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阿玛的意思。”琼宇坐到池边,拭去挂在儿子脸上晶莹的水珠,缓缓道,“冬郎,听额娘说,你即已淡出众人的视线,索性从此离开那是非之地。虽然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若被人扣上秽乱宫廷的帽子,怕这辈子都洗不清。只要你能平安,做个闲云野鹤也不错。”
“……”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没入池中。想来是日前的事情,已经传开。
“额娘知道,你与皇上是发小的感情,难以割舍。现而今皇上已然大婚、亲政……皇后生下嫡皇子也是迟早的事。再过两年你也该跟紫溪完婚,到那时,你跟皇上还会是现在的情分吗?冬郎,莫忘了,伴君如伴虎。”
“还差一件。”他故作平静道,眉眼间的无可奈何、苦楚却无所遁形,“助他完成六连环,孩儿就依了阿玛、额娘。”
琼宇双眸掠过一重异彩,略带兴奋的问道,“当真?”
他轻摇丹唇,眉头一紧道,“只不过,孩儿需要两年……至多两年!”
“容额娘与你阿玛合计合计。”说完,琼宇站起身,若有所思的走了。
自那一刻开始,纳兰性德身后便跟了四个侍卫,任由他在府内走动,一旦靠近府门少于五十步即被架了回去。
“鸽子,鸽子,你去告诉玄烨,说我被阿玛软禁了。”三日后,纳兰性德趁着月黑风高的夜色,眼见驯养的白鸽展翅没入黑幕。
“嗖!”一阵疾风划破长空,紧接着“啪!”的一声,鸽子中箭跌落在地。
汩汩殷红染了雪一般的羽翼,纳兰性德朗声喝道,“是哪个奴才,给我出来!”
“奴才察硫氏星桥给大少爷请安!”
原来是他!他是明珠旗下的包衣奴才,是明珠府内守备校尉,星桥的相貌还算比较帅气,姿态不像其他练武之人那般笔挺,懒散中透着一股子痞气。最吸引人的却是他那双眼睛,深棕色琥珀般的眼睛。
“是你这奴才射杀了本少爷的鸽子?”
星桥跪在纳兰性德脚下,颔首答道,“回大少爷的话,奴才是奉了老爷跟夫人的吩咐,不敢怠慢。”
“……”他背过身,没有作答。
侍卫们若容了鸽子飞走,他便老老实实在府里带上些日子。既然阿玛跟额娘铁了心要软禁自己,那就休怪他悖逆父母,目无尊长。从阿玛的态度中,他嗅到了危险和阴谋。明日早朝前,他必要赶回南书房,若是晚了,天知道明日朝堂上会发生什么。正想着,只觉后脑被人大力猛击,登时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星桥这个死奴才,昨夜准是他偷袭我。我可怜的脖子!”纳兰性德翻身而起,意识到门窗已被锁死,看来昨夜府上又是一夜未曾消停。
一个生面孔的婢女端着托盘儿走了进来,将盘碟子摆在桌上,轻声道,“大少爷,该吃早饭了。”
他苦笑了几声,心中喃喃,“连下人都换成生面孔,生怕相熟的家人放我走脱。阿玛、额娘,真是费心了!”
他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未见过你?”趁婢女颔首而笑之际,摸了暗藏枕下之纯钧古剑,隐在身后,缓步走到桌前。
“回大少爷的话,奴婢叫彩娟,平素是在老爷书房伺候的。”婢女双颊涌起几点红晕,她还是头一遭近距离打量大少爷,只听得戏文里唱到,貌似潘安,面若宋玉,想来他既是了。
“彩娟,帮我个忙!”话音未落,一道凛人的寒光跃出,一丝冰冷架在羊脂玉般的颈间。
“大少爷,不要啊!”彩娟惊声尖叫,顿时慌乱,“来人,来人——!快来人呐!”
彩娟尖叫着奔了出去,他嘴角携过一丝笑,抬脚走至院内,周遭的侍卫奴才茫然无措,只能被纳兰性德逼得步步后退。
“大少爷,把剑放下吧!大少爷,奴才求您了!”风络纬闻声赶来,跪在纳兰性德面前,磕头乞求道,“大少爷,老爷夫人也是为了您的前途着想。大少爷,莫要负了老爷夫人一番良苦用心呐!”
他面无表情,冷冷道,“风总管,请让开。”
“大少爷——!”风络纬跪在地上,动也未动,容若一脚将他蹬倒在地。
“冬郎,你个逆子,还不快把剑放下!”适逢单日,阿玛居然未去上朝,看来他必是听到了风声,故意告假不朝。
“阿玛,您为何称病在家?”
“……”明珠一双凤目一低,没有作答。
“阿玛,遏必隆老迈昏聩,您正值盛年,当真与他一般见识吗?皇上业已亲政,剪除朋党奸佞指日可待,您洞若观火,怎会在此刻退缩不前?”
明珠先前挪了几步,以半恳求半商量的口吻道,“兹事体大,咱们不妨从长计议。儿啊,你先把剑放下,咱们爷俩再做计较,如何?”
“阿玛,摆在您面前的选择并不多,您若犹豫不决,只怕难脱遏必隆同党之嫌。”纯钧微动,即刻在玉一般的颈间落下一道血痕。
明珠眼见鲜血渗出,心疼不已,旋即告饶道,“儿啊,住手!快快住手!”
“你……你走吧,阿玛……不再拦你。”明珠挥手屏退一众侍卫,“阿玛自有分寸,无须担心。”
“……”宝剑入鞘,他拉了雪龙驹,飞马便走。
“容若,你终究逃不开啊!”明珠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担忧、心疼又多了一重。
4。清尘然…第二章:瑶台呼童归(二)
七月初七,苏克萨哈上疏自行谪贬至盛京为先祖守灵,鳌拜借机罗织其二十四大罪状,遏必隆等中立派默然不语。康熙架不住八成朝臣附和奏议,万般无奈之下,将苏克萨哈投入刑部大牢。
隔日,鳌拜拟将他与长子查克旦磔死,余下子孙处斩,籍没家产。康熙洞悉鳌拜等素怨苏克萨哈,积以成仇,纵鳌拜强奏多时,也未准奏。谁料鳌拜公然走到龙案旁,钳住康熙左臂,妄图胁迫康熙在诏书上用玺。
鳌拜如此欺君罔上,举朝竟无人敢言,竟无人敢阻。众目睽睽之下,康熙强压满腔怒火、委屈和愤恨,拂袖散朝。
康熙扔了顶冠,朝珠,一屁股蹲进榻子上,“乱臣贼子!今日敢攥朕的胳膊,明日他就敢弑君夺位!”
“一帮狗奴才,食君之禄,关键时刻,一个都指望不上!敢怒不敢言,朕要他们何用!”康熙端起茶杯,正要喝茶,谁知茶水烫的难以入口,即刻摔了茶杯,高声骂道,“哪个狗奴才沏的茶,给朕拖出去斩了!”
“啊?!”魏敏珠瘫坐在地上,贾孟城也慌了手脚。侍卫们刚要动手,却被一张玉容拦下了。
“狗屁奏章,朕看你们何用!”双臂一挥,奏章稀里哗啦躺在地上。
纳兰性德蹲下身,将奏章一一拾起来,轻声道;“打了奏章、洒了龙井、翻了皇图、砍了奴才,要不要连我一并处置了?”
康熙俯视他的头顶,阴阳怪气道;“明珠说你遭了热病,今个儿您可是大好了?”
他继续低头捡奏章;浅浅一笑道;“趁着回光返照,进宫来看看你。”
康熙木得蹲下身,握住他的双肩,关切的问道,“当真?你当真得了热病?”
“逗你呢!我哪会那么容易死掉?”纳兰性德粲然而笑,只一笑便将康熙心头积郁一扫而空。
康熙指尖划过血迹未干的创口,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叫做同病相联。”他抚着康熙的左腕间的淤痕,柔声道,“走,咱们下盘棋,静静心。”
方寸间,康熙心思起伏、阴晴不定。一来为苏克萨哈一族老小性命担忧,二来腕子隐隐作痛,三来容若无端受伤,加起来直搅得他心神不宁。
“苏克萨哈死局已定,这一局无论如何你都输定了。”纳兰性德落下一子,吃掉康熙半壁江山,“咱们的时间不多,两年之内必要成事。”
康熙投子认输,抬眼望向容若,低声说道,“我已提调索额图任御前侍卫,兵部左侍郎潘湖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