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玉痕!忘忧的惊讶不亚于他。自从藏剑阁一别,再未相见,玉狼山上,自己一直躲在暗处,他此时自是不可能认出。想及此,忘忧心下稍安,“只因被少侠笛音吸引,扰了少侠雅兴,当是我告罪才是。”
“哪里哪里,在下青云董玉痕,敢问姑娘如何称呼?”董玉痕神态磊落,显是极愿与忘忧相交,他倒真不讲究虚礼,不待忘忧答应,径自坐到她身旁。
“真可巧了,我也姓董,小字无忧。”忘忧推说个假名,笑对董玉痕。
“原来还是家门,有缘,有缘!方才见姑娘泣泪,虽不知姑娘遇到什么伤心事,但每次我遭遇不快,便会来此,看遍苍涛翠浪,胸中总能开阔不少。”董玉痕还是那般亲和有礼,不过比之当初相见,略显活泼。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从前读诗,只知死记硬背,不解其意,如今自己遇上,才尝其中滋味。”忘忧说着很是伤怀。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董某才疏,倒是不曾读过如此好句。我瞧姑娘模样,倒像是个被情所困的——”瞧忘忧笑意消散,董玉痕慌乱道:“董某胡猜乱想,姑娘莫怪莫怪。”说着忙不迭赔礼告罪。
“董少侠,假若你伤害了一个极爱你的人,你当如何?”许是太久没有向人吐露心事,忘忧居然对董玉痕生出倾诉的欲望。
董玉痕端详忘忧片刻,说道:“这个极爱之人,想必非你所爱吧?”
忘忧沉思片刻,“爱,或许是谈不上的,只是喜(…提供下载)欢……拥享他的爱,他的好。”
董玉痕不禁皱眉:“既是不爱,为何还要撩人心怀?何不快刀斩乱麻,断了他念想?”
“我断不掉,断不掉……”忘忧幽幽叹道:“董兄,如果一个人以爱你之名,行伤你之事,你当如何待他?”
“那要看,他对你做了何事?是否值得原谅。”此时忘忧目光中透出的无助,叫董玉痕很是疼惜,不由自主生出浓浓的保护欲。
“他……他对我做了很坏的事!”想到了尘所作所为,忘忧羞愤交加。
“杀了他,可能解恨?”董玉痕问道。
忘忧摇头,“或许,他也是帮了我,只是方式太过极端。”倘若没有了尘,自己自是不可能和姬夜尹在罗刹海做夫妻。离开,是迟早之事,只不过,她从未想过会用如此伤人的方式。
董玉痕被忘忧搞得晕晕乎乎,瞧她兀自想心事,董玉痕自觉无趣,拿起笛子,吹起轻快的曲调。忘忧被他的笛音拉回思绪,盯着他英俊的侧脸,又是一叹。
笛音戛然而止,董玉痕不解地看向忘忧。忘忧忙摇手,“没事,没事,只是感叹董少侠俊美若此,我身为女子都自愧不如。”
董玉痕微微愣住,饶是江湖侠女,也是面薄者居多,哪有她这般当面称赞男子容貌。不过,说话的口气,真是好生相熟。董玉痕想及此,迷惑地问道:“董姑娘,你我可曾见过?”
忘忧心下一惊,扯了个笑脸:“不曾,不曾!董少侠如此人物,恐怕没有人能轻易忘记吧。董少侠,你的笛子,可否借我一观?”忘忧看向董玉痕手中玉笛,剔透晶莹,碧玉润泽,煞是好看,只是笛尾所打丝络已是极其陈旧,上面流苏早已参差不齐。
“有何不可。”董玉痕欣然将手中玉笛递给忘忧。
“飞舞?飞舞!”忘忧见笛身刻字,不由惊道。只觉这二字很是熟悉,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记忆的黑幕像是炸开一道缺口,亮光泄入,脑中闪过许多破碎的画面——“要取流光?便用飞舞来换!”“这曲子,名唤释情——”“我会爱你,爱你……”忘忧揉着疼痛异常的额角,面色十分难看。
“董姑娘?董姑娘?”董玉痕见忘忧精神恍惚,不住开口相询。“你还好吧?”
“哦,没事,我没事,许是有些水土不服吧。董少侠,这笛子一看就不是凡品,所挂丝络也颇有年头,对您而言,定是意义不凡吧?”忘忧旁敲侧击,只盼董玉痕能告知飞舞由来,她记忆尚未恢复,只觉飞舞是个突破口,自然想问个清楚。
谁知董玉衡却轻描淡写道:“此乃故人所赠,确是意义非凡。”继而话题一转:“瞧董姑娘打扮,像是行远路而来,当是才至梧州,才会身体不适吧?不知来梧州是探亲、访友,抑或躲债?”
“躲债?”忘忧不明所以。
“瞧姑娘像是欠下许多情债,落荒而逃呢。”董玉衡玩笑道。
“哈哈哈,董少侠真会说笑,我此番前来,实为探亲。”忘忧笑答。
“哦?不知董姑娘亲人居何处?”说完董玉衡便觉不妥,“呃,董某只怕姑娘人生地不熟,想略尽绵薄。”
“多谢董少侠,无忧若有需要,定会开口。”忘忧瞧天色不早,还有事急需处理,想着来日方长,飞舞之事延后再查不迟,便开口告辞,“就此别过。”
“再会,姑娘在梧州若有困难,不妨托人带信到青云,董某自当竭力——”
不待董玉痕说完,忘忧已飞身离开,飘然落地。
“好俊的功夫!”董玉痕心生赞叹,看着忘忧背影久久不能回神,有些遗憾地叹道:“好个超尘脱俗的灵妙女子,可惜,太多情……”
忘忧别了董玉痕策马狂奔,直往梧州城南空灵谷赶去。日暮时分,闲云山居终于在望。
一个中年男子前来应门,才见忘忧激动不已,“宫——姑娘,您来啦!”
“张叔,别来无恙。”忘忧激动地拉住张泰,“都还好么?”
“姑娘!”张婶小跑前来,抱住忘忧瞧了又瞧,不住抹泪,“这么久没有音信,婶子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呢。”
“姐姐!姐姐!”洛可闻声跑了出来,洛可扑到忘忧怀中,哭得稀里哗啦,“姐姐,可儿好想你,可儿以为姐姐不要可儿了呢。”
忘忧捧起洛可的小脸,替她拭去泪水,“可儿那么乖,姐姐怎么会不要你呢!”看着洛可纯净的大眼,忘忧心疼不已,自从云娘身故之后,洛可的心智便永远停在了十岁。
忘忧从第一山将兄妹二人带出之后,感到自身危机重重,不敢再让两个孩子涉险。赫然发现,这世上竟然无自己可信可托之人!只得走一步算一步,途径梧州时,忽然想起当年张泰夫妇离去之时,不止一次地在自己面前提起梧州城南的空灵谷。忘忧带着两个孩子逃难似地来到梧州,当时情势紧急也顾不了许多,一面要逃离追兵,一面避开暗夜盟的眼线。来到梧州之后,一头扎进山谷,乱碰运气。她的想法很简单,若是寻不着张叔张婶,便将洛宁洛可就近托付给农家,也好过跟着自己生死未卜。
回想着张泰夫妇老实巴交的模样,忘忧打死也想不到二人其实才是真正地深藏不露。所以当她看到沁瑶山居的牌匾时,那惊讶程度可想而知。尤其是叩开门之后,张泰夫妇跪倒在自己面前高呼宫主时,忘忧下巴差点脱臼。
按照蓝沁瑶的逻辑,倘若忘忧没本事进入幽昙圣境,那重建凝天宫便成了妄想。若是忘忧不幸身死,那便是天要绝凝天宫一脉,强求不得。故而,让隐藏很深的张泰夫妇避走他处,待时机成熟之时,再伺机而动。
当张泰夫妇将沁瑶山居交到忘忧手上时,她真是不可置信,他俩在这几年间,一面寻找凝天宫覆灭后的宫人遗孤,一面收罗了无数奇珍异草,几乎是复原了当年凝天宫的百草园。更有甚者,他们居然种出了幽昙!
看到幽昙,又见洛宁有着独孤家优良的习武DNA,忘忧便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指认洛宁为凝天宫的继任者。于是将凝天珏交予洛宁,让他修习入门,练成百毒不侵之躯。
鉴于独孤耀生前从蓝沁瑜处盗得的地图所注,蓝沁瑜这几年间都在找寻适宜幽昙存活的山谷,秘密种养,忘忧担心沁瑶山居会引起她的注意,便让张泰改了名字,以闲云代之。
也正是有了闲云山居做依靠,忘忧才感后顾无忧,放开手脚,在离园胡闹,与夜君周旋,撬暗夜盟的墙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