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
萧然怀抱昏迷的银铃,站起身来。
此时天色忽转阴暗,暮霭沉沉,天际苍苍,旷野中再无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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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萝峰上,风过无声,扬起细碎雪末,飘落在百里针的青衫之上。
他正立于崖边,手持玉箫,听到身后有人踏雪而来,便转过身子笑道:“紫烟,你真是越发严厉了。我听你教训他们,都不免害怕。”
白衣女子紫烟低头道:“宫主,眼下萧茉已经被接走,你也不需担心了。”
百里针淡淡一笑,一撩衣衫,坐在积雪怪石上,道:“这个小茉儿,引得那么多人追杀,可见确实是个害人精。这一走,才算是还我清净。”
紫烟见他身着单薄青衫,在风雪中尤显孤寂,心里一涩,道:“既然如此,宫主应该早些回去闭关。原本是今日便要修炼心法,却因为她的事情耽误了,可有不适?”
百里针旋着玉箫,白穗飘扬,故意叹气道:“是了,迟了半日闭关,怕是又要少活上几年吧?”
“宫主!”紫烟不由叫了他一声,神情急切无奈。
百里针却笑了起来,望着遥不可及的山下,缓缓道:“紫烟,什么时候,我也能到那人间去走上一次呢?”
紫烟走到他身后,跪于浅雪中,道:“宫主,您是属于这一片雪域天界的,怎能轻易下山?”
百里针闻言转过身来,玉箫一点她肩头,道:“你这句话已经说了十几年,怎么也不换换花样?”
紫烟轻轻一颤,低声道:“宫主想要什么,只要属下们能找到的,必定给您带上山来。”
“可是……”百里针望着苍茫暮色下的连绵群山,出神道,“有的人,是永远属于那个世界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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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茉躺在萧苇的怀里,却仍以为是萧然抱着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在她耳畔一直萦绕着那清如晨露润如美玉的箫音,先前的寒冷酸楚竟好似被人疗治了一般。虽仍是疲惫虚弱,却已不觉痛苦。
她似是有所感应,微微张开双眸。朦胧中,玉萝峰正离自己越来越远,心头竟无端一痛,仿佛这一远离,她将会失去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
可是她却无力思索,只是带着淡淡的惆怅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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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诚带着明珠山庄的人马与那几名无痕堡的护卫,来到距离玉萝峰不远的峡谷前,见险峰峻岭下,一个蓝缎锦袍的年轻男子独自策马伫立,他头戴帷帽,面容为帽檐垂下的青纱所掩,却隐隐间散发出天生的贵胄之气。
“洛公子?”狄诚愕然道,“你怎会一人在此?方才若是你们赶到,萧苇小儿定不能全身而退。”
洛云抱拳道:“实在对不住,在下带着乔兄等人已经全力赶来,但到半途便听探子回报说萧家的人已经离开。乔兄他们已经转头前去追赶。”
狄诚叹道:“可惜了,看来这次是追不上萧苇他们了!真没想到碧落宫的人竟然横加出手,否则我们不会就这样回来。”
洛云扫视众人,忽然道:“我叫慕姑娘等在你们必经之路上,你们可曾见到她?”
狄诚这才一省,看了看身后,发现根本没有慕银铃的身影,喃喃道:“她怎么没有赶上来?”
上官禹谨慎道:“庄主,表小姐她,似是与天上人间的萧然一起留了下来。”
狄诚脸色一沉,道:“这丫头岂非疯了不成?!上次被萧然骗了,如今还不思悔改?”
沈四不满道:“方才若不是小姐叫了一声,属下一刀便砍中萧然了。”
洛云怃然道:“莫非她与萧然……”
狄诚长叹一声:“怪我管教无方,她
真是鬼迷心窍。此次行动本来万无一失,谁料先是银铃又偏向萧然,再加碧落宫主出手,功亏一篑。”
洛云抬头望着隐没于云间的雪峰:“萧茉只上山数日,便能使碧落宫主处处维护她,这少女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
无痕堡的守卫道:“她看上去甚是娇小,一旦运功却像个妖女,我们两个弟兄是被她彩缎勒死的。堡主,你可知章总管也已被……”
“知道。”洛云不动声色道,“他是死有余辜。”
众人瞠目结舌,洛云正色道:“前月我命他剿杀关东流匪赵易昆,他却推三阻四,直至几日前,我才知道他非但不曾出手,还暗中关照赵易昆避开他人追杀。你们说,这样的人,留着何用?”
狄诚皱眉道:“素闻赵易昆年轻时也是出自名门,章兄与他颇有交往。他这样做,恐怕也是出于同情。”
“就因往日交情便可忠奸不分么?”洛云一向温和的语气忽然变得强硬,厉声斥责道。
“洛公子所言甚是。”上官禹忙道,“看来章兄还是看不破虚名,枉为一个黑道人物失了一世英名。”
洛云这才略微平静,向自己的属下寒声道:“以后若是你们与黑道人物有什么瓜葛,休要怪我翻脸无情!”众人唯唯,面面相觑。
洛云转目一看明珠山庄众人,忙向狄诚抱拳道:“方才想到在下堡中出此败类,一时激动,请老前辈见谅。狄少庄主伤势如何了?”
狄诚回头看看被众人抬着的狄文进,叹道:“血已止住,怕是要修养一阵了。”
洛云微微一笑,如过春风,道:“无痕堡离此不算太远,各位可前往寒舍养伤,也便于商讨。”
狄诚沉吟不语,上官禹轻声道:“庄主不妨答应。”
狄诚这才点头应允。洛云欣然策马前行,上官禹见他远离了众人,才对狄诚耳语道:“眼下能与天上人间抗衡的,只有无痕堡一家。我们可借助洛云之力,东山再起。”
沈四跟在二人身后,望着洛云,不由嘀咕道:“这年轻人,看上去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却不料会有那么大的脾气。”
“不可胡说。”上官禹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狄诚摇头道:“只不知银铃她现在怎样。若是她真与萧然纠缠不清,他日落在洛云手里,恐怕性命难保。”
上官禹沉
吟道:“到那时候,庄主见机行事便可,也无需为此与洛云翻脸,毁了自己的名誉吧?”
狄诚点头慨叹道:“那是自然。”
☆、第二十五章 何去何从
暮色渐浓,天际一层灰白的浮云重重压在人心头,萧然背着银铃踽踽而行,前方枯叶纷飞,迷乱如蝶。
峡谷间秋风疾劲,让人不由心生寒意。银铃伏在他背后,气息仍是微弱,他停步放下银铃,解下自己外衣将她紧紧裹住,见她脸色愈差,一搭她脉搏,只觉数道内力在她体内来回乱窜,可见因她强行运功对抗碧落宫主的箫音,被震乱了真气。而他眼看她深受煎熬,却束手无策,只因他深知天上人间的内力颇为狠毒,一旦与她内力对接,不仅不会有助于她,反会更增痛苦……
他抬头望着前方,一时只觉天涯茫茫,不知何处是归途。
“别走……”银铃忽然在他怀中喃喃道。
他一震,低头看她。她自昏睡中略微睁开了双眼,良久才看清眼前的人,猛然一惊,用尽全力想要推开他。
萧然抓住她无力的手,厉声道:“你再这样,只会加重伤势!”
银铃喘息道:“我死在别处……都比这样要好!”
萧然忽然松了双手,侧过脸去,道:“你还有别处可去?莫非还要回狄诚那里?”
银铃勉强撑起身子,道:“这不需要告诉你。”她停了一下,又冷冷扫视他,道,“难道你又要故计重施?”
萧然被她此话一噎,心头沉重不堪,默默站起身来,许久才道:“既然这样,我回天籁山去了。”说罢,也不再看一眼银铃,便顾自快步离开。
银铃瘫坐在落叶中,看他孤单背影渐渐消失在暮霭里,支撑身体的双手微微颤抖,低头却见他的黑衣还披于自己身上,摇晃着站了起来,狠狠扯下黑衣,朝西风里掷出,悲声道:“要走就走得干净……”话未说完,双腿一软,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她倒在地上,全身如针扎一般痛楚,意识却还是清醒的。远处有不知名的野鸟一声低一声高地哀鸣,空山无语,回响不绝,一声声似敲打在她剧痛的心底,又似在嘲笑她的处境。
流浪的日子里,在不同的地方看见不同的人,却摆脱不了相同的心情,也逃避不了相同的传闻。所有的人都知道,明珠山庄因她而败。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流浪,还会继续多久。
当她再次见到舅舅、表哥和上官先生时,她原先是满怀喜悦的,甚至想着,要为以前的错事承担一切责任。她发疯一样杀着天上人间的属下,只为了弥补以前的过错。她想,也许这样,舅舅就不会怪罪她,而自己的心里,也能转为安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