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拿起剑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把人照顾好。你的事情,我回来再处置。”
三更天。
城门上的火把烧地噼啪作响,将士们见守将过来,忙让开了望处。王沛扶垒而立。
“探子回来了吗?”
“还没有,不过将军,您看,那边已经看得见营火了。”
王沛手在石墙上一拍。“青州这些人是要干什么,晋王是又要反了吗?来人,在关外设障!准备迎战。”
“王将军,先不要慌。”
王沛一愣,回头却见纪姜站在她身后。城墙上的风把她原本松挽的发髻吹散开来。切拂在脸上。
“你来做什么。”
“怕将军做傻事。”
王沛一愣,忙命传令的人回来,回头审视纪姜。
“你是不是知道宋简要做什么。”
纪姜摇了摇头,她从火把阴里走出来,走到城墙边。
“王将军,朝廷怕是无人所遣,才把将军从西北调来此处,将军来此不过半载,而去年关内与青州一战,几乎耗尽所有,将军此时,定是为兵匮马乏所忧。”
这确实一言到出所有。
“你想说什么。”
纪姜望着远处的营火,关隘的夜,繁星若撒散的棋子,漆黑色的夜幕上,要着官道上无边的树木苍影。
“虽如此,紫荆关仍是易守难攻之处,就算青州能强行破关,也必定损兵折将,所以……”
她仰起头,“这怕是一个计策。”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纪姜回过头,“王将军,朝廷下旨让七王入京朝贺母后生辰,若晋王在紫荆关被将军所阻,朝廷会如何处置?”
她此话一出,王沛到彻底怔住了。
他只怕丢了关隘,却没想到这一层。
“青州来的军队,恐怕不过百十来人,将军若率先摆出迎战之姿,即便歼灭这百十来人,那么青州就会奏报朝廷,将军图谋不轨,阻碍晋王进京,意图谋反。那么,即便青州破关而入,占领紫荆关,也是名正言顺,而朝廷若要平息此事,必会处置将军。如此一来,青州则兵不血刃,既得紫荆关,又拿了将军的性命。”
一席话,说得王沛心惊胆战。
他有些不可思地望着火把下的女人。她身子单薄,被多日的牢狱折磨的孱弱不堪,但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却醍醐灌顶,洞察朝廷与青州,所有的人心。
王沛征战多年,面对纪姜却不由得有些怯。他也稍稍有些理解,七娘为什么会敬她重她。
“所以将军,万不可让军队出关,只管紧闭关门,恭恭敬敬地迎晋王入关便是。晋王在关内期间,不论青州军队如何逼近关门,将军也千万要沉住气,一定不要出兵。只要站住了‘礼’字,朝廷才能在七王之间站住“理”字,借七王之力,牵制住青州。”
“公主,末将……”
他换了一个称谓。眼前的女子却淡淡的笑了笑:“纪姜已不是公主,将军既是顾有悔的挚友,那便同他一样,唤我纪姜吧。”
王沛向纪姜拱了拱手。
直身传令道:“传下去,严密监探青州军动向,任何人不可轻举妄动!”
说完,王沛回过头来:“公主,您救了末将一命。只是,您是如何知道,青州有此一谋的,宋简应该……”
王沛猜度着宋简与纪姜关系,却又觉得不好开口去问。
“将军放心,纪姜并不知道青州的谋划,一切只是基于……”
她的话也没有说完,基于什么呢,也许是基于她对宋简这个人了解?两个势均力敌的人,从前在府中,无论是赌书还是斗茶,都在伯仲之间,她与宋简,彼此都享受着在文化和艺术之间博弈的快感,如今换到紫荆关的城楼之上,要区分胜负,却变得十分残酷,令人心痛。
纪姜心口如同压来一块石头。
王沛见她不说话了,以为她有难言之处,不再往下问。
“公主在牢中受苦多日,也一定疲惫有伤。顾有悔那儿既然已经脱险,那还请公主回去,让大夫替公主看看伤病。”
纪姜揉了揉被风吹得发疼的眼睛。
“我到无妨,他身边还需人照顾,还请将军行给纪姜一个方便,让我守过他这一夜,再听将军的处置。”
王沛忙道:“公主这说的是什么话,王沛岂敢怠慢公主。这就遣人送公主回去。”
***
顾有悔缓了好久,才勉强匀平呼吸。
他睁开眼睛,却见纪姜蹲在榻旁,守着红泥炉上的药。
“纪姜……”
纪姜抬起头来:“醒了吗?”
顾有悔咳了一声:“你将才……去什么地方了……”
纪姜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坐下,炉火烧得很旺,药盖子被顶得咕噜咕噜做响。
“我吗……没去什么地方,一直守着你的。”
顾有悔压根没有睡过去,也知道她跟着王沛出去过又回来,只是,她不肯说,他也就顺着她不再去问。
“伤口疼得好些了吗?”
她轻柔地问了一句。
顾有悔伸手抚摁住伤口的边沿,“说实在的……我这辈子,还从没受过这样的疼。”
纪姜将他的手挪开。
“你又救了我一次。”
顾有悔的手指触碰到了她的拇指上的芙蓉玉扳指。“该的,纪姜。”
“这世上哪有什么该与不该。施舍给予,都是恩情。”
顾有悔呛着笑了一声,“可是,你舍与朝廷与天下人的恩情,你要他们记了吗?”
好透彻又伤情的一句话。
纪姜沉默了须臾,轻轻摇了摇头,“天下人也有供养我的恩情。这些,两两相抵了。”
第45章 谶言
在紫荆关内养伤的日子总是清闲的。就是“七散烫”实在是太苦。
七娘并十几个奴婢照看在侧, 总不肯让纪姜经手。药香氤氲在榻侧, 纪姜安安宁宁地坐在一旁,闲时翻几页书, 顾有悔咬着糖腌的梅子枕臂望着窗下的纪姜。盛夏耀眼的日光,将她额前的碎发染成微微发金的颜色,空气里清晰的游丝浮絮, 明明暗暗地衬于人面上。
她可真好看。
然而刑部下过公文, 毕竟不能停留地太久。青州的府衙遣了衙官来过问紫荆关外的事。刑部也重新下了批示回文。王沛这边就有些犯难了。与此同时,青州的晋王也于五月中旬启程了。因是入宫朝贺,晋王带了余龄弱并两位侧妃等近二十余家眷。由楼鼎显亲自护送, 浩浩荡荡往紫荆关来。
宋简随行其中。
这日行到距紫荆关十余里地处,正午日头毒辣,女眷们都受不得暑热,便往道旁林里避阴去了。楼鼎显抽空去了一趟驻扎在此处的先头营地。回来后见宋简手中握牛骨折扇, 一身素缎直缀,沉默立于道旁的一颗巨冠的榆阳下。
“先生,怪得很。”
楼鼎显翻身下马, 向宋简拱手。
宋简抬头,此处已经能够看见掩映在榆阳阴里, 紫荆关乌青色的石头墙了。
“王沛没有动作?”
楼鼎显用剑柄挠了挠后脑勺,皱眉道:“不光是没有动作, 听说连臣门上的人都裁撤下来不少,探子回报说,是抽掉人手迎王爷入关。这不对啊, 换做以前,不说咱们兵逼十里地,就算是咱们青州军中换一样□□,他紫荆关也得加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