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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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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们总是胡扯,”会计说。大家都笑起来。“你别信他们的话,”他听到笑声而得意起来,就接着说。“去年大斋期间有一个轮齿从鼓轮上蹦出来,正打在老人卡尔梅科夫脑袋上,打得脑浆都看得见,大夫说他就要死了,可是他到现在还活着,而且在干活,只是经过这场祸事以后,说话有点结结巴巴了。”

“大夫固然爱胡说,但倒也不总是胡说,”姑母叹了口气。

“彼得·安德烈伊奇瞎了眼睛,这个可怜的人现在已经去世了。喏,他跟你一样,整天价在工厂里守着很热的炉子干活,眼睛就瞎了。眼睛可不喜欢热。不过,哎,何必谈这些呢?”

她振作起来,说。“咱们来喝酒!我祝你们过节好,我的好朋友。我从没跟谁一块儿喝过酒,可是现在却跟你们喝起来了,我这有罪的女人。求上帝保佑吧!”

安娜·阿基莫芙娜觉得,自从昨天晚上相会以后,彼梅诺夫看不起慈善家的她,却好象被女人的她迷住了。她望着他,发现他举止很可爱,穿得也体面。不错,他的礼服的衣袖短了点,腰身似乎高了点,裤子也不时髦,不宽大;不过另一方面,他的领结却打得大方,飘洒,而且领带的颜色也不象别人的那么鲜艳。看来他是一个性子随和的人,因为凡是姑母放在他碟子里的菜,他统统顺从地吃下去了。她想起昨天他多么黑,多么困倦;不知什么缘故,这回忆使她深深感动。

那些职工临走的时候,安娜·阿基莫芙娜向彼梅诺夫伸出手去,想对他说,不必拘束,常来坐坐,可是她又说不出口,不知怎么,她的舌头不听使唤了。她怕别人认为她喜欢彼梅诺夫,就也对他的同事们伸出手去。

后来,由她主办的那个学校的学生们来了。他们全都剪短头发,穿着一色的灰色上衣。教师是个高身量的青年人,还没留唇髭,脸上有一些红斑点,神情显然很激动。他让学生们排好队伍,那些男孩就齐声唱起来,可是嗓音很尖,不悦耳。工厂经理纳扎雷奇是个头顶光秃、目光锐利的旧教派信徒,素来跟教师们处不好,对眼前这个忙忙乱乱地挥着手的教师尤其看不起,而且憎恨,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对待这个教师又傲慢又粗鲁,克扣他的薪金,干涉他的教课,为了干脆挤走他,便在圣诞节前的两个星期派他妻子的一个远亲到学校去做看守人,这人是个爱喝酒的农民,不听教师的话,当着学生的面顶撞他。

这些事安娜·阿基莫芙娜都知道,可是她无能为力,因为她自己就怕纳扎雷奇。眼下她很想至少对这个教师表示一 点好感,对他说一句她很满意他的话,可是唱完歌以后,他显得十分慌张,为一件什么事道歉,姑母呢,对他用“你”称呼,毫不拘礼地拉着他走到饭桌那边去,这时候她就觉得心里烦闷,不自在,吩咐人拿些糖果、点心给孩子们,然后独自走回楼上房间去了。

“这些节日的规矩,实际上,有许多残忍的地方,”过了一忽儿,她瞧着窗外的孩子们,仿佛自言自语地说,这时候,他们正成群地从房子里出来,往大门口走去,一路上冻得身子瑟缩着,穿上皮袄和大衣。“在节日,人都想休息一下,跟亲人一块儿待在家里,而这些可怜的孩子、这位教师和那些职工却不知什么缘故,必得冒着严寒走来走去,然后拜节 ,表示自己的敬意,弄得自己心慌意乱。……”这当儿米宪卡正好站在大厅门口,听见这话,就说:“这种规矩不是由我们开的头,也不会由我们结束。当然,我是个没受过教育的人,安娜·阿基莫芙娜,不过我是这样理解的:穷人应该永远尊敬阔人。俗语说得好:上帝给坏蛋打上了记号。监狱里也罢,夜店里也罢,小酒店里也罢,总是只有穷人。正派人呢,您看得明白,永远都是阔人。关于阔人有这么一句俗话:深渊召唤深渊。”

“您,米宪卡,老是说些乏味而难懂的话,”安娜·阿基莫芙娜说,走到大厅另一头去了。

时钟刚刚敲过十一点。这个大房间的寂静使得她不住地打呵欠,只有楼下偶尔传来的歌声才打破这种寂静。这儿的铜器,照片簿,墙上那些画着海洋和大船、草场和牛群、莱茵河风光的图片,都已经一点也不新奇,她的眼光只在上面滑过而没有注意它们。过节的心情变成了厌烦无聊。安娜·阿基莫芙娜仍旧觉得自己漂亮,善良,与众不同,可是她已经觉得这对谁都不需要,她觉得就连自己身上那件贵重的连衣裙也不知道是为了谁,为了什么缘故穿的。跟节日里经常出现的情况一样,她开始寂寞得难受,有一种赶也赶不掉的想法折磨着她,她觉得她的美丽、健康、富足纯粹是骗局,因为她在这个世界上是个多余的人,谁也不需要她,谁也不爱她。她走遍所有的房间,嘴里哼着歌,不时瞧一眼窗外。她在大厅里站住,忍不住跟米宪卡攀谈起来。

“米沙,我不知道您对自己是怎么个看法,”她说,叹一 口气。“真的,连上帝都要为这件事惩罚您。”

“您说的是什么事,小姐?”

“您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对不起,我干涉您的私事了,不过我觉得您的固执正在毁坏您自己的生活。您会同意,您现在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了,她又是个满好的、有出息的姑娘。

比她更好的姑娘您再也找不到了。她是个美人儿,聪明,温柔,热诚。……瞧瞧她的相貌吧!……要是她出身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或者更高的阶层,人家单看她那一头漂亮的火红色头发,就会爱上她。您瞧,她那头发跟她脸上的肤色多么相称啊。哎,我的上帝,您什么也不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安娜·阿基莫芙娜伤心地说,眼泪涌上了她的眼眶。

“可怜的姑娘,我多么替她难过!我知道您想娶个有钱的女人,不过我已经对您说过:我会给玛霞一笔陪嫁钱的。”

米宪卡暗地里总是把他的未来的配偶想象成又高又胖、气派庄重、笃信宗教的女人,走起路来好似一只骄傲的孔雀,而且不知什么缘故,肩膀上必得披着一条长披巾,玛霞却又瘦又娇,腰身扎得很细,走起路来脚步细碎;而主要的是她过于迷人,有时候惹得米宪卡十分喜欢,可是依他看来,这样的女人不宜于结婚,只宜于私姘。当初安娜·阿基莫芙娜答应给陪嫁钱,他曾动摇过一阵,可是有一天,一个贫穷的大学生,制服外面套一件棕色的大衣,拿着一封信来见安娜·阿基莫芙娜,却给玛霞迷住,忍不住在楼下衣帽架旁边搂住她,她轻轻地惊叫一声,米宪卡正好站在楼梯上边,看见了这件事,从那时候起,他就对玛霞抱着嫌恶的感情。穷大学生!谁知道呢,如果搂住她的是个有钱的大学生或者军官,结果就会另一个样子了。……“为什么您不愿意?”安娜·阿基莫芙娜问。“您另外还有什么要求呢?”

米宪卡没有开口,扬起眉毛,呆呆地瞧着一把圈椅。

“您爱着另外的女人吗?”

沉默。红头发的玛霞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来信和名片。她猜出他们在讲她,脸孔涨得通红,窘得快要流出眼泪来了。

“邮差来过了,”她嘟嘟哝哝说。“有个叫恰里科夫的文官来了,在楼下等着。他说您曾吩咐他今天为一件什么事来一 趟。”

“多么厚颜无耻!”安娜·阿基莫芙娜说,生气了。“我什么也没有吩咐过他。您去叫他滚,就说我不在家!”

响起了门铃声。这是本教区的教士们来了,他们素来是在迎客的正屋,也就是在楼上,受到接待的。教士们走后,工厂经理纳扎雷奇和厂医前来拜访,随后米宪卡通报,国民学校的督学官光临。接见客人们的工作开始了。

每逢有一点点空闲时间,安娜·阿基莫芙娜总是在客厅里一张很深的圈椅里坐下,闭起眼睛,心里想:她感到寂寞是十分自然的,因为她没有出嫁,而且永远也不会出嫁。然而这不能怪她,这是命运的播弄。如果她能相信自己的记忆的话,那么,当初在普通工人的生活环境里,她觉得倒挺舒服,挺自在,后来命运却硬把她抛到这些大房间里来,弄得她怎么也想不出该拿自己怎么办才好,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了什么缘故有那么多的人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在她看来,当前发生的种种事情都是毫无意义的,不必要的,因为这并没有给她一分钟的幸福,也不可能给她什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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