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翠珠懵懂地点了头,也不多问了。
。
张骏端着茶点来到了侧殿外,见到了一脸肃穆的祝湉,自己也多了几分紧张。
倒是祝湉见着张骏手中的茶点,脸上忽然松快了一些,还笑了一声:“来得正好,你赶紧送进去。”
张骏应了下来,正要敲门而入的时候,却听见了里面赵玄愤怒的一声嘶吼。
。
“感情?为何在这时候太后要与我谈感情?”殿中的赵玄这样吼道,“若真的有感情,我与太后,这么多年以母子相称,又怎么会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
。
张骏抬起的腿又放下了,倒是一下子明白了祝湉之前那样脸色是因为什么。
而殿中赵玄仍然在继续说着。
。
“太后从来爱的是权势,不是我,所以从来也不用谈什么感情浓淡!”赵玄的声音几乎是沙哑的,“用感情这层遮羞布来掩盖我与太后之间实际上的权力之争,用感情来蒙蔽我与太后之间原本就不存在的母子之情,这些全都是在骗人!太后所想要的,我所想要的,今天会发生这一切的原因,我会发现太后不是生母的原因,也全都是因为这权力之争。”
顿了一顿,赵玄发出了一声几乎癫狂的笑,又继续说道:“我当然知道太后对我有养育之恩,只是这么多年下来,这一点的恩情早就消磨殆尽!今日观月台之上,我所看到的太后,不过只是一个手握权力的女人,并非养育我的那一个,也并非是我喊了多年母后的人,我想杀死的,是这个手握权力的女人,我想留下的,是那个养育了我的人……太后,你觉得我错了吗?”
。
殿中刘太后没有回答,张骏已经不敢再听下去——他也不敢想若赵玄继续说下去刘太后会怎样。
他硬着头皮敲了敲门,口中道:“娘娘,陛下,要用一些茶点吗?”
殿中安静了许久,久到张骏都以为自己的声音不够洪亮,然后门被打开了,刘太后站在了门口。
“照顾好陛下。”刘太后淡淡地说着,便往外走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云朵飞过扔了1个地雷
感谢读者“万川之月”;灌溉营养液+1
☆、月下
在昭阳殿外看到薛瓷的时候; 刘太后脚步顿了顿; 她深深看了薛瓷一眼,道:“贵妃陪着哀家走一走吧!”
薛瓷应了一声; 便走到了刘太后的身侧,与她一起往长乐殿走去。
夜晚的皇宫安静极了,月色撩人; 倒是不用太多的灯火; 就照亮了宫道。
刘太后和薛瓷身后的仪仗宫人们从昭阳殿中缓缓出来,跟随在她们的身后,好像一个长长的尾巴一样; 无声无息的。
“贵妃今日做得极好。”刘太后这样说道,“若不是贵妃当机立断,今日的夜宴也不知会成什么样子了。”
薛瓷笑了笑,道:“事出紧急; 倒是委屈了圣上。”
刘太后静静地笑了一笑,道:“谈什么委屈——谁没有一个委屈的时候呢?”
薛瓷抬眼看向了刘太后,忽然感受到了来自这个帝国权力巅峰的女人的疲惫和伤感。
“我进宫……到如今; 已经快四十年了。”刘太后轻轻感慨了一句,“这皇宫当中最常见的是姐妹相争; 后宫嫔妃总爱争个高下,前一刻还是嫡亲姐妹相亲相爱; 后一刻便要撕破了脸皮恨不得大打出手;除却姐妹相争,便是兄弟反目,在皇位的诱惑之下; 兄弟不再是兄弟,而成为了敌人,你死我活,成王败寇;然后便是母子相残,母子应当是这世上最不会相互伤害的关系了,可偏偏在这宫里面,总与宫外相反。”顿了顿,她自己又笑了一声,接着道,“朝臣们最怕的就是弄权的太后,仗着自己是皇帝的母亲,用孝道的帽子压下来,便能让皇帝委曲求全。”
听着这话,薛瓷心有所感,她看向了刘太后,轻轻道:“但娘娘与圣上却并不是这样。”
“是与不是,在外人看来并无差别。”刘太后的语气是平静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朝中的大臣,或者是后宫的妃嫔,又或者是普通的不起眼的宫人内侍,他们看到的都不一样。”说到了这里,她笑了一声,转而看向了薛瓷,又道,“因为立场不同,因为所处的位置不同,因为所求的事情不同,人们眼中的事实就会发生扭曲。就好像贵妃看到我与皇帝的关系,便与皇帝看待我与他之间的关系不一样。”
薛瓷沉吟了片刻,只觉得刘太后意有所指。
。
夜色中,刘太后慢慢地往前走着,她走得不快也不慢,每一步都很稳。
“贵妃如何看待今日皇帝在观月台上所为呢?”刘太后忽然问道。
薛瓷思索了一回,却发现不知如何回答。她抬眼看向了刘太后,只见刘太后只是平静地继续往前走着,似乎真的只是随口问了一问。她想了想,道:“陛下今日……应当是冲动了,又或者是那个时候,心里没有想得太多。”
刘太后轻轻笑了笑,道:“恰好便是反过来,皇帝是想了太多了。虽然看起来好笑,虽然看起来荒谬,虽然看起来他有些可怜,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身为一个皇帝竟然自己要对太后动手——怎么看都是可悲,仿佛他什么都没有想,仿佛他心中毫无成算,可偏偏他是想太多了。”
薛瓷并没有想到这一层,或者说她今日去回想赵玄所为的时候,并没有想得这么多。
“皇帝从来称孤道寡,但事实上却不可能是孤家寡人。”刘太后不急不缓地说道,“一个皇帝,手中有权力,心中有丘壑,许多事情他甚至不需要去说,只需要稍微暗示一二,就会有人明白他的意思,然后便为他排忧解难。皇帝身边有很多人,正因为他是皇帝,也所以不可能是孤家寡人单枪匹马——但偏偏我们的这位陛下,仿佛真的是孤家寡人。他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他倚重的张岭;他不信任任何人,哪怕是他所喜爱的华妃;他不相信张骏,尽管张骏跟随了他多年;他不可能相信卫国公骠骑将军张欣田疆,他们在他眼里从来都是不听从命令的逆臣;他或许也并不相信赵青,虽然他口口声声地喊着青弟,说他们是同胞的兄弟。于是他只有他这么一个人,无人可用,须得亲力亲为,好像一个傻瓜一样,挣扎着坚持着自己那渺小的可笑的心思,还觉得自己拼尽了全力。”
薛瓷悚然一惊,听着刘太后的话再去回想赵玄的所为,竟然也的确是如此。
他是皇帝,他不可能是一个人,但偏偏他所表现出来的,仿佛这偌大皇宫当中,只有他一人在与所有的人抗争。
正因为他不信任任何人,所以他也没有人可以依仗。
一个皇帝做到了这样地步,他究竟是怎样走到这样的地步?
刘太后接着又道:“对我们的这位圣上来说,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究竟算什么玩意。就像你现在也已经知道了,他并非我亲生,所以他对我有这样那样的想法,甚至想为他的生母来报仇——贵妃可曾想过,为什么他不正大光明地嚷嚷出来?但凡他这么一个皇帝有所怀疑,只要他敢说出来,朝中哪怕不说一半的人了,就算只有一个张岭,也会为了他上下奔波,把几十年前的事情翻个底朝天,查出一个他所想要的证据。他为什么不敢?”
“因为……因为没有证据?”薛瓷犹豫地回答道。
刘太后笑了笑,道:“证据?这宫中什么算证据呢?但凡大权在手,什么是不能改的呢?”顿了顿,她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他只不过是不敢说,因为他很清楚,并非是他成全了我的太后之位,而是我成全了他的皇位。先帝时候的旧事,他当年如何当上了皇帝,他记得一清二楚,他亲眼目睹过的,他自己心里明白,所以他压根儿也不敢把这些大大咧咧地往外说,生怕被有心人知道了——生怕被我提前知道了,会直接废除他的皇位。”
薛瓷想了想,只觉得背后又泛起了一些冷汗。
“所以他会选择在观月台上孤注一掷。”刘太后的语气仍然是平静的,“希望在观月台上,趁着我没有防备,趁着当时朝臣命妇都在,能抢得一个大义凛然。他的确没有想错,办法也并不为过,只是这并非是他一人就能做成的事情。当年我命人擒拿晋王的时候,靠的也不是我这么一介妇人的软绵双手。”说到这里,她轻叹了一声,又笑了一笑,“所以他这般行为,在我看来是可怜又可悲。大约是我没能教导好他,大约是我作为一个母亲还做得不够,大约是他长大了,大约是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人,总是会变的。”
。
月色下的皇宫,渐渐有了几分绵长的情绪。
“贵妃觉得赵青会是第二个赵玄吗?”刘太后看向了薛瓷。
薛瓷愣了一下,她不知如何回答——甚至她也没有深入地去想这么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