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不能忍。
我的父皇是这世间最伟大的帝王,岂容这些小人质疑?
只是他们说父皇除了我并无其他子嗣,他们说父皇多年不曾临幸妃子,他们说刘唯与父皇同床共枕,他们说……
冲动驱使着我大步流星的朝正阳殿而去,抬手要拍开朱红的殿门,却听见里面的声音。
为月,你说让怀南叫我什么?
随便。
那不行,你是他的父皇,你说的算。
叔叔?
不要,不亲切。
那……刘大人?
更远了……
那你说。
叫我二爹爹。
滚。
来,亲一个。
你……
咣!
忍受不了,忍受不了,那些话竟是真的,刘唯和父皇果然是……我急于求证的结果,竟是如此□裸,让我怎么接受?
他俩竟然真的……
怀南?你怎么不敲门?
父皇!没想到那些人说的是真的!你们真的、真的…… 气得说不出来话,气得浑身发抖。
父皇沉默,那人却还是一脸笑意的望着我。
怀南,你在质疑什么?他缓缓起身,将父皇拉到身边,一只胳膊搭上他的肩头,毫不避讳。
我是以色事君的娈臣?还是你父皇好男宠,昏庸无能?他步步紧逼到我身前。
不知怎的,我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才的恼气、慌乱、怒火全都不见了,面对他沉静的笑容,不知所错。
是啊,我在质疑什么?竟然怀疑我的父皇,这个为了守江山付出艰辛的人,这个年轻就勇敢平了藩王叛乱的帝王。
怀南。那个人轻轻揽过我的肩道,你知道什么叫不争朝夕,不离不弃吗?
我摇头。我真的不懂,至少那个年月不懂。
他伸手指着自己心窝,自始至终,用的都是右臂。他一字一顿的道:这里,对你的父皇,已是不离不弃了,所以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曾经受人敬仰,如今只想和为月共看天下。怀南,你的父皇,是这世间最伟大的人。你懂吗?
我懂吗?
我想我是懂的,很久以后懂了。
后来再问母后刘唯和父皇的关系,她展颜倾城一笑,喃喃道:不争朝夕,不离不弃。
我想,这八个字是一种感情吧。只是自己太小,尚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如我对母后?如我对父皇?都不是。
再追问母后,那年她也只是笑着揉揉我的发丝,轻轻地说怀南,你以后会懂的。
以后、以后。
总是这两个字,困扰着我年幼的懵懂。
十四岁那年,小兮阿姨带着我下了江南,在飞来峰间的灵隐寺跟着法华大师精进武功,为期半年。父皇说总有一天我要带兵上阵的,近些年来北方的狄人非常不安稳,边疆小战也是不断。
那是我第一次下江南。
以前在宫里总听小兮阿姨说江南之美,荷花盈盈、江火似流萤,婉转秀丽,美不胜收,藏了多少故事,埋了多少往事。
待我看到西子湖,便真的感受到小兮阿姨那样怀恋温存的眼神了。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艳抹总相宜。
父皇每次念道这首诗,眼里便会充满向往和美好,当时看不透彻那样的眼神,如今想来,却是眷恋异常。只是不知道父皇在眷恋景色,疑惑眷恋某个人。
杭州。
下有西子湖,上有飞来峰,美得令人窒息,美得令人流连。在这样的境地习武练功,是怎样的境界和心情,又怎能不精进。
我突然明白为何父皇会让我到这里来精进武功,自然万物,随性而生,皆由心生。在此练武,不仅静心,且能领悟到自然生灵的律动,体会到自己的存在。
天人合一。
每天只是清淡的斋菜,与宫里的宴席御膳比起来,当真清很多,却是爽口,让人心里有说不出的舒服。
清净修为,粗茶淡饭,人世华美浮动仿若与自己无关。
心静无尘,武功自然精进的快。为期半年的修行结束之后,还真有些不想回去,不知道父皇当年三下江南,是不是也像我这有留恋西湖断桥飞来峰?
回京之前,小兮阿姨带着我来到西湖边的冷桥旁。
凉亭之下,坟茔一座。
小兮阿姨恭敬的磕了三个响头,从她面容中看出悲切。她喃喃自语:老王爷,小兮不孝,这么多年没回来看您,您原谅小兮吗?
老王爷,公子他很好,我替您看着他呢,他很好。
老王爷,陛下也很好,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天下太平,盛世享乐,您看见了吗?
老王爷?公子?父皇?
这到底是谁的坟茔呢?
走吧,怀南。小兮阿姨唤着,我回过神儿来。
哦好。
小兮阿姨。
什么?
那个……是谁的墓?犹豫很久,还是问出来了。
小兮阿姨展颜笑道:小太子,你可知道你父皇到目前为止最大的功绩是什么?
我点点头,平定藩王。
那你可知道,当年平叛谁的功劳最大呢?
我犹豫了下,点头道:江南王,被父皇追封忠睿孝俭圣武王,助父皇平叛有功。
小兮阿姨满意的点了点头,缓缓道:我是江南王捡回去的孤女,是他教会了我武功、知识,给了我一切,所以我一辈子在他身边做随侍,亦不会有悔。
她说江南王的时候,满眼的温柔和敬仰,仿佛是天上的明月一般,令万人仰望。
只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在见到那个曾经在江南翻云覆雨的人了吧?据说那年平蜀王叛乱,江南王献策平蜀,自己却在硝烟中身亡,所以被追封。
我想小兮阿姨是想念他的吧?那样温暖的眼神,并不是无理由的。
小兮阿姨说,这坟茔,是江南王的父亲的。
回到京城,正赶上中秋夜宴。这次与往年一样,只不过来了一些狄人的和谈使。边疆这几年总有战乱,虽是战火不大,却也多多少少影响百姓的生活。
父皇提出和谈,并不是胆怯,我明白的,他是真正关心着煎熬在战火中的百姓。
中秋明月,分外皎洁。
夜宴群臣,各地大小官员以及朝臣全部出席,场面浩大至极。
可是我记得往年的夜宴都没有这样的场景,灯笼烛火、菜肴佳酿似乎比往年要多很多,出席的人也多出了一截。
好生奇怪。
忽然眼前一抹月白色,匆匆掠过视野,直冲华阳门而去。
我知道,那是刘唯,他是大鸿胪,要去迎接今日最重要的狄人使臣。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每年夜宴接待宾客,以及上朝、议事的时候都有戴着遮眼的面具,那面容明明是很俊美的,还怕人看不成?
太子殿下,坐下吧。
望过去,是天溪叔叔。不自觉的抬眼望向高阶上的小兮阿姨,她和天溪叔叔,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难怪六岁那年父皇会亲赐婚于二人。
缓缓落座,却迎面赶过来一人,他二话不说便拿起天溪叔叔的酒杯仰头灌下。
我有些愣。
抬头看去,这人剑眉杏眼,英朗异常,虽是初次见面,却怎么看着都眼熟……好像曾经见过他。
司阳,你慢点。天溪叔叔温婉的笑着。
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