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美动人的女子倚门而立,笑盼檀郎,本是极为温情的画面,然而在这冰冷的宫殿深处,披头散发的女子苍白的脸颊扫上胭脂,艳丽的口红明媚的过分,让人想起暗夜里索命的冤魂。
赵匡胤沉默的看了徐如一眼,轻声道:“起来吧,你有了身孕,不用行礼了。”徐如袅袅婷婷的站了起来,手无意识的抚了抚肚子,笑的一脸温柔。
挥退了王继恩和侍卫,赵匡胤扶着徐如进了房,屋内摆放着精致的菜肴,还有两碟堆叠整齐的酸梅。徐如拎起一旁的酒壶为赵匡胤斟了酒,像往常一样殷勤的替其布菜。赵匡胤看着她动作,若有所思。
赵匡胤没动筷子,徐如当然不好开吃,她欺身到赵匡胤身侧,撒娇的腻上去:“官家,用膳吧,臣妾饿了呢……”赵匡胤不为所动,目光移到那两碟新鲜的酸梅上,突然开口道:“酸梅不合口味吗?”徐如一僵,所有的缠绵撒娇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戈然而止,赵匡胤推开她,目光转向她高挺的肚子,语声微冷:“孩子还好吗?”徐如猛的捂住肚子,神情惊恐,满含愧疚,随后又神色狰狞的望向赵匡胤,漫天遮地的恨意化为实质,尖锐的冲着赵匡胤而去,徐如神情癫狂,手痉挛的抓着自己的肚子,嘴里发出刺耳的无意识的□,好半天才断断续续的开口:“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什么了?”
“哪样对你?”赵匡胤沉着声问道,一点点的套徐如的话。徐如已经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她有些呆滞的接着问:“为什么?官家,臣妾爱你啊,你为什么要任凭赵光义来糟蹋臣妾?”转而,她又诡异的笑了起来:“小贱人……有了那个贱人官家就不要臣妾了,臣妾去杀了他!”
赵匡胤危险的眯起眼眸,接她的话茬,特意放柔了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哪个小贱人?”徐如皱起眉头,歪了歪脑袋,似乎在努力的思考,突地展颜一笑,脸颊凑到赵匡胤耳朵边上,灼热的气息配上冰冷的话语引得后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是李煜那个贱人啊……官家……”
赵匡胤猛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向徐如,徐如神情依旧癫狂,眼神却在发亮,她尖利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多可笑啊!大宋朝英明的开国皇帝居然爱上了一个男人,还是个阶下囚!真是天要亡你大宋啊哈哈哈!”
“你在装疯。”赵匡胤勉强自己镇定下来,随即站起远离徐如,森然道:“朕不管你是真疯假疯,目的又是什么,但是你若从此安分守己朕便可保你一世荣华,若再要不知好歹,朕不介意让你就此病逝!”
徐如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睁大了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赵匡胤,面露疑惑,像是无法理解他的话,随后又露出失落的样子,轻声道:“臣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夫君没了、孩子没了、清白没了、家没了……什么都没了。”
“你怎会那样猜测朕与违命侯?”赵匡胤见她安静下来了,低声问道,声音是特意放轻柔了的,未免刺激到她。
徐如听到违命侯三个字后猛的变了脸色,就在赵匡胤以为她又要疯癫,问题又白问了时,她却安静的开口了:“因为违命侯曾因受伤时在官家的寝宫居住时,臣妾去过。”赵匡胤瞳孔一缩,徐如嘲讽的扯开嘴角:“臣妾原先还以为官家是在外面看上了什么姑娘将人带了回来,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对,官家若是看上了谁,直接下旨选入宫中即可,何须这样藏着掖着?臣妾一时好奇,在一天晚上带着翠娘偷偷去了福宁宫。”徐如抬起头,笑的讽刺:“您应该知道原因了吧?当臣妾看见违命侯出现在那窗口的时候,您知道臣妾的感受吗?”徐如苦笑的抚了抚肚子,神色重新变得温柔,嘴里轻轻哼起了陌生的歌谣。
轻柔的歌曲很平和、很安静,赵匡胤沉默了半晌接着道:“翠娘呢?那个和翠娘长的很像的宫女,朕查过,宫中没有她的记录。”徐如仿佛没有听到,她有节奏的拍着肚子,眯起眼睛露出柔和的笑,显得温柔而满足。就在赵匡胤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徐如开口了:“那是臣妾在外面找来的女孩啊……多可笑啊,以为进宫就能飞上枝头,也不看看自己那样子。”徐如哼笑着,手依旧轻柔的抚着肚子。至于那女孩是谁,徐如又是如何出宫找到那名女子的,却是只字不提。
“为何晋王看到她会那般失态?”赵匡胤终于问出了他此行的目的,沙场里拼杀出来的人,岂会为了一个貌似死人的人就吓成那样。他不信,剩下的可能就是有人对他弟弟下药了,能够干扰他的神智。
徐如扬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再也不肯说话。
这便是徐如对他的隐瞒了,赵匡胤了然,只留下句好好休息便转身推门而出。徐如眼睁睁看着他离开,露出怨毒的表情,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不留宿呢?官家,你会后悔的呐……”说罢,又是一阵怪异难听的笑声,在空旷的撷芳殿里更显得怪异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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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普是晚上才回到府里的,一踏进书房便变了神色,浓重的黑暗里,一个人影坐在书案后,明亮的双眼直盯着他。
赵普恍然,理了理衣服随意的走进书房道:“这不是侯爷身边的侍卫吗?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暝奕双脚架在赵普的书案上,满脸不爽,哼了一声道:“我家主子让我给您传个信,明早引导群臣,让我家主子前往歙州劝降卢绛。”
赵普不为所动,像是没有听到般,并不点灯,走到一旁的衣架上将外袍脱下。暝奕见他半点反应都没有顿时更为恼火:“赵丞相,您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赵普一声轻笑,立在衣架旁道:“你似乎很不想在下答应啊。”话是陈述句,并不需要暝奕的问答。暝奕哼了声:“何以见得?”“哪家的侍卫会像你这样无礼的,就不怕我一怒之下将你逐出,不答应你家主子的要求?”赵普仍是轻松的语气,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理了理衣摆,施施然问道:“你家主子有几分把握?”暝奕皱起眉接道:“七分。”“足矣。”赵普望向暝奕:“告诉你们主子,他所嘱托的事情我一定办到,也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暝奕正准备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时,赵普已敛了笑容,冷淡道:“你可以走了。”暝奕不甘的和他对视了一阵后终是起身离开。
微凉的夜风吹入窗栏,赵普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勾起了嘴角,李煜,你养了条好狗,希望这次你不要让我失望呐,为保万一,到时你可不要怪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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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紫宸殿里恭恭敬敬的站着两列官员,赵匡胤坐在龙椅上,面色严肃,嘴唇紧抿,厉眸夹杂着摄人的气势沉沉向群臣压去,底下的官员均低着头,无一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做出头鸟。
“诸位爱卿,那卢绛不过是一个前朝将军,孤掌难鸣,怎么就让你们束手无策了?朕要你们这些废物何用!”声音并不大,却带着沉甸甸的怒气,危险的声音透出帝王所剩不多的耐心。
有一官员顶着赵匡胤的威压走出队列低着头说道:“陛下,那卢绛执意顽抗不过是为前朝廷尽忠,不如派违命侯前去劝降?他是昔日的江南国主,只要他去,卢绛必会听他的话。到时便能让他归降我朝。”
“放肆!朕前日就曾说过,谁再说此提议朕便砍了他,看来你是活够了。”赵匡胤猛的握紧扶手,又一个,又一个来提议让李煜去劝降的,他该如何保住他?赵匡胤的目光扫视着群臣,最后落在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赵普身上,沈声道:“丞相认为呢?”赵普低首出列,躬身道:“陛下,臣也以为让违命侯前往最为适宜。其一,卢绛为人迂腐,是个油盐不进的榆木嘎达,他既然识他主李氏,那便让他的主子去劝服他;其二,李煜此番前去,亦可告诉他一个信息,李煜在我们手上,他若执意和我们作对,受苦的只有他的主子。其三……李煜是他昔日的国主,他再生气,也不可能伤害他,所以他只能降,前几次我朝廷派去不少官员都被其杀害,再这样下去会折损我朝众多人才,于国家发展不利。”
赵匡胤一怒便要厉声反驳,话到嘴边猛然停住,他还能说什么呢?理由都让赵普用尽了。赵匡胤努力的想着借口,他不想让李煜去,那个地方太危险,他顾不到。他的李煜可能会受伤,可能会死……还可能离他而去,不、不可以!
赵匡胤眼中寒芒一闪,厉声道:“你也说李煜是昔日卢绛的国主,他若去了歙州,你敢保证他一定不会背叛我朝,趁势逃进卢绛的范围,与我朝对敌吗?”
赵普早已料到赵匡胤会如此说,亦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陛下,按照李煜昔日的身份我们自然不得不防,只需对李煜限定归期,李煜在政治上虽然昏庸无能,但也算是个仁君,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