够的粮食,救济百姓,使其渡过难关。
民以食为本,食以粮为先。
没有粮,哪里来的民,没有民,哪里来的家,没有家,哪里来的国?
动摇百姓粮仓,本质上,就是在动摇税收,动摇国本。
这确实是一根铁钉,最后所能导致亡国的因果链。
“耽误了春耕,也就耽误了夏收,夏收夏种,本就是连在一起的……耽误了夏种,秋收之时,他们可还能从地里获得足够的粮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喃喃着自问。
司微身旁,秦峥沉默了许久,半晌一声冷笑:“那就得问,是什么事耽误了他们的春耕。”
农人一向把田里的出息看的比命还重,能教他们大规模耽误春耕的,怕不是什么小事。
司微:“什么事?”
秦峥却没有再回答,只拨弄着拇指上的镶了宝石镂了云纹的戒子,跟在司微身后,悄无声息地,似是一道阴影。
半晌,跟在司微身后,看着他从腰间取了钥匙,开了门锁,指使着来福几个进门开始打扫,甚至安排人去打听着要买些木料回来时,自个儿悠悠踱步,把这一处连着铺子的院落都转悠了一圈之后,自个儿在后院的井台边上坐了下来。
他盯着井里腐朽碎开的木桶,半晌,长出一口气:“……所以说,有些时候,我是真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都说教化百姓,开启民智……怎么一个个的,眼皮子竟能短浅到这份儿上?”
“——竟还没一个刚过十岁的孩童看的长远!”
第79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没有理会独身一人坐在井口边不知想着什么的秦峥,也不是太想去理会,他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约摸是见着沈家这一处落满了灰尘的铺子重新卸了门板下来,两侧邻着的店面里便也跟着派了伙计上门打探,倒也不曾空了手来。
东边药铺里的活计带了洒扫用的扫帚撮箕,并着提了水桶过来,西边书斋的伙计则拿了几块抹布并着鸡毛掸子之类的东西上门,跟司微热热闹闹地打了招呼,便跟着撸了袖子一道帮着来福几个收拾屋里老大的灰尘。
药铺里的伙计自称孙六儿,是跟着铺子里的老大夫学怎么抓药的,这会儿把书斋的轻舟小哥手里的抹布扯过来往水桶里一浸,夺了他手里的鸡毛掸子便往架子上扫:
“起开吧你,最是无用是书生,小小一个儿除却认得几个字儿,能做的了什么活计。”
轻舟教他夺了手里的鸡毛掸子,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迎面便是鸡毛掸子上扑簌而来的灰尘,一时呛了个正着,连忙举着袖子往后退。
这往后退的不止是轻舟,就连司微和来福几个也跟着呛了个正着。
司微本就在忍着的喷嚏终是忍不住,吭哧吭哧连着打了好几个。
孙六儿便跟着哧哧笑了起来:“得了小东家,您也别往这屋里处着了,且瞧着打发了人往前头老刘头的杂货铺子跑上一趟采买些缺的东西,连带着瞧瞧西街布庄里头扯一尺麻布回来……这地儿自沈家走后,约莫是得有六七年没人往里头清扫过,这一遭下来,有的收拾。”
轻舟吭吭咳了半天,再甩袖说话时,只觉着嘴里满是沙尘灰:“好你个孙六儿,你就是伺机报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只听孙六儿闷着嗓子笑开了。
司微打发了来福去寻个淘井人过来淘井,又按着孙六儿的说法教东福去西街扯上些麻布过来充做抹布用,再又打发了洪福去瞧瞧这街上的木匠铺子,瞧能不能采买些木料或是教人再打些家具回来,剩下的德福则去了前头一条街上的老刘头的杂货铺瞅瞅采买些缺的东西。
这一连串的安排下去,把身边跟着的人都打发了,司微才蹲下身从木桶里捞出一块抹布拧干,顺着先前孙六儿拿鸡毛掸子掸过灰尘的地擦了过去:
“我瞧着咱们这街上,不就有一家布庄,如何还要往西街那厢去扯布?”
孙六儿还没说话,轻舟便已是噔噔两步往外退了退,瞧着门外头没闲杂人等往这厢靠近,这才重新甩了袖子进来:
“嘘,小东家说话可得小心着点儿,这白天不说人,夜里不说鬼……这兴盛布庄的嘛,不人不鬼,不兴说的嘞!”
说着,轻舟也撸了袖子,将外袍宽袖扎紧,一把从水桶里捞了块抹布出来,拧干了水汽,搭着抖擞过灰尘的架子一道擦了过去:
“官舅爷嘛,谁敢触人家眉头,好大的威风呦……惹不起,好歹还能躲得起。”
孙六儿也跟着瞅了眼门外,摇了摇头:“咱们萦州城里,碰什么都别碰布料染坊这些个行当,那头儿那位,在咱们城里是这个。”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说着,孙六儿比了个拇指头出来,很快便也又收了回去:
“要说兴盛布庄里头的料子,倒也都是些好料子,就是这价钱贵的紧。同样的料子,放在旁的铺子里,也就是三两银一匹的价钱,他家能给到五两……”
司微讶然:“那他这门店,可还能有人上门?”
“上呗,怎么能不上?”轻舟接了一嘴,“兴盛布庄里的料子都是好料子,只消这萦州城里跟他做同样生意的都不敢上那些个上档次的好料子,那这城里那些个不差钱儿的、还有那些个巴结知府大人的,还能不穿衣裳不成?”
这倒……也是。
司微迟疑着,总觉着有些怪怪的。
孙六儿则道:“咱们这两家中间的铺子,好不容易来个邻居……小东家,您可别想不开在这顺安街上开布庄跟成衣铺子,和那位官舅爷别苗头,那得是吃不了兜着走。”
司微:……那倒不至于,自古以来,贩盐的卖布的,养马的开染坊的,这些都是得有大本钱才能去做的买卖,就凭他那三瓜两枣,都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我家做女子的生意,开的是脂粉铺子,倒是和那些个布匹成衣什么的,没多大的干系。”
听闻司微这么说,肉眼可见的,便见着孙六儿和轻舟松了口气。
轻舟笑道:“得,那咱们这几家铺子开在一处,倒也算是齐活……这男子书房里头的物什,女子梳妆台前的脂粉,并着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往这顺安街走上一道,却也得是都理顺着置办妥当了。”
一时,司微和孙六儿也跟着笑了起来,孙六儿更是遥遥拿手点了点轻舟:“我姑丈家虽说开药铺的,但谁要真操着那教人三天两头头痛脑热的心,这怕不是得丧了八辈子的良心,这生儿子都得怕是个没□□儿的!”
司微则道:“这说起来,也着实是巧,这有些个药材,除却医人治病,偏却也得往那些个脂粉里头加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孙六儿一抖手里鸡毛掸子,登时蓬起一阵灰来,可他呛归呛,面上却还透着股子喜色:“这可不就是巧了么!”
轻舟摇头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多一会儿,来福几个或带着人或带着东西便回来了。
因着待客,德福还从杂货铺子里买了些果脯回来,分与来帮忙的孙六儿和轻舟,谢过他两家的好意,司微便把人给从铺子门口给送了出去。
回过头,瞅见地砖上摆着的扫帚撮箕并着水桶抹布,心下倒是稍稍松了口气:甭管旁的,只看这左右两家上门打探消息的伙计这般态度,至少,这两家铺子的掌柜的,也不该是那等难相处的人。
正想着,后头院里的来福便唤了司微一声,要他过去拿主意,司微便也跟着扬声:“来了——”
第80章
时下淘井也是有讲究的,多在夏季,如今天气虽暖,却还不到夏日那般下田恨不得赤膊上阵的地步。
再加上淘井又是个苦力活,于是一忙起来,身上升腾的热气与还显得冰凉的井水那么一激,风再刮过,便有风寒之忧。
这时节的风寒,是能要人命的,是以这价钱要的也挺高。
为首的一个独臂汉子瞅了眼井底下的水:“沈家这铺子我知晓,约摸着能有个六七年再没人住过,这底下的井水,除却水得换过一遍之外,淤积的泥沙灰尘,也得彻底掏洗过一遍。”
他再打量了这一处院子,四处灰扑扑的模样,都还没休整:
“你们这屋里,一时半会儿的也住不了人,梁上的瓦,地上的井,还有那铺子里该排布好的柜子,想添置齐整都得花时间去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索性儿的,再等上个一两个月,待这头顶上的日头毒起来了,那时候淘井价钱也好说,现在下水……咱们哥儿几个担着伤寒的风险不说,搁您这,怕是这钱就得往高了收去。”
“现下城里卖水的一担子也就两个大钱儿,若是洗衣裳,往南去,浣衣巷子那,有专门的人帮着打理,一篓子衣裳也就三五个钱,保准洗的干干净净的,花费不比您如今请了我们哥几个提前帮您把这井给淘洗出来多多少。”
“小公子,您瞧着,拿个主意?”
司微略有些犹豫,但紧接着,便听秦峥的声音自井沿边儿上传来:“今儿个就把这井给掏了。”
倚靠在井轱辘边上的秦峥抬眼:“请你们过来,是教你们办事儿的,不是教你们教主家办事儿的……左右来都来了,且报个价,成与不成那就再说。”
秦峥这话说来平平,可配上他那一身久居高位的气势,无端便教人心底有些发沉。
独臂汉子沉吟了下,目光略过个头不高的司微,直接落在了秦峥身上:“若是这个天儿下井,得三两银子。”
秦峥抬眼,抬了下颌跟司微示意,而后便再不管了。
三两银子,放在寻常百姓家里,确实是个不菲的价钱,抵得上乡下一亩地——虽不是什么好地,却也不是种不出什么瓜果。
“您也别嫌这价贵,一来是兄弟们得下苦力,二来,若真是教得了风寒,您这三两银子只怕还不够诊金药费往里添的。”
独臂大汉道:“再加上,咱们萦州本地,本就没那许多的壮劳汉,雇人干的这些个活计,工钱也低不到哪儿去……待到夏日里头,您这一口井,便是再怎么,也只花得五百文。”
也就是说,现下淘井,得多花六倍的价钱。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但司微到底答应了下来:“三两银子,现在淘。”
莫说这会儿清扫擦洗需要水,便是一旬之后,吴崖谙那厢的人送过来,人一多,哪里能守着院里的井,却天天教人挑了水送上门的道理。
再者,这处院落集库房、住房为一体,后续司微更是得教来福几个给改成个作坊,哪里能再教外人轻易往这后院儿里进。
别提到时住在后院里的尤氏和雪酥,并着一干梳头娘子的预备役,就连前头,做的也都是些女子的生意,教几个膀大腰圆的大汉进来了……他这生意还做个什么?
见司微拿定了主意,独臂大汉便也不废话,扫视了一圈小院,上前打量了眼卡在青石条里的井轱辘。
井轱辘看上去倒还算是完好,摇把看上去也能用,只一端卡在青石条里,一端连在井轱辘里的横轴看上去不怎么牢固——
便是再牢固,沈家这处铺子人六七年不曾有人入住,这种木制的东西放在室外风吹雨淋,想也知晓结实不到哪儿去。
谈定了价钱,司微点了头,独臂大汉几人也不废话,从背后取了一直背着的家伙什,一一在院中地上铺排开来。
用麻绳缠绕了竹竿一头劈成数瓣的竹蔑,复又将一根竹子捅进去,而后缚紧,形成类似于老式无螺纹的八爪接口,将其固定。
而粗竹竿身上则又开了数道开口,杵在地上时,手持在内里固定紧实的竹子上施力,则可以借助于竹子自身的弹性,使其拥有类似于弹簧的作用,进而借助于竹竿中空的特性,将井水中的一些漂浮杂物夹杂其中,随竹竿抽出而一道带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上头充做施力的竹子上,则又拿麻绳,将不同粗细的竹竿这么一层层的套着绑紧,慢慢加长。
瘸腿的汉子把东西绑好,教给独臂,独臂则持了这简易的装置便去打捞井水里漂浮着的杂物。
独臂手里持着竹竿往下压,一边朝着司微扬了扬脸:“行了,我这厢掏着井,小公子且派个人往那木匠铺子里走上一趟,瞧着你家这井轱辘跟青石方砖上的横轴孔的粗细,教那木匠给刨一根井轱辘上的横轴来。”
“待井水上层的那些个杂物处理干净,一会儿咱哥儿几个还得下井,这横轴瞧着就不是个能禁得住人的样。”
司微自然应下,不仅安排德福往木匠铺子里跑一趟,甚至还叮嘱去前头的杂货铺子跟药铺子里买了红糖和干姜,再从药铺那头瞧着借个火,把这红糖姜水给熬上,只待一会儿这几个淘井人下了井上来,便给他们灌下去几碗。
左右秦峥便在院子里,此时换了个地方坐着,于是司微便唤了来福进了库房。
沈家原本的库房是当真下了本钱,不仅面积大,连房梁也挑的格外高。
但是对于司微来说,这么个库房的实用效果就有些打折扣。
所以他想的是,能不能在这个库房里进行改建,提高利用面积——
最好的参考方案,便是司微上辈子看的那些个电视剧里,一些主角住在仓库改造的类别墅的设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环境简单,功能多样,且视觉效果上显得极为宽敞,最最主要的是,造价不高。
司微把自己的设想跟来福说了之后:“怎么样,能做到么?”
来福迟疑了一会儿:“按师父说的这般,应该是能做到的……就是,得再研究研究承重。”
&,这不就来了么?
司微点头:“可以,按我先前教你们的法子,先画示力图,把所有可能受到的外力都找出来,确定它们的作用点和方向。”
“最后,把你们几个的成品图标注清楚给我,这个,就算是你们这几天的功课。”
“总是背那些个公式没有用,得学会去用,慢慢也就一通百通了。”
第81章
司微目前带在身边的学生一共也就四个,从最基础的数算开始,慢慢朝着物理力学的方向开始偏移。
四福都是宫里匠作司出身,手上的手艺自是不用说,便是一盏木雕龙灯,都能把龙首雕的栩栩如生,龙身鳞片清晰细密之余,却还不影响糊了一层绢布做内罩的油灯把光给从里头映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却是那细密的鳞片,除却边沿相接,内里都是给挖空了透光用的,连带着火光映在绢布内罩上,打在龙目中时,便恰似像是给龙点了一对金睛。
这且还是每年十五时候,他们做来献上去的灯。
除此之外,便还有凤灯、孔雀灯等一众百鸟灯,貔貅等百兽灯,都是能献到御前的摆设,手艺高低可见一般。
而往大了说,宫中每每有宴庆,那些个临时布置搭建起来的戏台看台都得他们出力,万一哪天皇帝脑子一拍,要在哪哪儿修个什么亭台楼阁,他们自然也得顶上。
是以论审美,四福是自宫里打过了滚儿出来的,论本事,木工上的活计司微便是立时再投一回胎也比不过。
所以在教学上,四福对于某些总结性的公式、定理,几乎有着天生的本能一般的敏锐。
跟他们讲,一个空鸡蛋壳把点燃的艾草塞进去,放于疾风之中,蛋壳自飞之事他们难以理解。
但和他们说木制材料的纤维方向,湿度温度的影响以及榫卯接口处的收缩与舒张,说那些个颠三倒四的木制构件在整体平衡中的作用以及组合件的受力点……他们却是一点就透。
这就导致了司微的教学模式在渡过了最初阶段的教习之后,教四福几个的东西,也逐渐朝着更具针对性的方向偏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至少现在,计算抛物线问题虽还挺大,但最基本的受力分析四福几个还算能拿的下——毕竟司微教的这部分不涉及什么电磁学,在画了草图的情况下,只看四福计算到哪一步算不下去了,司微再给出相应的公式定理,继续往下推导。
而四福最最关键的,就是啃这些个超出现有时代的各种公式、公理定理,努力将其消化、印证……
自制的小黑板和粉笔南下的时候也都装在了车上,给四福几人一盒粉笔,并着他们自带的小黑板,一块抹布,他们能坐在角落里冥思苦想一天。
于是把仓库改造的事儿教给来福,他们几个出图,从外头请了木匠来做,司微便把这事儿给抛到了脑后。
从库房里出来,便见着井口边上堆了一堆东西,有碎木碴子,有破碎的石块,还有从底下打捞出来的淤泥。
原先的独臂大汉这会儿已经下到了井里,那井口也只比他身周宽上那么寸许,便是井底下,却也不过多了些许空间,能教他弯腰从清理井底的淤泥,而后将那些个杂物,借助于井轱辘从井下运出去。
从井口处打眼一看,便见着那汉子整个人大半个身子都浸在井水里,只露了腰部以上的精壮肌肉,不时弯腰近乎是潜进水面一般清理着底下沉淀的脏污。
司微叹了口气,目光自坐在屋檐下的秦峥身上掠过,而后捏着手里的抹布出了院子,往前头的铺子里走。
德福几个正忙着擦柜子,司微出来的时候,铺子里原主人留下的这些个柜子已经教擦了个大面出来,孙六儿提过来的那桶水,此时再看已是一桶乌黑。
司微上手试着提了提水桶,提是提起来了,只是沉得他一个趔趄,于是便又把水桶给墩了回去:
“德福,去隔壁药铺,请铺子里的师傅抓两幅避免风寒的药先熬上,顺带从他家再借一桶水过来。”
说到这,司微突然想起一件事:早先在京城的时候,外头妆粉铺子里卖的那些个蛤粉里都添了些旁的东西,譬如有挂粉功效的胡粉。
是以在京城的时候,司微手里的那些个碳酸钙溶液,都是在外头买了花甲,吃完之后自个儿研磨成粉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在古代,讲究万物皆有其性,在中医眼里,那些个动物的粪便都是能拿来入药的,譬如龙涎香、五灵脂、夜明砂、望月砂、白丁香……
那蛤粉这东西应当也有。
作为中药材而存放在药铺里的那些个蛤粉,势必是不能添加胡粉又或是旁的什么东西,至少纯度有所保证。
眼见着德福已经跨出门坎,司微连忙唤住德福,顺带叫他问询药铺子里可有蛤粉:“若是店里有蛤粉,顺带看着些苏木、茜草、朱砂、藤黄、红蓝花这些东西,便也都多留一些,过些日子咱们开业了得用。”
德福应了一声:“晓得勒师父!”
说罢,便匆匆往隔壁的药铺里去。
司微拿了手上比之几个徒弟手里干净些许的抹布开始帮着一道拾掇,只一边拾掇,心下盘算的事便愈发多了起来:
妆粉这些个东西不比旁的,质地细腻却又轻盈容易铺撒,于是这承装脂粉的盒子便要去定制。
论起批量性的制作,性价比最高的还得是陶瓷,只需有个模子,轻易便能塑形,成批量煅烧,比起木匣而言,工期要短,出货量要更大。
而承装妆粉的木匣,一来需要采买耗材,二来雕琢需要时间,三来……一个是泥塑成型,一个是从木材雕起,更费人力。
所以还得打听这萦州城里开窑坊的地方。
这事儿便安排了东福去办:“就按着时下流行的脂粉罐子来,上头要印着咱们红颜的名号,教窑坊的人细心做几个样子出来瞧瞧,咱们好定下款式。”
东福答应一声,把抹布往货柜上一放,在门口抖擞抖擞衣裳,便也跟着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这头却还没完,目光落在了洪福身上:“你且去瞧瞧,咱们这萦州城里的屠户是在哪处做生意,跟他定些猪腿骨来。”
洪福愣了下,面上带出了几分茫然:“师父,时下屠夫卖肉,都会将骨头上的肉剔干净了再卖,这……是要炖骨头汤么?”
司微却没有说这些东西的用处,只道:“买回来你便知晓,骨头比之肉价便宜许多,你且瞧着买上个十斤八斤的回来便是。”
于是洪福挠了挠头,脸上带着不解,便也跟着丢了手里的活计出门去了。
屋里货柜此时该擦洗出来的便也都擦洗出来了,司微便取过扫帚开始清扫,随着扫帚落下,微风过出,尽是一片尘土飞扬。
孙六儿便是在这时候跟提着水桶的德福踏进门里来的。
德福进了门,见着司微在扫地,二话不说,上前便接了司微手里的扫帚:“师父且去歇着,这儿有我呢。”
司微让过了这处活计,于一片尘土翻腾中,引了孙六儿出门:“咱们外头说话吧。”
孙六儿自不会拒绝,到了门口还让着司微往自家店里进:“小东家,先前你要的风寒药已经熬上,听闻是给来淘井的人备着的,论心思,您是这个!”
他嘿嘿笑着比了个大拇指头,而后点了点药铺:“我姑丈,就我家掌柜的,请小东家往铺子里坐坐,瞧着是想跟小东家做这笔生意。”
司微失笑,跟在孙六儿身后进了这处兴仁堂。
兴仁堂里柜台后头立着正算账的,是个看上去四五十的老头,只是须发皆黑,眼神熠熠生光,精神很是矍铄的模样。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司微直觉哪里不对,待细细看了眼这人掩藏在须眉下的那张脸,一时不由哑然:
这人撑死了三十出头,也就是凭着这一身的老气打扮,跟面上蓄着的山羊胡,硬生生把自个儿往老了折腾。
“这位……”司微迟疑着抬手,一时不知是该唤一声叔伯,还是该叫一声老丈。
掌柜的捋着自己下颌的胡子,朝着司微略一颔首,压了嗓子故作沧桑:
“小老儿姓李,在这兴仁堂里,一半是个郎中,一半是个掌柜的,司小东家,唤小老儿一声老丈便是。”
司微:行吧,你开心就好。
司微规规矩矩执了晚辈礼,紧接着便见李掌柜的提了个布袋放在柜台上,高度将将和司微的脑袋持平。
“喏,这一袋子,都是蛤粉,不值几个钱,都是夏日家里的几个小子贪玩,从河里摸上来的小玩意儿,拉拉杂杂竟也攒了这么多。”
李掌柜把那布袋往司微面前推了推:“这些,若是小东家要的话,五文钱带走便是。”
司微瞅着那几乎和他视线持平的布袋默了一默,他为着方便办事,把那些个散碎的碎银子和铜板都交给几个徒弟带着,寻常支使起他们来,这钱该花的也就花了……这会儿他身上除却还剩下几张的大额银票之外,这五个子儿的铜钱,还真是掏不出来。
司微犹豫了一瞬,在掏银票和喊隔壁的德福过来结账里选了后者,然而人还没开口,便听李掌柜的道:
“蛤粉这种东西,有清热之能,兼具化痰利湿,镇胃痛,治水气浮肿,痈肿,烫伤之效……可惜价廉,无甚赚头。城里等闲的药堂药铺不愿开这等价廉之药,我倒是愿开,可到底不比那些个正儿八经的郎中。”
“咱们这兴仁堂,也就是个抓药的地儿,没得坐诊的郎中,人也不信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便是拿去当妆粉用,等闲也不会进药铺买妆粉这等东西,索性这些蛤粉便一直砸在手里。”
李掌柜的叹了口气,拉了凳子过来在柜台后头坐下,而后和司微对视:
“小东家既是开妆粉铺子的,却来我这买蛤粉,想来是没个下头的货源……这不,小老儿就想瞧着,瞧能不能跟小东家做成了这笔买卖。”
第82章
时下萦州城里的生意不好做,换句话说,是寻常百姓家里的日子都不好过。
日子不好过,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那些个铜子儿便也被看得极重,轻易能抗过去的小病,抗一抗便也就过去了。
真要有什么疑难杂症跟一些治不好的富贵病,除却那些个舍得的人家,大多便也是放弃治疗,听天由命。
李掌柜的感叹着:“别看那些个草药炮制好了,能三年五载的放着,卖不出去,那也就是砸在手里了。偏偏这开药铺的,用药的那些个君臣佐使,缺了哪一位都要不好使……也是没奈何。”
“除却蛤粉之外,那些个苏木、藤黄、蓼蓝、红蓝花、茜草之类的东西,也皆可入药,便是没有,我这却也能教人自乡下山上给你现采了来。”
这些东西,说贵也贵不到哪儿去,但要的量多了,便也是一向收入。
能在家门口得了这么一条货源,司微自是无有不可,与李掌柜商定了所需的材料与结账方式,司微方才从这兴仁堂里出来,复又进了西边的通达书斋。
通达书斋虽名为书斋,实则更像是后世的文化用品店,店中除却面朝着店门的方向立了一道书墙之外,更多的,却是些摆在多宝阁与展柜上的一些文房用品:笔山、笔洗、砚台、座屏、书灯、镇纸、笔筒、砚滴、水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放眼看去,种类各式各样,功能却也各不相同,使人有眼花缭乱之感。
先前上门的轻舟正在和掌柜的说着什么,见司微上门,便笑着迎了上来。
通达书斋虽不做笔,但却识得那些个做笔的笔匠,于是司微便搭着通达书斋的路子,说了他的需要,定了一批粉刷。
既然要开妆粉铺子,连带着再揽一批梳妆娘子的活计做化妆品的生意,最最紧要的做妆粉的那些个东西自然是要最先配制齐全的。
除却各色纯天然的植物染料之外,高纯度的蛤粉、米粉、胡粉这些都得备齐了,连带着还得定一个石磨,用来研磨米浆——
司微早在郡王府的时候,便用粳米摸索着复刻了上辈子刷短视频时看过的那些个非遗作品,其中就有用米粉做粉英也就是古法散粉的。
使清水过滤粳米或是高粱米,淘清后水质不泛混后,将其静置半个多月,使其发酸发臭,而后倒去桶中污水,以清水洗去酸臭气味,而后将其研磨成米浆,浆体粘稠犹如白乳胶,而后冲水入细麻布过滤沉淀,将其中米粉与水分离,静置阴干。
阴干过程中,则取细麻布包裹草木灰放置米粉之上,吸附内里水汽,待其凝结成块,则研磨捣碎,恢复成粉状,加入少许胡粉挂妆,便是古法散粉的制作。
这些流程确认无误之后,剩下的便要安排调色。
调色这一步除却可以借助于米白醋和草木灰水过滤得来的碱水进行酸碱值的调节之外,后期根据颜色,则可以掺入不同比例的白色散粉进行勾兑,调节颜色深浅。
像是勾兑适合皮肤肤色的散粉这种事,还真不是司微首创,印象里,好像是他上辈子一个法国品牌妙巴黎曾经推出过这种定制服务,连带着还有最初的腊状化妆棒,似乎也是由他家最先推出的新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于是现在,核心的产品有了,不同色系的妆粉也能调配勾兑出来,连带着化妆用的化妆刷,也都有了着落,再剩下的,也就是产品的包装、门店的牌匾以及铺子内里的装潢,和人手的培训。
门店的名字红颜是一早便定下的,尚未从京城出发时,来福几个便寻了上好的木料雕了牌匾,这一路南下,自然也将牌匾给带了过来,只待到时开业,直接挂上去便是。
至于铺子里的装潢,司微也早有想法,按着后世衣帽化妆间那般布置,铺子中间是产品陈列展示区,没有后世那些个什么领带袖扣名表又或是什么戒指项链耳环,那就用颜色种类丰富的妆粉来占据c位。
往一侧去的那些个柜子挪走,配上案几玫瑰椅,以及半人高的、从长安千里迢迢运过来的铜镜,镜子上皆涂了锡汞齐,映照人影时几可与玻璃镜相媲美。
而在另一厢的多宝阁上,则可以多收来一些“假头”,供给雪酥并着吴崖谙日后送过来的那些个学妆造手艺的妆娘们练手,必要时也可以做好造型对外进行出租。
更重要的是,推出新的妆造造型和理念。
这才是红颜在萦州城不仅仅作为妆粉铺子立足的根本。
而且开业的时间不能往后拖,也就是有着秦峥给的八百两银子,司微才能在一开局就盘下了这么一处铺子,待吴崖谙那头的人送过来,一日的嚼用消耗都不是个小数目,拖的时间越长,这些个花销的累积便也就越多,沉没成本也就越大。
司微一边忙活着收拾,一边在脑子里琢磨着这些个琐事,再忽然分神时,却是孙六儿端着两碗避风寒的药抬脚踏了进来:
“这会儿这药正烫着,方才是谁下了水,赶紧趁热把这一碗给灌下去,身子骨壮实的话,捂上衣裳再活动活动,发发汗也就过去了。”
司微上前想接过装了两碗中药的托盘,却教孙六儿往后稍稍一避:“可别了您,我端着稳当,您这一接过去,翻了撒了烫着了,那就得是我的罪过了……”
司微便也不跟他计较,一指二道门的方向:“人在后院里。”
“得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孙六儿顺着司微指的方向走。
跟着孙六儿进了后院,司微一眼便见着了秦峥不知在和那淘井的几个汉子说着什么。
司微尚没来得及喊住孙六儿,便见他甩着步子往前走,一声招呼:“我说哥几个,刚谁下井里来着,赶紧把这暖身驱寒的汤药给灌了,活动活动发发汗就好。”
先前那下井淘井的独臂大汉已经上来,闻言便朝着孙六儿看去,眉头便是一皱:“这好端端的,哪里来的药?”
孙六儿看清了这人的模样,也是嚯了一声:独臂汉子赤裸着上身,肌肉扎实,带着些脏污的泥汤子便挂在他腰腹上,系着裤带的裤子此时贴在身上,不住的往下淌水。
“赶紧的,你赶紧把这药给喝了!”孙六儿单手托着托盘,也不嫌烫手,捏了碗沿便往独臂汉子手里塞:
“这药灌下去,且生个火堆来烤着,连带着你身上的这些个湿透了的衣裳,也赶紧扒了去换身干净的,这可不敢教贴着身子欺,欺出来伤寒可比你光裸着身子烤火来得更伤身。”
见汉子推着碗沿儿要往回拒绝,孙六儿便道:“你可别推,这碗烫着呢。左右你喝不喝这药都已经熬了,小东家的银子也都掏过了,一不小心摔了,这一碗可就是一钱银子。”
独臂大汉推拒的动作僵住了。
秦峥不知在和那瘸腿的汉子正说着些什么,司微看过去时,正巧碰上秦峥视线扫过来,二人皆是一怔,而后一错而过。
独臂汉子已经接了那药碗,面色带着几分复杂,瞧着司微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司微便唤了他身边的跟班:
“赶紧的,刚巧这不是先前换下来的横轴,拾掇拾掇再添点儿柴火,升个火堆来,先烤着,别教这风一刮,真生病了。”
跟在独臂汉子身边儿的年轻人看上去倒是好手好脚,但瞧着司微张嘴说话,他抬手连比带画的,指了指自个儿的耳朵,示意自己听不见司微在说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事儿,我来,”独臂汉子也不怕烫,把那刚倒出来没多久的药咕噜噜灌了,最后一抹嘴,“他是个聋的,自生下来就没听见过声儿,平日里也就是连比带画的,只能做些小活儿。”
说着,他从先前自个儿背来的背篓里摸了个火折子出来,在院子角落里薅了几把草,借着枯枝草叶的,便也就把火堆给升起来了。
约摸是灌了一碗汤药,独臂汉子跟司微说话的语气便也更柔和了几分:“茅房在哪儿,我去更衣。”
司微给他指了方向,目送他进了茅房,接着便和秦峥的视线再次碰上。
秦峥朝着司微招了招手:“过来。”
……这什么招猫逗狗的语气。
司微吐槽着,到底还是到了秦峥近前,扫了眼院子里的人:“表兄?”
秦峥嗯了一声:“先前你说,萦州买不来那些个奴籍的使唤下人,吴崖谙那头准备给你送?”
司微不防他突然提这个:“啊?对。”
秦峥搭在腿上的食指蓦然一跳,坐在廊下贴着一层假皮的人眼底一片若有所思:“萦州无人,官牙的人是这么跟你说的?”
司微默了默:“啊。”
秦峥微微倾身,眸子里映着司微的倒影,顾忌着外人,声音压得耕更低了几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牙人买卖人口,可不拘着是充州人,还是萦州人,只要有利可图……便是千里采买了人,送去京城都使得。”
“萦州缺人,有缺到这种份儿上,吴崖谙却还能从充州给你运一批人手过来。”
司微心下一跳,便听秦峥颇有几分琢磨不透地意味道:
“表弟,你说,到底是这官牙的牙人有问题,还是吴崖谙送过来的这批人有问题?”
秦峥稍稍眯了眼,紧盯着司微面上的表情:“还是说……这官牙牙人的说法,跟吴崖谙送来的这批人,都有问题?”
第83章
官牙的人有没有问题,司微不知道,但吴崖谙送过来的人,从身份上来说,定然是有问题的。
尤其是,站在官府的角度去看——
逃避徭役税钱,最后更是隐姓埋名投了大户人家底下做隐户,虽还活着,可之余中央朝廷、地方官府而言,其性质更类似于死人那般没有价值。
历朝历代都知晓那些个官宦大族屁股底下不干净,都藏匿有隐田隐户……可历朝历代,每每动了这些世家大族蛋糕的人,往往也死得最快。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明面上动不了的,背地里的推手却不知几许。
隐田隐户,便也成了烫手山芋,谁都知晓有这么回事,可谁也不愿、不敢轻易去碰……久而久之,便也成了官场里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最最关键的一点,便是这些东西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些个东西一旦摆在明面上……想摁死一个没有多少根基的博宜赵家,算是轻而易举。
更别提,涿州知府为了这些个隐户,更是动用私权,把一部分人在涿州重新落了户。
看似是好事,既落了户籍,又增加了赋税,名正言顺在涿州安家落户。
但实际上……按正常流程,官府会追缴过往赋税,增添徭役服役的次数与频率,甚至还要挨棒子。
于是涿州多了这么一批人,细究起来,却是吴知府借着权利之便,强行抹平了过往的赋税役钱。
可当年那许多百姓,若非是过活不下去,又何必远离故土,终日漂泊于海上打渔采珠?
法理人情,不能两全。
见司微沉默,秦峥却是自他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
他倚靠着屋檐下斜生的老树,坐在树根上若有所思:
“看起来,你跟吴崖谙之间除却买卖,还有些我不知道的东西。”
司微的心脏在他说起这事时,有瞬间的跳拍,思及吴崖谙此行南下的目的,于是心绪便又渐渐放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事儿原本也没想瞒着……表兄,只是想着,待到时候人送过来了,这朝夕相处着的,也好教表兄慢慢察觉些许。”
“待那时,吴兄也好跟表兄说话。”
秦峥盯着司微的眸子渐渐放缓了些许,原先那股子蓄势待发、将要喷薄而出的气势也跟着缓了下去,只最后有些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
“怎么,还要怪我觉察得太早?”
只这会儿,院子里到底还有外人在,秦峥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道:“待回去之后,你跟吴崖谙,都去我那一趟。”
“既是有事,那这些话,提前摊牌说明白了,也省得日后再添那些个有的没的的麻烦。”
司微略略低了头:“是。”
话说完,秦峥也没说要让司微走,司微叹了口气,也只能耐着性子站在他身边,看着院子里的人淘井。
淘井这活计是个辛苦活,得先捞了水上层落下去的枯枝烂叶,而后是井水底下积涌而来的淤泥和碎石,把井底的空间给清理干净空出来。
然而最最废人、下死力的,便是最后的淘井。
淘井之所以是淘,就是为了把原先浑浊的水质,用水给淘洗干净了——
司微上辈子见着淘井的时候,是清淤之后用抽水泵将井里的水给抽出来,直到最后出水水质清冽,地下水涌入,补充了原有井水,方才算是淘洗完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在现在,抽水泵的影子都还不知道在哪儿,而想要把井给淘洗干净,就得以人力,使往外汲水的速度快于地下水涌出的速度。
只有这样,淘到最后的井水才算是淘干净了。
而瘸腿汉子组装出来的类似于汲酒器的东西,实际上就是一种汲酒器,和司微上辈子博物馆所见的战国青铜汲酒器相比,无非就是比例被放大了数倍。
将汲酒器自缸口放下,而后封堵汲酒器上方预留的缺口,以反复熬煮过的牛筋堵子封口,借助大气压强,将液体封入汲酒器中。
此时将汲酒器取出,则连带酒水随之一并取出,放开上方的缺口使空气流通,则可得汲酒器中的酒水——眼下,只不过是将酒缸换做了井口,将汲酒器里的酒水,换做了井水。
原理上依旧相同。
再剩下的,便是与地下水的涌入速度争时间,耗费体力。
这种活计的钱挣着,当真是个辛苦钱……但话又说回来,挣钱哪儿有不辛苦的呢?
司微正出神间,便见着被他打发去买猪骨的洪福和一早带了几个人手在客栈门外便和秦峥分别的玄霄前后从二道门里进来。
洪福在前头带路,背后背了个篓子,眼见着院子里还有外人,便也没跟秦峥打招呼,只是低了头避过了去,便算作是全了礼仪。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只在司微身边儿把背上的背篓给卸了下来,些许磕绊碰撞声里,洪福道:
“按着师父说的,我把屠户那的猪腿骨都捡了来,跑了好几处地方,也就只买来这么点儿。”
司微扒着背篓看了眼,时下的肉金贵,寻常百姓根本舍不得吃,也就是过年的时候才舍得割上那么巴掌大的两块,是以屠夫对这些个腿骨之类的骨头也剃得极为干净利索。
这倒是省了事。
司微指了指灶房的方向:“寻把斧头,洗干净了把这些骨头破开,取骨髓出来用冷水泡着,剩下的骨头,咱们晚上回去熬汤喝。”
洪福应下,拖着背篓便往厨房里进,只将将一脚迈进去,便把一背篓的骨头放在了门口。
厨房里头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司微找着了借口,拿着抹布便过去帮忙收拾,直到他身影消失在厨房里,玄霄方才从怀里掏了一把银票子递给秦峥:
“公子可教我好找,若非碰上洪福,我怕就只能在客栈里头等公子回去了。”
秦峥伸了伸腿,靠在老树上接了那把银票,摊成扇形略略一看,都是些百两的票价,于是便又将其收拢好,重新递给玄霄:
“倒是看不出来,这萦州知府的小舅子,手头竟这般阔绰,打发我那八……叔手底下的人,都能舍得掏这么大一笔银子。”
玄霄瞅了眼正淘井的人,一撩衣摆,便在秦峥身边蹲下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穿鞋的,可怕踢着那些个穿铁靴子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别介最后,就连脚上的双鞋子,都教人给扒了去。”
“赶明儿还得教雪酥姑娘帮个忙,把我这张脸再给捣腾一番……免得日后见了尴尬。”
秦峥可有可无一点头:“你自去跟她知会一声便是。”
“让你打听的事儿,打听出来了么?”
玄霄眼神微动,不着痕迹地在院子里扫视一圈,而后抬手,朝着西南方向略略一指:“公子猜对了。”
秦峥冷笑一声:“……这人要是活得腻味了,真是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罢了,我等不到晚上回去。玄霄,找个人往回跑一趟,教吴崖谙那小子过来见我。”
玄霄拍打着衣摆从秦峥身边站起:“得嘞。”
井淘洗好了,司微并着洪福收拾厨房的时候,吴崖谙到了。
司微不知吴崖谙来了多久,又和秦峥说了些什么——不管他们说什么,和自己的关系都不大,他眼下关心的,只有这么个铺子,而这个铺子,更是日后尤氏傍身的根本。
只是司微不去找事,却耐不住事来找他,却是秦峥要问询司微对日后的安排。
司微瞥了眼这处今天刚盘下来的铺子,连收拾都还没收拾出来,这位走一步算十步的主儿就开始忙着盘算以后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司微也怕步子太大扯着不该扯的东西:
“红颜日后的路子一共有两条,一个是按着梳妆娘子的路子走,做些梳妆打扮的活计,再一个,便是往外销货。”
司微捡着一部分能说的说了:“我跟吴兄商定了的,他家商队走南串北,各地也都有些大大小小的商行铺子,这些东西做出来,他能帮着销一部分,利润上二八分成。”
自然,司微八,吴崖谙二。
至于吴崖谙能把这些东西销到哪里去,就得看他的本事了,左右红颜的店面一开起来,就要靠妆面、妆造撑着,满屋子的妆娘哪怕不往外头走,打扮得光鲜亮丽的美人却也能吸引来不少目光——
喜欢漂亮小姐姐的,不止是男人。
至于更多的,只能说是走一步看一步。
司微还在想日后的发展策略,秦峥的注意力便已经转到旁的地方去了。
秦峥看向吴崖谙:“你家的商道,可能到洛州、澄阳?”
吴崖谙一怔,而后犹豫着:“有倒是有,只是我家老爷子——就我外祖,说近些年澄阳那边的出息渐少,颇有入不敷出之兆,已经打算关了开在澄阳的铺子了。”
秦峥抬眼:“现在可已经关了?”
吴崖谙犹豫着:“这……我得去信再问一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峥嗯了一声:“去吧,若是还没关了澄阳的铺子,我就借着你家的商道,往澄阳走上一趟。”
“若是关了,说不得,我也得借着这个由头,去澄阳再看上一看。”
吴崖谙一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秦峥往澄阳去是要做什么,但一张嘴开合半天,也没能再挤出什么话来,只觉着自己浑身的寒毛都跟着立了起来,额上渐渐有不知是油还是汗的明晃晃的东西开始析出。
倒是秦峥,见着吴崖谙嗫嚅的模样,似是想起了什么:
“放心,吴知府的事,我已知悉,待日后回京,验看过查出来的那些个东西,到底是功是过,自会给你、给你爹,还有你们博宜赵家一个结果。”
吴崖谙苦笑着,从怀里扯了帕子出来擦了擦脸上的油汗:“是。”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哪里还能有他拒绝的余地。
只是他搭上这艘船,他也没想过是要带着他一脑门扎进深海的暴风雨里头去啊……
更糟心的是,吴崖谙一转脸,对上的是司微递过来的暗含着不解的眼神。
吴崖谙更是无力:得,这船,上来的不容易,想下去也难了。
第84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见司微不解,吴崖谙抹了把头上沁出来冷汗,苦笑道:“小公子不知,这过了萦州,再往西南而去,则和洛州交界,洛州再往西南,便是澄阳,洛州西南至澄阳这处地方……多有盐井。”
盐井……
司微恍然:茶马盐铁,基本上便是朝廷最大的财政收入来源,尤其是一说起南地的那些个盐商,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印象里总是富得流油的模样。
盐为百味之首,人的生理机能也注定了不能缺盐,食盐中的主要成分为纳,而纳参与细胞的生理过程,因此在长期不吃盐的情况下,会因为钠离子摄入过少而导致神经衰弱、心率异常、视物模糊、肌无力或肌痉挛,以及骨质疏松、低钠血症、电解质紊乱等等问题。
而以当下这个时代的盐来说,井盐井盐,得先打井,从井底取了含盐的卤水煎煮,方才能得到最后的成品盐。
而盐遇水则化的特性和这个时代糟糕的路况,使得最后制成的盐能卖出高价,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在鸠县,一枚铜板能买两个白面馒头的市场上,一升盐约莫只有一斤出头的模样,则要二十四文钱。
价比粮食来算,盐确实是更显金贵。
不过……司微迟疑了下。
他记得最初从京城出发的时候,秦峥说他要查的是南地官员每年上缴的税银逐年渐少,更是申请了朝廷赈济的款项……怎么这会儿,又要去查盐井上的事?
司微皱眉,把此行原有的计划扒拉了一遍,其实也说不上有什么计划,八百两起家的银子是秦峥给的,到了萦州突然停下不走了的命令也是秦峥下的,剩下的所有一切,都只有司微迁就秦峥的份儿,
但……查朝廷的赈济款去向,查贪腐查落实,本就已经够有冒风险了,而后一个有心结交,一个有意熟络的情况下,吴崖谙家里还有一摊子隐户漏税瞒报的事。
这也就罢了,左右是个不大不小的人情,对秦峥这种身居高位的人来说,把这事儿给弥补平整了,约摸着也就是抬抬手的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井盐,这东西用脚趾头想都知晓不是那么好碰的。
司微一时只觉头皮发麻:“……殿下此行,竟还要查盐?”
“那倒不是,盐,不过是附带着瞧瞧。”
秦峥摩挲着拇指上的宝石戒子,悠悠然道:“你就不好奇,这萦州官牙里的人,为什么说无人么?”
似是想起什么,秦峥的眼微微眯了起来:“北疆战事平定至今,已有五年,五年的时间,民间福女改换户籍的不知几许,更有一批尚未成丁的孩童长成,如今也恰好该是能顶起门户的时候了。”
“可走在萦州城里,除却那些个断手断脚的男人,还有方才跟着进来淘井的那个聋哑儿,比你再大那么三五岁年纪的,你可有见着多少?”
“便是见着了,他们身上的穿着打扮,可显富贵?”
司微一怔。
秦峥靠在老树上,噙起的笑意里无端透着些冷:“萦州缺人,但不该缺女人,越是动荡的时候,这女人便越是不值钱,而越是似京城那般高门出身的女子,便越是矜贵。”
“哪怕如今,你说能下田干活的劳力难买,可那五六七八岁的小丫头,却是绝不至于难买——连官牙的牙人都没有门路,这话,也就骗骗你这年岁小,不知事的孩童娃娃。”
秦峥说到最后,语气愈发笃定:“如今萦州缺人,这缺的,不仅该是人牙手里的小姑娘,缺的,还有那些个本该扛起了家里生计的那些个少年人,田间地头不见踪影,还有这些耽搁了的春耕——背后谋划这些的人,胃口不小。”
“小微儿,你不妨猜猜,这些人,是为何而耽搁了春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如何能猜得到,但联系秦峥前后所说之事:“……这和井盐又有什么关系?”
“答对了也没奖励,”秦峥懒懒地道,“我也不知啊,为何朝廷明令该减免的徭役,为何会在冬日发起。”
“不仅组织了人手,到洛州境内挖盐煮盐,还一直把人扣到惊蛰,方才放人归来。”
司微暗自心惊:寻常的徭役,多是为了修建城墙、堤坝、开挖水渠之类的工程,除却朝廷明令征收役夫,寻常时候摊派在地方官府的徭役鲜少有这般跨境完工的,
似是这种大批量的百姓离开所居之地,前往某处地方,由朝廷组织的叫迁徙,没有朝廷组织的……大多数情况下,叫流民。
任是谁的治下,突然出现大批量的百姓成群结队而来,那就要做好一番动员准备,或是为防民乱,或是为防病患,总之为了安全,是绝不许这些百姓轻易入城的。
而似是如今这般跨越州府,至洛州服徭役之事,若说萦州知府和洛州知府背地里没有达成什么共识,司微绝不相信。
秦峥似笑非笑:“这里头,用脚趾头想都知晓有猫腻。”
“行了,我呢,出了京,就是代我爷爷瞅瞅他这天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看完了,就该打道回府,回京城过我的好日子去喽!”
说罢,秦峥扶着老树从屋檐下站起,略显的粗糙的手在书皮上的褶皱皮上拂过:“瞧瞧,这树要是不趁着没长歪的时候修枝扶干,这以后啊,也就只会越长越歪,等到有朝一日被虫那么一蛀,根抓的再牢,却也顶不住有树倒墙塌的时候。”
“就看,这树心儿里头的蛀虫,什么时候能把这歪脖子树给掏空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峥的手在老树上拍了两把,最后背了手,带着玄霄出了院子的二道门,走了。
司微的手在树皮上划过,半晌,也只能一叹:“上了他这条贼船,眼瞧着,这岸就再也摸不着边儿了。”
吴崖谙倒是认命的快,目送着秦峥离去的背影,体型庞大的胖子落寞地将要把自个儿在这院里缩成个蘑菇:
“都说天塌下来,个儿高的顶着,我这辈子,怕是再长不高了。”
吴崖谙抬起胖脸,瞅了瞅头顶枝繁叶茂的长歪了的老树,脸皱巴巴的:“我不行,别说教我自个儿顶起一片天……我就透过这老树枝桠的缝儿,往头顶上的日头瞅上一眼,我都觉着,这天,马上要塌下来了。”
司微哑然失笑:“那也是你能透过这满树的树叶子,瞅见那么一条缝儿。”
吴崖谙肉乎乎的手往自个儿脸上一搭:“就我这胆子,那还不如看不见呢。”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我得赶紧回去给我家老爷子写信,”吴崖谙叹了口气,苦着一张脸,“趁着我上一封信还没递出去之前,一并教给老爷子送过去,不然还得教人跑上两趟。”
送走了吴崖谙,司微站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半晌,失笑摇头,甩去那些个有的没的的念头,进了厨房开始收拾东西。
厨房基本上已经收拾出来了,就是个不大的灶火间,除却占地面积最大的一个地锅灶,剩下的便是约莫着跟整条几案差不多长的案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案板被洪福洗刷过,于是一根利得有些惊人的斧头便嵌在案板上,冷厉的锋刃下,是教洪福一斧子断成两节的骨茬。
而让一旁的冷水盆里,此时已经丢进去了好几根骨髓,红白两色掺杂着,白的多,红的少。
洪福把抽过骨髓的骨头放置一旁,见了司微便问:“师父,这大骨中的骨髓特意抽出来,是要做什么用?”
司微瞧着颜色大致呈玉白色的猪骨髓:“做些女孩子用的口脂。”
洪福拿手背蹭了蹭头,有些纳闷:“我也曾见过那些个口脂,闻着一股子香气,这玩意儿……却是一股子腥臊之气。”
司微叹道:“至少得冷水泡上七天,去除氨类物质,勤换水,慢慢也就能去些味道,若是想学,到时候和雪酥一起过来,我一并教了。”
洪福有些不好意思:“算了吧,我……不合适。”
“只要你想学,那就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学到手了,才算是自己的东西。”
司微倒也不瞒着这些个徒弟们,虽说他们是跟着他学些数学物理之类的东西,但平日里也没少跟着忙前忙后,这些个小玩意儿,他们若是想学,学了也就学了,也没什么。
一早在紫藤院的时候,他们也没少帮着做这些活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取丁香、藿香各二两,将其浸泡入黄酒之中,其香味易溶于醇——就是酒,而黄酒有增香之效,热锅淋入黄酒,能把肉的香气给激出来,放在香料上,浸香的手段便要更温柔和缓一些。”
“香料的种类极多,有些溶于酒,有些溶于油,有些则溶于蜜,甚至有些香料在经过初次处理之后,还要二次掺杂,文雅些的说法,便是合香。”
毫无疑问,丁香和藿香便是能溶于酒的香料。
“把浸润了香料香气的黄酒与油脂相混合,加温熬煮,则酒气蒸发,将香气留在了油脂之中,此时再加入质地细腻的色粉与之混合,便是最简单的,带着香气的口脂。”
司微上手拿了一截骨头,帮着洪福把里面的骨髓给取出来,随口便把这些个该教的都教了:
“其实做出来效果和用蜂蜡做的口脂相差不多,但蜂蜡这种东西,毕竟不算易得,以咱们的消耗速度,一年到头有多少蜂巢是有够咱们掏的?”
“至于骨髓油,我学来的法子便是用骨髓油来做,左右这大骨的价钱也便宜,买了便买了,恰好煮些大骨汤放在灶间,谁想喝了便来上一碗——总比买肥肉回来炼油来得划算的多。”
说起来拿肥肉炼油,他还真做过,当初给郡王府湘美人做的肥皂除却送过去了一竹筒之外,剩下的他也都有好好的收着。
这两天若是无事,趁着把这铺子收拾出来的时间空余里,倒也不妨让洪福再多跑几个屠夫那买一些板油回来,到时候也能再丰富丰富店里的产品,左右这带着香味的口脂都做了,那加了香料的肥皂,理当是更受欢迎的存在。
第85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日子就在繁琐的忙碌中过去。
除却从客栈里搬出来,分了屋子给秦峥、尤氏还有雪酥住着之外,剩下的便都暂且在原先伙计住的大通铺安置了。
院子里仓库的格局要改,大批量的色粉要熬煮晾晒,掺杂着每日收来的板油要炼,骨髓要泡,各色常见的香料要浸——
合香这种事,出乎意料的,秦峥居然会。
于是除却最基础的几种香型,秦峥闲来无事,等赵家回消息的这几日,便从香料铺子里买了不少的东西回来,零零总总配了不少香出来。
似是那些个名贵些的,司微便合了一些出来单独做成皂。
于是就在秦峥等消息,司微等着博宜来人的时候,红颜的店尚还未开,红颜的消息便已经传的满大街都是了。
对司微来说,这还真是个意外。
原因是铺子里做胭脂膏和口脂要用猪骨髓,取出来的猪骨髓却还要冷水浸泡七天频繁换水祛除味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于是取了骨髓剩下的骨头,司微便在灶房外重新砌了灶台,定了水缸似的陶桶,寻常时候便拿小火熬煮着。
香味传出去,便也引得城里那些个衣着褴褛的小孩子在铺子附近探头探脑。
左右这些东西自家也喝不完,再加上砌出来的灶台是多个灶膛连在一处,除却在原有熬煮色粉的基础上,也就是多废了那么一把柴,一桶水的功夫,倒也不费多少钱,于是司微便教他们寻了锅碗瓢盆来,一人给分上一瓢。
也不过是三五天的功夫,红颜后门附近的人便多了起来,有那些个上了年纪的孤寡老人,也有那些个小脸脏的跟花猫似的小孩儿,更有那看上去半大不小的女娃做了小子打扮,带着几个看着跟乞儿似的孩子过来。
不拘来的人多少,总之也就那么一桶的骨头汤,分完为止。
这一来二去,红颜尚未开店,这“豪横”的做派却已经在萦州城的小道消息里传开了。
就连白天,有事儿没事儿来店铺前门后门来回转悠的,眼见着也多了不少,连带着,那些个在街上混的小乞儿们,也跟着多往红颜周围打转,盯着那些个行迹鬼祟些的,眼底都带着几分警惕。
这般无声的僵持归僵持,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人敢先下嘴啃一口螃蟹。
毕竟身强体壮的壮劳力,多半都在几年前拉上了战场,那些个本该比司微年岁再大上个三五岁的少年人,萦州城里也不多见,再来的一些,便是看着身强体壮却缺胳膊少腿儿的。
对上司微这院里一眼看过去,都是些好手好脚、一看就是没在兵役上遭过罪的,难免有几分踟躇……要是单纯的有钱还好说,要是背后靠着什么大官儿,那就得是一脚踢在刀刃上。
这种僵持一直到博宜赵家来人,才算是被打破。
博宜赵家的船停在码头的时候,便打发了人过来报信儿,没多长时间,一批妇人带着孩子自船上下来,身材显得颇为魁梧的护卫,抬着数个大箱子,在码头处租赁了驴车,一路浩浩荡荡朝着原先的沈家铺子而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阵仗,在萦州城里便又是引来不少好事人的围观。
待到了红颜尚未挂牌匾的铺子门口,卸箱子的护卫脚底下突然踩着了一块儿石子儿,瞬间脚脖子一崴,整个人便撞在了驴车上,跟着手里抬着的箱子也是一歪,磕碰在车辕上。
于是那跟着看热闹的,也都倒吸了口凉气——箱盖被这么一震给震开了,露出来的,是密密麻麻险些倾过箱口的珍珠。
虽珠子不过绿豆大小,但这是大半箱子的珍珠啊!
登时间,红颜门外早有盯着踩点儿的,又或是有意无意打探消息的,还有跟着一路看热闹的……一片哗然。
司微也跟着一惊:当初他是跟吴崖谙说想买些品相差的珍珠拿来做珍珠粉,但后来听闻珍珠难得,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哪里知晓博宜来的这些人竟当真给他带了这么些珍珠过来。
司微的目光扫过顺安街上看热闹的人群,心下便是一跳:
萦州虽属南地,也有码头,但却并不临海,珍珠这种东西,价虽比之京城来得便宜,却也架不住这么一个能装两个人进去的大箱子,被这些个绿豆大点儿的珍珠给装的半满。
——古代的珍珠,别说是绿豆大小,哪怕只有小米大小,放在匠人手里,都能给做成首饰。
珠花珠花,说的便是一种叫辑珠的手艺,将这些个细小的珍珠打孔,用细铜丝串了,拧成花的模样,最后配在钗子簪子的头部,便算是成了。
从利用率上来说,远比司微上辈子来得更有价值——哪怕单价不高,可这么一大箱子呢?
甭管这珍珠是真是假,是不是自个儿家的,在人前露了脸,那这就成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正想着怎么把这事儿给圆过去的时候,便见秦峥擦着他的袖摆过去了。
面上贴着假皮,脚下踩着内增高,头发里掺杂绑着珠链做了半披发,拇指上带了镶嵌宝石的戒子,一身锦服,脚踩鹿皮靴,手里还拿着一根羽扫,细长的鹦鹉毛搭在他指间翻转着出了红颜的门。
“呦……还真送来了?”
秦峥探手,抓了把细小的珍珠在手里瞧着,而后撒开,任由其流水般洒落掉回箱子里:
“这不行啊,送来的这些珠子,就不说品相了,就这大小……这也能叫珍珠?这珍在何处啊?”
陪着博宜赵家人一道过来的吴崖谙翻了个白眼,搭口便接了上去:“得了吧你,左右都是要拿来磨成粉的,何必糟蹋了那些个上好的珍珠?”
秦峥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颇有些痞子气:“要么,是你夸大其词,拿这些个不值钱的东西来哄骗我,要么……就是你不舍得把那些个好东西拿出来!”
秦峥低头看了眼箱子里不大的珍珠,拿脚踢了踢,回头朝着司微道:“叫几个人,把这玩意儿给送到后厨里磨成粉,到时候掺杂在妆粉里也好,拿出来单独卖也好,左右也不过是些护肤养颜的东西。”
说罢,秦峥手心里捏着那跟羽扫,漫不经心的朝着四周做了个不伦不类的抱拳:“见笑,见笑,不是什么好东西……途径京城,听闻宫里的娘娘们,都是拿珍珠磨成粉来敷脸,这不,就寻摸来一批珍珠试上一试。”
“待小店日后开业,还得烦请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左右都是些胭脂水粉,您要是瞧着好了呢,也不妨到时候多买几盒回去送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秦峥目光自四周人群中扫过,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随脚一踢,原本教那护卫崴了脚的石子儿便骨碌碌飞出去老远。
秦峥点了点吴崖谙:“胖子,你拿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敷衍我!”
吴崖谙瞅了眼被秦峥踢飞了的石子儿,抹了把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渗出来的汗,直为自己叫屈:“我哪儿敢啊,你说说你,不过是磨个珍珠粉,你要那么好的珍珠做什么——实在不行,你跟我去博宜,上了我家的采珠船,那从海里捞上来的珠子,随你挑!”
秦峥拿指尖点了点吴崖谙:“好,这可是你说的!”
说着,秦峥给司微递了个眼神。
司微心领神会,忙招呼着人把箱盖盖了回去,抬着进了后院已经改出来的库房。
吴崖谙送来的这些人,多是些孤儿寡母,妇人大概二十多个,那些个孩子却足有半百之数。
有些有娘亲照顾的孩子,看上去倒还算是象样,有那些个自幼失怙,半途丧母的孩子,虽衣着看上去还算是齐整,但耳后的垢却是瞒不了人。
待得进了后院,吴崖谙搭着二道门上重新挂上的帘子往外瞅了一眼,心有余悸:
“表兄,你这手底下的人,做事怎得这么毛手毛脚的……”
“不怪他,”秦峥道,“有心算无心,被人把石头子儿扔到脚底下,只能说,咱们这地方已经教人给盯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博宜带着人匆匆赶来的赵方旭抹了把头上的虚汗,苦笑一声:“也是我,没提前准备了带锁的箱子,想着崖谙这头要的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就这么装了运过来……哪成想,偏偏碰上的便是这箱珠子。”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考虑周全,只怕这回,得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样,这箱珠子,便算是我送给东家的。”
秦峥挑了下眉,没说话,只似笑非笑瞅了眼司微:“东家,怎么样,这珠子,你是要还是不要?”
司微:……
司微正色道:“要归要,但该是什么价,就得是什么价,我按市价跟你付。”
赵方旭想了想,倒也没再推让,一共收了司微三十两的银子,其中二十两便是为着那一大箱子的小珍珠出的。
赵方旭笑道:“凭着崖谙信上所说的法子,这批小珠子便是白送给小公子也使得。”
司微这些时日忙的恨不得脚不沾地,突然听闻赵方旭这般说,一时倒还有些茫然,后来才想起当时在买这处宅院时,给吴崖谙出的珍珠养殖的主意。
司微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左右他当初提起这个的时候,也不过是为了扩充一下店里的新品,增加那么一个噱头。
现在的结果是,珍珠有了,噱头也有了,可惜此噱头却非彼噱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一时有些头痛:秦峥接下来的打算是要搭着博宜赵家的路子往澄阳去,他一走,这一院子的人,除却四福之外,大多都是些妇孺,若当真出个什么事……
第86章
瞧着司微眉头打结的模样,秦峥心思稍稍那么一转,便也知晓他在为着什么发愁,不由嗤笑:
“早便与你说过,那些个剩下来的骨头,不若养条狗,喂得熟了上能看家护院,下还能撒欢儿逗你开心,偏你要充这等假大方,将这些个骨头熬汤分了出去,你不打眼,谁打眼?”
司微叹道:“便是养条狗,却也是吃熟骨头,哪有吃生骨头的,不还是得在锅里走一道。汤都熬了,人喝不完,却也总不能再教倒进地里去,多糟蹋东西。”
“左右也就是添些水、费些柴火的事儿。”
“再者,这汤里也没肉,分出去给那些个孩子们沾沾嘴,养一养也不是什么坏事……谁能想到,连这都能惹人眼呢?”
要说惹眼,司微也不过是施出去了些骨头汤,连粒米都没放,就连救济的那些个,也大多都是城里的孤寡,真要说有多招摇……倒也真没有。
似是那些个灾年又或是遇到什么时疫,那些个高门,或是为了收买人心,或是为了积福行善,总是要设些粥棚、药棚去布施。
似是那些个施出去的东西,都是实打实的银子,能饱腹的米粥和能治病的药汤,论起银钱花费,对比司微这点儿小打小闹,简直天上地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偏偏那些人,布施了便也就布施了,除却赚些名声明望,却也不见似是司微他们这般招人眼。
司微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咱们在这儿没根基。”
所以说,这个时代的故土难离,除却水土不服之外,更多的,便是多年在那一亩三分地里的经营,七大姑八大姨,亲戚连着亲戚,天然便能抱团成一处,自然也就难以教外人给欺负了去。
但换成司微这些个外来人,初来乍到,不知根底的,难免就想有人来试着捏上这么一把软柿子。
秦峥自然也知晓这么个理儿,是故虽有提醒,却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左右也不过是些骨头汤,虽略显眼,却也不是不能在这街上收买些人心。
这不,门前门后虽多了些人打转,但那些个看着年岁还小却流落在街上打混的小孩儿们,却比住在铺子里的这些个人还要担心,甚至不需人说,他们自个儿便自觉的盯着铺子周围行迹鬼祟的人瞧。
唯一失算的,便是今日这措不及防在人前显露了的一大箱小珍珠。
秦峥揉了揉太阳穴:“罢了,玄策比我们先行一步,一路上都留了消息——我安排人把他叫回来,留在此处看家。”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左右这铺子是你的,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瞧着也不是没有成算,但得记着,升米恩,斗米仇,莫要把自个儿混到这种地步。”
司微自然知晓,视线掠过赵方旭,犹豫了下:“殿、表兄准备什么时候走?”
“自然是越早越好,”秦峥把手里的羽扫丢给司微,招了手示意赵方旭和吴崖谙跟他走,“你呢,就留在这儿,必要时候,接应我一把就成——谁也说不好,像程钧州那样丧心病狂,豢养死士动辄杀人灭口的,只有那么一例呢?”
“财帛动人心,利禄迷人眼……我可不想再像当年那样,一路带伤,昼夜不歇的杀回京城。”
说罢,秦峥扬了手,带着人进了他住的那间主屋。
司微捏着手里鹦鹉毛制成的羽扫,半晌哑然:这玩意儿是拿来制香清扫香末的,给他有什么用?他又不会调香。
但这会儿,明摆着秦峥跟赵家人有事要谈,司微也不会上赶着去找不痛快,再则……
司微目光扫过挤挤挨挨站了半个院子的人,这才是他该操心的事。
尤氏一早便听见了动静,见着司微和秦峥他们说话,倒也没过来,带了雪酥带着这些人去分屋子。
二十多个妇人们带着行李包裹住进了大通铺,将沈家原来的两间给伙计们住的房间给占满了,剩下的则多是些孩子,最小的有五六岁,最大的则比司微的年纪还要再大一些,看上去十二三岁的模样。
这些孩子,司微便安排着和他一起住在仓库里。
一旬的时间,足够四福以及从外面的木匠处采买来木料,将整个仓库给收拾出来。
从视觉空间上,仓库内大致被分为几部分,最顶部呈三角状连带着一部分房梁一起被单独隔出来一层空间,做成了阁楼,两侧开窗,加装了轩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下面的部分则划成数个不同公共区域,借助围栏和台阶,营造上下错落空间的同时,也把空间分割开来。
东西两侧安置了架子床,垂了芦苇帘子,靠北边的墙上,则挂了自制的黑板,而正中间及靠南的地方,则摆了不少蒲团案几,看着有些像是学堂。
而一侧靠近栏杆的地方,则又摆着数个人头大小的木蛋,蛋上顶着的是造型各异的假发——都是雪酥这些时日闲暇时候和尤氏一道弄出来的作品。
雪酥和尤氏带着妇人们安排住处,司微便和四福将这些半大的孩子们领到仓库,按着男女分了各自的住处,一时间也是闹闹哄哄的。
这些从海船上下来的妇人也好,孩子也好,一个个皮肤都显得有几分黑,更有那些个看上去身材颇为健壮,臂膀围度惊人的妇人,想来在海上打渔时,撒出去的网也该抛的更远,捞起来的鱼也该更沉。
——终归是不太像是传统观念里的“美人”。
司微跟四福组织着孩子们分床位,颇有几分上辈子回到孤儿院帮着院里的婆婆阿姨们组织、照顾孩子的即视感时,雪酥有些忧虑的寻了过来。
“原先你和我说起来的时候,我还道哪怕是些长相寻常的女子也无妨,实在不行,拿妆粉往脸上一敷,这修修画画的,再怎么也能把两分的清秀给拾掇出五分的模样来……”
雪酥扶额:“夫人那头也在跟我说呢,这些人,怎得都晒得这般黑黢黢的模样,这怕是成坨的妆粉往脸上糊,这也拾掇不出个清秀温婉、娇柔体贴的模样来啊!”
司微也没成想这么一茬,海上风吹日晒,水分子对紫外线的折射格外厉害,她们在海上飘着又是朝不保夕的,哪里还能分心在意自个儿的容貌。
便是那身形最为纤细瘦弱的妇人,面色也多是黑黄,丝毫寻不出白净的来。
可现在人来都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叹了口气:“你去跟我娘说,这些时日,厨房里多采买些瓜果菜蔬,教她们且吃着,顺带的,你教她们做妆造时,便也跟着注意别教她们再出来外头晒着。”
“再则,白有白的美,黑有黑的俊——实在不行,到时候教她们都换了胡服,挑了眉尾,做个英姿飒爽的装扮来。”
司微摊了手,也是有些无奈。
雪酥扶额:“这春日还没过,哪里来的瓜果给你买?菜蔬这些倒是有,待我知会夫人一声,支了银钱多买些回来……这些吃了,当真有用么?”
“我记着,芹菜,菠菜,苋菜,荠菜,香菜,蘑菇,笋子,马齿苋跟灰灰菜这些不能吃,吃了容易变黑。”
司微记得的光敏性蔬菜也就这些,至于能不能变白,那就得看摄入的vc够不够多,能不能压得住皮下黑色素的生长分泌。
雪酥将信将疑:“成吧,这些讲究我还真是头一回听,可春上也就是这么些菜了,实在不行,拿骨头汤给她们涮莲藕。”
司微本想说莲藕放的时间长了,里头的vc也要跟着流失,没多大效果……想了想,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倒是雪酥,因着是在春江楼呆过,对那些个养颜护肤的法子倒是知晓不少,为了开业时能使这些个梳妆娘子们拿得出手,也很是下了番功夫,从尤氏那支了一笔银子,去帮着她们改造外在形象。
红颜开业的时间,定的是下个月初三,是尤氏特意去庙里寻了庙祝算了日子,满打满算,剩下也就半个多月。
而这些时间里,除却要教她们学会数种基础妆面之余,还要教她们学会梳那些个时下流行的发型,甚至从原有的发型上做出各种不同的变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至于司微,则在安排了一群孩子们在仓库中住下之后,便开始由四福带着他们学些手艺。
学的虽不是木工,但雕刻上的事,他们却也算是手到擒来。
司微托了吴崖谙自博宜弄来的那些个没有肉的螺贝空壳,则是做雕塑、做螺钿甚至是做上辈子西洋母贝雕扇的原材料。
这东西最初,司微还是从自家搭档处知晓的,那时她拿了个打磨光滑通体如玉一般的吊坠给他,说是从海边赶海得来的,拿回来加工成了吊坠模样,当伴手礼到处送。
当时的司微懵里懵懂:海边赶海还能捡来玉石么。
直到被搭档笑了一通,司微方才知晓,那似玉非玉,通体却能与上好的玉石相媲美的吊坠,竟是用贝壳打磨抛光而成。
后来,因着搭档入手了一批贝雕工艺的仿生花首饰,惊诧于螺贝二次加工后所展现出来的美,司微便和搭档先后扎进了贝雕和螺钿的圈子,也算是亲手做过那么几件东西。
而当下,司微给这些孩童们寻来的活计,一开始,便是学着如何给那些个贝壳分类,譬如以白色为主的珍珠贝、多彩绚丽的鲍鱼贝、黑白黄等不同色系的蝶贝、颜色各不相同甚至形态各异的海螺……
而后,便是学着如何用锉子打磨贝壳,学着控笔,学着花各种花样子,紧接着,便将画好的花样子蒙在打磨过后的贝壳上,拿了胶粘牢,用锼弓子手持的小型线锯沿着图样慢慢将其从贝壳上扣下来。
扣下来的这些诸如卷草纹、如意纹、花瓣拼图之类的简单小纹样,使其拼好,印在一早便打磨出的包装盒上,描画出纹样过后,持了小凿子慢慢将其凿出轮廓,使打磨出的贝片能恰好镶嵌其中。
待镶嵌完成,根据需要或烙烫花,或镶嵌金银丝线,再取了大漆、瓦灰、牛皮胶混合,刷涂其上,待其阴干,以细麻布摩擦抛光,则可得其成品——
这种手艺做出来的盒子,说是包装盒,实则更像是一件收纳盒,若其中再掺杂了鲍鱼贝所打磨出的贝片,阳光略略一晃,则流光溢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白了,这东西本身就不是什么平价品,做出来的包装收纳盒,以及螺钿的这门手艺,本质就是一块能打开富贵人群市场的敲门砖。
开玩笑,一个穿越者,资源匮乏情况下,赚不来第一桶金已经是有够司微丢脸的了,但现在有了第一笔的启动资金,以他超出时代的眼光和上辈子见过的那些个层出不穷的营销手段,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还是怎么的?
可能受制于时代局限性,有些东西的存在不那么合时宜,但抄作业,90分的卷子,放在这个大环境下,他抄出70分的成绩,便算是成功。
司微瞧着一个个坐在蒲团上,乖巧打磨贝壳的孩童们,再思及隔壁一早定下计划,教那些个新来的妇人们梳头盘发的雪酥,心下微微一叹:
秦峥一走,剩下的,便只看他们能在这些时日里学上多少东西,擎等着下月初三,正式挂牌营业了。
第87章
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打开市场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是在市场份额固定的基础上,每多出一个行业从业者都意味着多了一个能分肉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没有客户基础的店面,想要从中分肉喝汤,那就只能从同行手里去挤占他们的市场,抢夺他们的客源……这种事,轻易便能把自己在萦州城里竖成一块靶子,被同行集火,挤垮,而后吞并,而后进行新一轮的剩余资源分配。
这个过程是不是觉着有些耳熟?
标准的大学生创业失败案例。
哪怕是一条美食街,谁又能保证几家看似毫不相关的店铺背后的老板不是同一个呢?
摸透了底儿,养一波肥,然后发起一场看不出来的围剿,最后买下新来的、活不下去的创业人手里的方子,还要被人感恩戴德觉着自己回了口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类似的手段还可能出现在同城的餐饮业、服装业、同类型不同店名背后却指向同一家销售公司的网店运营围剿竞争上。
这种情况,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没客源。
上窜下蹦,到处拦截流量,抢客户的,得罪了人教人不着痕迹的挤垮了是常态。
美团上都还有同行对家刷负评呢。
而以司微对标的那些个高门大户的高消费人群,萦州城一来没有人能替他引荐,二来红颜小店也根本不是那等火遍了全国的诸如钱庄那般有名的连锁店,根本没有名气。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开局拉来优质的用户群,不是一件容易事。
而司微想要打破这个局面,破局的关键点,就在于开业。
院子里用来熬煮猪骨的陶桶又多了两个,除却每日汤汤水水给那些博宜送来的妇孺养着之外,剩下的便于晚间都送了后门口候着的孤寡,依托着这么点儿情面,他们倒也乐意替司微把那些个小道消息传得到处都是:
据说红颜开业的时候,要请了人来唱北地四大千古绝唱之一的戏目,好生热闹一番。
尤氏好气又好笑:“所以除却你这寻人写了这么一出的白蛇传,其他三出戏目又该是什么?”
司微摊了摊手:“牛郎织女,梁祝,还有孟姜女哭长城喽,要有机会,我便寻了那通达书斋的少东家,把剩下的这几出也给写出来,教他帮着作词谱曲,整理出一本戏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尤氏嗔瞪了司微一眼:“哪有你这般孟浪的做法,也就是看你如今年纪还小,若再大上那么几分……”
“若再大上那么几分,依着小师父这般于胭脂水粉、话本戏本连带着清吟小班都这般熟络的模样,怕也该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
雪酥丢了手里的粉刷,往后退了两步,端详着面前一身绯红圆领袍,束了高发,做了上挑的剑眉的妇人,闻言听见尤氏这般说司微,顺口便接了上去:
“不过如今小师父终究年岁还小,倒也不必这么拘着,依我瞧,咱家小东家心里那杆秤,是比谁都掂量的清楚明白。”
尤氏一怔,却也跟着笑了:“说得也是。”
被打趣的司微翻了个白眼:“要叫师父便叫师父,要叫东家便叫东家,再不济叫我名字……小师父,我还小和尚呢。”
“再说,我也只是想托着轻舟,瞧着他那能不能帮我寻摸几个能填词作曲的风流才子,哪里知晓竟是钓了个大的,左右说归说,写归写,银子我却是照付的。”
司微话音刚落,便听着送上门的裴怀安扬声:“好啊,我竟不知你这小家伙背后便是这般编排我的——”
裴怀安手里捏着一折本子,带着轻舟从门口只卸了寥寥几块的木板门里挤进来:“你当初寻人写词谱曲的时候,可不是这一套说辞!”
司微有些无奈:“你这会儿过来作甚,她们想收拾停当,还得有一会儿呢。”
裴怀安把那折本子往司微手里一塞:“你且瞧着我写的这一出戏如何,按着你当初说的天仙配的路子来写的。”
司微把折本往尤氏面前一摆:“这东西我能跟你讲,你写的这些个东西我却是看不出门道来的……娘,你且帮他给瞧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厮哪里都好,还是通达书斋的少东家,却也是个不成器的,虽有一身文采,偏却是个戏痴,整日里喜好看戏听戏,时不时自个儿还能填个曲子,真要说起来,他甚至能着了戏服,当场给人来一段儿。
是以寻个文人帮着写戏文这事儿,司微前脚刚托了轻舟,后脚,轻舟便把自家少东家给送了来。
于是这裴怀安不仅帮着作词谱曲,写起了戏本子,甚至还帮着司微搭桥牵线,寻了清吟小班的人来排演——
南地的清吟小班是一种颇为特殊的存在,介于青楼、梨园、歌伎之间。
有才情,会乐器,多弹唱,虽也会陪客,但本身却是清倌人,多身处茶楼、画舫、棋室等文雅之地。
换句话说,这些人上台唱正儿八经的生旦净丑,怕是没那个功力,但要是唱上那么几首小曲小调,却是绝不在话下。
而司微找裴怀安写的这一折子戏,根本就不是传统的那些个戏曲路子,反倒更像是按着92年的新白娘子传奇那般,连说带唱,连扮带演。
不过放在曲子词更为兴盛的南地,却也是够用的了。
司微没有去管裴怀安写的那些个曲目,论文学素养,他家里水平最高的便是尤氏,其次便是与他名义上以师徒相称的雪酥。
只这会儿,尤氏倒还算是清闲,雪酥并着她手下的那些个学生们却是忙到飞起。
清吟小班的人都已经到齐了,安排的剧目她们也一早跟着排了半个月,从蓬船借伞,到饮下雄黄酒,盗灵芝仙草,水漫金山,断桥离情,再到被镇在雷峰塔下。
这一场剧目,得是由清吟小班的人在红颜铺子门口搭了台子来演,倒也不必当真唱到最后,真要按着裴怀安写的那些个清唱的唱段来唱,再加上那些个连贯的剧情来演,怕是这一天都得耗在红颜门口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唱不完的剩下的曲目,则是司微的红颜小铺尚未开店,便通过裴怀安谈成的一笔买卖——
断桥雪消,梁祝千古,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经得住时间的沉淀,更多的,是直接在历史长河中直接沉了底,再也不见。
而久经风月,在这声色场里打滚的清吟小班班主,自然也能瞧得出这出曲目的价值,于是在红颜小铺唱不完的半本词曲,班主便拿到她们自家的茶楼里招揽生意。
至于日后胭脂水粉的采买,自然也跟着定了司微的红颜小铺——当然,这回红颜铺子开业,清吟小班的人过来唱这一出白蛇传,也就没再多花多少钱啦!
司微将裴怀安推给尤氏,自己则起身开始检查,不仅要看自己店里候着的、养了半个多月终于养回来些许肤色差的妇人们面上的妆合不合适,还要去帮雪酥盯着她带的这些个学生,瞧她们按着先前定下的妆容黑清吟小班的人做妆造,时不时帮着提点两句。
不多时,红颜铺子里的妆娘们各自拾掇出来,有英气俊俏的,有男女莫辨的,有膀大腰圆一身形似武状元的,这些多是些皮肤没养回来,却还身材偏向于高挑壮实的。
而剩下的那些个妆娘们,则是正儿八经的女儿家打扮,或沉静,或俏皮,或轻灵,或冷淡……不一而足。
开业这一天注定了最忙的就是这些个妆娘们,除却把自个儿的造型捋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便紧赶慢赶地替清吟小班的姑娘们上妆、做发型。
没多大一会儿,司微便瞧着女扮男装一身书生袍打扮的许仙,白衣飘飘的白娘子,并着一袭青衣的小青,突然而然出现在他眼前。
司微正指点着一个妆娘将人眼尾的眼影粉缓慢晕开,便见清吟小班的班主樊班主凑了过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樊班主四十上下的人,脸上褶子沟沟壑壑:“小东家,我这心里,这会儿有些没底儿啊……”
“您说,这要是个万一……呸呸呸!”
樊班主转头便拍了拍自己的嘴:“主要是咱们以前,也没见过这样式儿的开业流程,我总觉着,要不您这临时换成那些个敲锣打鼓、舞龙舞狮的,不比咱们清吟小班的人在这更合适么?热热闹闹的,风风光光的。”
司微眉头略略一挑:“这寻常店铺开业,便也都是这些个老三样,无非就是想着讨个好兆头……可我这会儿,不也是在讨好兆头呢么?”
“时已至此,既然已经定下了咱们清吟小班的人,哪怕是临时再进行改换,却也来不及了。”
正说着,大门口只卸了一两扇的门便进来了个东福,神色间带着几分喜意:
“快快快,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定下的吉时便要到了,门口外头搭着的台子周围,围了不少人,约摸着都是来看咱们红颜开业的!”
司微和樊班主对视一眼,朝着对方略一拱手:“这接下来,就得看咱们彼此间的合作了!”
第88章
这年头,似是红颜这般尚未开业,却已经传了不少消息出来的很少,最多也就是借着开业这一日,热热闹闹的闹上一场,寻常百姓看了热闹,店铺则借此宣告开业,顺带拉来些人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司微则是在这个基础上要想的更多。
他不仅要借着这个热闹,把人给吸引过来,更要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家店里的那些个特色一并给展现出来,推到人前——所以这开业仪式除却开业之外,之余红颜而言,其实更像是一场作品发布会。
开妆粉铺子,做化妆品生意,甚至还要担一部分妆造的活计,还能有什么是能比舞台演出效果展现更好的宣传方式?
最后半柱香的时间,清吟小班要演出的人再次检查了一遍妆造,该补妆的补妆,该整理的整理,而后在一片紧张里,红颜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锣响:
“吉时到——”
随着这一声响亮的呼喝,几个身材略显魁梧、身着绯红圆领袍,脚踩云头履,头佩紫金冠,头发高束,瞧上去便是雷厉风行尽显英姿飒爽的女子上前,噗噗通通便把先前半掩着的门板给彻底卸了下来。
随即,便是司微、尤氏、雪酥等人,带着一众早已收拾妥当的梳妆娘子们自门口鱼贯而出。
按着大历的风俗,新店开业,得先祭神——门神、财神、福禄神。
台子上早已摆好了神龛香案,三牲瓜果、酒水清供,尽是按着俗礼而来。
有司仪搭手递了点燃的香来:“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司微手中持香,按着规矩朝着供奉在香案上的神龛躬身行礼,烟火气息缭绕之中,司仪高亢的声音在耳畔回荡:“拜——”
“起——”
“敬香、礼成——”
“揭幕——”
随着一声礼成,伴随着噼里啪啦在顺安街上炸开来的鞭炮,司微上前,与尤氏、雪酥一道挽了从牌匾上遮着一路逶迤下来的红绸,施力一扯,门前牌匾上挂着的赫然是两个描金大字:红颜。
于是伴随着一众妆娘和路人的叫好声中,司微回身,朝着四周挤来看热闹的人们施了个礼:
“开门红迎四方客,红颜喜纳八方财,有道是这人气便是财气,今儿个小店开业,做得是些胭脂水粉的生意,不拘您来买不买,咱这儿都得先跟各位道个谢——”
“这聚来的,可都是财气,”司微顿了顿,仗着自个儿如今个头小,虽是成丁却也还没抽条,勉强还算是个孩子,便稍稍往外挺了挺肚子,拿手在上头摸了摸,“瞧着这么多人,聚来的这么多财,我这恨不得自个儿得是个只进不出的貔貅!”
这话说的……
一时间,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做生意的人,谁不想自个儿是个貔貅,只进不出的,只是这话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难免有些不雅,毕竟这貔貅只进不出,是个……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以借着这么个机会,红颜小店今日开业全场八折之余,也请诸位捧个场,凑个人气——也不白蹭大家伙的这股子财气,我呢,请大家看戏,看这一出北地里有名的白娘子传奇!”
说罢,司微朝着四周一抱拳,便也跟着撤贡品的一道从台上下来了。
开业这种事,说白了就是个看热闹、凑热闹。
过往连着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但凡是个好胳膊好腿儿的都教逮上战场去了,剩下的那些个民间艺人却也大多躲得躲,藏的藏,有依附高门大户做个百戏艺人的,也有干脆上了战场再回不来的,于是这民间的风声渐紧,这娱乐,也几乎跟着二十多年前断了代。
五年的时间,大量的人口流失,那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的那些个技艺,到现在都还没恢复过来,甚至连带着那些个初一十五的庙会,都少有再见唱大戏的人……
这年头儿,又是大字儿不识,又是刚战争结束不久,生息还没缓解过来多少,传承再教这么一打击,人们的精神娱乐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所以就像司微所说的那般,人气之余生意,当真便是财气。
有三弦儿伴着二胡琵琶的声音响起,却是清吟小班的人已经上了台。
清亮的嗓音伴着乐声而起:“西湖美景世无双,奇花异草四季香,春游堤畔百花放,夏赏荷花映池塘,秋观明月如碧水,东看瑞雪铺山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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