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白天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为这个事实感到开心。
你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职责所在,请见谅。昨晚你被送进医院时,你身上没有皮夹、没有证件——
我几天前才出了一场严重车祸,警长和救护队员中的一个没做好他们的工作,我才会在没有手机、没有钱、没有证件的情况下困在这儿。我的皮夹并不是我搞丢的。
别生气,伊森。没有人在指控你做错事。可是,我需要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有任何精神方面的病史吗?
没有。
那么,你的家人有过任何精神方面的病史吗?
没有。
你有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吗?
没有。
可是你不是去打过第二次波斯湾战争吗?
你怎么知道的?
杰金斯转头,眼神往下示意。
伊森往下看向胸口,看到他的兵籍牌挂在一条长链上。真奇怪。他向来将它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甚至不记得他上次戴它是多久以前的事。为什么他要带它上路?他何时把它放进行李里?什么时候决定要将它戴在脖子上?
他看着蚀刻在不锈鐧片上的名字、官阶、社会安全号码、血型和宗教信仰(无特定宗教信仰)。
准尉伊森·布尔克。
伊森?
什么?
你曾经参加过第二次波斯湾战争吗?
是,我是UH…60的飞行员。
那是什么?
黑鹰直升机。
所以你亲眼目睹战争的惨状?
是的。
很全面吗?
可以这么说。
你在战争中受过伤吗?
我不明白这些事和现在有什么——
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的直升机在二〇〇四年冬天的第二次法鲁加战役时被击落。其实那次是医疗救援任务,当时一批受伤的海军才刚登机。
有人丧生吗?
伊森深深吸了一口气。
慢慢将气吐出来。
说实话,他没想到医师会问这个问题。他发现脑袋不由自主地在播放一连串的坠机画面。他为了走出这件事的阴影,曾经花了许多时间做心理治疗。
肩托式火箭弹在他身后爆炸时的强大震波。
严重受损的机尾和尾旋翼掉到一百五十尺下的街道。
直升机打转时突然加重的地心引力。
仪表板上所有的警报器发狂似地响个不停。
怎么拉都拉不起来的操控杆。
坠地的冲击没他以为的那么糟。
他只昏过去半分钟。
安全带卡死,他拿不到他的KA…BAR军刀。
伊森,有人丧生吗?
另一侧的机身立刻遭到暴徒的袭击,机关枪不停地来回扫射。
两个医官跌跌撞撞地从破掉的挡风玻璃爬出去。
炸弹爆破震动。
伊森……
医官们直接撞上还在快速转动的四叶主旋翼……
就这样。
当场毙命。
鲜血泼洒在挡风玻璃上。
更多的枪声。
暴徒冲进机身里。
伊森?
除了我之外,所有的人都死了。伊森说。
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是。我被俘虏了。
杰金斯在皮面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他说:我还得再问几个问题,伊森。你回答得愈诚实,我能帮助你的机会就愈大。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帮忙。你曾经有过幻听吗?
伊森试着压抑他心中的怒火。
你在开什么玩笑?
如果你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要。
杰金斯在笔记本上再添几笔。
你曾经有过语言障碍吗?例如,也许你说话时会丢三落四、混淆不清?
没有。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不会妄想,也不曾产生幻觉,也不会——
嗯,如果你真的产生了幻觉,你自己是不会知道的。不是吗?你认为自己看到、听到的事都是真的。我的意思是,比如说我和这个病房,还有我们之间的对话全是你幻想出来的,你的感觉还是会和真的一样,不是吗?
伊森把双腿从床侧放下,慢慢站在地板上起身。
你在做什么?杰金斯问。
伊森开始走向衣柜。
他仍然很虚弱,双腿无力。
你还不能出院,伊森。你的核磁共振摄影还没判读完。你可能有闭锁性头部外伤。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有多严重。我们需要继续评估你的状况——
我会找别的医师评估我的状况。可是我不要留在这家医院,不要留在这个镇。
伊森拉开衣柜的门,从衣架上拿下他的西装。
你真的光着上身走进警长办公室。没错吧?
伊森将手伸进白衬衫的袖子里,显然有人帮他洗过衣服了。洗衣精的香味取代了尸臭。
它沾到尸臭。伊森说,当时衬衫闻起来就像我刚发现的尸体——
你指的是你宣称在废弃屋子里找到的那具尸体?
我没有宣称我找到它,我是真的找到它。
而且你也真的去过麦肯和珍·史考瑞的家,在前廊言语骚扰和你素昧平生的史考瑞先生。我这么说公平吗?
伊森开始扣钮扣,手指颤抖,挣扎着要将它们穿过小洞,扣得歪七扭八也不在乎。他只想要赶快穿好衣服,走出医院,离开这个镇。
你带着潜在的脑伤在镇上走来走去,这可不太聪明。杰金斯说。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儿不太对劲。伊森说。
我知道。那就是我一直试着在告诉你的——
不。我是指这个镇、住在这儿的人和你。一定有问题。如果你以为我会乖乖坐在这儿,让你再对我胡说八道——
我没在对你胡说八道,伊森。没有人在对你胡说八道。你知道你说的话听起来有多么不正常吗?我只是想诊断你是不是精神病发作了。
哼!我不是。
伊森拉上长裤,扣好钮扣,弯腰找鞋子。
很抱歉,我不能因为你说你没有,就相信你没有精神病。教科书上对『精神失常』的定义是『异常的意识状态,通常具有和真实世界脱节的特点』。伊森。它可能是那场车祸引起的。可能是因为亲眼目睹你的同伴丧命。也有可能是战争时的创伤再次发作。
滚出去。伊森说。
伊森,你的生命可能——
伊森站在房间的另一端瞪着杰金斯,他的注视、他的肢体动作一定表达出他想诉诸暴力的冲动,因为那位精神科医师不仅张大了眼睛,而且从他们见面之后,第一次,他闭上了嘴。
坐在护理站柜台后的潘蜜拉护士将目光从文件上移开,抬起头来。
布尔克先生,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你没躺在床上,而且还换了衣服?
我要走了。
走了?她的语调仿佛她听不懂这两个字,离开医院吗?
离开松林镇。
以你目前的状况,你连床都——
请现在马上将我的随身物品交给我。警长告诉我医疗小组把它们从车上拿走了。
我以为是警长拿的。
他没有。
你确定吗?
是。
嗯,我可以戴上我的《神探南茜》侦探帽去——
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你知道它们在哪儿吗?
不知道。
伊森转头不再看她,开始往电梯走。
潘蜜拉护士在后头不停地唤他。
他在电梯前停步,压了往下的按钮。
她追出来了。他可以听到她在亚麻地板上制造出的急促脚步声。
他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