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雪衣抬头,看到门外负手而立的唐傲,眸子中闪过惊喜之色:“傲哥,你来了?”往他身后看了看,奇怪地道,“朔儿没有同你一起来?他今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唐傲上前,轻轻用手扶住她消瘦的双肩,凝眸看她,唇边不自觉地露出笑意:“看来还是朔儿重要,我吃醋了。”
此刻的唐傲仿佛回到了十六岁时那个风流倜傥的少年,眼角眉梢都流露出世家子弟的狂放不羁来,平日不怒自威的双眸中满满地溢出宠溺
龙雪衣佯嗔道:“都几十岁的人了,还没正经,亏你怎么做这个唐家家主的。朔儿到这会儿都没回来,我想去找找他。”
唐傲想到龙朔在祠堂里说的话,心里有些发堵,可是在龙雪衣面前却不愿露出来,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他犯了错,我罚他在祠堂跪着反省呢,要明日才能回来了。”
龙雪衣一怔,有些慌张:“他犯了什么错?严重么?有没有……让你为难?”知子莫若母,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多倔强、有多骄傲
“他……唉。”唐傲叹口气,挥手命豆蔻退下,从她手里接过灯笼,牵着龙雪衣的手道,“走,我陪你去看看他。”
四周无人,他才轻轻提起龙朔在林子里偷练崆峒剑法,自己盛怒之下责罚他的事。龙雪衣又惊又骇,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自然了解唐门的规矩有多森严,唐傲身为家主,能够这样轻易放过龙朔近乎叛逆的罪过,明显是为他徇私。
“傲哥,对不起。”她歉然垂了眼睫,喃喃道,“是我没有教好朔儿……”
唐傲笑道:“说什么傻话?养不教,父之过,我这当父亲的才该自责。”
龙雪衣一震,仿佛有一道细微的电流划过心脏,有些麻,有些痛。她跟着唐傲,机械地挪动步伐往前走,神思却不知飘到了何处
进唐府这几年,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唐傲是珍惜他们母子的。无论他出于赎罪的心思,还是真正对他们产生了感情,她都无可救药地沦陷在他所给的温柔中。十六岁时是这样,如今儿子都十七岁了,她的心还是这样,丝毫没有改变……
父亲,儿子的父亲,虽然与自己没有夫妻名份,可他毕竟是儿子的父亲。她爱他,无怨无悔地爱他
推开祠堂的门,里面一大一小两位少年被吓了一跳。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唐傲点起了灯笼,灯光照出他与龙雪衣牵在一起的手。好一对璧人,好一副恩爱的样子。可是看在龙朔眼里,却觉得异常刺眼。
唐玦没有走,仍然赖在龙朔怀里,见父亲与龙雪衣进来,赶紧爬起来。触动屁股上的伤,几乎疼得哼出来,连忙咬紧嘴唇,退后两步,躬身唤道:“爹,雪姨。”
唐傲的目光扫过地上的食盒,脸一沉:“玦儿,不知道受罚的规矩么?是你拿食物给你哥的?”
“是……是玦儿拿来的,爹……玦儿知错了……”唐玦从小养成了习惯,只要父亲一发火,他第一句话就是认错
龙朔唯恐弟弟受罚,连忙抬头看着唐傲,眼里又有了唐傲所熟悉的那丝倔强:“老爷错怪公子了,是朔儿太饿,撑不住才求公子去拿食物给我的,老爷要罚就罚朔儿吧。”
唐玦扑通跪到父亲面前,急声辩解道:“不是的,大哥没叫我去拿,是玦儿自己拿来给大哥吃的。大哥被爹罚跪铁链两天,还得挨饿,大哥会受不住的!爹,爹,你饶了大哥吧,大哥知错了。或者让玦儿代大哥受罚,求求爹了……”
“闭嘴!”唐傲一声断喝:“自己犯了错还妄想给你大哥求情?滚回去,跪着默写家法十遍,还有,明日午饭不许吃!”
唐玦见父亲一脸严霜,不敢再说什么,依依不舍地看了龙朔一眼,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龙雪衣见儿子脸上虽然消了不少肿,却仍然可以看出挨打的痕迹,又见他笔直地跪在粗大的铁链上,紧皱眉头,咬着牙,握着拳,一副隐忍的模样,心里疼得抽搐。可是她知道她不能求情,不能袒护儿子
她只是心痛地看着儿子苍白的脸,轻声责备道:“朔儿,你大了,应该懂事了。为什么还要让你爹生气,让他为你操心?乖,向你爹认错赔罪。”
龙朔只觉得脑子里哄的一声响,胸中一阵气血翻涌。那种象被钝器击过的疼痛紧紧抓住他的心,他勉强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嘲讽的笑容。娘,你真傻啊,你被他骗了十八年,做了十八年的梦,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你为一个无情无义、始乱终弃的男人枯守了一生,现在还这样心甘情愿陪在他身边,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当你什么,当你什么?你这样维护他,还让我孝顺他,可是,我不承认他是我父亲,我不愿意跟他扮演父慈子孝的戏码。
可我做不到违逆你的意思,娘,是你含辛茹苦将孩儿拉扯长大,你对孩儿恩重如山。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你难过?
他慢慢松开握紧的拳头,在心里长长吐出一口气,俯身重重叩首:“朔儿做错事,惹老爷生气,朔儿该死,求老爷原谅。”砰,砰,砰,额头重重地砸在地上,才三下就砸得青肿起来。
唐傲摆手,语声缓和下来:“知错就好,记得这个教训,可一不可再。否则,为父定不饶你!”
“是,朔儿记下了。”龙朔依旧恭敬地应道。
唐傲伸手扶住龙雪衣,柔声道:“雪衣,放心吧。唐门子弟受罚是家常便饭,朔儿是练武之人,身体强壮,他能熬得过去的。走,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龙朔冷眼看着唐傲那一脸的温柔,忍不住再次握紧拳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既无情,现在又何必做出这种温柔体贴的好丈夫模样?真是讽刺……
唐玦回到自己屋里时,发现他母亲正坐在他房里等他。大夫人这几天又感染了风寒,一声声咳嗽沉闷地从里间传出来。唐玦快步奔进去,叫道:“娘,你怎么在这儿?”
大夫人的脸色有些憔悴,一双眼睛却依然犀利,紧紧盯着自己的儿子,怒声道:“你到哪里去了?”
“我在爹爹书房里,爹在考玦儿这几天的学业。”唐玦撒谎都不用打草稿。
“是么?”大夫人冷笑,“你爹难道不是去了那个狐狸精那儿?你还打算骗娘?你明明是到祠堂去看那个小杂种了,还给他送饭去了,是不是?”
“娘!”唐玦愤怒地瞪着自己的母亲,大声道,“大哥不是小杂种,雪姨也不是狐狸精!他们是我的家人,娘你不可以侮辱他们!我是去看大哥了,娘你派人监视我?你怎么可以这样!”
“你!”大夫人气得直哆嗦,抬手就是一耳光抽过去,用力过猛,剧烈地咳嗽起来,“小畜生,你……你这吃里扒外的小畜生!”
唐玦用手捂着脸,毫不退缩,直视着大夫人:“娘,你对他们有偏见。可他们毕竟是爹的妻子和儿子,你是唐家主母,应该有容人之量……”
“你放屁!”大夫人象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劈面又是一耳光抽过去,却看到唐玦毫无惧意的凛冽的目光。
她颓然把手放下去,指着儿子,浑身颤抖:“你小小年纪懂什么!你懂什么……咳咳,我……”她喘息着,脸上阵青阵白,眼里满是恨意,“我…。。自从他们来后,你爹就冷落我,他眼里只有那个狐狸精……还有你,你整天跟那个小杂种呆在一起,那么亲密,你根本不知道娘心里的苦……你这不孝子,我要你何用?”她冷笑,声音变得尖利起来,“你看好了,龙朔那小子心高气傲得很,他现在只是在卧薪尝胆,总有一天,他会抢了你的地位,他会在唐家耀武扬威的。你这笨蛋,还要跟他那么热络,你怎么那么傻,啊?”
唐玦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嫉妒,是不是会令女人变得丑陋?母亲本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可她现在的样子……好可怕
他放下捂脸的手,走上去,目注大夫人,一字一句缓缓道:“娘,玦儿不懂这些,玦儿只知道,是自己的亲人,就该用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