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刀迎上去,果然听大刀主人骇然惊叫一声,拼命收势,那刀贴着我的耳鬟堪堪直擦下去,削下一缕断发,轻轻飘落地面。
“混账东西,谁敢再伤她一根汗毛,我要谁的命!”穆勒气急败坏,厉吼一声。
我心下暗喜,自此,每见有利刃袭向烬,便夺步去挡,虽然很累,倒也颇带成效。眨眼间,烬以一人之力撂倒了近上百人,而四周叛军在我的阻挠下变得越发畏手畏脚,所经之处,尽皆后退,生怕一个不小心伤到我。
“该死的,项蔓清,刀剑无眼,你不想活了!”穆勒嫣然已失去理智,他手上,一把唱功霍然在握,却因为我至始至终未赶放出一箭。
两人且战且退,渐渐杀出一条露,烬的手一直牢牢攥住我的,丝毫不曾松开过。
“别再这样了,会伤着你!”烬的声音,隐带一丝忧急,手心渗出细汗,润湿了我的手背。
我知道,他已接近力竭,再战下去,形势于我们百分不利。
却在此时,远处音乐传来战马的嘶鸣和金鼓的震响,有人扬声大喊,“漓军来袭营了,漓军来袭营了!”
叛军丛中顿时一阵骚动,每个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穆勒一把扬起长弓,箭尖直指向烬,切齿恨声,“他们难道就不顾你的死活吗?”
烬抢身护在我面前,冲他冷道,“我来之前命争他们,无论我是生是死,半个时辰之后必须发动进攻,没有主帅,他们照样要拿下你们!”
穆勒眸色赤红,整个人忽而平静下来,目光越过烬的肩膀,死死凝在我的脸上,手中长弓微抬,五指紧扣,缓缓将弦拉满,“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那箭尖上的一点寒芒,精确锁定了我的眉心……
水阔鱼沉何处寻
琥珀色的眸子沉如幽潭,瞳仁里有星点寒芒犀利如刃,杀气灌注箭身,带得箭在弦上轻颤,箭尖上的森然冷意直迫眉睫。
“你知道的,我不怕……”目光冷冷投向他,语含深意,我知他知。
穆勒一怔,眼中明明半分笑意也无,却笑得恁地诡异且扭曲,“是啊,我知道的……可你不想在那之前再见他一面?你舍得?在你昏迷之前,我就想跟你说,你还记不记得突厥王庭外的那片幽冥森林?那里凝聚着几代御用巫蛊师的心血,世间蛊术皆自哪里流传出去,是我们王族的宝地……”
心里咯噔一下,唇边牵起僵硬的笑,“记得又怎样,你想说什么?”
穆勒脸上的紧绷一瞬松弛下来,微赤的眸瞳掠过一丝柔软,他定定看着我,声音倏尔放轻,低若耳语,“我在给你机会,项蔓清,只要你点头,我愿意立刻放弃眼前的一切带你去幽冥森林,为什么呢?世间任何蛊毒皆有驱解之方,譬如‘雾夕幽昙’,虽然无药可解,却能以血诱蛊,引至他人身上。‘盘丝’也是一样,老人孩子若中此蛊,纵有天神显是,亦回天乏术,而你却不同,虽然蛊虫早已不在你的体内,但是你的心脉俱损,需用一个活生生的人做药引……不在乎他能不能,只在乎他愿不愿,而这世间唯一一个与你水乳交融阴阳结合的人,早已在你和江山之间做出了选择,要他放弃一切,甚至自己的性命,只为换回你们母子,可能吗?我带你去幽冥森林,那里的巫蛊师会帮我们,就算我不是你的第一个……他们也一定能想到办法!我是王族继承人,自幼便在无数毒物蠹虫的陪伴下长大,‘雾夕幽昙’尚且奈何不了我,便是以我的血做‘盘丝’的药引,怕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你看,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话音未落,我的双膝一软,险些瘫倒在地,烬反身将我揽入怀抱,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性情在此刻终于失去冷静,“他在说什么?什么蛊毒?你中蛊毒了?”
耳际一阵轰鸣,根本听不清他的话,忽然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死死揪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气,还是很痛。
这便是生的代价么?
孤家寡人……二哥,你是注定要做那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了,对不起,这条路实在太过漫长,我再也无法陪你走下去……
要我为了一已私欲委身于他人,就算从此能好好地活下去,往后,我该怎样面对你,面对我们的宝宝?
我宁愿一死!
远山风声如泣,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营外马蹄纷乱,刀剑相交。在一片浴血厮杀的叫喊声中,一声战马嘶鸣骤然响彻天地。
“来了!”
烬扶住我,忽地腾出一只手打了个尖利的唿哨,我自恍惚中醒转,瞬间认出那战马的骄傲嘶鸣,“云翼?”
烬点头,手中长枪霍地立起,枪尖霎时寒芒暴涨,在半空耀出噬人的冷光。连着挑翻十数个人,云翼亦在此时冲破层层障碍奔至眼前,见到我们,两只前蹄高高跃起,仰天清啸,欢快如斯。
“我们走!”
他简短而急促地道,一边将我扶上马,冷不防身侧一把明晃晃的刀狠劈过来,烬退步一闪,还是晚了一瞬,只听哧啦一声响,肩上布帛伴着血痕绽裂开来,他当机立断,反手一枪斜刺过去,枪尖噗地没入偷袭者的腹腔。
“项蔓清,你还是要走!”
策马回首,正撞进一双爱恨交织的赤红眼眸,唇角一幸,无声地笑了,明眸如镜,倒映出这一世的繁华如梦,终化作一场空。
该是了断的时候了……
四目相视,皆是冰冷,两人之间如隔浩淼烟波,此生永不可能交集。
依稀是初见时的惊鸿一瞥,从此心甘情愿地任自己的真心被一次次无情践踏,只因那个人,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她……
无论他做什么,都改便不了她的心意,终此一生也得不到的人,不若亲手毁去!
弓弦绷至极致,仿佛稍一颤动便将断裂,箭尖遥指马上伊人,挽弓的手颤栗不休。
“你先走,别管我!”
烬孤身被围,渐渐与我拉开距离,前路被源源不断蜂拥而至的叛军封死,云翼不耐烦地在原地转圈,口鼻重重喷气,焦急不已。
“不,要走一起走!”我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向他,猛地弯腰扣住一柄偷袭马腹的镔铁长戈,内力倾出,夺戈在手,戈身一震,单手砍翻离马最近的一个人,旋即侧马跃至烬的身边,自马上向他伸出手去,“烬,上来!”
“项蔓清!”
这一声,似是用尽了穆勒的全部力气,悲恨如绝,排山倒海。
我猝然回眸,脑中一热,竟有片刻的失神。
入目唯见一道流光脱弦而出,绚丽如虹,毫不留情冲我射来。
他……到底还是下手了……
看这一箭破风扑面而至,浑身一松,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释然。射出的箭回不了头,这一箭之后,你我之间所有的恩怨情仇自此一刀两断,再无纠葛。
“小心!”烬大急,长枪戳地,借力拔身而起,右足在一人肩上一点,空中一个回旋利落跃上马背,一掌不由分说重重拍在马头上,云翼前蹄曲起,訇然下跪,那箭呼啸着擦飞出去。
前路已绝,唯有策马掉头朝相反的方向奔逃,只要能够冲出叛军大营,哪里都是生天。
回头便见方才那箭狠狠贯穿一人躯体,血花四溅,分明使了十成的力,这箭若是射在我身上……眉间一锁,望向穆勒,见他又是一箭搭在弦上,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不止如此,在他身后,一列叛军一字排开,个个弯弓搭箭,箭尖直指我们。四周毫无遮蔽之物,一旦箭雨如蝗,我们无处可遁。
心中气血上涌,冷眸环视左右,眼瞳骤然一亮,狠狠一夹马腹,云翼四蹄腾空,鬃毛猎猎,转瞬来至一人身前,那人躲闪不及,惨叫一声被云翼踏在蹄下,一面镶红滚边的战旗脱手摇摇欲坠。
烬领悟到我的用意,劈手夺过战旗,怡在此时,箭雨洋洋洒洒如期而至,烬将全身内力倾注在旗身上,暴喝一声挥旗出去,于半空自一个圈,顿时旗展如祥云,挟裹住几欲近身的长箭,乱了其攻势,纷纷坠在地上。
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纵马飞驰,风声呼啸过耳。烬在身后左右挥卷战旗,旗风猎猎,所向披靡,叛军不敢上前,旗杆所经之处,纷纷避让,生怕伤及自身,如此,竟被我们冲破层层包围,一举冲出敌营。
身后追兵呼喝声四起,我咬牙催马,忽听烬在耳旁低低一声,“入山!”
我一惊抬头,顺他的目光望去,天地相接处,一道山脉延绵数百里,山峰高耸入云,峭壁悬天,恰为绝佳的天然屏障。
雍州双面环山,一面临水,这山便是有着“出云逐月”之称的左山“出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