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前一天,她还和他吵架,还拒绝和他同床共枕。她想,我一定是在做一个异常真实的噩梦,等一会就会醒来。大部分时候,不幸的事情突然来袭,像无法预测的高磁极地震,没有丝毫预警。她以为他们还有一辈子,可以恣意打情骂俏耍小心眼闹别扭来挥霍青春感情。
医生推门进来,说,“我们给你验血,证实你已怀孕,状态良好。我为你的损失深表哀痛。”
她掩面而泣;不停地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医生给月玲打了一针镇定剂,护士按着月玲的胳膊,说,“可怜的女孩子,听说他们马上就要结婚,现在她又怀了他的孩子。”
“她如果聪明的话,考虑到腹中胎儿,会有健康活下去的勇气。”
接下来的日子,月玲浑浑噩噩,晨昏颠倒,只机械吃饭淋浴,大部分时候躺在床上,也不是很认得人,不和任何人说话,完全回到三岁以前的幼年自闭时期。Liz请来妈咪雷,照顾着。
Liz把月玲最喜欢的郁金香插到花瓶里,说,“今天玲怎么样?”
雷姨摇摇头,哭,“这孩子命苦。”
“她像是完全失去生活希望。”
“她应该为着孩子振作起来,克明如果在,也不希望看到她这样。”
这时候,卧室的门开了,月玲走出来,对Liz说,“请你来帮我拉拉链,我要去参加葬礼。”她穿一身黑,显得脸像涂了十层粉一样白。
天下着雨,寒风瑟瑟,一两片枯叶在枯枝上默默跳舞。
大家看到月玲过来,看到她把一支白玫瑰放进棺木里,所有人都静默无声。
月玲回忆那日在巴黎的墓地:“从此阴阳两隔,永不相见。”克明说。她睡在那张King Size的大床上,不时觉得他还睡在身边,不时有幻觉还听到他的鼾声,忽然,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没有了。她到失去他的那一天,才明白她那样爱他。他骤然消失,冬季的冷一下子痛入骨髓。
司马远远看着月玲,深深同情。他也曾想过,如果没有克明,月玲也许就是我的,但是现在看到她比生动的痛苦还要可怖的生不如死的表情,心里甚至想不如代克明去死,反正我是这样一个只会花钱的无用的人。
葬礼回来。车行把克明的吉普修好运回来,月玲拿了车钥匙,打开车门,坐进去。她看着驾驶位,回想克明曾坐在那里,那个往左指的绿箭头在前方闪呀闪呀,后面一长龙的车拼命地按喇叭,克明不理会。他揽过她的头,重重吻了下她的唇,说,“我们上我家去。”
克明的音容笑貌的回忆,一幕一幕地重演。她闭上眼睛,轻轻说,“我们以后是天堂里见呢,还是来生再见?”
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突然落下来,贴到手套箱上面。月玲就把手套箱打开,地图册上面有一只叠得精致的纸鹤。
她打开来,是克明的字,他给她写的唯一的一封,也是最后一封情书。
“玲,
首先和你说,我的中学大学高等教育都是在美国,汉语是小学程度,要我写点什么,比要我生孩子还要难,但是我决定写一封很长的信,和你说对不起。
今天早上,我醒过来,没有在枕边看到你甜蜜的笑脸,到客厅里也没有看到你在杂技演员一样作瑜伽,心里有些失落。我都不记得昨夜我们是什么原因闹别扭。好像是因为墨存给你专程来送腊肉干的事。“
月玲想起和墨存的饭局,他还是那双清凉的眼睛,慰文说他们相似,大约他们都是那种任外界沸腾浮躁,我自内心波澜不惊的人吧。但是,月玲的玻璃心当时有克明温暖着,洋溢着甜蜜。
墨存说,“月玲,你变了很多。”
“变好还是变坏?”月玲笑。
“成熟了。只可惜,那个让你变成熟的人不是我。”他说。月玲一呆,想,认识墨存以来,这句话是真实想法不被人知的他流露最多感情的一句话。不过,惆怅这种情绪在一个喜气洋洋新妇的字典里是立即就被剔除出去的。
月玲说,“思琴还好?”
“我们年底完婚。”
“我祝你们幸福白头。”
“我也祝你和克明早生贵子。”
分手道再见的时候,月玲看着他瘦高的身影坐进出租车,远远挥一挥手,才多久不见,他隐约发福了。他来,是想他们做一个正式的了断吧,从此各自不再念想(虽然月玲根本就不念想他。),过起家常的生活。
月玲贪婪闻一闻抱在怀中腊肉干,Hmmmmm;是家乡的味道。我是把它炒辣椒还是做腊味合蒸?
克明也没有吃,就去了。
月玲继续看信:“我给你发了短信说对不起,也留言说我很抱歉,你都不理我,我知道你这次是真生气了。
李同学说老婆太漂亮,容易招蜂引蝶。我不这样看。我是信任你的。我看着比我年轻十四岁的比我富有不止一百倍的司马那样热烈追求你,你也没有动心。“
月玲看到“热烈”两个字,想,我是何其幸运,幸好司马和我不同心同德,否则很难不受到那个疯男的影响,作出事后悔恨自己的事。
“可是,昨天夜里,我突然很妒嫉,妒嫉你对别的男人的那种影响力,你什么也不用做,人家已经俯首称臣,乐于效劳。我自信自己是不错的,但那一瞬间我忽然很怕失去你,感觉脆弱让我很生自己的气。半夜醒来,我想要和你肉搏,来弥补我的过失和掩饰我的嫉妒,你在黑暗中不肯,哭,然后跑到客厅去睡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为什么会这样?好像我们是两个陌生的男女。“
月玲脸上一个久违的微微的笑容,想,这个敏感的大男人,如果不写这些字,谁知道他的心思如此性情中人,比我还要细腻情长?又一想,从此我要用过去时态来谈起他,就悲楚涌上心头。
她继续看下去,“玲,你是不相信爱情的罢。你看到这句话,我想象你一定嘟着嘴,摇着头,说,大龄青年又在变态地谈什么爱情呢?你总是用这种讥讽来保护你那脆弱的心。”她噗嗤一笑,果真被他猜中了。
“如果你要我做基因分析,我很擅长,但是,写作文是我所有科目里最弱的一项。我认识你以后,常常看一本书,书名是《Men are rom Mars; Women are rom Venus》(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我原来也有过几个女友,但是哪一个都没有让我想到过要看研究男女两性关系的书来更好地了解对方,你是第一个。”月玲想,多么欣慰呀,我是詹博士第一个要看书了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