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悲喜,没有嗔怨,可是这样平淡如水的表情,却更伤人。
杯中的酒,变得苦涩起来,铁三笑道:“虽然萍水相逢,但如你所说,相逢就是有缘,有什么事情,需要铁某帮忙,但说无妨,不必客气。”
他说得挚诚,涂夫人也报以一笑:“好,那么请公子入梦吧。”
她话音落时,铁三醉眼难抬,晃了两晃,伏案而眠。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少时候,等铁三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天过晌午,陋室中空无一人。
尽管铁三年纪不大,但是行走江湖,也有近十年的时间,此番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人暗算到,可是如此轻而易举地被人用药迷倒,还真的就是第一次。
涂夫人和叶十三主仆的行踪,早已无处可觅,真的宛若一场春梦,醒来时,梦中情形依稀可记,却重寻无处了。
走进阳光里,心里犹自怅然。
人,惊鸿一瞥而去,他的路,还要前行。
因为在幽凉谷耽搁了时间,铁三夜以继日的赶路,终于到了城外,他要去的地方,就是雪家。
晚风徐徐,落日楼头。
古城独有的气息,令人唏嘘。
因为再过一刻钟,就到了关城宵禁的时间,出出入入的人特别多。
铁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随着人流进了城门门洞,耳边恍惚听到叶十三唤了一声小姐,连忙回头寻声望去,相去不远,有两个女子的背影淹没于出城的人群中。
摇摇头,铁三觉得自己听错了,因为那两个女子的身形体态虽然肖似涂夫人和叶十三,其中一个也穿着如火的红裳,但是另一个却穿着玉青色的罗衫,那个绝对不是涂夫人。
进了城,雪家并不难找。
只是雪家的大门,并不好进,尤其今天,门口的家丁,都哭丧着脸,他们的脸上也带着块块青
紫,他们拿着水桶在清理府门前的地面。
被水泼过,又在擦拭,但是地面上血痕依在,触目惊心。
看血痕的形状,应该是喷溅而出。
铁三站在台阶下:“各位,打扰一下,在下找一个人……”
其中一个家丁直起腰来,不耐烦地:“你谁啊你?去去去,老子今天心里不畅快,有多远滚多远!”
铁三抱拳:“兄台,我的叔叔还有他的儿子都在府上当差,因为叔叔的儿子患病,暂时无法伺候听差,叔叔怕耽搁了事儿,所以叫我来……”
那个家丁用手拍了拍胸膛,他们统一样式的衣裳上,有块白月光,上边绣着红色的数目字,他是七十八:“你叔叔没有告诉你,我们雪家的奴仆,只有编号,没有名字吗?”
是,是。
铁三很谦和地抱拳:“我叔叔是五十六号。”
七十八号斜楞了他一眼,刚想说话,有人快步出来,七十八号连忙躬身:“大小姐。”
出来的人正是雪轻柔,铁三连忙避到一旁,好在雪轻柔神色慌张,根本没有注意到铁三:“七十八,初蝉呢?”
七十八号眨眨眼睛,嚅嗫地:“嗯嗯,嗯……”
雪轻柔急了:“嗯什么嗯啊,我四妹初蝉不是刚来吗?人呢?”
七十八号耷拉着脑袋,眼睛瞥向地上残余的血痕:“她,她,她刚刚走了。”
走了?
雪轻柔顺着七十八号的眼光,也看到了那一大片水与血混杂交融的痕迹,花容失色:“初蝉,初蝉遇到爹爹了?”
七十八号的头更低了,声音也更低:“嗯,她,她就是来找老爷的。”
雪轻柔又痛又惊:“什么她她她,你新来的不会说话,初蝉是雪家四小姐。”
退了一步,七十八号跪下:“回大小姐,老爷吩咐,她,她只是一个□养的贱人……”
好像被人用拳头重重打在心头,雪轻柔咬着嘴唇,唇上渗出血痕来,在雪家,谁敢反抗雪漫天的命令?
铁三看着雪轻柔缓缓低下头,两滴泪水,滚落地上,然后转身进了府门,步子,有千斤之重。
七十八号这次站起来:“走吧,我带你去见你叔叔。”
轻柔的血
豆蔻枝头二月初。
在忧伤和迷惘中,雪轻柔度过了少女时代。
她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梦见自己的心上人,盼望有一天成为他最美的新娘,然后双宿双飞,做一对羡煞世人的神仙眷属。
只是过了二十一岁以后,她不再有任何幻想和梦了。
雪漫天的妻子早逝,膝下四女一子,俗话说长女如母,轻柔的担子并不轻松。雪漫天从未考虑过轻柔姐妹的婚事,轻柔也不敢问。
其实何止是她们姊妹的婚事,很多事情,雪轻柔都不敢过问,对于父亲雪漫天的决定和命令,她历来只有遵从的份儿。
为什么父亲不允许子女婚嫁?这个问题在轻柔心中纠结了多年。
雪初蝉,尤其是她的四妹雪初蝉,甚至这三个字在雪家,其实是在父亲雪漫天的心中,是个禁忌。
她这位异母的妹妹叫雪初蝉,也是她们兄弟姐妹中唯一异母所生,听说初蝉的母亲是如意坊的头牌姑娘如心,为了让女儿得进雪家,如心在雪漫天的面前毁容明志,后来雪漫天得知初蝉以由其母做主,许配给千毒帝君的儿子涂冷后,盛怒之下将如心和初蝉都逐出家门。
后来的事情,没有人敢问,也没有人知晓。
没有想到,自己在幽凉谷和妹妹重逢,只是没有见到姨娘如心,那种境况下,雪初蝉没有认她,她也没好意思和妹妹相让,做为长姐,雪轻柔深觉愧然。
前些天,四妹刚刚救了她,这让雪轻柔非常愧疚,在四妹还住在雪家的时候,她对雪初蝉没有欺负,也没有特别照顾,她做梦都想不到中了毒以后,还是妹妹救了她。
这些天在府中养好了伤,雪轻柔憋了好几次,还是没敢把这件事情告诉雪漫天。实在忍不住了,她和二妹雪恨鸥提起,雪恨鸥神情冷漠地告诫她,最好当这件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雪初蝉是雪家的人,救自己姐妹天经地义。
二妹雪恨鸥的态度,让雪轻柔的心,凉了半截,二妹恨鸥一直是父亲雪漫天的得力助手,也最能揣摩父亲的心思,基本上,雪恨鸥的态度就代表了雪漫天的态度。
所以前几天她听说四妹回来,赶出去的时候,妹妹已经走了,父亲雪漫天连着几天,都大发雷霆,雪轻柔只觉心情阴郁灰冷,日日病恹恹地卧床。
雪漫天对大女儿雪轻柔从来都不寄予重望,所以也没有特别的关怀照顾,有或者没有这个人,他几乎觉察不到。
走,一定要走。
这两年来,雪轻柔让这个念头折磨得寝食不安。
尤其是她在陪父亲去了一趟薄家后,轻柔对父亲对这个家越来越恐惧。只为了本剑谱就杀人全家,还有什么天理?雪轻柔不敢想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