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段容西摇摇头,挥开李瑾,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俯身拾起地上的白骨,“帮我把这些带回家。”段容西神色有些悲伤。
李瑾点点头,二话不说帮段容西捡起了地上的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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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回去的时候,一直混沌浊黄的天空暗了下来,沉闷的空气开始流动起来,不多久,就下起了绵密的雨。
虽然段容西说不在意,李瑾回程中还是压着段容西去吴正医馆处理了手上的烫伤。
回去的过程中,段容西一直沉默不语。虽然平时段容西也不多话,但是神态终于平和的,但是今天,他的眉宇之间露出有些忧伤的疲态。段容西想说些什么,想想,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天气暗沉,绵密的雨打湿了两人的衣裳。回到通玄院,已经是傍晚已过,屋里阴暗一片,渗着一种潮湿的冰凉。
段容西比往常还要沉默,只抱着那堆捡回来的白骨,默默出神。李瑾原本打算回去,不过瞥见段容西的状态,想想,还是决定留下来。
幽暗的天光照在段容西侧脸,他垂着眼帘,似乎是在发呆,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段兄……”李瑾走过去,轻声说,“段兄可安好?”顿了顿,又说,“我今晚留在这里陪你。”
段容西一动不动,很久之后,才听到几不可闻的恩的一声。
一旦下雨,天色就暗得非常快。屋里静谧无声,听着窗外的雨声,看着在窗口悄然而坐的人,李瑾渐渐觉得眼皮有些重,不多久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李瑾突然醒过来,窗外雨声哗啦呼啦,雨似乎变大了。他打了个哈欠,回首望向窗边,幽暗的窗边空无一人,段容西并不在那里。
“段兄……”李瑾站起身来,寻找段容西的声音。他竖起耳边仔细听,在哗啦哗啦嘈杂的雨声中,依稀能听到段容西清亮的嗓音,“我知道……你就呆在……下次……”雨声掩盖了段容西的声音,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话语。
李瑾循着声音找过去。门敞开着,雨水飞溅进来。屋里的灯因为吹进的风摇曳不停,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有个灰白的身躯在屋外的走廊。
“段兄……”李瑾走过去的脚步顿住了。
段容西没有束发,长长的墨黑的头发披散着,沾满了雨水的湿气,在风中飞舞。他的眼神清亮,明明是端正俊秀的面容,然而不经意瞥过来的眼神却让人不由自主的心跳漏停了一拍。
在段容西的手边,跪卧着一头异兽。身形如牛一般大小,头上长着蜷曲的角,甩动的尾巴末端分成了几股。透过异兽,隐约能看见自天空中不断坠落的雨丝。
“这……”李瑾惊疑,“这是怎么回事?”这头异兽的形状,和传说中张农户捡到的异兽形状一模一样。
“这是麒麟。”段容西开口,声音似乎要被融进周遭的雨声中。
“麒麟?”李瑾吃了一惊。
“没错,张农户无意中捡到的,正是麒麟。”段容西抚摸着手边的异兽,明明异兽看起来是透明的,段容西却实实在在的抚摸了上去。随着段容西的抚摸,异兽轻轻哼了一声,露出十分温顺的表情。
“麒麟本事祥瑞之兽,性格十分温顺。只可惜,普通人根本受不起这样的祥瑞之气,所以才会暴毙而亡。”
“它不是被杀了煮了吗?”
“没错。这只是它的灵体而已。正是因为它无端导致别人死亡,才会受到惩罚。”段容西望了一眼异兽,异兽的眼神中流露出悲哀的神色,头低了下去。
“只是那吃了麒麟肉的人,恐怕也会招来非难。”段容西说。
周围的雨哗啦哗啦下个不停。夜色深沉,夹杂着雨水的风扑面而来,宛如梦境。
温顺趴伏在段容西手边的麒麟的身影渐渐和身后的雨幕融为一体。
段容西望着雨幕没有讲话。李瑾走上前,握住段容西的手,小心的避开对方被烫伤包扎的部分,柔声说道:“晚了,回去睡吧。”
几天之后,段容西派去的人带回消息说,那个吃了麒麟肉的人,在有一天夜里睡着去世了。
☆、琵琶曲…1
在蒸笼一样仿佛要把人身上的水分全部烤干的三伏天,不是应该安安静静地找个地方乘凉,吹着小风吃点冰镇的水果才是人生一大爽事吗?
“哎——”盘腿坐在坐榻之上的李瑾在心中叹出一口气,身体往前微倾,端着五彩缠丝八瓣银杯对朝着他一笑的中年男子举了举,勾起嘴角回笑了一下,敷衍的放在嘴角抿了一口酒。随后放下酒杯,百无聊赖地欣赏着屋子正中央正在表演的歌舞。
十几个梳着飞云斜髻,身穿绣着蝶戏图红裙的舞姬正低眉垂目,随着乐曲旋转。系在腰间的宝石佩罗流光溢彩,薄纱似的袖袍轻掩柔荑,若隐若现之间更加引人垂涎,舞姬们不断摆动的柔软腰肢盈盈一握。裙裾飞曳,如花似云。
“哎……”李瑾拈起一颗从西域进贡而来名为玛瑙的深紫色葡萄,放在嘴里,以此来遮挡自己兴趣缺缺而百无聊赖的神情。
“郎君似乎……不太开心?”掩着嘴悄悄关心询问的佳人,穿着淡绿色齐胸襦裙,上披同色系轻薄纱衣,石榴色锦帛从腰间贯穿而过状似随意搭在双臂之上,袒露胸前一片雪白,引得旁人不时频频偷窥。她凑到李瑾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询问,“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不亏是名贯平康坊的都知,连一点细微的神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神,如此善解人意也难怪能博得众人的喜爱。李瑾一边在心中赞许,一边扬起嘴角回笑道:“举举真会说笑,这宴会热闹得很,哪里会有什么烦心事,只是昨晚睡得不大好罢了。”
也不知是否真的相信,容貌艳丽的郑都知嫣笑着点点头,十指纤纤拿起酒壶把李瑾的酒杯倒满,温言软语劝酒,“郎君,来。”
李瑾眯着眼睛望着眼前佳人,浮现出半真半假的温柔,就着郑都知的手把酒喝了。随后,又拉着郑举举滑嫩的柔荑摩挲,倒是十分深情的模样。转过头,正望见坐在上座的宴会主人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露出一副“都是男人,我懂,我懂”的模样,随后又露出“孩子果然是长大了”的欣慰笑容。
见男人这样,李瑾回以稳稳的笑容,却在心里又重重叹了口气。
——这个让自己万分无奈的父亲啊。
没错,那个坐在上座面带胡须的中年男子就是李瑾的父亲,这场宴会的主人。虽然凭借高贵的皇族身份得以入朝为官,但是相比李瑾其他能干的叔伯而言,自己的父亲在朝政上的业绩实在是乏善可陈不值一提。唯一提起值得称赞的是,父亲对于音律擅长这件事情。莫说是琵琶、筝、琴、笛、箫这些常见的乐器能够信手拈来,就连西域传来的羌笛和胡琴也能很快上手,父亲在音乐上的天赋让人惊讶。
但是……作为一个皇族,这样的兴趣爱好只能让人苦笑着说是不务正业吧。
家中豢养着舞姬和乐者,爱好音律的父亲时常喜欢在家中举行宴会,宴请同道中人。乐此不彼,从不厌倦。
就连这从里到外都蒸腾着热气的夏日艳阳都比不过他的热情。
“年轻的小伙子怎么可以输给区区夏日,应该要表现出比夏日更加热烈的激情才行。”李瑾只是无意中表现出恹恹的神情,精气十足的父亲便这样说道。随后无视李瑾快要抽搐的嘴角,抚掌擅自决定道:“好吧,就让我们来举行一场比夏天更加热烈的宴会吧。”
要是之前的自己,说不定还会兴致勃勃的参加。不管怎么说,美食美酒美人,无论哪一种,都充满了诱惑力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