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刚亮,家人都醒过来了,走进客厅,顿珠回来以後就一直坐在客厅里等著他们,当父母意识到顿月失踪时,他才把真相说出来。
一家所有人,都在失落中度过早晨,没人打起精神主动去厨房做饭,所有人都在客厅里饿了半个天,到了下午,顿珠第一个缓缓起身,走出客厅,宗嘎听到了他的脚步,知道是去见仁波切的时候了,也跟著出去。
才旦升格是第三个跟著走出的人,葛莎其其格见状,也站起来,也想带著梅朵旺姆一起去。才旦升格吩咐她,叫她带孩子看家,不用跟著去。
到了阿布雨堪寺,在喇嘛的引导下,一家三口在偏院的一条小路里等待,过了许久许久的时间,雀倍琼布仁波切才缓缓到来。他骑在马背上,那位喇嘛走在马的前面,为他牵著缰绳。
这一家三口见了他,立刻向他恭敬合十,低头轻轻一拜。
仁波切平静的看著顿珠,问道:“看来,你已经让阿赖耶识回去了原来的地方了?”
顿珠回答:“是的,仁波切。”眼睛里却含著点点悲伤。
仁波切又看向那一对中年夫妻,又问:“那麽,你们也该知道顿月的事情了?”
宗嘎低下头,抬右手掩住半张脸,低声哭泣起来,只有才旦升格环过她的後背,搂住她,回答:“是的。”
仁波切又问顿珠:“阿赖耶识回去时是在什麽时候?昨天晚上还是今天早上?”
顿珠如实告知:“是在今早黎明破晓的时候。”
仁波切说:“那刚好,那我们走吧。”
喇嘛听罢,立刻起步,牵著马往前走,这一家三口则跟在後面。
他们走了很远的路,快到黄昏时,来到了一个高坡,一个下方紧挨著一条小河流的高坡。仁波切看著那里,说:“那里,就是我发现顿月尸体的地方。尸体挂在这样的地方,是不容易被人找到的。”
坛城有多远 41
第四十一章
顿珠只瞥了下方的斜坡一眼,就马上收回眼光低著头,他当初怎麽也没有想过这个地方也是藏著尸体的可能性,他忽略了这个地方,所以错过了顿月的尸体。
现在,他心里很难受,他做了一件让自己终身後悔、终身痛苦的事情。他不该娶葛莎其其格,不应该强暴了顿月之後那麽严厉的警告顿月,不该严厉的告诉顿月,说其其格是自己的女人。
他的心,在此刻非常痛苦,这是自作自受的结果。
气氛沈默良久,忽然,宗嘎启唇,关心道:“仁波切,现在,我要怎样才能接回我儿子的尸体?”
雀倍琼布仁波切答道:“随我来吧!”立刻调转了马头,缓缓往前走。所有人都跟上了,跟著他来到一片平坦的草地,这里可以看见远处有一丛一丛的胡杨,以及其他少许灌木,景色十分美丽。
仁波切平静的扫了一眼四周的环境,觉得很适宜,便把砖红色小包袱取下,缓缓打开,从这块大布巾里,渐渐露出人的头骨顶,但却是一件法器,一件用人的头骨盖做成的嘎巴拉碗。
仁波切小心翼翼地将这件珍贵的法器交到喇嘛手中,由喇嘛双手持著。然後,仁波切合十,闭目,开始低声念诵佛经。
顿珠和家人一直站在仁波切的一旁不动,除了静静等待结果,他们没有什麽可以帮得上忙的。
黄昏时的彩霞悠悠的飘过天边,把天边染成了金色。
在过去了半个小时以後,忽然一刹那间,奇迹意外地出现在活人的眼前!
空中,渐渐出现了一点极为刺眼的亮光,随之,慢慢一线延长,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光圈,与黄昏的金色彩霞互相辉映,非常美丽。
当光圈落到地上後,出现了坛城曼陀罗原本的样貌。五彩花纹的几何平面古城的中央,坐著文殊菩萨,的确是当时突然间消失的文殊菩萨坛城曼陀罗。
仁波切没有停下,仍在低声念诵著佛经。
片刻,地上的坛城开始自行散开,渐渐化为了一把普通的尘土,尘土之上,躺著一个少年的尸体。
少年安详的闭著眼,皮肤异常的苍白,全无血色,也很僵硬。顿珠一见,立刻,并且是第一个冲了过去,跪下来,五指颤抖地摸了摸冰冷的面庞,摸了摸冰冷的手,心口里一阵痛如刀绞,微微扶起他的上半身,搂在怀里,因为失去而痛哭起来。
父母远远看著,脆弱的母亲忍不住也掩著口鼻哭泣,父亲心里很悲痛,但身为一家之主,他选择了表面的坚强,没有哭出来,强抑著眼泪。
仁波切停止了念诵佛经,缓缓睁开眼。喇嘛向他小心且恭敬地递上了嘎巴拉碗,他用砖红的大布巾再度将这件法器包裹起来,随後,平静的看著顿珠,让他们尽情的宣泄悲痛。
高原的风刮过这片大草地,胡杨不禁摇曳起来,绿草也附和著摇头,似乎在为这个少年的死默哀,气氛那样伤感而平静。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仁波切终於还是打破了这个气氛,发话道:“回去办丧事吧?晚上就快来临了。”
宗嘎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张口准备要叫唤顿珠一声。
仁波切又交代了一句话:“丧事办完了,我会派人来接他的尸体。”
宗嘎愣了愣,看著他困惑不已:“您这是……要做什麽?”
仁波切平静的解释道:“是这样的,他生前腿部残疾,龙卷风来到时,他没有先顾及自己的安危,也没有因为自己是残疾而要求第一个被营救,反而给了两条生命活下去的机会,这样的牺牲是高尚的贡献。”
喇嘛看了看仍然不太明白的夫妻俩人,打开了话匣子,把仁波切的话用最直白的话语解释一遍:“仁波切的意思是:尸体要送去寺里火化,留下来的骨灰要用来建成佛塔,建在你们村口,让大家缅怀你们的儿子是一个舍己救人的英雄。”
顿珠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不等父母答应,就自作主张的应道:“我听从仁波切的决定。顿月能当英雄,是一种福气。”
父母听了他的回应,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同意。
傍晚来临之前,所有人都回去了,顿珠依然没有放开顿月的尸体,一直横抱著尸体穿过草地,走回到家中,到了家也依然不肯放手,不肯让任何人碰触,哪怕是被眼泪弄湿了花容的葛莎其其格。
自从接回了顿月的尸体,他开始不进食,自己独自坐在顿月生前的卧室里,直到眼泪干涸,凝固在脸上,直到整个人变得呆滞,不搭理人,一直抱著尸体,只会偶尔自言自语。
宗嘎上楼来,来劝他想开一点,但根本没有用,一连几次下来,她没有什麽理由可以劝导,只能在这个房间里的台子上摆上几盏长明酥油灯,摆上水果、青稞米饭、青稞馒头以及顿月生前爱吃的菜肴,在门口,也挂上了白色布帘。
这样过了一天。
到了深夜,身为母亲,她忽然醒了过来,不放心顿珠,总是担心他一动不动的抱著顿月的尸体会不会著凉,在床上辗转了许久,决定干脆起身,去了顿月的卧室看一看。
那间房间,门没有关,她来到门外,站在门口,直觉告诉她,她这次忽然过来是对的,这一趟让她发现了她以前从来不知道的惊人秘密──顿珠的侧面向著门口,她清晰的看到他俯下身,正在亲吻顿月的嘴唇。
他紧紧地搂著顿月冰冷的尸体,用力吮吸早就因为失去血色而变得惨白的嘴唇,晶莹的泪珠悄悄滑过脸庞,根本没有想过母亲就站在门口看到了一切。
宗嘎轻轻捂住了口鼻,不敢出声,她以前一直认为顿珠对顿月的过分爱护是兄弟亲情太深的缘故,现在她终於明白,这份兄弟亲情早就变质了,在家里,有的只是兄弟乱伦。
她看著看著,越来越看不下去,带著惶恐而复杂的心情匆匆走回自己的卧室,躺下,却怎麽也无法合上眼。
顿珠在顿月的卧室里仍然没有停手,一边缓缓流下了一颗两颗泪珠,一边把右手伸进顿月的衣服里,摸摸冰冷的皮肤,摸摸已经没有办法变粗变硬的东西。他这样做,只是希望在最後一刻,留住最後那点回忆。
两天以後,这具尸体被喇嘛带走了,顿珠赶了过去,看到尸体躺在用木柴铺成的床上,看到尸体浑身被浇上了融化了的酥油,看到喇嘛在木柴上点燃了火焰,看到火焰窜上了尸体,热情的烧了起来,他发了疯一样,扑向火海。
几位喇嘛起身冲上去,将他扯住,死死抱住他,不让他往火里送。
顿珠痛苦大叫,挣扎起来,虽然这件事是他自己亲口答应的,但看到顿月的尸体在火海里燃烧,他仍然没有办法让自己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