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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部分(2 / 2)

牢室沉寂。顶窗上那缕纤薄光落向宋简的肩头。他方低头撩开她额前的湿发,开口说起当年,声音温平无波。

“文华殿上,我亲耳听到父亲认下你们定给他的罪名。那个时候的我,并不能理解,明明是他没有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认。”

伏在他膝上的纪姜瓮声道:“老大人跟我说过,只要朝廷能保下你,他就肯向父皇认罪。”

宋简的手抚在她的耳廓,温声续道:“也许并不止如此,他们是师徒,也是挚友……”

说着,他抬头望向面前的那一方刻痕凌乱的墙。

“不论我写过如何不甘心的诗文,如何为宋家不平。如何愤恨朝廷,但父亲入狱之后,除了翻那一本《菜根谭》,从未说过一句朝廷的不是。”

他一面说,一面垂下头来,凝向膝上得女人。

“纪姜,我也是从新来到当年的这间牢室,才逐渐明白过来,相比我,相比意然,我们对朝廷恨意滔天,父亲却也许从来没有恨过朝廷,恨过先帝。”

纪姜侧过头来,恰好迎上他的目光。

“可是,为什么不恨呢。虽说当年情势逼人,我不得已而为之,但就连我都觉得,我这一生都不值得宋家原谅……”

宋简将手枕在她的脸颊下。

“大齐的文人,活得其实是一把骨头。一把不为权势弯折,只为江山万民砸碎的骨头。都说宋家一门是权臣。是,我们是权臣,但我们绝不长逆骨,绝不愧功名职位。为此,子息缘薄,甚至断送家族。这个选择,和你当年的选择是一样的。”

她在摇头。

“不一样,不一样宋简。当年我还有力救下的性命,可是这一回……我……我害死了宋意然,我也再不能救下你了……”

“别这样说。害死意然的是梁有善,不是你。至于我……”

他顿了顿,“我得以寻回你,此生已无过多遗憾。纪姜。梁有善如今只有皇帝一个筹码,南方的阉党势力已经全部拔除。你和内阁,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筹谋。不用为了在此时保下我,动摇你大齐根基。若青州和西北的军队反了,邓舜宜,陈鸿渐要如何取舍?还有……”

他弯腰扶着纪姜坐起身来。郑重地凝向她。

“父亲,顾仲濂,还有我,我们耗尽心力,好不容易谋得的太平人间,好不容易定下的清明岁月,没有必要,为了我一个人的性命尽毁。”

他说她大义凛然,然而真正大义凛然的人却是他。

所谓为臣之道,是纪姜逼着宋简懂的。

可是,当他真的懂得纪姜的时候,却也同时被逼到了诀别的边缘了。

一切正如她父亲口中因果与轮回。选择还是一样的选择。朝廷依旧千疮百孔,忠良依旧视死如归。唯一不一样的是,她要失去宋简了。

来不及,也不公平啊。

所谓“为妻之道”,她还不及学啊。

“你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宋简,你若不在了,我绝不独活!”

宋简含笑摇头,他抬手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傻瓜……”

说着,他偏头凝着她面容。

“哪里有公主,殉一个臣子的。”

“我早就不是公主了,我不过是你宋家的妇人,是你宋简的妻子!”

“别这样。我还没有看到梁有善的下场,还没有看到我们的孩子娶妻生子,你跟我走了,以后,谁将这一切讲给我听呢。”

纪姜握住宋简的手。

“宋简,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他垂眸温柔地回握她:“有你这一句话,我就已经觉得值得了。纪姜,我和我父亲一样,从不后悔此生为大齐之臣。不过,我还多他一样。

说着,他抬起头来,平宁地望向纪姜。“宋简此生从不后悔为公主之臣。”

“所以,你就要逼我愧恨一生,还不准我死是吗?

***

外面转了阴。

发灰的天空被云层压得很低。

刑部大牢的门隆隆而响。纪姜从门中沉默地走出来。邓舜宜还立在原地等她。门前腰配绣春刀的人们翻身下马,为首的手拖明黄色黄卷圣旨。正是李旭林。

邓舜宜忙上前挡下道:“这里是刑部,由不得你胡来!”

李旭林道:“你看清楚了,这是万岁爷亲自下的圣旨。谁由命敢来挡的。”

邓舜宜望了一眼纪姜。她却沉默地立着,一言为发。

“刑部议罪还未结……”

“刑部议的罪,还不是要万岁批勾拟定,如今不过省去了这一环……”

他声音轻漫,却顶得邓舜宜说不出话来。正额前冒汗时,却听纪姜道:

“万岁爷定的什么罪。”

李旭林将圣旨托到纪姜眼前:“什么罪,谋害后宫妃嫔,还能是个什么罪……”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不想面前的女人抬手一把夺过了他手上的圣旨。而后从头上拔下的一根银簪,抖开圣旨,用尖锐处猛地将那黄绸划开了一道大口子。

“你……”

李旭林怔了一瞬,却不想纪姜根本不曾停手。绸质的东西被割碎发出刺耳的声音,连邓舜宜都被她的举动吓住了。

她望着李旭林,手却握着簪子来回划拉,直至将那道圣旨割成碎条。而后抬手举到李旭林面前。

“你……来人,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拿下。”

“拿啊!”

她仰起头,迎上李旭林的目光。

“我藐视圣旨,犯谋反大罪,拿我去文华殿,交给皇帝亲自问罪啊。”

说着,她甚至往前逼近了一步。直走到李旭林的马下。

“舜宜,你先进宫,请赵将军护母后去文华殿,告诉母后,纪姜抗旨谋逆,自请与宋简同罪。然皇族的罪,刑部议不得,但求万岁亲审问。”

说完,她抬起一双手。“李旭林,不怕梁有善掐了你的脖子,尽管锁我。”

李旭林被她逼退了好几步。

将才的气焰一下子被摁了下去。

“好,你厉害……你能救得了宋简一时,能救得了他一辈子吗?”

纪姜却笑了一声:“你们那个督主,不就赌我懦弱,疼惜幼弟。赌宋简忠贤,不肯翻天吗。你告诉他,别忘了,他是个赌徒,但坐庄的是我!”

李旭林从未见过纪姜此时凌厉。哑然不知道如何应对。

一旁的锦衣卫道:“大人,还是回去禀告督主吧。”

李旭林悻然点头。最后看了纪姜一眼。不甘心地挥手道:“走!”

人马从刑部的大门前退去。轰轰然绝尘于朱雀大街的尽头。

纪姜却有些站不稳。邓舜宜忙扶住她。却看见了她红肿的双眼充满血丝。她一点一点地碾着手中破碎的那道圣旨,长吐出一口气来。

“你今日的话,说得真骇人。”

“还有更吓人的。”

说着,她笑了笑,挣开邓舜宜向水边走去,一面走一面道:“我劝他反。”

“什么?”

邓舜宜忙跟上去:“你劝宋简反……那他怎么说……”

纪姜望向平宁水面,目光转柔。

那个人,有万千柔情,有千万道理。要做一汪水,利万物而不争。

“他没有应我。但是没有关系。我也没有答应他。”

说着,她抬手将那道圣旨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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