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未瞎,也并非只能用一个时辰。那不过是骗旁人罢了。轻轻揉着眼眶,减轻疲劳。这麽多年来,装半瞎,极少用眼,如今长时间用眼,却是真的疲惫,时间久了,看不清东西。
好一会儿,他方缓缓睁开眼睛,望向身边的男人。
清王,从来都是一身尊贵,何曾如此狼狈。
以前匿在暗处,只能偷偷望他一眼,便觉得他长相极好,如今近处仔细看,不由赞叹。他真真切切长得俊逸,莫怪他的侍妾痴迷於他,在清王府,总是想着法子的争宠。
他很强。
风逝清楚的记得那夜与他交手,不过几个回合,便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武功高强,身边还有许多侍卫,仿佛巍峨的山,悍然不动。战场上,更像战无不胜的修罗。那日攻城时,他骑在马上,指挥若定,不过数个时辰,便攻下了狼城。
鱼汤的香味飘来,风逝拉回思絮,见那头盔里的汤水已在翻滚,便用匕首在汤里搅了几下,鱼骨还未软化,又添了些柴火。
挑了块木枝,几下削成勺子,又找了找较大的木块,拿着匕首,熟练的削成一个木碗。身为侍卫,自然要学会野外求生的本事,用木头做工具,是轻而易举的事。
汤已熬成,用勺子盛了半碗,自己喝了两口,其味正鲜。转头看躺地上的男人,仍未有清醒的迹象。
把木碗放在地上,轻轻扶起清王,盛了一勺,吹凉,放在他嘴边,却喂不进去。
风逝犯愁,扶着男人的头,盯着他紧闭的唇,发怔。
与他如此贴近……忽然想起那日在山里,他拥着他睡,面上一红,暗骂自己龌龊,怎能想入非非。
然而,他又迷惘了。
他在做什麽?
救自己的仇人?
是了!清王是他的仇人。他一声令下,便灭了风家。五年前,他的亲人全都倒在了血泊中。他接近清王,不正是为了就近刺杀他麽?可现下,他竟在救他。
放下勺子,手无意识地碰触清王的脸颊,冰凉之感令指尖都刺痛了。如此强大的人,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为何会信任他?昏迷之前,靠在他的背後,命他带他离开?难道……清王从不曾怀疑过他?
不!他怀疑过。
也许……他一直在怀疑。他曾多次的试探,尽管他是云丞相府的侍卫,清王依然不曾完全信任他。
那麽,他带他上战场的用意为何?那麽多侍卫中,他只带了四名。作为刚上任的金翎侍卫,好像过於受恩宠。
侍妾被赶出府,独引他去见兰公子习澜,带他上战场,又委以重任,派他和李环将军一起破坏狼城水源,直到如今……他一身是伤的躺在他的怀里。
风逝突然脊背一阵寒意。
他知道!
他一定知道他是蓄意接近他!
他是何人?他是清王啊!那个料事如神的清王!为何带他去见兰公子?习澜之所以会隐居,正是因他的异能。也许他们会遇袭,兰公子都曾预见了!
风逝紧紧盯着清王苍白的脸,呼吸微微急促,手颤抖的摸上他的颈项。只要……只要一握,便可断了清王的命。
收拢五指,大滴的汗自额角滑下,他猛咽口水,却感到口干舌燥。清王原本便微弱的呼吸,更加困难了,似乎呻吟了一声,风逝一震,松开手,把清王往地上一放,自己却大步退开。
那人无力的倒在地上,阳光自树後射进,留下一片光影,凌乱的衣服,渗血的绷带,苍白如雪的脸色,病态之中透着诡异。
风逝心跳加快,裸露的肌肉紧绷着,发丝原本就半湿,此刻粘了汗,交错地纠结在身上,那双长年紧闭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闪烁着奇异的光。
左手,下意识的握住腰间的剑。剑和剑鞘丝毫不起眼,风逝却知道此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昨天与凤天筠交手时,他惊讶地唤出“栖凤剑”。
凤天筠怎能不认识自己的佩剑?五年前,凌国大败曦和国,领将凤天筠还在战场上丢失了佩剑,视为奇耻大辱。以故,五年後,凤天筠再次领兵攻打凌国。
当初清王让他在兵库里选剑时,他一眼便认定了此剑。尽管那有更多的神兵利剑,他唯独被此剑吸去了注意。平凡无奇的一把剑,静静的摆在架子上,仿佛在沈睡,当他握住它,拔出剑鞘时,剑鸣声起。
它,醒了。
剑很称手,他在最短的时间里练成“射日逐月”剑法。
右手,握住了剑柄。只需轻轻一抽,即可出鞘。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受伤的清王,昏迷不醒,身边只有他一人守着。出鞘,刺杀,眨眼间便可完成。五年苦练武功,忍辱负重接近清王,日日夜夜关注着清王的一举一动,只盼着哪日,让他有动手的机会。
闭上眼,他仰头。脑海中闪过父母兄妹惨死的情形,恨意充满了胸腔。缘叔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
‘溟儿,你是曦和国人!’
他猛地睁开眼睛,恨恨地瞪向地上的人。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拥有这麽一双眼睛,怎会是凌国人?!
上前一步,剑拔出一寸,屏住了呼吸。
“啪──”
火苗的爆破声忽地响起,他浑身一震,清醒了过来。
再望向清王毫无血色的脸,他大退一步,垂下拔剑的手,无力的握成拳头。
天空鹰隼长啸而过,他直挺挺地站了半晌,解下腰上的剑,扔到地上,转身走向江边,越走越快,直到奔跑了起来,临水时如鱼般地跃入水中。
冰凉的江水,包围了他,没顶沈在水里,紧紧环抱住自己。发带不知何时散了,乌黑的长发,悬浮在水间,细长的发,如墨般在水中渲染开来。
师兄曾说过,他太心软,不适合当刺客。
五年前,他找上师兄。当他向师兄说自己要报仇时,师兄愣了许久。他说,阿司,报仇会很艰苦。他说不怕,血海深仇,不可不报。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复仇。师兄望着他变得有些淡的眼瞳,终於点头了。他说,阿司,师兄帮你。
就这样,师兄给他找了一个师父。那人是一个逃亡的刺客。他一生杀人无数,完成最後一桩生意後,便收手不干了。师父的武功很高,内息深厚。他说刺客手中不该有武器,但任何东西在手中皆为武器。
出师那天,师父深深地望着他,语重心长地说了五句:风逝,你不是一名合格的刺客。
他微闭着眼,手中紧紧握着一把狼豪笔。
他知道师父的意思。
他,太重情。重情的人,心通常都很软。
仇人即在眼前,终究下不了手。
他没办法接受缘叔的说法,在凌国出生,在凌国长大,叫他怎麽一下子接受,自己是曦和国人?
父亲在世时,常告诫他,要忠於君,忠於国。那时候不甚明白,後来家破人亡了,他在师兄那,打听到清王便是那仇人,一下子呆了。
那是凌国的摄政王,他若杀了清王,该如何向凌国百姓交待。何况曦和国对凌国虎视眈眈,没了摄政王的凌国,只能成为鱼肉,被他国吞食。
直到缘叔出现,他方知道,那时候父亲说的君和国是什麽。父亲忠的君是曦和皇帝,忠的国是曦和国。
他呢,他风司溟呢,他该忠哪个君,忠哪个国?
破出水面,仰天长啸一声,发泄心中的愤恨,许久,方沈静。
失魂落魄地往岸边游去,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怔怔忡忡地朝清王躺着的树下走去。
眼睛恍惚地望向那人,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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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何时起,清王多了个习惯。每年年初,找隐居於连云山的习澜测国运。
习澜身怀异术,少年时文才华瞻,名盛一时。却因一身异术,遭人妒恨,更有甚者欲将他占为己有。习澜不胜其扰,便隐居了起来。
习澜一生朋友极少,却引清王为知己。故尔,每年清王上连云山,都与他把酒言欢。习澜视清王为朋友,自然心甘为他测国运。
上次去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