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才开始没有多久,她全身的肤色就已经泛出均匀的淡棕色。每次用力时,还可以看见她纤细紧致的四肢上隐隐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健美得让人赏心悦目。她的动作灵巧而优美,并在恰到好处之时发出清脆有力的喊声,显然运动感觉极好,并且体质强健,绝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矫揉造作的寻常女生。
凛隽铭就这样站在窗前一直看着,仿佛可以就这样站到天地覆灭。他是那么那么地专注,以至于连他的红茶被依言送到的动静,他都没有听见。
晴愫
三局打下来,秋宛瞳负了两局,便高高兴兴地认输。凛隽辰打得实在是好,她甘拜下风,何况好歹还赢了一局呢,因而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沮丧。
“你真不错!幸好不是男孩子,不然我早就不是你对手啦!”凛隽辰也大大方方地高声夸她。
“哈!你不觉得无聊就好!反正我是只爱和比我强的人玩儿球,否则会觉得没意思!”秋宛瞳笑着说。
凛隽辰也笑了:“怎么会?你打得很好,我瘾头还大着呢!要不是顾及你是女孩子,我还想再来两盘呢!”
“那干嘛要顾及?再来两盘呗!”秋宛瞳立即摩拳擦掌。
“啊?真的?你不累?”凛隽辰惊讶地扬起了眉毛。
“一点儿都不累!”秋宛瞳冲他挥了挥拳头。
凛隽辰想了想,还是有心让她歇一会儿养养力气,便说:“那我进去拿几瓶喝的,你先休息会儿,我回来咱们再继续!”
秋宛瞳点头应允,凛隽辰就向屋里跑去了。
网球场上只剩下了秋宛瞳一个人。她取下帽子,擦了擦汗,再把帽子重新戴了起来。环顾一下四周,她搁下球拍,走到旁边的树荫里去,身体一缩就坐了下来,曲腿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很年轻很温暖的姿势。
盛夏时分,就算是树阴下面也没有那么清凉,然而树影婆娑别有风情。膝前的草地绿得耀眼,绿得让人觉得这样泼墨式的用色简直奢华,简直挥霍。
直到身在其中,秋宛瞳才发现这片草地上开满了各色各样的小花儿,鲜艳明亮,所谓丽如夏花,原来是这样动人心弦的风情。而它们能够这样地,年年岁岁在这里茂盛地生长,是一件多么幸福、又让人多么开心的事情啊!
真的,它们真幸福!因为,它们生长的地方,竟是他的家呀……
而一想到这里,她便激动得呼吸也急促起来——这个地方……这是他的地方……用力吸一口,也许贯彻心肺直达灵魂的,就是他呼出来的气息啊!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秋宛瞳就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就是那种让人笑容盛开在脸上而泪花泛滥在心里的感动,整个人竟是痴了醉了。她忽然觉得周遭温暖的空气里,浮动的都是回忆,关于他的一点一滴的回忆。
她开始细细地观察周围的一切,似乎是被一种迷信魇住了——在这种迷信里,她看得越多,收集到的他的信息也就越多。而等到这一切足够的多,也许就终于能把他圈到自己的生活里来吧。
她看见网球场的另一边有一片铁丝墙,为了避免网球落入墙那边的小湖里而设。这道墙上盘结了一片浓烈的花香,每一串枝头都缀满了黄白两色的花朵。
如果没有认错,这就是金银花了。
秋宛瞳记得自己在家的时候,妈妈永远备着金银花,稍有上火就和着罗汉果泡在开水里,百病皆除。那是干花,已然香得过分,何曾料到鲜花更是如此超乎想象地异香扑鼻,让人心旷神怡,情不自禁就笑容泛滥,觉得世界霎时遍成乐土。
铁丝墙那一面的湖边也栽着树木,树根中间还长着郁郁葱葱的兰草,细叶修长,其态馨秀,让人猜想只要一走到那片树荫之下,就会清凉无汗,通体轻盈。
透过树与草之间斑斓的缝隙,可以看见被树影掩得幽暗平滑的湖水里有些地方倒着断掉的粗树枝。这个湖比较小,并且有些屈曲不规则。在某个隐秘的角落,有一只不知名的水鸟,独自躲在那里,也许正在梳理她秘密的忧伤,然而就是这种秘密忧伤的意象都是那样如诗如画地美,像一只忧伤的秤砣沉到一片满满的美里,溢出来的全是惬意,只让同情的人也忍不住感动地笑。
秋宛瞳想要站起来走到水边去,却拗不过这颗心正沉浸在慢慢膨胀起来的想象里慵懒无力。她终于投降,索性闭上眼睛,静静地想象。
她想象着自己真的走到了水边,在那里能够从没有草木遮挡的地方看见清浅的水里游动着大大小小的鱼,天鹅和鸭子在鱼的身体上骄傲地游过,互不相犯;还能看见岸边的树篱下有鸭子胖乎乎地伏着,或许是在孵蛋;大雁张着宽大的翅膀在湖面上滑行而过,小飞虫也一团一团地扎着堆舞动在空气里。
沿着湖走一圈,或许还能在看不见的那一面湖畔发现一个篮球场吧?而那个篮球场的水泥地上正静静地躺着一顶暗红色的鸭舌帽,是某个曾经的男孩子在多年前留下的,使得这个空无一人的球场一下子就充满了旧的黑白照片框住的那种青春气息——真的,一定得是黑白的照片,并且要有泛黄的底色,衬出陈旧的感觉,那种秋去冬来的黄昏时分,暮色下收割结束的成熟麦田的颜色。
如果那个篮球场和鸭舌帽真的存在,那么那应该就是弥漫在这座园子里的最遥远的回忆了吧?淡淡的在岁月里风干了的忧伤,一种无从追溯不可捉摸的青梅竹马的想象,蜜的晦涩光泽,清澈而黏稠的往昔。然而假如能够拥有一起制造回忆的现在,比起拥有真正存在但永远不再的过去来,该是更为实实在在的幸福啊!谁都只是个凡人,因而只想要一份凡人的天荒地老。传说中所谓的天荒地老,大约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什么都会变,但每一刻都像永远。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呢?是在这里出生的吗?是在这里长大的吗?这里是不是处处都曾经感受过他的碰触,悄悄地铭记着他的哪怕是再浅再淡的痕迹呢?
而这些回忆在空气里迂回婉转,慢慢就会流淌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水。流年本身便已似水,年华从人生的源头蜿蜒流淌而来,渐渐浓醇成酒,而酒至上善又复若水,并且任取一滴,便则入魂。
秋宛瞳就这样坐在草地上,迷迷糊糊地拥着这些飘飘渺渺的思绪,直到睫毛都被润湿了。
她睁开眼睛,便注意到网球场的某个角落里,立着一副黑色高音谱号造型的自行车架栏,上面流动着柔和的太阳光,那么从容而自然地安静着。高音谱号所带来的音乐的意象,让她一时之间恍恍惚惚的,在心里扬起了一阵清冽的歌声——
太阳变成流星
殒落在我的祈祷
青春忽然走到尽头
许多事在恍惚间明了
如果可以回到年少
伸出手却再也牵你不到
如果醒来已是白头
丢掉了你天堂又有什么好
为何明明拼尽了全力
该走的却还是要走掉
忍心看我的天荒地老
一片片踏碎在你的天涯海角
这是瞳若水的那首《心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