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柯舟的脸扭曲了起来,本来姣好的相貌竟似恶鬼一般狰狞:“你说什么!”他本来声音低沉,这会儿尖利的语调似乎要在屋顶划出一道长长的缝隙。
“你连我都杀不掉,却有心要做碧水宫的宫主,还要和我玩背叛的戏码。只能说你口味不错,但是别的……”苏叔阳笑了笑,“连蠢字都不能很好的衬托出你的气质了。”他抬手似乎要把剑收回剑鞘,“慢走不送。”
柳柯舟没有离开,贴身软剑抖开,反而是直直扑向了苏叔阳:“你别欺人太甚!”
高手过招总是不一样的,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经拆了不下数十招。两人本就对彼此的招式格外熟悉,柳柯舟的武艺差苏叔阳一大截,而苏叔阳有伤在身,两个人一时打得难解难分。
少年是被疼醒的。苏叔阳把他往佛像后丢的时候可一点儿也不温柔,吊着的那只手臂直接砸在冷冰冰的泥巴地上,肩膀处传来的是一阵剧痛。
他虽然听不懂两个人的对话,却对危险有本能的感知。跟何况苏叔阳把他丢过来的意思大约也是如此,于是少年心安理得地窝在雕像后面,看着两个人打架。
一次又一次剑的碰撞,火花在两人交锋的过程中不断闪现,少年看得眼花缭乱却仍然直直凝视着,眼底不断闪过挣扎神色复又暗淡。
这种高手之间的比拼就不是自己一个小傻子的出现能改变什么的了。到了最后关头,少年看着苏叔阳将柳柯舟踹倒在地,剑尖直点对方的喉咙,才微微松了口气,蜷缩着的肩膀懈怠了下来——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状态下。
苏叔阳将柳柯舟打翻在地,看着对方青红交接的脸庞,心里一点儿快感也没有。他的愤怒憎恨,大多数都是因为他不明白柳柯舟为什么要背叛自己。而很显然,对方并不想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柳柯舟的容貌说是艳丽,倒不如是妖冶。也许不只是皮相,外人面前的柳柯舟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魅人风情,妩媚到雌雄莫辨,一言一行都是挑`逗。苏叔阳曾看见过一袭红衣站在尸堆旁的他,沾着血的脸上挂着温柔到安静的笑容,几乎绝色。
只是他从不曾在苏叔阳面前展现过这些,日常打扮也是清清爽爽的,白净到有些朴素的脸虽说不是极惊艳的相貌,倒也是个秀气的青年。
他们相识的很早。在苏叔阳还是在做老宫主的弟子的时候,他在路边捡到了一身狼狈的柳柯舟。苏叔阳不曾询问柳柯舟的过往,他给予了这个青年最大的包容与信任,却不料在十年之后还是遭到了背叛。
“说。”苏叔阳看着嘴角挂着一某血痕的柳柯舟,近乎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他愤怒,他怨恨,不是因为这几天自己狼狈得像一条狗,却是连自己为何这么狼狈都是莫名。
“我高兴,我乐意!”柳柯舟毫不客气地回道,“你有种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苏叔阳手腕轻动,剑尖微抖,一道血痕慢慢从柳柯舟脸上雪白的皮肤里渗出。
“你——苏叔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柳柯舟瞪大了眼睛,他并非极其在意容貌,即便很大程度上来说脸是他吃饭的本钱,可是怎么也没有料到是——苏叔阳会让他毁容。
他看着自己面前高高在上的苏叔阳。对方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淡漠的,漆黑的眸子深处蕴藏着的是让人看不透的山雨欲来。
柳柯舟不明白,明明处于劣势的是苏叔阳,可是为什么到头来狼狈的还是自己。
这不应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喘着气,以一种极度热切甚至是恶毒的眼神看着苏叔阳,“你快死了不是吗?碧水宫最上乘的心法的滋味怎么样?绝世神功的滋味又怎么样?!练了又怎么样,反正你——”他突然说不出话来了,苏叔阳拎着柳柯舟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脖子被人掐住,整个呼吸都被阻断,柳柯舟无意识地长大嘴巴,眼睛却在搜寻苏叔阳脸上的表情。他要看到对方崩溃的表情,他要看到!他不信这个秘密说出来,苏叔阳会没有一点反应!
果不其然,苏叔阳的眼神晦暗下来,只是他并没有如同柳柯舟所料那般如受重创,反而是笑了。
很温柔的笑,像是放下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后的如释负重。
苏叔阳生得很是俊俏,只是因为他是魔教教主,所以从来他不曾有人夸过。他也很年轻,只不过也没有人什么在意。
柳柯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只是看愣了这个笑容。在此之前,他似乎忘记了苏叔阳也是会笑的。
“是的,我是快要死了。”他将柳柯舟又拎起来一点,两个人的脸凑得极近,呼吸缠绕在一起,冰冷而湿润,“你看起来很高兴,这又是为什么呢?”
柳柯舟微微动了动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苏叔阳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即便我死了,对你又怎样呢?你仍然活得像只蝼蚁一样,舔舐他人的伤口来为生,下贱又恶心。”
“就算我成了个笑话,你也连笑话都不如。”苏叔阳把柳柯舟丢回地上,“就算我快死了,你依然伤不了我。滚吧。”
柳柯舟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他捂着脖子,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呵呵,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懂呢?”苏叔阳冷冰冰地看着他,“你看,我的师父是个疯子,那么极有可能我也会变成一个疯子。你要是想活久一点,不想再失去什么,就离我远一点。”
柳柯舟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踩到了自己的衣摆甚至差点又摔回地上。他看向苏叔阳,眼睛里只剩下了噬骨的恨意,“你会死的。”
苏叔阳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柳柯舟稍稍调转了目光,看向了那座只剩半截的佛像,他轻轻笑了起来,又看向面无表情的苏叔阳,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们、都、会、死、的。”
苏叔阳面色微变,刚踏上前一步,“我告诉你——”
却见柳柯舟扬起手来,一对细小的东西从他手心里落下。
“没有下次了。”他深深看了一眼苏叔阳,转身消失在大雨里。
15。
直到良久以后,僵立着的苏叔阳才稍稍动了动。他随手将沾了一抹血迹的剑扔在地上,踉跄着走到佛像前。
佛像后面静悄悄的,连细微的呼吸都没有。若不是苏叔阳亲手将少年丢过来,他大概会以为整个破庙里只有他一个人。
眼眸低垂,苏叔阳看着底座旁露出的一小片白色的衣角,想到柳柯舟临走前的那一瞥,心底的愤怒与烦躁不断上涌。他明明警告过少年不要乱动,难道被柳柯舟威胁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吗?
“出来。”苏叔阳一脚踩上那片衣角,“别等我说第二遍。”
那片衣角纹丝不动,很显然它的主人并没有要听话的意思。就在苏叔阳准备亲自去把少年揪出来的时候,那片衣角动了动,竟是竟是要往回缩。
苏叔阳冷眼打量着那片不断试图缩回去的衣角,脚下的力度更大了,他要看看那个小傻子玩的是什么花样。
衣角的主人大概是发现自己实在无法挣脱那个压在自己衣服上的东西,很快又不动了。苏叔阳一边等着少年从佛像后面出来,一边开始惊叹于自己的变化——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也有闲心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
大概当死亡都不是值得畏惧的事情的时候,任何无聊哪怕幼稚的游戏都变得可以忍受。
苏叔阳觉得自己是不明白少年的思维的,他哪里有那个能力去琢磨透一个傻子在想什么。在临江村的时候,他曾经也问过那个大夫能不能替少年治治脑袋,江大夫只是搓搓手,一脸为难的表情:“呃……他这个……”
江大夫没说下去,苏叔阳也懒得再问。少年傻了就傻了吧,带在身边还能像养个小动物一样逗逗。万一是个太聪明、太有想法的,苏叔阳还懒得伺候呢。
“你出不出来?”苏叔阳走了会儿神,再看脚下的踩的那片衣角,仍然是毫无动静,“你再不出来,我……”他突然就卡了壳,自己能把少年怎么样?
讲道理是没用的。苏叔阳不会讲大道理,他从身边人学来的道理就是不听话的人杀死就好了;即便他会讲道理,少年虽然能懂人言,但是很明显,道理是听不懂的,谁和傻子讲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