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易醒,但是工作难干,情人节过后第三天,通告栏上一纸通知,在平静的单位内部,又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报社的高层忽然进行了大调整,原来主管编务的领导转去主管广告,原来主管发行的领导转而主管编务,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严肃纪律。
所谓严肃纪律,三条,第一条是八点半的考勤机制彻底执行,迟到一次罚款,迟到两次待岗,这一条对连乐乐杀伤力极大,她是典型有组织无纪律散漫惯了的人,让她每天按时上班,和杀了她几乎没有太大的分别;万幸第二条的单位范围内不许玩游戏,不许用电脑看电影,和第三条的不许在办公室抽烟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不然,连乐乐估计自己会立刻收拾东西走人,报社是生产新闻的地方,新闻是随时随地发生的,死板的条条框框,可不利于一个新闻人的自由发挥。
不过无论对新的规定有多不满意,连乐乐还是努力的准备改掉了晚上不睡早晨不起的旧有生活习惯。毕竟,独自一个人住,早晨没有老妈的叫早“服务”,也没有热乎乎的爱心早餐,什么都得自己动手,她不想空腹上班把自己饿出毛病,所以得早点起来,至少热袋牛奶来喝。
韩涛不见了的第四天,连乐乐出差了,去的是一个位于山区的煤矿,瓦斯爆炸,以往这种新闻通常是不会派给女记者的,一是有一定的危 3ǔωω。cōm险性,发生爆炸的煤矿少有正规的,出了这样的重大安全生产事故,矿主逼急了什么都敢干;再有也是下乡之后很多事都不方便,连乐乐报社的女同事都很怕去这样的山区,她们不是怕危 3ǔωω。cōm险,怕的是没有洗手间,着急上厕所,结果当地连简易的旱厕也没有,只能在树丛什么的地方解决问题的情况,几乎每个人都遇到过,回来自然叫苦连连。不过这次,是连乐乐主动请缨的,还是因为新领导的政策,得做这种大稿子才有很多工资拿,连乐乐是个刚刚买了房,还要按月还贷款的人,不往前冲,就只能等着饿死了。
山路很崎岖,因为经常跑运煤呀、石头呀之类的超载大卡车,道路被压坏了,到处是坑坑洼洼的,坐在车里,身子几乎不受控制的扭出几道弯来,在车里被甩来甩去,“我喜欢走这样的路,”在又一次头顶亲吻车顶棚之后,连乐乐苦衷作乐的和摄影说,“这种感觉就好像站在甩脂瘦身机上一样,肠子都被充分的运动了,一定能减肥。”
“那是,甩脂瘦身机多贵呀,咱们单位出车,连票钱都省下来了,不花钱干做,说出来羡慕死那些人。”摄影抱着自己的器材包,接了句话。
第十一章 矿难
一路被甩到矿场,即便号称在车里倒立都不会晕车的连乐乐,也觉得头重脚轻。一个姿势在车里坐了将近六个钟头,下车的时候,腿都不太好使了,迈步子的时候,膝盖酸软得好像随时可能罢工。
矿场严阵以待,从上到下的领导,甚至所属县里、上级市的领导都到了现场,看过连乐乐的记者证之后,就有几个人将他们带到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已经坐了其他家媒体早赶到的记者,有人送水,有人递烟,但是问道采访的相关事宜,则一律统一口径是先坐坐,等一下,领导一会统一发布消息。
过了半个多钟头,省委宣传部的领导也到了,没去矿井,先给各家媒体记者开了个会,重申了一下报道的思路和方向,总的说来就是帮忙不添乱,矿井下的救援工作正在有序进行,报道的时候要突出这个内容,并且要强调,井下被困矿工的家属情绪也很稳定,他们都坚信自己的家人能够被救脱困。
连乐乐皱眉,眼角余光瞥见几个同城媒体的记者也都是苦瓜脸,这是开年的第一次重大事故,他们不辞辛苦的到这里来,一方面是想所有人知道这里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对这个稿子抱有很高的期望。这年头,指望一篇稿子一战成名的几率几乎和遇上外星人的几率一样渺茫了,但是一个月指望这篇稿子有肉肉吃,还是每个人现实的期待,不过遭遇省委宣传部,估计就是写出天花来也没用了,肯定得等通稿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就低落了,记者们开始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聊城市里最近发生的大事小情,他们天生都对这些敏感,从北城改扩建遗留的道路交通问题,到南城频发的重大案件,从他们报道的一个精神病被母亲锁了几十年,到最近孩子网恋频发,话题总在一两句之后就转换一次,有人主要聊天,主导话题,有人跟着凑热闹,听到感兴趣的插两句话。
“好像有人在哭,”连乐乐也和几个报社的记者凑在一起,说减肥的心得,说到香港明星体型巨变的事情,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吸气,冷场了几十秒,然后,呜呜咽咽的,很多人的哭声,就突兀的灌入连乐乐的耳中。
“你幻听吧,谁会哭?”和连乐乐聊天的崔英子笑她,“你绷得太紧了,放松点,青天白日别吓唬……不对呀,真好像有人哭。”
那是许多人的哭声,开始的时候是压抑的,到了后来终于如洪水一样爆发出来,屋里聊天的记者们都停下来了,一个一个面色凝重,侧耳细听,有性子急的已经提着包往门口走。其实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出事的矿井还有一段更崎岖的山路,宣传部的人提醒了一下,一会采访注意不要煽动家属情绪后,没有再阻拦。
矿井几十米远的地方拉着警戒线,警戒线外聚集了好多人,大多是女人、老人和孩子,一个一个,泪痕满面,脸上被山风吹得红红黑黑。适才,已经有一具遇难矿工的遗体被发掘出来了,但是被包裹得很严密的直接抬上了一辆车运走,还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但是,那种一直弥漫在所有等候家属中的悲怆却已经再也不受控制,开始是一两个女人低声的呜咽,到了后来,几乎所有人都哭了起来。
这是连乐乐第一次觉得,她与死亡如此之近,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黄金救援时间在一点点的缩短,他们和家属一样,死死盯着井口,祈祷有奇迹出现。
日落的时候,还是在适才的办公室,当地政府发布了第一次消息,矿难是矿井内局部瓦斯爆炸引起的,当时井下有矿工96人,三人当时在井口,及时脱困只受轻伤,而目前已发现五具遇难矿工遗体,生命探测显示,井下仍有生命迹象,救援在有序进行当中。
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发回稿件后,连乐乐和摄影记者又一起来到距离井口最近的地方守候,这时矿场已经准备了晚饭,但是没有家属愿意离开这里去吃饭,所以有人挑着篮子,把一份一份的盒饭送到家属手里。菜和连乐乐他们吃的一样,很丰盛,有鱼有肉还有冬天山里很少见的翠绿的蔬菜。老人们几乎没有动那些盒饭,连看也没看一眼的就放在了身边,只有年轻的女人们打开盒饭,喂身边等候了整天的孩子吃,于是连乐乐听到很稚嫩的童音说着,妈妈,这个肉真好吃。
连乐乐的目光,一直在这些人中来来回回,从下午开始,她就注意到了一个大娘,大娘肩头挎着个篮子,独自坐在人群外,嘴里念叨着什么,她忍不住凑过去,大娘的乡音很浓重,反反复复的叫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名字。
“她在叫她的孩子,”看连乐乐蹲在大娘身边,一个陪着大娘的中年女人抹了抹眼泪说,“俺们两家是邻居,我的男人和她儿子都在这个矿上,这都是作孽呀,张婶儿二十多岁就守寡,一个人拉扯大了他张大哥,因为家里困难,张大哥说了个媳妇,没过几年就带着孩子跟人跑了,这次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张婶还有啥盼头。”
连乐乐低下头,看着张婶提的篮子,上面盖的布被风吹开了一角,露出白白的一团,细看,是馒头,中年女人说,这馒头是张婶给儿子蒸的,本来是给儿子送来当早饭的,没想到几十里山路赶来,听到的就是矿难的消息。
连乐乐只觉得眼睛酸痛,仓促的起身,胸口好像堵了很多东西,积郁在那里,急需一个出口。夜渐渐的深了,媒体记者们简单的研究了一下,决定分成两个组,一组继续守在井口处,一组去矿场提供的临时住所休息,这是一场持久战,得保存体力应付可能发生的一切状况。
连乐乐和很多女记者一起留守上半夜,肩头多了一台沉重的相机,石头一样的压着她。她很想和一个人说点什么,几句话也好,可是看看时间,连爸爸和连妈妈一定已经睡下了,手指没什么意识的在手机键子上来回移动,最后停在了写着韩涛名字的一串号码前。
第十一章 讨厌打针行不行
在打还是不打之间犹豫了片刻,连乐乐还是按下了拨号键,她有点庆幸那天还是把纸条上的号码存在了手机里,这会至少还能有个人可以听听她说话。
韩涛的彩铃很有趣,一个童声一本正经的念着