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铺关了回来照顾华妈和小叶,种菜卖菜的事就全全地交给他来做。然而菊姨终究是没有答应,一个早饭铺的月收入尽管不多,但考虑到两年以后华祺要上学,将来小叶也要上学的费用,能多积累一些家用总是有用得着的。于是,日子便这样地延续了下来。
到了我们上小学的那一年,我和华祺报了村里的学校并且被分在了一个班级。我们的学校不大,一个年级就两个班,每个班三十来个同学,大多都是来自我们村的,所以即使是在上学的第一天,同学们也不会感到陌生和害怕。班主任是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戴着一副眼镜,上课的时候会很严肃,下了课就像邻家的大姐姐一样和我们一起交谈玩耍。我还记得上学第一天那个早晨,我和华祺背着书包在大人的带领下来到学校,一进门便看到校门口里正对着的那个大操场,一个高高的讲台立在操场的正前方,讲台的墙面上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红字。讲台的两侧便是植了许多小树丛的花坛。
第一天离开家上学的我们可高兴了。我们各自坐在自己爸爸的自行车上来到学校,一到门口下了车便在其他小朋友和家长的拥挤里走脱了爸爸和华叔,手牵手地就往学校里面跑去。我们不知道自己上课的教室在哪里,只是从教学楼的一层跑到另一层,又从一层的一端走到另一端,看着教室里那些比我们都长得高长得有大人样的小孩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听老师的教导,心里盼望着能快快地和他们长得一样。当我们从三楼再转回到一楼时,爸爸和华叔正焦急地寻找我们;他们看见我们回来,一生气就过来给了我们一人一个脑栗子。
走到一楼的一年二班教室,同学们都已经各归各位地坐好了,爸爸和华叔向黑板讲台前的女老师点头致歉才把我们送到了最后一排剩下的那张桌子。这一天的开学典礼,我们整个学校所有的同学都列队站在操场上认真地听校长爷爷和其他几个老师对我们的教导。这是我最初的上学的记忆,一切都还是那么清晰,仿佛只是昨日历历在目。我想如果华祺还在的话,他一定也能记得当初那个初秋的早晨,我们是怎样地从一个无知的儿童变成了一个有坚定信念的学生,我们又是怎样地在高年级大哥哥大姐姐的演说词里感染到了那一份学校的温情和关怀。因为有着华祺和我曾经一起分享过的这些温情和关怀,我便无法不去深爱,不去怀念这所如今已经不再存在了的小学。
刚踏入小学一年级的我们没有任何特点可以得到老师的关注,华祺和我,只是班里两名普普通通的学生。组长,班长,或是队长,都不过是几个与我们无关无缘的名词。
参加歌唱班
第一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我和华祺一起得了双百分。班里得双百分的同学有好几个,我的成绩并不是最出色的,可是到了期末开家长会的那个白天,老师却把我一个人叫到了办公室。我走进老师办公室,当时办公室里除了我们的班主任语文老师以外还有一个是教我们音乐的男老师。我看到音乐老师也在,紧张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下来。虽说我的语文数学都得了满分,可我最喜欢学得最好的却是音乐课,音乐老师的钢琴弹得非常好;但是因为我们学校买不起那种高档的纯音质的钢琴,偶尔在变阶的时候就出现一些小小的不和谐,所以有一段时间我很纳闷,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听音能力有问题。
音乐老师看见我对我亲切地笑了一笑,说:“赵思佳,你考试考得很好啊。”由于和音乐老师比较熟,我便说:“钱老师,下学期还是你来教我们音乐吗?”音乐老师和班主任对笑一下,说:“不知道啊,学校还没有安排。”我有点失望地说:“钱老师的课我很喜欢,真希望校长不要把你调到别的班。”语文老师接着说:“赵思佳,我们都知道你喜欢音乐,又有音乐天份,所以钱老师向我提议让你参加学校的歌唱班,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学校的歌唱班里都是高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我怕自己一个人不能适应便有些犹豫不决。回到教室,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华祺,华祺听了很高兴,他说:“那很好啊,参加了歌唱班说不定以后还能出比赛表演呢,佳佳,你就去参加吧。”我说:“可是参加了歌唱班放学后常常要留下来练习,再说里面都是大孩子,没人愿意跟我在一起的。”华祺说:“这有什么关系,你害怕一个人走回去,我陪你好了,反正回家也要做作业,在学校做完了回家就不用做了。”我脑子一转突然想到了个主意,便兴奋地说:“小祺,不如你也一起参加了吧?”华祺哈哈笑说:“我唱歌?佳佳,你又不是没有听过我唱歌,我去参加会被别人赶出来的。”
这一天晚上的家长会,班主任把让我参加歌唱班的建议向爸爸提了。爸爸也许是觉得我年龄小,成绩也不差,家里也没有重要的事等着我回去做便接受了老师的提议。一年期下半学期开学,我就被编进了学校歌唱班,成了其中最小的一员。
我们学校的校兴趣班队不多,除了歌唱班队,就只有体育班队和文艺班队。被编进歌唱班队的同学一共分成两个组队,一个是唱歌,一个是跳舞。我在刚进入歌唱班的时候,因为对音乐知识了解地还比较少,整整两年里我都没有正式作为歌唱小组的成员参加学校的活动。从一年级到三年级,几乎每个单日我都要留下来进行歌唱班里特别的辅导和训练,如此一来就给华祺创造了一种很奇特的环境。
一年级下半学期,华祺被选上数学课代表。每到单日等我一起回家的下午,同学们都回家了,华祺一个人坐在窗边堂亮的座位上做作业,随着他越来越熟练的做题速度,很快,他便发现自己做完了作业以后还要等一段很长的时间才能离开学校。于是他就坐在窗边看着放了学的同学们在操场上做游戏,直到后来某一天,华祺在操场上注意到了一个次次都能看见的身影。
她经常在这个时候坐在操场的讲台边缘,身边带着一本书,却只默默地看着操场中央嬉戏的同学们。日落黄昏时分,我从歌唱班里回来,那女孩依然在夕光浅照下微荡着双腿安静地坐在那里,有很久,华祺的视线都没有离开她的身上。就在临近期末的一天傍晚,我急急地赶回教室却发现华祺已经不在那个固定的原位,可是他的书包却还塞在桌子抽屉里,桌面上摊着一本爸爸买来送给他的《十万个为什么》。
我坐在他的位置上等他回来,随意转头一望间,看见华祺和那女孩一起坐到了操场的那张大石头讲台上。我走出教室跑到操场上,正遇到他们跳下台来往回走。我问华祺:“小祺,你们在干吗?她是谁?”华祺说:“她叫梅田田,是隔壁班的同学,她天天一个人到学校里来,我就来和她说话。”
梅田田不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长得有些瘦又有些黑,一把长长的头发扎在脑后,笑起来却是十分腼腆。她有一个很大的特点,便是喜欢看书;但是爱看书的梅田田却不能拥有看书的好处,她的成绩很不好。我没有告诉华祺我不很喜欢梅田田,不是因为他在等我的过程中却和这个女孩聊起了天,而是因为梅田田身上有一种叫人不舒服的东西。她在我走到他们面前看我的那一眼,总有一些想隐藏却隐藏不住的东西在她微笑却又不能让我感到友好的眼神里微微显露出来。梅田田的性格其实并不坏,也许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这些东西非常不恰当地在她的行为举止里扎下了根。
时节已慢慢步入夏天,街边的花树有些都已经开始落花。黄黄红红的一片片细小花瓣散在泥沙子地路面上,迎面一辆小卡车驰过,它们都凌乱地飞舞起来,有的便远远地飞到了看不见的小沟道里。我和华祺朝着太阳落山的西边往家里走,那屋顶上方半规的火红夕阳嵌在周旁浓郁的白色云条里,整一片天空形成一块极美又极雄壮的景象。我们像平时一样拉着手向前走,可是那天的华祺却有一些些忧郁。
走过一半的路快要转进通往家里的小道时,华祺突然和我说:“佳佳,以后我可能不能经常等你下课了。”我问:“为什么呀,小祺?”华祺说:“梅田田很可怜,我想帮帮她。”我又问:“梅田田为什么可怜?”华祺说:“梅田田每天放学都要帮父母干活,所以她的学习才不好。”我说:“可她不是每天放学都到学校里来坐着吗?”华祺说:“那是她借口逃出来的,只有在学校她才能学习,平时上课的时候同学们都不愿意和她玩,她又不敢去找老师帮忙,所以只能放了学躲在学校里自己看书。”
下一次我去歌唱班训练,中途溜出来去找华祺。走到隔壁的一年一班,我看见他们坐在窗口,华祺一边用笔在书上指指点点,一边不停向梅田田解释问题。虽然九岁的华祺对于任何问题的解释都显得十分笨拙,但我看得出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认真思考并极力要达到能让梅田田理解的目的。
我在教室的门口站了一会儿,华祺和梅田田都没有看见我的路过。当我结束歌唱班的训练再回来的时候,梅田田已经走了,华祺却依然坐在窗口翻着那本《十万个为什么》。
劳动组长的光荣
华祺依然每天等我回家。在与梅田田一起学习的这段时间里,华祺的成绩也不知不觉地有了更大的提高;而我因为沉迷对音乐的爱好,这个学期的考试我落在了华祺的后面。拿到成绩单放假的那个上午,华祺第一个跑出教室到隔壁的门口向梅田田挥手。我整理完书包出来,正好梅田田满面笑容地迎过来,高兴地把自己的成绩单递给了华祺。
她的那张成绩单上除过写了两个100以外,在下面的批注处还有老师额外补充的“优秀”评语。我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出于小孩子天性中掩饰不住的妒嫉心情,我一把抢过华祺手里的那张成绩单塞还给梅田田,生气地说:“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就自己考,不要叫小祺帮你。”梅田田的笑脸凝住了,红着脸看一眼华祺转回了教室。而霸道的我一点不知道自己伤害了她本就十分脆弱的自尊心,更向她走回的背影甩去了一个鄙夷的白眼。
华祺久久地没有和我说话,走的时候,他没有安慰梅田田,也没有指责我的任性。他的神情甚至看不到一丝为难或不悦的痕迹,可是一条路上,他没有和我说话。
他像往常一样拉着我的手,注意前方人来人往,坑洼不平的道路。每到一个泥泞沼泽的小沟旁,华祺总会将我轻轻一拉,把那平坦干燥的路分我一半地走过去。我心里知道华祺是不喜欢我这样对待梅田田的,于是用道歉的语气跟他说:“小祺,下个学期你还要帮她吗?”华祺低着脑袋只是点点头,却没有吭声。
我顿时感到委屈至极,也低下了头。我的成绩掉了下去,为什么他就没说要来帮我呢?我忍住已经渗在眼眶的泪水,说:“为什么小祺要帮她呢?”华祺依然是那句说过的话:“因为我觉得她一个人很可怜。”我说:“可是她也有那么多同学,她可以让别人帮她的呀。”华祺沉默了一些时间,才说:“梅田田的同学都在背后说她,不愿意和她在一起,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摇了摇头。华祺说:“是因为她妈妈以前跳河自杀过,救活了以后脑子就有了一点问题,所以梅田田要帮着家里干活,但是她生了病的妈妈却一直在打骂她,她才不得不逃出家来到学校去的。”
这个暑假,我和华祺一起看完了爸爸向别人借来的二年级上册的课本。当我对数学课本上那些简单的加减乘除还茫然无措时,华祺却已经帮着菊姨计算小店的进账和开支了。这一年的华小叶已有六岁,因为日日地缠着华祺给她讲我们语本书本上的小故事,一个假期下来,华祺便也把课本中一些短短的篇章给背下来了。
开学以后,华祺的功课学得很轻松。功课之余,华祺因受到老师的喜爱和他自身的要求,便在班里担当了一些更重的职务,而其中的一项就是每日放学都要留下值勤的劳动组长。劳动组长在当时我们的学校里拥有很多的义务和权力,他不仅要负责保证班里每天放学后的劳动值日,同样在早晨早自修之前必须将学校分配给每个班的包干区打扫干净。每一周学校都会评出一周劳动之星,发给一面红旗挂在教室里。这对班里的每一位同学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荣誉。
华祺被选为劳动组长得到了班里大部分同学的支持,虽然我们大家在一起学习的时间才只有一年,但是我们中很多同学都多多少少地得到过华祺的友谊和帮助,于是在华祺的分配下完成我们每日早晚的劳动就成了一件很自然的事。直到学期期中考试为止,我们班已经获得过五次劳动红旗,其中有三周这面可爱的红旗都没有离开过我们可爱的教室。
天渐渐冷了下来。每晚放学,尤其是上了三节课的下午,天色已经开始笼下一层雾蔼。尽管阳光还在一束束地从云里泻到地上,可那已是日暮西山的最后景象,走到家里的我和华祺仿佛有了一些披星戴月的味道。遇到我要去歌唱队的那些天里,我们便不得不带着一件厚厚的外套在晚上回去的时候穿在身上。而在冬天临近的这些日子中,华祺仍然和从前一样与梅田田一起做功课等我回家。
那个星期三,我们上完下午的第二堂课放了学,华祺留在教室做值日,而我便去了歌唱班训练。周三的值日生里正好有我们班两个男生王小川和徐强,徐强是个体育尖子,而王小川却是班里垫底的倒数第一。因为倒数第一什么都不行,王小川平生也就最佩服徐强这个振臂一呼,全班男生皆应的头号强人。
本来华祺在他们中间也是颇有影响力,生性比较爽快的徐强虽不太喜好华祺那种柔软缺乏阳刚之气的性情,却也是一直将他当成好朋友来看待。华祺有帮他功课的时候,徐强就有为他出头的时候。然而这一天不巧的是,以往一直都等到全校走光了学生才回到学校来找华祺的梅田田却突然出现在我们教室的门口。
王小川看到隔壁班不受人欢迎的梅田田来找华祺,又是一副非常熟悉的模样,他满身的调皮神经便一齐统统地跳了起来。他大步跑到教室讲台上,对着教室里剩下的同学挥动手里拿着扫帚的胳膊膀子大声地喊:“哟哟哟,新闻,有大新闻咧,那个跳河变成神经病家的找上咱们班华祺啰,赵思佳,赶紧去叫赵思佳来瞧一瞧,她的小祺哥哥跟别人好上啦。”
徐强猛地拽下王小川,拍他脑门骂了他一声,又走到华祺身边,说:“华祺,你怎么跟她在一起,她妈是那个啊。”华祺说:“她妈是什么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啊,她功课不好找我帮助一下而已。”徐强呵呵一笑,又说:“那那个,赵思佳知道吗?”华祺说:“知道的,怎么了徐强?”徐强搔搔脑门又傻笑了一下,说:“其实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但又不敢说。”华祺点点头,等着他往下说。
徐强把华祺拉到一边,小声说:“华祺,你跟赵思佳这么好,学习活动都在一起,现在你跟那个人好了,那以后让赵思佳来帮我做作业,课外活动的时候也跟她一起玩好不好?”华祺看了他两眼,说:“可我不知道佳佳愿不愿意帮你。”徐强推搡着他说:“那你跟她说呀,我跟她说会难为情的。”
我结束训练回到教室,梅田田走了,华祺身上背着自己的书包,手里拎着我的书包正在门口等我。回家的途中,他告诉了我徐强和他说过的那些话。我一时弄不明白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