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檐摇头:“你没有在听我说话。我再说一遍,你只要做到听话就可以,老太太喜欢你,你要惜福。”
金玫第一次觉得这个未婚夫婿有些深不可测,因此禁不住心慌,跟在身后脚步都乱了,差点被树叶滑倒,愈发觉得这深夜的林荫道像是黄泉路一样阴森恐怖,不禁埋怨起自己家人来,只她一个人吃苦,他们全都等着享福了,真正可恨。沈檐送她到家之后,没有片刻逗留,拒绝金母邀请时的态度也很冷淡,因此金家关起门来便不太平了。
金玫是首先发难的,金大宏正抽着烟摆弄他的越剧唱片,她把拎包丢到沙发上便过去拔了唱针,冲他抱怨:“还听什么,大半夜了!都什么年纪了净做些不靠谱的事情!”金大宏转身便骂:“反了你了?!”
金母正在镜子前面左右看换下来的昂贵套装,那上面有她抱沈楣的女儿示好时小丫头留下的油手污迹,她看得心烦,便回头冲父女俩尖刻的叫:“这都几点了!还吵吵!不嫌丢人啊?!”“谁丢人了?是你们丢人!我还没结婚呢,沈家那几个女儿就已经不给好脸了,谁嫁人不是要婆家客客气气抬着供着的,要不是你们,我怎么会叫人看不起!”金玫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便委屈的哭开了。金莉从楼梯上探头下来,糊了一层面膜的脸肌肉僵硬,可还知道表达自己的不满:“你们小声一点好吗?人家正在打电话呢!”“滚!”金大宏冲她一声吼,又几步走到大女儿跟前骂,“老子把你养这么大,吃的喝的穿的哪样亏待你了?就知道买买买,一刷几百万,老子赚钱容易?!”金玫依然还嘴:“你生我自然要养我!”
“那现在就是你报答的时候!”金大宏气冲斗牛,“叫你好好念书,帮我打理生意,你呢,一脑袋浆糊!连个男人也不会哄,你还会什么?!真是废物!”金母眼看他要上手,忙给他使眼色,把金玫搂在怀里说好话:“宝贝儿啊,别哭别哭,那沈家人怎么为难你了?我看你婆婆不是很喜欢你吗,有她撑腰你还怕什么?”“她喜欢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嫁给她!”
“这是什么话,那沈檐可是个大孝子,最听她的话了。”
金玫怨艾:“妈,你怎么还不知道,沈檐房里早就有人了,沈家全家都知道,可谁要得动他!我嫁过去,就是个笑话!”
金母一听,忙扶着她的肩仔细问:“你说什么?沈檐房里有人?什么人呐?你别是听下人们胡说的,男人哪个不偷腥。”
“是他三嫂说的,那个人就是……就是……”
“啊呀你倒是说啊!”金大宏不耐烦的大吼。
“就是沈家老幺沈补玉!”
平地炸雷。金氏夫妇被轰的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金母的表情像是吞了一只她根本吞不下的苍蝇:“……那,那沈补玉,是个男的啊……”金大宏毕竟经历过风雨,很快就回神了,他竟有些兴奋,快步来去走了几圈之后,一锤手掌说:“难怪沈檐这么宝贝他,原来传言不虚!”金母仍怀疑:“这事儿靠不靠谱啊,沈家可是地地道道的名门望族,怎么可能容得下这种事情。”
金玫哀怨的说:“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他妈妈都已经暗示我几次了,我看得出来,她很不喜欢沈补玉,但她拿沈檐没办法……妈,你不了解沈檐。”“玫儿说的对,你太不了解沈檐了,他是什么样的人物。”金大宏阴狠道,“事到如今,有些事儿我也不瞒你们娘俩了,这个沈补玉不是普通角色,这两个月他一直在暗中查我的帐,要不是我做的干净,早叫他拿到把柄了,他就像个定时炸弹,你这婚结不结得成,弄不好还要看他的意思。”金母着急了:“那可怎么办,总要叫他不能插手才好!”
金大宏眯着眼睛抽烟,表情在烟雾中迷离起来:“……看他识不识相了。”
沈补玉一早就在办公室给沈檐写婚前协议,写完了,按沈檐的笔迹模仿了签名,去楼上拿私章盖了,刚想打电话给律师,柳扶松进来了,问他今天的安排。最近这段时间他已经基本不管公司常务,助理的工作也都交给了李淡浓这个专业人才。
一连几天都没有什么大进展,金家的那些资金,分散成许多数额许多途径,从一家公司流到另一家公司,像个谜团,始终找不到终点之间的联系。沈补玉此时满脑子都是手里协议的事情,没怎么想呢,就说那你今天还是从银行下手吧,有需要破解的密码可以去“辰光”找技术部的工程师,就说是我的意思,只是不要让沈梁知道。扶松出去了,沈补玉坐下来把手里的印章锁进抽屉,抬头面对金家一墙的帐目,觉得自己划的那些线路好像股市大盘走势。
很多事情往往发生在灵光乍现的一刹那间,他琢磨了很久的事情,突然就有了缺口,他扔了手里的协议书,到处找计算器。
扶松在去银行的路途中被急召回公司,沈补玉正在双臂怀抱在一壁账目前悠闲踱步,此时的他嘴角含笑,满是得意神色,像个博弈游戏中胜出的顽童。扶松久不见他这种笑容,马上就猜:“您发现了?”
“是股票。”沈补玉眉飞色舞,“是投资股票。金大宏把这些资金通过股票买卖从自己的公司转到其他公司,这些公司之间一定有种必然联系,我查到了其中一家公司的负责人,猜猜看是谁?是海都财务副总经理的独生子!”扶松倍感吃惊:“那么也就是说——”
“对!现在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些公司一定都跟海都有关系,这些资金从海都贷出,在金大宏手里转圈,最终重新回到海都高层的私人帐户里,上百亿啊!真是干得棒极了!我要你现在马上去查清这些公司的负责人,我真是太大意了,到今天还叫你跑银行。”他一边说着一边跑到沈檐的办公桌后面开密码箱,从里面取出一把格洛克17,检查弹药之后把它从桌上推过去,“要小心,动静别太大。”尽管他们只是以上下属的关系相处了五年时光,但柳扶松对于这个对自己算得上有知遇之恩的年轻上司一直有着崇拜敬仰的微妙感情。从调查金家的账目开始到现在,差不多也有两三个月时间,两人分工明确,柳扶松只负责跑腿收集资料,而那些有用或者没有用的资料叠起来能装满沈檐办公室里的一墙书柜,沈补玉一个人看完了,不但看完而且精确的找出了异常可疑之处,并且是在不影响日常工作的前提下。这段时间他的日均睡眠不到四个小时,他的效率抵得上一个团队,柳扶松很难想象如果沈补玉不是在为沈家效力,那沈氏将会面临一个什么样的对手。他头脑清晰直觉灵敏,从天赋和勤奋上说,他比沈檐更加出色而专注,只是他现在还年轻,为人纯善世故不足,社会根基又浅,又好在对于沈檐,他始终有种怪异的顺从与依附,像具被控制着灵魂的傀儡,不会做出一点点不利于沈氏的事情。其实在柳扶松心底最深处,他为沈补玉感到惋惜,沈檐虽然钦点他为执行总裁,从职务上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始终控制着沈补玉在沈氏占有的股份比例。可如果说沈檐防备沈补玉,他对他又是完全放任,沈补玉随意出入他的办公室,掌握着沈氏最高机密,甚至有他保险箱的密码。无论是弟弟,还是下属或是床伴儿,这种信任都是极不寻常的。柳扶松看不清这两人的关系,他感到迷惑,却又不自觉被吸引。
乌黑的枪械折射着冰冷低调的哑光,不到最危险的时候沈补玉不会把它拿出来,扶松犹豫了片刻,问沈补玉:“那您接下来要做什么?”沈补玉没有回答他。他坐在靠椅里,十指交错抵着下颌,琢磨着怎么才能拿到金大宏在瑞士银行的私人帐户信息。他需要沈檐的帮助,但这件事情沈檐如果知道了,非但不会帮助他,搞不好还会大发雷霆,从此就把他关在阁楼里,关到他打消这个念头为止。那么现在能帮助他的只有警方了,而且,他手上现在掌握的这些证据也足够警方逮捕金大宏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沈补玉彻底不再跟沈檐交流金家帐目的事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沈檐在中秋那晚的话表达的太有立场,作为一个决策者,他显得太过顽固而愚昧,使沈补玉感到了失望。在沈补玉看来,娶金玫跟收拾金家的烂摊子其实完全可以做为两件事情来对待,并不是他未尝情爱所以不知爱的力量,而是沈檐完全没有爱金玫爱到要包养她全家的程度。沈补玉原来以为沈檐根本不爱金玫,但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迂腐的家族责任与社会道义在驱使他一意孤行,对于沈补玉来说,无论是哪一种可能,看起来都不是沈檐的作风。因为无法捉摸,所以他干脆就不再捉摸了,只一心想早点解决了这桩事情,然后可以专心为沈檐的婚礼出谋划策,亲手为他整理衣冠,与家人一起看着他牵起另一个人的手走向圣坛。扶松花了两天的时间调查那些公司的幕后老板与海都财务的关系,调查结果印证了沈补玉的猜测,细数名单,海都至少有五名高官参与了这次贪污,涉及资金总额高达三百亿以上。但这并不是沈补玉关心的重点,他的重点就只有一个:如果无法说服沈檐的慈悲,那就说服金大宏,让他主动放弃沈氏的救济。他必须知道金大宏一开始是如何卷入这场贪污的,金家家底虽不如沈家来得厚,但往前几年的固定资产总额也有百亿,好好经营的话,不必自毁生机。因此必定是有了一次经济危机,而且还是不能公示的经济危机,使得金大宏铤而走险剑走偏锋。沈补玉仔仔细细回忆了这两年来金家的一些交易,数额这样巨大,动静必然不小,可他并未发现异常,在签英国那边子公司的文件时他想到了可能是境外的生意,不被人察觉的话,金大宏很可能是在利用境外某个国家的政策漏洞进行投机套利,这类高风险的生意往往随着对方国家政策的改变而失利,套牢之后倾家荡产也不无可能。小小一个生意人,无论如何都是玩不过政 治的。查公帐跟查私帐的区别就在于后者的保密性质更高难度更大,沈补玉几乎确定金大宏私人账户里有一大笔资金,具体数额他不能确定,或许足以填补金家公司的漏洞,但那样一来必定所剩无几,因此金大宏打着算盘要沈氏来填,这样不但转亏为赢,还一举两得。沈补玉想清楚了这些,便真心佩服起金大宏来,一错再错誓不回头,把一次投资失败滚成贪污大案,真是蠢的登峰造极了。
扶松隐约察觉到沈补玉要做些出格的事情,他担心他的安危,沈檐曾说过整个沈氏没有沈补玉的性命重要,因此他在公司总部几千人里只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