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衣服,我拎着脱下的衬衫准备去浴室手洗,故意不理夏日阳沿途投来的抗议视线。热了一整天,回到家只穿吊嘎加内裤不为过吧!
啪,进浴室前,我顺手打开客厅的大灯。
「你研究的昆虫是什么?『主要是听』是什么意思?」我拿着刷子刷起领口,又朝外面的夏日阳搭起话。或许是下班后难得家里有人,我还不想那么快回归安静的日常。
「绍德锚角蝉,」夏日阳答,「小时候我们在葛藤上看到的那种蝉。」
我皱了眉,没料到会听见这么非主流且拗口的名称。然而,顺着他的补充,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簇簇结在枝枒上像团毯子的紫色花卉,而后是停在其根茎上一个黑中带褐的小生命。身长不超过一公分,头上有着奇特儼如船锚的角,侧面看过去就像一艘举着标枪的气派舰艇,帅气极了。「你研究那个?要研究什么?」由于是曾见过的生物,我的口气不免充满惊奇。
「振动沟通,我专攻昆虫感官。」
有听没懂,「什么意思?沟通?牠们会说话?」我把刷掉脏污的衬衫浸泡在加有冷洗精的水盆,冲了下手后走出浴室,沙发上已有两叠摺好的衣服。
夏日阳端起其中一叠,「对,牠们会说话,只是用的不是其他蝉类常见的音波,而是震波。」他看着我,嘴上扬着浅浅的笑。「要听听看吗?」
闻言,我脑中直观地播奏起夏季特有的那股吵杂唧唧,第一念头是「那有什么特别」,况且以时节来说,再不到两个月就会听见,所以说实话,我没想急于今日。纵使觉得那什么角蝉很特别,仍对牠和同类讲了什么没多大兴趣。
比起听蝉鸣,吃饭、追剧、线上进修等的选项还比较充实。然而,不知怎地我想多看一会儿露出那样表情的夏日阳。
意识到这个念头,我暗自怔了怔,立即将之解释成是为了查探敌情。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接触夏日阳的其他面向一定有利于我找出他的软肋,加上多存点社交时需要的smalltalk话题也不错──但这种冷门知识很极端,不是博得赏识就是冷场。算了不管了。
「可以啊。」初步确认利大于弊之后,我欣然点头。
「那进来吧。」夏日阳掉头逕自走进他的房内。他开了灯,却没走去拉窗帘,似乎觉得被外界窥探也无所谓似地。
明明那个小空间直到前阵子为止都是我的储藏间,此刻却有种要踏入圣地的感觉──跟儿时第一次进夏日阳房间一样,我的心脏竟猛地怦咚飞驰起来。
记得是小一左右,儘管早就偷亲或偷牵小媳妇很多次,我还是秉持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一进房就战战兢兢地坐在椅子上,拘谨得不得了。小媳妇的房间有着跟他身上同样的清香,加上窗帘和床套是粉黄色的,如同沐浴在阳光下。
不过整体比想像中简约,没有任何洋娃娃,最华丽的物件是还没收进衣柜的新袜子,有蕾丝和蝴蝶结款,很搭他的小红鞋。可是他看到后竟皱了眉,匆匆地拿课本遮住。
大概是先被我看到所以在懊恼吧,那下次小媳妇穿的时候我一定要装作是第一次见到并大力称讚。
「纬纬?」
与那婉约模样不符的低沉嗓音飘入耳,我啊了声,注意力猛回当下,夏日阳正坐在桌前看着我,手比了比床上示意我坐那。
我忽然后悔只穿内裤,吊嘎下襬也没长到能遮住屁股,这代表有大片裸肤要与夏日阳的床面亲密接触。呸,我在担心什么?碰到又如何。
把心定下,我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坐着,翘起二郎腿晃,活像个等收保护费的地痞。
夏日阳淡淡地睨了我一眼,随后操作起电脑。他打开了一个能调整音轨的录音介面,点没几下,另外接的喇叭便发出一阵犹如狼群的嚎叫。我吓了一跳,瞬间以为是机器故障的声响,可那嚎声连绵不绝,甚至出现跌宕音频,宛如在演奏一首歌。
「这只是其中一种。」夏日阳解释道,又动了动手指放起另一段,这次是近似鸟鸣的悦耳。
「……这是蝉声?」我睁大眼,直勾勾地盯着夏日阳笑吟吟的脸庞,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取笑的证据。
「嗯,角蝉和一般的蝉不同,牠们不具发音器,是透过收缩腹部肌肉来振动叶片,以波动传递讯号。我利用振动仪把这些表面波转换成人耳能听见的声音,不过也有直接用麦克风收音的。」说完,他播了一段类似轰轰远雷的低音,其中穿插着不规则的短促尖笑,令人心神不寧。
难以置信到我说不出话,那是与自己认知大相逕庭的音色,驀地我想到「一沙一世界」这词。
「我在分析这些振动的意思,你知道,这些声音有很多可能,呼救、争斗、邀约、宣示主权或者……约炮。」夏日阳脸上有着无可名状的神采,尤其是讲到「约炮」时,镜片底下的眸子闪过狡黠的光芒。「大自然的声音比我们想像的丰富多了,听过之后,就不会怕黑夜。」他关掉音响,再次转向我,「有些动物在出声求偶时不只会吸引同类,还会招来天敌,例如泡蟾这种青蛙,但这个就不是震波,是我们熟知的那种靠空气传递的声音。」
消化过来的我思考了那个情境,不禁咋舌,「真假?交配或者被吃,这选择也太地狱了吧?」
夏日阳耸肩,「生存和交配繁衍都是本能,你选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